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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水乡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欧国华    阅读次数:107336    发布时间:2015-06-07

十二


这不是我第一次跟晓兰单独在一起,我们在一起,还有好几次。第一次是刚来金陵中学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几个同事邀上我、晓兰和另外两个女人,我们去林场玩。林场很大,在那高原上,离学校很远。我们沿着学校后面的那条林中小道,一路爬上去,走走停停,两个多小时后才到达林场。

说是林场,实际上是个森林。林木遮天蔽日,里面阴森森的,在这阳光明媚的夏天,也很难有阳光透下来。满地的枯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鸟雀在树顶上鸣叫,却难得看到它们的身影,只有当它们从树林上空飞过时,从枝叶间投下来的、一掠而过阴影,才知道有鸟雀飞过。

林中有无数的野果。野葡萄在灌木上累累地挂着;秤砣檬把藤蔓也坠弯了,差点坠到地上去;那钻石般晶莹剔透的的狗皮檬,就在枝叶间晃动着,可惜不好吃……

大家欢叫起来,分头去摘。很快,就走散了,而且是一对一对地消失。我这才知道,他们原来是有预谋的。我的身边,这时只剩下张晓兰和李厚仪了。厚仪总是围绕在晓兰的身边,给她摘野果,说笑话给她听——尽一切可能地讨好她。可是,也许是做得过了头,不仅不让晓兰喜欢,还让她渐渐地产生了离心。在厚仪去找寻另外的葡萄藤时,晓兰趁机拉上我,过另一个山头去了,躲开了厚仪。在那黄昏里,我听着林中传来的,厚仪那有些嘶哑的呼唤声,心里无比的惭愧。晓兰却嘻嘻地笑着,拽着我的袖子,穿过一棵又一棵大树,绕过一蓬又一蓬灌木,离厚仪越来越远,直到那呼唤声消失了,森林重归于平静。

晓兰到有躲开了厚仪的欣喜,可是,也带来了小小的麻烦。我不是本地人,不熟悉这大森林。晓兰家离这里不算太远,可她没来过,也不熟悉,结果我们迷路了,困在这林木蓊郁的森林里,天黑了还没有摸出来。直到月亮升起来后,我们才借助月亮识别方向,互相鼓励着,逃离了这阴森迷离的大森林。我们回到学校的时候,附近农家的鸡都叫了,齐打火儿地一阵阵响起,就像在嘲笑我们。天上的星星,却依然故我,耐心地陪伴着那轮金色的圆月。

因为有了这次经历,晓兰跟我之间的关系亲近起来,只要是她有空的时候,总会到学校的下面,到我的宿舍里来坐坐,聊聊天。赶场天,我到场坝上去买菜的时候,也总要顺道去看看她。

第二次跟她出去,是一个学生参军,他家邀请我们老师去吃饭,晓兰也跟着去了。这个学生家在猴场,离我们学校有几十里。

那晚,我们没有回来。半夜,我们不打麻将的几个人实在不能支撑了,就到了猴场派出所去,把他们的沙发移到一起,凑成一张大床,几个人,男女不分,就睡在上面。晓兰睡在我的身边,跟我头并头,脚并脚地躺在一起。我听着她咻咻的鼻息均匀地响起,那气息,还拂到了我的颈项上来,让人痒梭梭的。天亮的时候,我醒过来,发现晓兰的一只手就压在我的身上,害得我不敢移动一下,只能继续装睡。

最后一次出去,是跟晓兰到金陵的另外一个场坝去买菜。不知为什么,厚仪知道了,也要跟我们同去。回来的时候,厚仪抢着帮晓兰背东西。他可能以为我也在追晓兰。其实,没有这回事,我压根没有想到这上面去。后来,厚仪背不动了,要求我也背背。我不仅不背,还在旁边嘲笑他。厚仪很生气,差点跟我吵了起来。

从那以后,我知道厚仪潜心地爱着晓兰,所以我就有意地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谁能想到,今天,我们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起,现在就住在一个屋子里,仅仅隔着一堵板壁;并且,两个房间的门都没有闩上,仿佛就是方便来往似的。

人生,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就像我旁边的这道门,有些人想尽一切方法地想要钻进去,却很难把它敲开。有些人无意,那道门却为他大开着。

