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就这样惶恐着,坚持着,挨延着,渐渐地,天冷了下来,秋天过去了。校园里,树上的黄叶被寒风拂落,旋转着,颤悠悠地落到地上来,再被寒风卷着,拂过来,荡过去,最后被拂到墙角。于是,便这里一堆,哪里一堆,仿佛小孩子玩的沙堆一样,在旮旯角落里遍布,学生们打扫后不久又出现了。枯叶堆周而复始地出现,给人带来时间的荒凉,人世的寂寞。
屋里,我们生起了炉火,不再成天在外面,没事时就躲在屋里,围坐在炉火旁,喝杯茶,聊聊天,日子到也过得悠闲快乐。
冬至日那天,张佩伦的姐姐结婚,我同子服去参加她的婚礼。
我们一路聊着,爬上一个又一个的山头,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山谷。那时已经是下午了,不过天色很好,冬日的晴空万里无云。山上的树林, 橙黄红绿,铺满林间,是一年中最美的景色。山谷里的湖,碧澈清幽。那蓝色,都蓝到了人的心里去;还跟四围的五彩林木配合起来,美轮美奂。偶有的一片黄叶缓缓地旋转着,微风中落下来,掉到湖面上,卷起一点点的涟漪。田野里,包谷堆上的几片枯叶被旋风卷了起来,旋转着飘向空中,缓慢地越过山头,向远处飞去。水稻早就收割完了,田里一片荒凉不再有那叶片拂动的淅沙声响,连鸟雀的叫声也没有,大地沉寂着,入梦了。
我的心,也像这阳光明媚的冬日,虽然有着小小的波澜,可也被这波澜抚慰着、温馨着。毕竟,被爱,是幸福的。
子服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因为他就生活在这里,熟悉了,也习惯了,他只对我说的话感兴趣。我告诉他王兰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并谈了我现在的微妙处境。
他听后说:“这姑娘长得不赖,娶来做老婆也不错。”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她是我的学生。”我说。
“法律并没有规定师生之间不可以谈恋爱。只要是真爱,没什么不好。这种事情,也并不少见。”
当然有。我初中时的数学老师就跟一个学生结婚,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孩;他们夫妇的感情还特别好。可是,要我跟一个学生结婚,我还是接受不了。平时在她的面前说教惯了,一下子平等下来,成了夫妻,总有点乱伦的感觉。
“你要是决定不下来,那就摆着吧。以后如果有缘,会走到一起的。她现在不是还小么,考虑的时间多着啦!”想了想,又补充说,“她考虑,你也考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想子服这话很对。不过,要是预测未来,我觉得我跟王兰在一起的可能为零。
“既然不可能,那就继续保持师生关系吧。”我在心里跟自己说。
佩伦家住的那个村子旁边有棵高大的皂角树,树上挂满了果实。片片栗色的皂角,垂吊着,在微风中晃动,仿佛是一些小人,在上面玩耍;又像是一些乐器,在演奏着一场音乐会。也正因为它的粗大,没有寄托的人们便让它神魂附体,把希望寄托在它的身上,因而粗大的树干被马蹄铁密密麻麻地钉着,许多马蹄铁上还栓有红布。
庙的旁边有口敞开的水井,手腕那样粗的一股白花花的水从山梁上飞泻下来,落在水井里。路上和井口边 ,有好些人,挑水的挑水,洗菜的洗菜,寨子里充满了人声和办喜事的欢悦。月华穿着天蓝色的羽绒服,蹲在井口边,跟一群妇女一道,在冰冷的水里洗着菜,她们的手,被冰冷的水冻得通红。见到我们,她便放下手中的菜,甩了甩湿漉漉的手,站起来打招呼,陪我们说话。
佩伦家在寨子的中间,一个院子里。院子里满是桌椅板凳。天气晴好,很多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边聊天。家里也满是人,我们坐了一会就出来了,人太多,又全是不认识的,坐着也没有意思。子服在院子门口遇见一个小学同学,跟他呆在一旁聊天,我同月华就沿着寨子中间的小路,一前一后地散着步,漫无目的地走着。
月华的羽绒服领口处露出红色的薄毛衣,毛衣的绒线中间夹带着金色的小碎片,不断地反射着光,看起来眼花缭乱的,仿佛那上面有着无数的、光彩夺目的太阳。不知为什么,这些小碎片,让我想到了村口那棵高大而美丽的皂角树,它们,就是生长在月华身上的小小的皂角。月华不穿西装其实很好看,让她没有职业妇女的严肃,有着一个平和女人应有的温柔娴淑。
她扯了根草衔在嘴里,一边沿着低于地面的黄土小径走着,闲闲地说:“这种时候了,还不见你们,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听了有些许感动,为她还记得我,关注我。我解释说:“怎么可能不来呢!佩伦是我的同事,我们的关系不错;再说,她姐姐我也认识。”
月华含糊地嗯了一声,她的心思其实不在这上面,也不知她想到哪里去了。不过,她马上就醒悟过来,也许觉得这种心绪不好,赶忙说,“他姐姐跟我很好的,我们经常在一起,晚上,常在一张床上睡。”她有些伤感地补充说,“可是,她结婚了,以后就再没有人陪我了。”说着笑了一下,为自己掩饰。她本来不该笑的,这一笑,反而暴露了她的所有心思。
我说:“结婚有什么好?结了婚,就得考虑很多的事情,承担很多的责任。还不如做个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用给别人考虑。”
月华说:“不过她不同,她结婚了比较好”还补充说,“她早就想结婚了。”她没有再说她自己,也许害怕再露了她的心思。可是,我依然感到她的话里有话。
我一边琢磨着,同时笑道:“你这话真有意思。为什么这么说呢?”
