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岜沙最后一个火枪手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三月楚歌    阅读次数:833056    发布时间:2013-11-06


第十五章

在床上睡了一个懒觉之后,巴虎突然觉得,自己不能一直这样得过且过地混下去,他应该干点什么,只有这样,他大概才有机会去追求张妮。张妮不就是杨小龙请来的吗,杨小龙不就是走了狗屎运挣了几个臭钱吗?张妮一直在杨小龙身边,这让他无形之中生出一丝的嫉妒羡慕恨。

巴虎想:“我也要做生意,就在杨小龙的眼皮底下做,我也要挣钱。”

但是做什么呢?他问李结巴:“哎,你说现在,做哪样又轻松,又能挣钱。”

李结巴想了半天,想出来什么能轻松又赚钱:“想、想不出来,挣、挣钱就就是把别、别人的钱放、放到自己口、口袋里,这种事、事情,都不会是轻松的。”

巴虎表示失望,说:“我也没指望你能想出哪样好点子。”

李结巴说:“有、有了,好多人都说,钱挣钱,轻、轻松。”

巴虎说:“这不是废话,哪个不晓得钱挣钱轻松啊,再说了,没钱我才想着挣钱,要是有钱了,老子花天酒地想搞哪样就搞哪样,谁他妈还有事没事去想着挣钱啊,穷人才想挣钱。”

当巴虎自己说完这句话时,脑袋里灵光一现,问:“你觉得,在镇上开一家茶馆,会不会赚钱。现在来岜沙的人那么多,大家都是来娱乐的,开家茶馆,我觉得可以。”

巴虎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在岜沙,甚至整个丙妹镇上,确实还没有一家像样的休闲茶馆。岜沙突然驰名中外,就像有人突然中了彩票大奖一样,根本没有思想准备和相关基础,它不同于古镇,就是酒店,也是最近才修起来的,其他配套设施,根本还来不及完善,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巴虎说:“我就要开一家整个丙妹镇最大的茶馆。”

拿着从杨小龙那里得到的那笔钱,巴虎在小镇唯一的十字路口,租下一套民房,进行改装。楼下一层是台球室,楼上是茶馆,设有雅间,因为去过上海、广州等大城市,见过不少世面,整个茶馆的设计,都按他的意思来,看上去倒还颇具档次,绝对是当时岜沙一带最好的。

在装修时,巴虎遇到张妮,向张妮打招呼。

张妮表示客气,说:“是你开的茶馆啊,真不错,有钱人啊。”

巴虎故作谦虚道:“谈不上,就是想找点事做。我这个人没哪样生意头脑,不过我听说,张小姐可是这方面的大学生,是高手,不知道愿不愿意过来帮我,我这个人不会亏待人的。”

岜沙人叫女孩都叫姑娘,巴虎去外面混过,赶了时髦,就叫小姐。

张妮笑道:“谢谢你看得起我,我可不是什么高手,就是一个打工的。”

巴虎说:“你跟杨小龙干,也是干,你跟我干,也是干,他给你多少钱,我加一半。”

张妮说:“谢谢了,我喜欢现在的工作,以后要是失业了,再找你帮忙啊。”

巴虎温文尔雅道:“那好,如果有需要你一定要找我。”

在茶馆开张那天,巴虎的狐朋狗友都来了,在店前放了几个小时的鞭炮,大家恭维不止马屁不断:“巴老板,哈哈,你现在是老板了,要照顾兄弟们啊。”

“虎哥,现在你开茶馆,以后开酒店,赚了钱了,我给你当司机。”

巴虎说:“当司机,你以为当马车的司机啊,你会开车吗?”