上帝啊,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

初一初二考完试的第二天,我回学校去改卷。

一大帮人在大办公室里,有说有笑地忙碌了大半天,到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才改完。子服收拾了些书、衣服等东西,装在旅行包里,仿佛出门远行的样子,带着玉梅,出了校门,向公路那边走去,渐渐地就消失在五彩的阳光里,幻化为光晕中的两个小点,融入了如梦如幻的境地里去。

佩伦放下笔,连饭也没有吃,就匆匆地去了安顺。我没有去处,伸伸酸痛的腰,抖抖发麻的手指,疲惫着,一步一步向楼上爬去。

学生在的时候,到处都是吵闹声,听着让人心烦;他们走了,楼道里空荡荡的,却又让人感到寂寞,有着莫名的心慌。台阶上,大厅里,到处都是纸,一片狼藉,像经过了一场浩劫一样,也不知道学校领导是怎么搞的,也不安排学生打扫干净了再走。

夕阳已经西下,太阳变黄了。对面的山上,层林也像染了色,有些斑斓起来,显得绚丽无比。学校下面的煤矿,风机依旧嗡嗡地鸣叫。多年以来,一直听着,习惯了,不注意还忘记了它的存在,只有这种安静的时刻,才陡然间明白它还一直那样,而且已经伴随着我们走过了一个年头。

走廊的尽头,我的宿舍门前,刘伶肩上夸着个棕色的小巧皮包,斜斜地倚在水泥护栏上,正远眺着薄暮晚景中的山林景色。

听到声音,她回过脸来,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不发一言。

我从未听说她要来这里,突然看见了她出现在我的门前,不禁有些意外。我问她:“你什么时候到的?”

她转过身来,背靠走廊的护栏,手腕搭在上面,仿佛很悠闲地样子,说:“来一会儿了。”

“那你怎么不叫我呢?太阳这么大,在这外面等着多热啊!”

她不说话。我知道她有些害羞,不想见到大家。我从未带她跟大家见过面。在学校里,知道我跟刘伶的关系的,也就是子服、佩伦而已。

我打开门,让她先进去,我随后也跟了进来,却没有关门。这种时候,即便想亲热一下,也没有人会来打搅了,更何况我不想这样。

刘伶把皮包放在桌上,坐到我的床上去。她那白色的长裤把身子显得修长,缺点是里面穿了红内裤,隐隐约约地透露出来。

我问她:“今天不上班么?”

“不上,我这几天休息。”她双手并拢,长长地放在桌子上,手指绞和着,望着我。

不知为什么,见到刘伶,我没有激情,却有些拥抱她的冲动,也不知是不是才开始了解女人,有些新鲜的缘故。

我在刘伶的对面,子服的床上坐了下来。从前,我的床是在门旁边的,佩伦走后,就搬到窗前,子服的对面来了,以前我铺床的那里,现在摆放着厚仪的床。

我问刘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回到学校里来?”

“这有什么难的?考试不是全县统一的么!”她有些不屑地说。

真是,我怎么一时就没想到这点呢!

我跟她,面对面坐着,隔着两张书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彼此对看着,说着认真的话。不像恋人,也不像熟人,只是个刚刚认识的人。熟人之间,见了面是会开玩笑的,而我们没有。有点像夫妻。夫妻之间,同居久了,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再神秘,见了面,也就很难产生激情。

刘伶打了个呵欠,说:“你们这里的路怎么老是这样难走啊,上边也不派人修一修,把人颠簸得疲惫极了,只想睡觉。”

“那你睡吧。天黑后我叫醒你,我们到上面去吃饭。”我说。

她也不再客气,对我说:“那你把门关上。”

我向门口走去,心里像波涛般翻滚着,却又不断地警告自己。

我关了门,回过头来的时候,看到刘伶站了起来,解开浅黄衬衣的纽子,脱下来把它丢在书桌上。她的乳罩是红色的,带子在皮肤上勒出了一条凹痕。红色的内衣,看起来是很性感的,可是,它跟白色犯冲,是一种很刺激人的颜色,不适宜配白色的衣服。刘伶也许不知道这一点。她接着打开皮带,解下扣子,把拉链拉下,却又像想起什么,双手拉着裤头,回头问我:“不会有人进来吧?”