她的脸似乎红了一下。踌躇了一下,才说:“女人长大了,该结婚就结婚吧。没什么别的意思。”
这不过是托辞,她话里一定还含有什么隐情。不过,女人之间的事情,我也不便问她;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还没有达到能够讨论人家隐私的时候。
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斜斜地照在我们身后的山巅上,山巅金黄,山麓阴暗,沉寂着,大山成了一阴一阳两个世界。放牛的孩子沐着夕阳回来了,赶着一大群牛,吆喝着,沿弯弯曲曲的山道盘旋而下。有一两个胆子大些的,还倒骑在牛背上,一耸一耸地走着。见到月华,他们便叫她姐姐。月华也没有叫他们下来,也许经常这样骑着,也没有出事,大家都习惯了。
寨子右边有座小山,没有树,山顶上只有青黄的茅草。夕阳,就落在了那山后,霞光,便从那些草里透过来,射到对面的山下去,山巅看起来便有了金色,仿佛背负着佛光。
这里是一个地理断层。我们的身后,是绵延不断的高大群山,可是,山下,大山没有了,出现了一个平原。平原和我们之间是一个平缓的、绵绵的缓坡,坡上种着茶叶,深绿的茶树,一行行,蜿蜒着,向山下逶迤而去。平原上,蒙古包一样稀疏的矮小山峦,这里一个,那里一个的静置着。陪伴着小山包的,是那一个个的村落。村子里,袅袅炊烟在暮色中缓缓升起来,钻入湛蓝的晚空,把那天幕也撑起来了。那像昆虫爬过,留下来的痕迹般的弯弯曲曲的、毫无规则的公路上,一辆辆汽车看起来就像一只只小小的甲壳虫,缓慢地爬行着,向地平线那边驶去,数十分钟了还没有驶出我们的视线。公路的辽远尽头,天色已经模糊起来了,暮色,正从地平线下面升起,缓缓地向中间集拢来,即将拉开了夜的大幕。
我把目光从山下收回来,看到月华正端详着我,神情专注,像在琢磨什么。见我回过头来,她连忙侧过脸去,脸上瞬间闪过一抹红色,就仿佛那鲜红无比的晚霞落在了上面。
我笑说:“你研究我什么?”
她到也不回避,回过头来,笑道:“你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好像没有我这个人在你身边似的?”
我指着下面的平原,说:“你看,多平静啊,简直可以说是寂寞。这就像人的一生,平淡而无味。可能也有些人过得比较惬意,他因此会觉得自己的一生是轰轰烈烈的,毫不寂寞。可是,当你站在一个制高点上来看,他却也是波澜不惊,与别人没多大的差别。这就好比一条公路上,突然之间钻出一个人,站了起来,开始沿着公路走,走着走着,突然就倒了下去,消失了。从他的出现到消失,也不过是一瞬间。甚至还有人从出生到死,一直都没能走出他的那个圈子。你说,这是不是人生的悲哀?”
月华瞥了我一眼,道:“你说得多抽象!”停了停,却也叹了一口气,可能也有些同意我的想法,不过,还是说,“想那么多干嘛呢,好好地珍惜每一天才是最真实的!”
是的,也许就应该像月华说的那样,我们需要的是给自己制造欢乐而不是寂寞,人生本来就够寂寞的了。像我,成天想着人生,思考着生命,却也并没有比别人多获得了什么,还不是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的过着!