大家哈哈大笑。

巴虎准备了一盆花,让李结巴送去给张妮,说是今天茶馆开张,想请张妮。

当时,杨小龙又去村寨里了,鲁婧和张妮在店里。张妮对李结巴说,真不好意思啊,现在是上班时间,开张就恭喜他了,不过我现在走不开,你告诉巴虎我一会有时间再过去看看。

李结巴觉得请不到人没面子,就说:“这、不是还、还有鲁、鲁警官嘛,让她帮、帮着看,你去去一会就回回来,不不耽搁事。”

张妮说:“鲁警官是来陪我的,我总不能让她帮着看店自己走了吧,多没礼貌。你回去吧啊,我有空就过去,我现在可是在工作,不能自己走了,老板知道了会扣我工资的。”

李结巴说:“扣、扣工资,就杨、杨小龙,他敢。”

鲁婧说:“李结巴,你这是请人吗,谁不敢啊,你是老大还是老二啊,人家是上班时间,你请到了,去不去是人家的事情,难道人家不想去,你还想强请去不成?”

李结巴顿显窘迫,说:“鲁、鲁警察,我、我不是那意思,说、说话错了。”

鲁婧说:“话带到了你就回去吧,她有时间会去的。”

李结巴说:“唉,那个,张、张小、小姐,你一哈,一哈要、要来啊。”

李结巴走后,鲁婧对张妮说:“巴虎好像对你挺殷勤的,他是不是在追你啊?”

张妮说:“好像是吧。”

鲁婧说:“那你怎么想?”

张妮问:“什么怎么想?”

鲁婧问:“你会考虑吗?”

张妮说:“开玩笑呢,不会考虑。”

鲁婧说:“我希望你也不要去考虑,巴虎这个人,我知道,之前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经常惹事生非,现在你别看他开了个茶馆,还真不知道他这钱是从哪个地方来的。不是我小看他,我敢保证,他的钱十有八九不干净,之前也没见他干什么,突然就有钱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再说,他这种人,就是个无赖,你不招惹还好,要招惹了,想脱身都难。”

张妮说:“放心啦,他不是我的菜,我喜欢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不是他那一款。”

张妮和杨小龙把一大片地买下来之后,陷入到无事可做的闲暇中。杨小龙心里有一丝着急,长此以往,光银行的贷款利息就够他们拼命偿还的了。杨小龙和张妮谈过,要不要想办法招商引资把这片土地转手出去。张妮坚决反对,这片土地摆着,只会赚不会亏,转出去太可惜了。

杨小龙说:“我相信,但问题是,我们的钱全部投进去了,总不能闲着吧。”

张妮说:“有时候,我们需要闲下来。现在没事可做,我们就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整,一旦新的机会来了,有事做了,那时候想休息都不行了。放心吧,地在那里不会跑的。”

杨小龙说:“要不这样,反正我那个店还在开,你和我一起去走走村,串串寨,收集些民族饰品,顺便了解岜沙这地方,说不准,这么走一圈下来,会发现什么好的项目。”

张妮说:“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闲着也是闲着,我也想到处走走,看看。”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杨小龙和张妮出双入对地在岜沙一带,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走门串户。鲁婧看在眼里,忧在心头。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杨小龙,但是张妮突然出现。

虽然张妮和杨小龙,只是工作关系,现在没有往那个方面想。但谁保证,孤男寡女在一起久了,不会横生什么枝节呢?猫和老鼠在一起久了,还能产生感情呢!鲁婧觉得,心里就像搁着一根鱼刺一样,浑不自在,但是她又没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自己去找杨小龙把事情说破吧。

附近的村寨,杨小龙基本上都逛遍了,该收集的都收集完了。原本有几个老人家,有几套很漂亮的苗绣,坚决不卖,但终敌不过杨小龙的软磨硬泡和高价诱惑,最后还是卖了。

这些东西,渐渐少了,知道值钱的人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有时候,杨小龙和张妮出去,并没有什么收获,也不奢望什么收获,只不过是找一个借口出去走走,呆着无事可做的感觉令人恐惧。张妮理解杨小龙的心情,钱全部放到购买土地上了,还欠了银行一大笔钱,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心里的忧虑,她可以感受得到。但张妮看准了,这些土地将来会带来丰厚的利润,睡觉都能挣钱。做生意,有时候要忍受一下停摆期,资本静止有时候比运转更能赚。