“不会。”我说,“王子服带着玉梅回家去了。厚仪这段时间总是在张晓兰那里,晚上也不下来,现在更不会来了。”

她这才放心地脱下修长的白裤子,伛偻着腰把它褪出来,皮带磕碰在桌子上,发出啪踏声。刘伶的身子皮肉紧致,不性感,却像男人那样强壮,这也许是她从前经常在家里劳动的缘故吧。她把裤子放到桌子上,回过头来,看见我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端详着,便仰起有些红晕的脸,娇羞着嚷道:“你把脸别过去呀。”

“我又不是没见过。”我不以为然地说。

她赶紧跳上床去,拉过被子捂住自己,侧过身子对着我,柔声道:“过来坐这边,跟我说说话。”

我顺从地走过去,坐在她身旁,俯视着她。她抓住我的手,放到她的脸上去,摩挲着。她紧致的皮肤有些发烫。嘴唇没有修饰过,紧绷绷的,跟她的身体一样,没有一丝皱褶。我端详了半天,俯身向她吻去。她并不回避,微微地张开嘴唇,等待着,呼吸急促起来。她的手随即捧住了我的脸颊,轻轻地叫道:“上来呀。”

我把持不住,推开她,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去,一边吻着她一边问道:“这几天是危险期么?不怕吗?”

她没回答,只是紧紧地抱住我。

我拼命把持住自己,想要离开她,一边挣扎,一边匆忙地对她说:“放开我,我不想这样。”

她反到把我抱得更紧了,脚和手紧紧地缠绕着我。我后悔了,后悔钻进被窝里来,一时满腹的气馁和失望,我说:“要是怀孕了那可怎么办啊?”

她推开我的头,将口朝向我的肩膀处,以便能畅快地喘气。她说:“我都不担心,你还怕什么?”

想想也是,她都不害怕,我还担心什么!

天黑下来时,我们才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到场坝上的餐馆里吃饭。

天幕上没有月亮,只有无数的星星。学校下面的煤矿里,探照灯发出刷白的灯光,直刺向苍穹,地上反而显得更加黑暗了。参天的道旁树,阴森森的像两堵墙,耸立在马路两边,把天空遮得只剩下一条缝。

刘伶揽着我的腰,依偎着我,一句话也没有,我也找不到什么跟她说,就这样在黑暗的林荫道上默默地走着。

餐馆里,没人的时候,刘伶执着我的手;人家进来,她就赶忙放开,就像偷人似的。她脸上的红晕一直存在着,不知是不是兴奋后的余韵。我偶尔说上三两句话,她半天才应一声,饭也吃得心不在焉的,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吃完饭,从餐馆里出来,又进入了林荫道。月亮已经升上来了,在东边的山头上,被磨去了一角,成了大半个透明透亮的圆。月光从枝叶间透下来,地上满是斑驳的光影,荡动着,充满了活力。白天的酷热退下去了,天气凉爽起来,走在树下,微风拂面,感到无比的惬意。

不知是不是有了黑暗的掩护,刘伶搂住了我,吻了上来。她的手也不老实地在我的背脊上滑行,痒梭梭的,让人难受。我拿开她的手,她却凑在我的耳边,吹气如兰般说:“我们回去吧。”

学生走了,人去楼空,就连办公室里的灯也没有打开,四下里一片黑暗;也没有声音,只有我们的脚步声,一声紧接着一声地响起,四下里传播开去,又荡回来,分外清晰。

刘伶在后面抓着我的的衣襟,我一步一步地试探着,扶墙摸壁往上爬。

阳台上洒满了清幽的月光,把楼宇分成了两个对比强烈的世界,仿佛白天跟黑夜一样。那光,透白地清,透白地亮,看上去明白无误,却又有些让人恍惚,像清晰的梦。

对面山上,树林静穆着,听不到往日林涛的喧响;月光笼罩下,幽幽地,仿佛也入睡了。煤矿上的那风机,依然嗡嗡嗡地鸣叫着,没有停息片刻,成了睡梦中的咻咻鼻息。远山,不再青黛,而是像雾,浓浓的、起伏的雾,把我们所在的地方围了起来,成了一个突不出去的围城。

我走到阳台边上,去看这静静的、清幽的夜,不想却被刘伶拉了回来,她将头贴在我胸上,柔柔地说:“抱我回去。”

她很少撒娇,这种温柔的语调更是难得。可是,我实在不想错过亲近这清凉的夜。我说:“这样的夜晚多么难得啊,等一下再进去吧!”