暮色越来越浓重,渐渐地铺张开来。当最后的晚霞消失了的时候,夜色很快就笼罩了大地,山下的村子,一下子就模糊起来了。
反常的,天色突然之间亮了起来,比刚才还亮,清幽幽的,有些不同于白天的天色。可是,这清幽不过持续了一会儿,就突然之间消失了,天,瞬间黑了下来。
片刻后,又亮了起来。这回,不是天色,而是月亮出来了,从东方的地平线下面升了起来,大大的,赤铜色,把宇宙悄悄地刷了一层清光,铺上了一层清幽。寒风也跟着渐起,寒气往身上钻,我们被冻得抖了起来,这才爬起来,往回走了。
月色中,我爬上一道坎,回过头去,伸手拉月华。她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来,让我拉着了。爬上坎来,她马上就抽了回去。她的手柔软而温暖,并没受寒气的影响。男女之间,这一小小的互助,也有着小小的心思。发生在我跟月华之间,又有了一些别样的感觉,我的心里,我的手里,总是留着那温暖而柔软的记忆,久久不肯消失。
在农村,办事的时候,开饭比较早。我们光顾着欣赏落日与暮色,忘记了吃饭的时辰,当我们回到佩伦家院子里的时候,晚饭已经吃过了,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全都躲在家里烤火。几颗两百瓦的大灯,吊在大花格塑料布下,静静地照耀着石板铺就的地面。在那里,十几张桌子板凳,靠墙重叠着,放置在一起,也仿佛睡着了。窗玻璃上,透出了黄黄的灯影;喧嚣的人声,也正是从那里传出来。模糊中,我看见一大群人围坐在桌子旁边,吵着嚷着,像是在打牌。
我们不便这么晚了还去打搅厨师,只得到月华家去弄饭吃。
她家住在寨子最上面,一个凹进去的地方,两边凸出来的山脊跟屋后的大山一起,正好把屋子包围住,就像一个天然的三面合围的椅子,房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这个椅子上。屋子也像椅子。正屋的两边配着厢房,构成了一个平放的“凹”字。山脊上的树木,把那长青的婆娑枝桠伸到了房上来,似乎想要跟这屋子连在一起。绝妙的是,山崖上有一股流水飞泻到山脊上,顺着冲刷而成的沟渠流下去,再从悬崖上飞泻而下。我们来时看到的井水,就是从这里流下去的。
月华家的厨房里,我坐在炉火旁边,看着月华忙这忙那。她的脸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些什么。为了操作方便,她脱去了她的外衣,只穿着毛衣。毛衣能显出体形,不像外衣。
刘伶的身子丰满圆润,而月华则不。月华有着高大女人的身子。可是,假若要我在两者中选择女朋友的话,我还是会选择月华。我觉得我跟月华之间有一种默契。跟她生活在一起,不会激情四射,可是会温馨平和。温馨平和的日子能够给人予宁静,这不就是幸福么……
我们正吃着饭,月华的几个妹妹回来了,老远就听见嘻嘻哈哈的声音。她的妹妹们,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更有特色。最小的一个,不过十三四岁,却已经显出成熟女人的样子来了,也不知为什么会这么早熟。没有男孩子,想来她父母就为了有个男孩,才接二连三地生下了这么多的女孩,却总是不如他们的愿。
她们见了我,“小哥小哥”的叫得很亲切,可也没有特别关注。也许经常有人来他们家,见惯了,也就没往深处想,这到给了我一些安慰,不必有去女朋友家的严谨与殷勤——本来也不是她的男朋友。
月华的父母也来过家里,仅仅坐一会儿就走了,也不知是有我在那里,他们待着不便,还是他们很忙。她的母亲瘦削,可是看起来很严厉,很精明。父亲为人和气,却深不可测。这也难怪,否则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家业,山下还有几个煤矿呢!
吃过饭,我们围在炉火边烤火。月华的几个妹妹坐一会就下佩伦家帮忙去了,留下我同月华在那里。月华不同以往我接触过的女人。那些女人老爱把她们小时候的事情说给我听,带着很好玩、很稚气的口气。也许因为在家里是老大的原因,她总是很成熟,不轻易说自己的什么,即便提到了,也只简单地一掠而过,不细说下去。
我去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月华的父母和她的妹妹们还没有回来。月华带着我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查看,都被来佩伦家吃酒的亲戚占据了,唯一剩下的,只有顶楼一个屋子里还有两张空床。
她说:“你睡这里吧。”
“你呢?”我问她。
她笑说:“这是我家,你不用替我操心。”说完,拂了拂床,把被子打散铺在床上,道了声晚安,走了出去。
月华家一定经常有人来往。她不过有五姊妹,却铺了这么多的床。我睡的这间屋子,在房子的最高处,很像从前的炮楼,独立在屋顶的一侧。进门的上面是一道大大的窗子,能够看到山脊上枝繁叶茂的常青树,和那深蓝的夜空。
不知道为什么,那晚,我老是睡不着,一会儿潜心听着外面的寂静,一会儿又想着心事,后来,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了,就强迫自己,睡过去!睡过去!可是,提醒着,依然睡不着。
过了很久,我听到门外的水泥阶梯上,有人走上楼来;脚步声很轻,是故意压抑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后来,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女人背着疏星,在夜色里悄悄地走了进来,转过身子,将门轻轻地关上,把那深蓝的夜空关在了门外。我的心猛地跳了起来。借助窗户里透进来的月色,我看到来人是月华。她似乎摒着呼吸,脚步轻轻地移动着,害怕惊醒了我的样子。她到了我床头的那张床前,探头瞧了我一下。我连忙闭上眼睛,装出睡熟了的样子。她轻轻地坐到床沿上,伛偻着腰脱下鞋,和衣睡到床上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的头就挨着我的头,几根长发还拂到了我的脸上来,我能清楚地感到她拉回自己的头发,把它拂到自己的肩上去。不知为什么,她也没有很快地睡过去,半夜了,我还听到她在床上辗转反则着,不知是不是提防着我。她均匀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十分清晰,也像她这个人一样,平静着,不急躁,也不唉声叹气。
月光,透过门上方的玻璃,静静地泄到了室内,落到地上来。那清幽幽的光,把屋里一下子映照得亮了许多。山脊上的扶疏枝叶,在地上留下了斑驳的影子,摇曳着,动荡着,不肯平静下来。慢慢地,月光来到月华的床上,又从她的床头移到了我的床上来,照到我的眼睛上。我看到湛蓝的夜空里,那璀璨的半轮月儿孤独着,连一丝云彩的陪伴也没有。后来,月光又悄悄地、慢慢地移开了,到了床的那头去,到了楼板的边沿上去;再后来,就移出了窗外,回到它的世界里去了,不再探视我们。
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把我扰醒了。我睁开眼睛,看到月华站在她的床前,轻手轻脚地折叠着被子。还很早,屋外不过晨光熹微,屋内也还不大看得清楚,却意外地传来鸟雀的鸣叫声,是那样的欢快,那样的清脆。为了不让她知道我已经醒过来,我装着闭上眼睛,却留下了一条缝隙。在微光中,我看到月华的头向后一扬,把辫子甩到了身后去,手在头顶上拂了拂头发。动作是那样的飘逸,那样的潇洒。头后仰之间,胸脯高挺,凸显出女性的柔美。也在那一瞬,我有了找女人的急迫感。找一个温柔娴淑的女人,待在我的身边,成天看着她甩辫子,不也是一种惬意么!