这个道理她明白,但杨小龙未必能懂。

杨小龙出去算是工作,张妮当是在旅游。或者说,在徒步旅行。一直以来,他们下村寨去,都是走路去。当然,去得最多的还是岜沙寨上,主要是杨小龙去看阿依和阿德老爹。每次去,阿依都会拉着张妮欢快得像只山雀。阿德老爹多半,又是在鼓捣他的枪壳子了。

张妮不太清楚缘由,便问:“阿德爹啊,你做那么多枪壳子,是拿来卖吗?”

阿德爹呵呵地笑,说:“不卖,就是手痒了,做着耍的。”

张妮说:“闲了,你可以做其他的事情啊,为什么要削枪壳子?”

杨小龙就告诉他,阿德爹什么都可以离开,就是不能离开枪。

阿德爹捋捋胡子,呵呵地笑,说:“几十年了,枪都成了命根子,没枪就像断了只手。”

杨小龙对张妮讲,阿德爹可是岜沙有名的神枪手,年轻的时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不管大小猎物,从来没有从他枪口下逃生的。有一次,有人不服气,说自己的枪比阿德爹的准,两个人斗枪。比枪准,都准,打了几十枪也没有分出胜负,最后变换方法。枪子准胆子大,两人的头上各自顶着一个拳头大小瓜仔,枪各自上了一枚筷子大的钢珠独子。结果,对方瞄了半天,手抖得厉害,满头大汗的,就是不敢扣动扳机。阿德爹呢,瞄了一下,只见他嘴角的肌肉轻轻抽动了一下,枪响了,瓜仔滚下来,对方吓得像失了魂。但是阿德爹呢,轻描淡写地吹了吹枪口,把头上的瓜仔拿下来,说回家可以炒菜。从此以后,没有人再敢和他比试了。

张妮像在听神话,说:“阿德爹,你真是厉害,如果参加比赛,肯定能拿世界冠军。”

阿德爹作为岜沙唯一被禁枪的男人,他说对于枪,他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唯一遗憾的是,没能打死老虎,因为在他很小的时候,他记得他父亲曾经猎过一只老虎,独子一枪破头。

很多年轻人听他讲,就笑他说:“我们只听说东北虎,华南虎,岜沙有老虎吗?”

阿德爹叹道:“现在是没有老虎了,说了也没人信,都说岜沙没有老虎。但是以前的岜沙这一带,那是深山大岭,太阳落山,人都不敢出门,你们说哪里可能没有老虎啊。”

杨小龙说:“张姑娘是大学生,有学问,你可以问她岜沙有没有老虎。”

张妮说:“岜沙应该是有老虎的。唐代有个文学家,写了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人从外地买来了头毛驴,带到贵州来。贵州的小老虎见了,就去试探。驴只是踢了几下,就没有其他办法了。结果就被小老虎给吃掉了。这个故事还有个成语,叫黔驴技穷,很多人以为是贵州的驴,其实不是,驴是从外地带来的,贵州的是小老虎。可以看出,岜沙这些地方是有老虎的。”

阿德爹呵呵地说:“有学问就是好,知道的事情多,说话就公道。不过,现在想找一只老虎,是找不到了。以前随便打猎,兽物遍地都是,现在都不打了,但一只耗子都难得见着,也难怪现在的人都不相信岜沙以前有老虎了。”说着,阿爹布满皱纹的脸上,溢过一丝忧伤。

春天到来了,杨小龙和张妮圈起的那一大片地,不再像往年一样人勤春早,季节的变化只是在上面染了些春色。张妮想不到的是,他们自己不着急,政府却慌了。这一大片地就在丙妹镇边上,紧紧地挨着公路旁边,太扎眼,太醒目了,如果上面的领导下来检查工作,问起怎么办。