“不,我不!我不要这月光,我要你。”她固执地说,手围到了我的颈项上来。

我瞧瞧她,她也凝视着我,等待着。我只得抱起她,向走廊那头,我的宿舍里走去。

刘伶在我的怀里,沉重着,一点儿也没有飘逸感,是实打实的女人的肉体。

我托着她,用一只手摸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家去,把她放到床上,正要回去开灯时,她突然道:“别开灯。”

夜,就在没有灯光的屋子里扩散开来,幽幽的,静穆着,然而,又有着无数的躁动。一脉月光,试探着踏了进来,从书桌上慢慢地移到地上,移到对面的墙壁上,探索完后,没了兴趣,便又滑了过来,收束回去,移除了窗外。夜,也就结束了。

第二天中午,刘伶要回去上班,我送她到路口边上了车。她抓住门边的不锈钢扶手,回过头来,温柔着语气跟我说:“放了假你就过来,啊?”

我模糊地应了一声,毫无心绪。她坐到位置上去,将手中的提包放到膝上,只来得及对我一笑,班车就启动了,旋即载着她一溜烟地向山下驶去,车后,拉起了一股讨厌的黄色灰雾,长长地拖着,越扩越大,最后四散开去,弥漫了天空。

看着那灰尘满面的班车消失在山的那边,我如释重负,叹了口气,回过身来,有气无力地向空荡荡的校园走去。

校园里没有一个人,地上干干净净的,干净得都让人发慌。围墙外的高大楸树上,阔大的叶片低垂着,跟围墙内的松树一起,沉浸在阳光下。满地都是白光;连那树叶,仿佛也受到感染,发出了亮光,四处闪烁着,让人感到无比的刺眼。

楼道里静悄悄的,几户住家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脚踏在楼梯上,发出噗、噗、噗的,有节奏的声响,缓慢着,跟我的心一样,有气无力的。

屋门大开着。刘伶喝过的矿泉水瓶子还在书桌上,旁边是一堆缭乱的书。半截香蕉躲在书箱里。那是她正在吃着时,我给她讲当年上我们外语的那个外教所作的比喻,她听了,惊怕嫌恶地嚷了一声,就扔到了那里,不吃了。

我躺到床上去。被窝里,床单上,还有刘伶的气息,仿佛她仍然睡在我的身旁一样。那过去的一幕幕,我不愿回想,甚至害怕想起来。

我闭上眼睛,叹了一口长气。

我暗地里告诫自己,刘伶在身边时,要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可是,当她来了,我却控制不了自己。就这样,一方面想要尽力地排斥她,一方面又受不了诱惑,身心矛盾得让人疲惫。

屋外没有一点声息,连半山腰上时常传来的人声狗吠也消失了。窗子后面的小山上,灌木山石全都沉浸在酷热的日光下,一动不动,好像也午睡了。

突兀地,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蝉,不合时宜地停歇在窗框上,“知了知了”地聒噪,把个夏日的中午显得既宁静,又烦闷,让人无端地惆怅起来。我赶快拉过被子,把自己捂起来,不想听那刺耳的聒噪声。可是,那声音,还是无缝不入地传进来,刺激着我的神经,锯着我的灵魂,让我无处安身。

发成绩单那天,佩伦带着两个女孩回来了,我向他打听月华的情况。他告诉我说,月华从贵阳回来后,又到上海去了,她表姐在那里开了一家药店,请她去帮忙,可能要四五个月才能回来。

子服没来,他被选拔为调教人员,到贵阳那面的一个初中上课,今天,他报到去了。

佩伦借宿的那家,女孩不知怎么得罪了佩伦,他从此不在我们的面前主动提起她,当然也不会继续住在她家里,上个月,他就搬了下来,跟别人合住。他的那一段没开始的恋爱也就宣告结束。好在他很快就有了丽艳,没表现出痛苦来。

今天,他又带着两个女孩,嘻嘻哈哈出现在我们面前,不知是感情又出现了危机,还是抱着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两个女孩,一个是他的小学同学,卫校毕业后在安顺城边开了家诊所。人长得高而瘦,脸上身上看起来全都是骨头,没有点肉感。另一个跟高的那个算是邻居,家就在那个的诊所旁。这人恰恰相反,长得矮而胖,看起来就像十二三岁、还没长大的样子。两人有一个共同点,仿佛三四十岁的老处女,急于要找个男朋友似的,见着谁就不愿意离开。我才跟她们聊了几句,她们就跟我要学校的电话,还一再邀请我到她们那里去玩。我没兴趣,我喜欢的是丰满的女人。这两人虽然也多多少少有些情调,可是,离我的理想是很远的,所以我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她们,早早地逃跑了,连招呼也没打。