整理好了头发,她又扯了扯衣襟,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门外的阶梯上立即响起了脚步声,那声音,已经不像昨晚那样轻盈了。
吃过早餐,我们走的时候,月华送我们。
昨夜月明风清,今天早上却有雾,很大的雾。乳白色灰雾笼罩了山头,还雪崩般不断地往下垮塌,牵连不断地往下垮塌,只是没有声音。很快,那雾就流泻到了平原上去,铺满了山下的大地。平原上的人家,一户也看不见了,只有汽车的鸣叫声偶尔地传了上来,遥远地,不甚清晰。雾不断地积累,越来越浓重,数十分钟之后,从山上看下去,已经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海了。
佩伦没有一起回去,他请了假,还得在家中处理后事。我跟子服告辞后走了出来,离开了村子。子服故意走在前面,拉出了一段距离,让我同月华呆在一起。他的心思我们谁都知道,却不好意思说破。
月华走在我前面。她叫我有空的时候再来她家玩,她带我爬山去。她说他们这里的山很大,很是值得一爬,边说边指着峡谷对面那座山给我看。
她说的这座山确实很大,就是在我们这崇山峻岭的贵州,这样的山也很少见。它从远处的那个山垭口处延伸过来,再接着铺陈开去,一直到我们后面雾蒙蒙处,也不知道结束在那里。山腰上烟笼雾锁,只是一片白茫茫,看不到山巅究竟在哪里,有多高。没被雾笼罩着的地方,有悬崖,有极度倾斜的草坡,还有一望无际的密林。蓊郁的树林里,树叶掉光了,密密麻麻的枝桠朝向灰白的天空,看上去越显得枝繁林密。可惜今天没有时间,要是能够在这样的天气里进去看一看,应该会别有一番味道的。
我踌躇了一会,终于给她揭开了。我笑道:“我来了,还会有美女在我身边睡觉么?”
月华的脸瞬间绯红起来,羞得不敢抬头瞧我,半天后才呐呐地说:“原来你没有睡着么?我以为你睡熟了呢!”
“有美女在卧榻之侧,能够睡着么!”我笑道。
月华不理会我的玩笑,解释说:“家里其余的床都被别人占据了,没办法。我起先想呆一夜,不睡觉的,可是,后来实在熬不住了。”
我笑说:“我失去了当流氓的好机会。”
我的说笑让月华从羞愧中挣脱出来,正色说:“人的相貌,恰好可以容纳他的灵魂。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听了她的这一句话,我瞬间闪过一丝羞愧。从小就有很多人这样说过我。难道我真的是一个好人么?我可不想当好人,有时候,做做坏人才好。
大皂角树下,月华停住了,她要回去帮忙,只能送我到这里。她客套几句,挥挥手,却没有马上走,立在那里目送我。
当我穿过山腰上的羊肠小道,来到山梁上时,回头遥望,月华依然还在那里,伫立着,身子斜斜地靠着树干,一动也不动。这么多时候了,她仍然还在望着我,她在想些什么?她身后的那棵大皂角树,连她一起,这时被淡淡的雾罩住了,雾中有个太阳的影子,黄黄的,不甚清晰,朦胧中看上去透着清丽,妩媚中又有些飘逸,实在是美不可言。月华和太阳的影子,还有那棵皂角树,这时深深地打动了我,让我一时之间恍惚起来,看得都有些呆了,忘记了要赶路。直到前面的子服唤我,我才醒悟过来,回头快步赶上去,不时还回过头去瞧上一眼,看月华走了没有。
子服没有说什么,他没有看到雾中伫立着的月华。
佩伦知道了莲娜同子服恋爱,并没有说什么,莲娜来了,他依旧乐呵呵地跟她说笑,对子服也是如此,好像他们彼此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从来没有隔阂似的;不过,他不再什么都跟他讲了,跟我说的反而多些。我知道,他暗地里嫉恨着子服。
那天午饭后,佩伦去学生家了,子服也带着莲娜回老家去,寝室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我躺了一会,实在无聊,就踱出校门,到学校下面的山道上去,漫无目的地走着。
小道上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脚踩着地上的落叶发出嘁嘁喳喳的声音。田野里,稻草堆这里一个,那里一堆的放置着,面上的已经发霉了,也不见有人来背回家里去。小山上,杉树和松树一片深绿,阔叶木上却一片叶子也没有,光秃秃的枝桠索寞地指向苍穹。