假期里,我除了帮助家里做事情而外,没地方可去。寂寞的时候,常常有立即买上车票,到上海去的冲动。然而,没有跟月华商量过,甚至深入的交谈都没有,这样子鲁莽地去找她,又觉得不好。正在彷徨的时候,刘伶却问询着到了我家里来。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天气很闷。我正在午睡,迷迷糊糊中,听到屋外有人跟我父母说话,好像在问询是不是我家,声音很熟悉。我的瞌睡没有了,马上就清醒过来,侧耳仔细一听,是刘伶,她竟然问询着找到了我家。

我跟刘伶认识也有两年多了,可从未带她来过家里,我父母都不认识她,也没听我说起过。

我没有马上起来。刘伶的到来,我感到非常意外。说心里话,我不希望她出现在我家里。我躺着,望着帐顶,猜度着刘伶的来意。然而,我母亲很快就过这面的屋里来了,她在门外扬声对我说,有个女孩找我。从语气里,能听出她很高兴,因为她知道了我有个女朋友,而且在供电所上班。在我父母的眼里,供电所可是个神圣的的地方——虽然他们对它的印象不好——刘伶当然也跟着神圣起来。

我只得勉强撑起来。我不希望刘伶在我家里出现,然而,她毕竟还是来了,现在就在我家的堂屋里坐着,我不能冷落了她。别说她是我的女朋友,就是一般人,人家来了,也不能不招呼她。

不知是不是初次来我家,刘伶画过妆,嘴唇上涂着薄薄的口红,脸上也搽了粉,掩去了她有些暗淡的皮肤,到显得漂亮了。黄色的T恤衫搭配着白色的长裤,在这个季节里,不仅适宜,而且对她来说,也增色不少。

她见我迷蒙着眼走出来,微微笑着,说:“在午睡吗?你不是不睡午觉的么?”在学校里,我是不睡午觉的,人家睡去了,我就爬在桌子上乱写乱画。这样子过了几年,也没有做出什么成绩,可是,还是坚持着,因为,没睡习惯,睡不着。

她这样子说,等于告诉了我父母,她跟我的关系很深,连不睡午觉这样的习惯她都知道。我奉上一脸的笑容,跟她搭讪。可是,只有我知道,我的心,却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刘伶跟我父母聊了几分钟,就同我到我家屋后的园子里来。中午太阳大,气候炎热,园子里有杏树、李树、桃树、还有枝繁叶茂的杜仲,浓密得不透风的黄果树,橘子树。这些树下,正是乘凉的好地方。

我给她介绍园子,告诉她哪棵树的果子能吃了,哪棵树是我载的。这些不过是无趣之谈,说了毫无意义,可是,她初次到我家里来,总不能冷场,总得说些什么,以显得有些生气,显出我的热情。所以,我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边说边指点给她看。她嗯嗯啊啊地应着,也有些心不在焉的,被我看出来了,我问她:“你在想些什么?”

她在黄果树下立住了。黄果树那密密匝匝的枝叶,遮挡住了阳光,树下凉快了不少,没有了那灼人皮肤的暴晒。她默默地看了我半天,像有什么踌躇着的样子。好久了,才缓缓地说:“我怀孕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

“我怀孕了。”她平静地重复道。

我半天才缓过神来,连黄果树那浓密的香味也仿佛不存在了,头上的天空,四围的绿树也消失了,只剩下我跟她,孤独地待在一起。我瞪大眼睛,问她:“不会弄错吧?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少。”

“我也没想到会怀孕。总认为偶尔几次不会有什么事情,哪知道一下子就怀上了。”她把手伸到后面去,从长裤的后荷包里抽出一张纸来,撵平后递给我,接着说,“那次的几天后,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身子的好多地方跟平时不一样。月底月经也没有来。又过了半个月,还是没有来,我于是到医院里去看医生。还没化验,她就肯定地告诉我说,我怀孕了。结果出来后,正如她所料的一样。”