对面山腰上,不见人家,只有树林上空那袅袅的炊烟告诉着我,那里面有一个村子。没有鸟雀,也没有鸡鸭的叫声传来,林间沉寂着,一切仿佛都午睡了;那冉冉升起的、荡漾在林间的青白色炊烟,看起来就像飘飞的梦的思绪。不知为什么,远山罩着一层淡淡的烟雾,阳光下看起来飘逸朦胧,让人有种恍惚感。蜜蜂受了阳光的引诱,不分季节地飞了出来,在路边一朵紫色的小花上爬来爬去;那孤寂的、嗡嗡嗡的叫声,更衬托出了田野的宁静和冬日的闲暇。和煦的阳光静静地洒在大地上,身上暖洋洋的,慵懒得只想睡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融化在这寂寞的冬日里……
一路徜徉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乡政府。街道上,阳光温暖地照着,没看到人影,只有铺子的门大开着,有一两个铺子里有电视机的声音传来,拼拎碰隆的,也不知道在放些什么。声音没有增加些许热闹,反而把午后的街道显得更沉寂了,仿佛成了个没人居住的村落,单单只剩下电视还在放着,人却不知到哪儿去了。
我买了点生活用品就回去了。在这无人的街道上待着,还不如在那寂静的旷野里溜达,晒那冬日的太阳,它能给人带来一份不可言喻的惬意。
我没走来时的小道,而是顺着公路向学校走去,一边放眼浏览着对面橙黄的山色。正漫无目的地打量着,遇到了一群从学校下面上来的学生,他们告诉我,有个嬢嬢找我,不知有什么事,要我赶快下去。
有谁会来找我呢?我猜度着。也许是月华吧,我心里想。
听到有女人来找我,我立即就想着,我也不小了,是该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了。除了要干好自己的工作外,也不可忽视了自己的青春。大学那几年,不就是在茫然中白白地浪费了么!一个人要有追求,在恋爱婚姻上也是如此,即使失败了,也毕竟有过,它总比一片荒芜好。至于是否合得来,慢慢的走着瞧吧。再说,我不是也不讨厌她么,甚至还有些欣赏。这就够了,还要苛求什么呢……
我来到学校,爬上空无一人的教学楼,看见有个女人站在阳台的护栏后面,双手提着一个皮包,静静地遥望着对面的山谷,神色专注,也不知她是在看风景还是在想着什么。不是月华,是刘伶。
我向她走去,脚步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回过头来,看到了我。
“真是稀客!那阵风把你吹来了?”我说。
她微笑着,转过身来,脸有些红,分辨似的解释说:“我有点事——到这边来找一个朋友,顺便来看看你。”语气有些跳跃,可能她来办的事情有些不便说出口,踌躇了一下,只好另外托辞。
我注意到,刘伶今天画过妆——嘴唇涂了口红,脸上好像也修饰过。平时看惯了她的素颜,突然之间看到那鲜润的红唇,倒是有些新鲜。衣服也是新的,绿色夹克配着灰色的毛衣,看起来挺有精神,就仿佛到什么地方去做客一样。我这才知道,女人是需要打扮的,画过妆的女人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看着她全新的妆扮,我心中马上冒出一个念头来:到这面来相亲么?可是,又有些怀疑。通常情况下,相亲总是男人主动。她一个女人家,大老远的跑过来,这有些悖于常理……
我打开门,把她迎进我的宿舍里去。她提着那个小巧的棕色皮包,四处打量着,显得很好奇。我不知道,我们这里普普通通的一个男生房间,除了三张床和两张桌子外,什么都没有,不知什么会引起她的注意。
我指着门旁边的床对她说:“这是我的床。”还好,床上的被褥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不像子服和佩伦,经常不折被子。
刘伶随着我的指点,回头看了一眼,便退后几步,在我的床沿上坐了下来,将皮包放在床前的书桌上。不知是不是看了《福尔摩斯探案》,受了影响的原因,一些生活中细小的动作,也会引起我的注意,让我去琢磨半天。现在,我就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动作。刘伶跟我很熟,所以她就坐了我的床。如果为了方便的话,她是要坐到子服或者佩伦的床上去的,他们的床在窗前,面临着窗子,既有充足的光线,又能跟我面对面的交谈。可是,她没有,她坐了离窗最远的床,这也显露出了她跟我的关系,一种微妙的关系。
桌子上有一本书——《围城》。这是我这些日子的精神粮食。课余无聊时,或者晚上睡不着觉,我就拿起来打发时间。可是,刘伶并没有看那本书,就是目光在那上面多停留一会儿也没有。我这才记起来,她曾经跟我说过:她不喜欢看书。她只是望着我微笑,想说什么而没有说。
这一瞬间,我的心里闪过一丝遗憾。她应该看看书,至少应该看看这本。每个人都会结婚。看看这本书,即使还没恋爱的人,也能对婚姻和家庭有了一些认识,会对自己未来的恋爱和婚姻有帮助,至少会少些幻想,不再幼稚,能正确对待婚姻和家庭,而不会用幻想来麻醉自己,把梦想当现实。