我愣愣地看着手上的那张纸。七八寸长,六七寸宽的那么一张轻飘飘、薄悠悠的纸,它带给人的却尽是麻烦。我茫然地走了几步,在那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坐下来,也不怕太阳暴晒了。这种时候,已经顾不得那些东西了,只想找个可以依靠的地方坐下来,缓和一口气。在这里,这块大石头上,我小时候常常睡在它的上面,看着蓝天上云卷云舒、从流飘荡。现在,有时候也还在那上面躺着,只不过不看天上云卷云舒了,而是想着自己的心事。有时候也会想起童年,想起躺在这块石头上的样子,也想像当年一样,平静下来看看天上的云彩,可是,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视线就迷糊下来了,又想起了自己的事情,对刚才天上的云彩,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这就是长大了,也悲哀了。人啊!

刘伶跟了过来,站在我面前,眼望着我。 T恤罩着的小腹就在我的眼前,那里面,此刻,有了我的孩子。我遥望着远山上蓊郁的林木,茫然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呢?”

她趋前半步,离我更近了,一只手搭到了我的肩上来,俯视着我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她身上发出来的女性特有的气味此刻对我来说什么作用也没有了,我有的只是懊悔与烦恼。我想都没想就说:“我还不想要孩子。”

她默默地看着我,沉默半响说:“可我想要这个孩子。”

我想说服她。我说:“我们刚参加工作,也不过二十多岁,正是创业的好时候,不应该为家庭分心。再说,我们虽然认识了一两年,可是,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就十来天。别说还没结婚,即便结婚了,也不应当马上要孩子,我还想玩几年,享受一下单身汉的快乐日子。有了孩子,就一下子成了别人的父亲,得照顾他,没有了二人世界的快乐;就是想享受一下彼此呢,也不能够。”

刘伶蹲下来,揽住我的胳膊,仰起脸温柔地望着我说:“我喜欢你,所以我不想伤害我们的孩子。有孩子有有孩子的快乐——成天家中荡漾着那稚嫩的笑声,屋里充满了生气。再说,有了孩子后又不是不可以享受生活了。生孩子是人生的一个任务,早迟都得完成。既然他来了,就生下来吧,以后就不会为这事操心了。”

我的心在挣扎,我的口也不再理会别人的感受,我决绝地说:“可是,我还不想结婚。”这是我的心声,所有的话都是为了它而说的。

刘伶沉默了,她此刻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我望着远山,她凝视着面前的土地——我们一句话也没有。

后来,我们沿着曲折回环的山间小路,向后山上走去。

两旁的玉米一动不动,长长的青绿叶片上反射着刺目的白光;楸树那阔大的叶片耷拉着,没有一点生气;满世界腾起一股泥土的燥热之气,叫人郁闷。不知哪棵树上有只蝉,咿呀食咿呀食地鸣叫着,让人听了,产生出无尽的莫名的烦躁。

刘伶的手拂着玉米杆,从上面一根根滑过,温柔地,像抚摸可爱的孩子。她开口了,不紧不慢地说:“我想过了,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就算你不跟我结婚,我也要把他抚养长大。看到他,就像看到了你,也算是对我的安慰了。”

我站住了,回过身来,愣愣地看着刘伶。

她告诉我,她怀孕了的那一瞬间,我陡然明白过来,我掉进了她设计好的一个陷阱里。她算好了日子,就来找我;关键的时候紧紧地抱住我,不让我离开,怀孕后以此要挟我跟她结婚。可是,听了她的这几句话,我到无话可说了,甚至还有些感动。爱一个人爱到愿意为她生养一个孩子而无怨无悔的程度,那该是一种多么伟大而深沉的爱。有了这爱,什么阴损的手段也许都可以原谅……

后山顶上,我们在电线杆脚下的草地上坐了下来,双手抱膝,遥望着山下的田野。

山顶上长满了绵密的茅草,茅草丛里夹杂着不知名的植物,开着黄色的小花。蚂蚁,在草丛中来来往往的奔波着,寻找食物,为生活劳累。茅草不肯屈服,倔强地戳着我们的皮肤。这些茁壮的生命还顺着山势,蔓延到大山上去,把山也染绿了,到处青葱一片,跟地里那密密匝匝的玉米结合起来,层层叠叠地挤拢着,像要把人掩埋住的样子。