我走到窗子前面,打开窗户,让外面那橙黄的日色更好地透进来,以便让这屋子多有些生气,少点冬日的冷寂。冬天的阳光,看起来很像春天的日色——淡黄而柔和,能够给人温暖,让人幻想。
我猜度着,刘伶来此找她的朋友为了何事,同时,脑子里迅速地想着我应该怎么办。
窗外的小山上,楸树只剩下了枝桠,而一棵棵的小松树却依然挺拔着,带着蓬勃的生机。岩石缝里,一蓬蓬的枯草丛中长出了一些新鲜的嫩芽,不知严寒到来的时候,它会不会褪去那鲜嫩的颜色。
我就近坐到佩伦的床上,离刘伶很远。
三个人住一个房间,是很局促的,可是,没有办法,学校是新建的,房子紧张,没有多余的房间给我们这些老师住,好多学生现在都还只能走读呢!也许,不久后旁边那幢楼建好了,我们能够搬过去住,那就会宽松一些,谁的朋友来了,别人就不必再让出房间来给他们。
我其实应该离刘伶近一些,显得亲热点,可是屋里没有凳子,不能坐到她的面前去;跟她肩并肩坐在床沿上,我又不想这样。
在其他地方,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想要跟她接近,亲热;而现在,她来到了我工作的地方,来到了我的宿舍里,独自跟我在一起,我却离她远远的,不肯跟她靠近。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问刘伶:“你朋友家住哪儿?”
“金陵。”她说。
我们学校虽然名叫金陵中学,可是,并不在金陵,金陵离我们这里还有十多里地,在一个坝子里,我也只去过那里一次。村子周围全是绵延的群山,山上覆盖满了林木,村子就像盆里的一堆玩具。
“你去过朋友家了么?”
“没有。我刚到,还没有去她家。”她说。四处看了看,问我“这里住三个人么?其他两人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放学后就没有看见他们。”
“你们这儿风景真美啊,到处是树木。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树林呢!”她说着,走过这面来,立在窗前,遥望着田野那面的山林,说,“真想到里面去看看。”
“这有什么难的!如果你想看,我带你去。我们就从这儿下去,”我指着窗下蜿蜒伸向山背后的一条黄土小道,“你就不仅能看到它,还进入它的里面去了。”我说。
“真的么?那太好了!”她说着,走到我身边来,在离我几寸远的地方站住,目光从我的手臂方向穿过去,向我指的方向溜了一眼。“你有空吗,我现在就想去看看。”她说。
我跟刘伶交往这么多时候了,可是,我一点也不希望她出现在学校里,我不愿意人家把她当成我的女朋友,至少我还没有肯定我要接受她。她要到树林里去,正好符合我的意愿。
宿舍后面,一条小溪从山背后流过来,在杨树下的平地上缓了一缓,便哗哗地飞泻到山下去,溅到岩石上,发出清脆的水声。溪水清澈,里面的石沙看得清清楚楚。高大的杨树下,满是枯黄的落叶。两个女学生抱着膝,坐在横放在溪水上的大石板上,目光追随着我们走下山去。我不认识她们,不知道她们是哪一个班的。虽然不认识,我仍然有些慌乱,仿佛做错了事情似的,想赶紧离开这里,躲到下面的树林里去。
抬头向上望去,只见密密麻麻的树枝伸向湛蓝的天空,仿佛已经融入了那蓝色里。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静寂着,配合着这冬日的寂寞。树枝上,有片片黄叶,一动不动的,也在暖阳中睡着了。阳光从枝叶间穿下来,落在地上,比夏日的阳光多了点黄色,却也更美丽了。溪流有时从我们的脚下流过;有时从树林里,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看不见它,只听到它在树丛中汩汩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林中有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的声响。
刘伶捡了一片手掌似的黄叶拿在手里,搓着叶柄,把那叶片转动着,没有看周围一眼,目光也并没有停留在叶片上。
“你在想什么?”我问她。
叶片停止了转动。她说:“没想什么。”
我一笑。她刚才分明在想什么,而且想得很投入,连周围这冬日的林间美景都没有心思欣赏。我下意识地知道她想的与我有关。也许她发现了我的态度有了一些变化。不过,我也不想解释。这也许还是我所希望的,不说穿反而少了些尴尬。
山道到了谷底继续弯弯曲曲地延伸过去,小溪不见了,鸟雀的声音也消失了,森林里静得出奇。