山下,梯田层层相接,连接到对面的山上去,没有落下一点空隙。山腰的公路上,有辆汽车,嗡嗡地鸣叫着,缓慢地爬行在弧形的道路上,走得有气无力的,半天了还在视线里。寨子前方,有个妇女挑着水,颤悠悠地走在方石铺就的田间小道上。有个戴着草帽的老头,伛偻着腰,牵着一头水牛,正向山上爬去;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把镰刀。在这酷日当空,坐在树荫下也还会流汗的日子里,他们依然出来劳作——没办法,这就是生活。

盆地的四围是那高大的山川,绵延不绝,把村子包围起来,没有留下一个豁口。我的祖辈们,几辈了,依然没有突破它的包围,还在它构成的围城里。小时候,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冲出它的羁绊,飞向那自由的蓝天。可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我还在忙忙碌碌地生活着,为我的这张嘴。现在,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那梦就无法实现,我也永无出头之日了。

山腰上那巨大的悬崖,四面八方地聚拢来,要压过来的样子。有只鹰,从悬崖上飞过来,到了我们的头顶上,盘旋着,仿佛就要扑向我们。

太阳炙烤着大地,地皮发着烫,仿佛就要冒出烟来,可是,现在的我,也不觉得它毒辣了,虽然汗水,还在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身上也不断地冒出细汗。我跟刘伶,就像两个铜头铁臂的塑像,坐在阳光下,那小山的颠峰之上。

太阳在我们被汗水朦胧了的眼前,渐渐地向西边移去,越来越大,越变越黄。最后,坠入了西边山头之下。我们身后的山巅,却突兀地,展现出了片金黄。那灿灿的金光,跟山麓下的绿映衬着,显得有些不真实。

我们沉默着,偶尔才说一两句话。就这样,一直坐到那童话里的霞光消失,暮色笼罩大地之后,才回到山下的家里来。

我告诉刘伶,我跟她结婚。

晚上,出乎我的意料,饭后闲话时,刘玲就跟我父母说,我们打算结婚了。我同意跟她结婚,然而我还没做好准备,心理还不适应,还在抗拒着,听了她说要结婚的话,一阵反胃,然而,又找不到话反驳她。既然跟她结婚,难道可以秘密地进行,不告诉大人么!可是,实在又不想让她说出来。所以我坐在一旁,默然无语,仿佛那是别人的事情,跟我无关一样,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听他们谈论双方往来与过礼事宜。我父母是那种有了媳妇便高兴,不会挑剔的人,只要是我领来的女人,他们都喜欢,何况刘伶还在个他们认为的好单位上班,有个不错的工作,所以他们虽然手边没钱,也还是在高高兴兴地谈论和计划着我的婚事。

我浑身无力,无趣无味地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早早地就去睡了。更让我没料到的是,刘伶跟我的父母讨论了半夜,洗簌过后,竟然在我父母还没有睡觉的情况下,推开我屋子的门。一道白光,顷刻斜斜地射了进来,一个人影,仿佛鬼魅般出现在光影里。门随即就被关上,把那有些让人害怕的白光阻挡在了外面。屋子里瞬间比刚才还黑,但很快地就见了些亮光。那个鬼魅般的人影在阴暗里又出现了,慢慢地向床前逼了过来。

她停在了我的床前,接着就窸窸窣窣地脱衣服。没有开灯,屋子里黑暗着,或许是担心惊醒了我。她是知道开关的,中午的时候她进来放过她的皮包。她的衣服脱光了,没有一丁点留在身上。通过透进窗帘的淡淡月色,我看到一个赤裸的女人影子。这个影子爬到了我的床上来,轻轻地掀开被子,钻进来跟我并排睡在一起。我们虽然在一张床上睡过,也已经在谈婚论嫁,然而,她毕竟是第一次到我家里来,我的家人对她还一无所知,她就以媳妇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跟我睡到了一起——我不得不佩服女人的老练。

我没有睡着——当然睡不着。这可是人生大事。古话说,人一生有两件最重大的事情,那就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现代的学生,考上大学了,毕业后工作也还得自己找,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所以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而婚姻,从古至今都是影响人一生的大事,一辈子幸福与否,就全看它了;甚至事业的成功失败,都与它有着重要的关系。我没有这个心思,也还没有准备,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了,如何睡得着!当然也没有心思放在刘伶的身体上。她倒也知趣,知道我心情不好,虽然一个多月没有亲热,也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睡在我的身边,侧身抱着我,吻了我一下,便跟我头挨头躺着。