我们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在心里想着,现在我们就没有聊的,要是跟她结了婚,那以后更没有说的了。想到这里,不禁为这段时间来的惶惑有了一些安慰。我看看刘伶,她还那样默默地走着。不知是不是她身上的衣服很合体的原因,她的身子今天看起来很丰满:胸部挺着,线条突出;臀部完全是圆的,是我很喜欢的那种体型。要是从前,我会忍不住地想抱住她,亲上一口,可是,现在却没有一丝冲动。要是想吻她,这里可是个好地方,没有人干扰。我进而想到,要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可能会有不同的感觉,我会紧紧地抱着她,闻她身上的气味,跟她缠在一起,几个小时都不觉得腻烦……
树林中有座小桥,横跨两岸,把两边的山连接起来。桥上满是落叶,桥身上还长了一蓬什么植物,长长的枝蔓倒垂着,拂到了河面上。河水静静地流着,声息全无。一片片落叶漂浮在水面上,顺水向下游流去,消失在丛林中。
这是我最喜欢的小桥。我俯下身子,手撑在桥栏说:“第一次看到这座小桥的时候就被它迷住了。可惜我不是画家,不会画画,要不然我会把它画下来,画很多幅,春夏秋冬的景色都画。把它们贴在我的宿舍里,成天看着它们。”
听了我的话,刘伶这才停了下来,四下里打量着,口里说:“是有一些漂亮。”语气很平淡,有口无心的,心思显然还在别处,连我下面想要跟她说的话也被她的这种情绪消磨掉了,没兴趣再说出来。
我愣愣地看着她。
她也注意到了我发愣的神色,仿佛有一些抱歉,赶忙冲我一笑。笑容有些嫣然,配合了阳光山色,一时之间到显得有些妩媚。可是,这种情调在她,不过是偶尔出现罢了,不是她的气质使然,或许是这冬天的阳光让她的脸上多了血色的缘故。
她走上桥,在桥栏上坐了下来,面对着我,端详了半天,犹豫着,想说什么却又踌躇着的样子。最后,她还是说了,道:“你怎么不调进城里去呢?”她刚才听我说话时心不在焉的,考虑的可能就是这些事情。
我在她的对面坐下来,看着河面上静静地漂浮而过的落叶。那些枯叶,在水的回环处旋转着,想要借此躲进角落,不顺水流下去的样子,可是,旋转着,旋转着,还是流下去了,抗拒不了潮流。
我说:“你以为谁都可以调进城里去么?好多人,找了无数的亲戚朋友,化了大笔的钱,也没能如愿。”我回过头来看着她,补充道,“这些,你不是不知道。”我有些奇怪,她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候问起这个问题。我们没有结婚,甚至连恋爱关系也还没有确定,还不是讨论照顾家的时候。
“我也许能帮上忙。我父亲认识很多人,包括你们局长。回去后我让他跟你们局长聊聊,想办法把你调过去。你愿意么?”她说。
“那我先谢谢你。”我说。语气还是那样的干瘪没有激情,连我听了都觉得别扭。我其实应该真心实意地感谢她。要是真的能把我调进城里去,我就可以再找点事情来做,一来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二来也可以赚点外快,补充一下用费!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现在主动提出来,我就是没有激情。
刘伶觉察到了,可未来的憧憬并没有被我的冷淡打消。她说:“我也在做些事情,也是请人家帮的忙。要是你也能调进城里去,我们在一起,做什么也方便些。”
这不就摆明了么!可是我还在犹豫。真的,我没有认真考虑过我的问题,特别是同刘伶能否走到一起的事情。我抱过她,可那是冲动时的表现,并不代表我想跟她在一起。不知为什么,我没有迫切地跟她生活在一起的渴望。
我看着清澈透底的河水,微笑着,听她说她的规划……她最后说,她不小了,不能老这么过下去,是应该有个归宿的时候了,她的父母也这样劝她……
她在说她自己,也是在劝我,劝我跟她结婚,用她特有的方式。
——我听到这里,笑了起来。不知在刘伶看来,我这笑是不是冷笑。我笑着,眼睛看着她那油润的红唇,心里想着,要是她的皮肤再白一点,性格再活泼一点,也许就配得上这张嘴了。
不知是认为我在讥笑她,还是知道了我的心思,她打住不说了,默默地看着我。我其实不应该这样对待她的,我到她家里去的时候,她对我有多好,连洗脚都要为我打上水来,服侍我。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提不起兴趣来,没有让她高兴的动力。
空气有些凝固了,我们之间也有些尴尬。再这样待下去不好,于是我说:“从这儿过去不远就是金陵了,我陪你到你朋友家去,可好?”