因为挂着窗帘,月光被阻挡在外面了,只有朦胧的月色透了进来。屋子里看上去昏沉沉的,还带着点蓝色。那单调的衣柜,床头的书桌,还有墙角挂着的我的几件衣服,都看不清楚颜色,只有影子在那里,静静的,像画里模糊的静物。

屋外,蛙声阵阵,催促着植物生长,也催促着人老去。屋角有只蟋蟀,唧唧哝哝地鸣叫着,断断续续的,仿佛在诉说着它的故事,他前世那哀艳的故事。

一声鸡鸣突然从远处传来,仿佛是从地平线下蹦出,又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这叫声唤醒了其他的鸡,他们也仓促地应和起来,寨上寨下,这里那里,一只紧接着一只,顷刻间便凑成了一曲大合唱。

我还没有睡着,刘伶也没有,不知是要结婚了她高兴还是没有得到安慰,她睡不着。那一声暗夜里传来的苍凉鸡鸣,突地让她一震,不知是不是提醒了她,她的手来到了我的身上,温柔地抚摸起来。

内急加上怨气,借着这因由爆发出来了,我翻身压到了她的身上去,死死地抱着她,狠狠地折磨着,嘴逮到哪个地方就咬。她先时也哼了一声,伸手想推开我,可被我紧紧地压住了,不能动弹,也就任由我了。那一刻,她突然显得无比的坚强,两只手死死地抓住床单,牙齿紧紧地咬着,既不叫唤,也不告饶,任由我在她的身上发泄怨气,狠命地折磨她。

第二天早上,一道从窗帘缝隙里穿透进来的阳光把我从迷糊中唤醒过来,听到了房前屋后的树上,鸟雀叽叽喳喳的鸣叫。门口的鸡也在格格地叫唤着,呼朋引伴的,向外面四散开去,迎接它们新的一天。

刘伶也醒来了,她扭头看了一眼窗外,见已经天光大亮,连忙坐了起来,拿过衣服,穿到身上去。我看到她的颈项、下巴、肩上、手臂处全是青紫的咬痕,好多地方还淤积着血。她戴上胸罩。也许是触摸到,觉得有些痛,便停了下来,仔细打量着,用手轻轻地抚摸,一处一处地查看。片刻后,就拿起被子上的,她那浅黄的T恤,迅速地穿上,不再去怜惜那可怜的皮肤。

此刻,如果她哭泣,如果她向我投来厌恨的一瞥,我会很坦然。然而,没有,她的眼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泪水,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捏住了她的手指,算是我的道歉,我的安慰。可是,当我抓住她的手指时,她的眼里,哗地一下就滚出了泪水。她没有任由泪水泛滥,慌忙别过头去,伸手把泪拭干,下了床,迅速地穿上裤子,拿过她的皮包,打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把梳子,走过去掳开窗帘,回来坐在床沿上,对着窗子梳理着头发。她的脸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昨晚的兴奋,也没有悲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深黑的眸子映照着窗外的林木山石,还有一只飞掠而过的什么鸟雀。

梳好了头发,她装回梳子,站了起来,再次扯了扯衣襟,就转过身去,拉开门,走了出去,随手又关上了门。

夏天的太阳出山早,不过八九点钟,阳光已经来到了山脚下,照到了院子里,窗棂上。农村人事多,一大早就出了门,寨子里已经听不到人声。因为有客人——刘伶暂时也还算是个客人——我父母就没有出去,等我们起床后做早餐吃。刘伶匆匆忙忙地穿衣起床,为的就是怕被笑话,毕竟,这是第一次来我家。否则,昨晚她一宿没有睡着觉,今天也许要睡到中午才起床的。

我躺在床上,也没有睡着,心里如打翻的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刘伶没有记恨,还担当起家庭主妇的责任,跟着我母亲忙这忙那。我起床后,她给我打来了洗脸水,叫我赶快洗脸漱口后好吃早餐,菜都要凉了。她跟我说话时,脸是微笑着的,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这不像个客人,倒像个幸福的小妇人。

这一霎那,我完全决定了,我跟她结婚,娶她。

我叹气般吐了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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