她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还那样默默地坐着,眼睛愣愣地盯着桥面。好半天后,才突然醒过来似的说:“好吧。”慢吞吞地站起来,极不情愿的样子。
我走在她后面,没有打量她,也没顺着她的思路去想她提出来的那些问题,我的注意力还在小桥上。我不时回过头去看着那座我心目中美丽的小桥。桥下的水清澈透明,水中的石头泥沙看得清清楚楚;没有鱼儿,一切静悄悄的,平静着,有一种沉稳而安逸的宁静。不时有一两片黄叶飘然而下,落在水面上,没激起一点波纹,就顺流而下,缓缓而去。桥上的那蓬藤本植物在这样的冬天里也还那样的茂盛,从桥身上倒挂下去,顺水不停地滑动着,仿佛一条大鱼,不慌不忙地逆流而上,享受着水流冲击带来的快乐。桥栏上还长着些枯黄的野草,把这座桥显得古老而陈旧,在这冬天的阳光下,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一幅荒野古物的静物画。
我只顾不断地回头看着,刘伶离我好远了我还不知道,当我收拢思绪,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前面的大杉树下,背靠着粗糙的巨大树干,两手反剪,单腿立地,等待着我。
我赶上去,跟她解释说:“我太喜欢这座桥了,好几回梦里梦到它。也许,我与它有缘,它是我上辈子失落的心造就的,我离不开它了。”说时,还不忘回头去看看。
刘伶一直在看着我,这时突兀地说:“你梦到过我吗?”神色平静,没有一丝笑意。她平时是很少说笑的,她不是个有幽默细胞的女人,这一声问询,无异于责问。
我到一时怔住了。我没有梦到过她,甚至很少想起她。可是,不能老实地告诉她。我跟她同床共枕过,她在我的心目中却一点地位都没有,那会让她很伤心的。我不是一个绝情的人,这是我的优点,也是我最大的缺点。
我做出笑容,装着有些难为情地样子,说:“梦到过,好多次。”不是惯于说假话的人,偶尔说出来,感到很拗口。
她问:“梦到做什么呢?”
我微笑道:“这个嘛,不好说。”这个回答太暧昧了,可这也是男人梦到女人时常有的内容,这样一说,到显得合情合理。
刘伶没有羞涩,也没有反感,她只是默默地立起来,回过头去,继续在我前面走着。
真的不应该这样对待她,她来了,我应该客气地招待她才对。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合,应该只有笑语声飘荡在林间,而不是沉默和无言的宁静。
参天大树突然之间不见了,眼前一下子敞亮起来,有了一带空隙——我们的前面横亘着一条马路。马路上的空旷,让长时间行走在林间的人,不由自主地心里一宽。
我们走到马路的前沿来,俯瞰着山下。
路下没有了树木,空出一大片来,弯弯曲曲的,层层叠下去,都是些梯田、空地。田地里没有了庄家,看着空空荡荡的,显得有些荒凉。
山间的盆地上,坐落着上百户人家,土红的砖墙在下午昏黄阳光的沐浴下,变得更红了,配与周围的山川与树林,看起来很不真实,仿佛是童话里的世界。有人牵着牛在寨子里走着,远远地看上去就像一个长长的动物,有节奏地迈着步。有一辆拖拉机冒着白烟,穿过村子,向西边驶去,那突突突地声音,回荡在山间,久久不肯消失。
遥望着山下的刘伶突然站住了,回过头来,说:“不去我朋友家了,我还是回去。”
我有些奇怪:“都到这儿了,怎么不去了呢?”
她说:“我忘记了,还有一件事急需办理,迟了恐怕来不及。”
“哦!那我们先回学校去,明天早上我送你上车。”
“不。我就从这儿回去。你看,班车来了。”她指着对面山梁上正朝这里驶来的那辆红色中巴车说。
起先我巴不得她马上走,不要在我生活的这个地方出现,可是,当她真的要走时,我心里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我知道,是我愧对了她。于是,我挽留她说:“就留下来玩一晚上吧。现在回去天也黑了,什么也办不成。”怕她误会,也是为了制造气氛,又补充说,“有床给你睡的,不需要两人待在一张床上。”
她这才露出难得的一笑,说:“我知道。可是,那事不能不马上去办。以后吧,以后再来找你玩。”
我只得顺水推舟,说:“既然你忙,那我就不留你了。以后你有空时来找我玩啊。”
她还没回答,那辆覆满灰尘的客车已经从山那边开过来了,刘伶挥手拦住了它。车门打开,她踏了上去,在门口,回过头来跟我说:“刚才忘记带了,我的皮包还在你床上呢。周末你给我送过去,好吗?”
车上的乘客已经不耐烦有人站在车门口说话,耽搁他们;司机也压响了喇叭。来不及多想,我说:“我会给你送去的。”
刘伶才向里面走了一步,还没有坐下来,客车就开走了,我看到她打了一个趔趄,连忙抓住座椅的扶手。
目送着那脏兮兮的客车进入树林,消失在山的那边,我才慢慢地往回走。
一路上,我琢磨着刘伶今天的一举一动。突然,我一下子产生了疑窦:也许刘伶并不是来找朋友,而是来找我,找朋友不过是个借口而已。“皮包也是她故意留下来等我送去的吗?”我自语着。想了想,我肯定了皮包是她故意留下来的。再过一小时,也还有一辆去城里的班车,她本来有时间回去拿了皮包再走的,她却不去拿,不过是要我给她送去而已。
“怎么送去呢?”我想着……
太阳缓缓地落到了西边的山头上,坠入了天边的一小片乌云里,天边一时一片血红,连森林和大地都被染红了,世界现出一片神秘的色彩。远处山坳里,那座小山的嫡台上,露出了一幢大楼的一角,那就是我们学校了。灰白的楼宇突出在多彩的海洋上,看起来十分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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