分管农业的副镇长找到了杨小龙,说你们那地不能荒着,会出事的。

每年,镇上都有一批支持农村搞开发的专项物资,副镇长说:“你们都拿去把地种起来吧。”

杨小龙从镇里拿了七八万块钱的物资,雇了十几个人,在地上种油菜。

几个月以后,金灿灿的油菜花成为岜沙的一大美景,上级领导下来检查工作的时候,特别对油菜花表扬了一下,政府十分高兴,不仅给杨小龙颁发岜沙十佳青年的奖牌,还给了杨小龙一万块钱的奖励。杨小龙没想到,地这么一圈,还能圈出这样的好事来。他告诉张妮,要不我们把这地开成农场算了,现在政策这么好,种地总不会亏的,说不准,还能种出个农民企业家来。

张妮笑笑说:“你可真容易满足,好戏还在后面呢。”

杨小龙获岜沙十佳青年,又得到一万块钱的奖励,这事由李结巴告诉巴虎。

李结巴被巴虎封为茶馆的副经理,虽然说话不清不楚磕磕碰碰结结巴巴,但这个人的好处就在于脸皮够厚,比城墙拐角还厚,常年一张笑脸,管理起来倒也十分得力,是巴虎茶馆的重要支柱。

每遇客人来,他总是用那磕磕碰碰的话招呼,别人笑话他,他也跟着笑话自己,大家哈哈哈哈的,也不生气。一个沟通起来愁肠百结的人,居然成为副经理,也实在了不起。

巴虎听李结巴这么一说,觉得真他妈的过分,骂道:“哪样,杨小龙种地都能种成这样子,还获得十佳青年,你说我巴虎这茶楼比他差吗,政府搞的哪样子卵东西,难道都瞎眼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巴虎的茶馆已经有声有色。由于暗地里聚着一群赌友,收入十分可观,就算楼下的台球室,从来没有空闲过。像李苟子,杨勇志他们,都因为在那里打球和巴虎成了熟人。就是王石头,也因为早恋的事情,十分讨厌学校,多数时间也在这里打球。

茶楼赚钱多,巴虎也容易满足,便十分慷慨:“你们打吧,今天就不收你们的钱了。”

让这些本来也没有几个零花钱的中学生,都觉得巴虎特仗义,无不感恩戴德。

杨小龙和巴虎,成为岜沙两个冉冉生起的青年企业家。尤其是巴虎,本来就对杨小龙看不惯,喜欢上张妮又遭到拒绝后,心里一百个不服气,暗地里和杨小龙较劲,杨小龙不就是一个坐牢回来的牢改犯吗,有什么了不起,他觉得他要比杨小龙厉害,让张妮最后离开杨小龙,来跟他。由于在外面混过,也学起别人送花,隔三差五,叫李结巴去送。哪怕张妮爱理不理,都一如既往。

巴虎锲而不舍,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一句名言,对李结巴说:“我就不相信,这世界上,哪里有钱砸不死的男人,有鲜花砸不软的女人。你继续给我送,一直送到她答应嫁给我。”

那以后,李结巴有事没事就把花送过去,张妮想说什么,李结巴就说:“我们巴、巴经理让、让送的,送到了,希望你、你喜欢。再、再见啊。”说完就走,张妮退货不能。

杨小龙这个人,觉得这是私事,他自己对巴虎也没什么敌意,看着巴虎开茶馆做起正经生意,他也替他高兴。张妮抱怨,他还笑着说:“有人追是一件幸福的事,你应该高兴。”

张妮说:“那要看被谁追了,被自己不喜欢的那一款追,当然不高兴。”

杨小龙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张妮沉吟了一下,说:“像你这样的啊。”

杨小龙刷的一下,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说:“你真会开玩笑。”

这一细微变化,被张妮瞅见,心里一乐,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巴虎觉得杨小龙是十佳青年,自己气不过,就去找政府。

政府办公室,是一个新来的西部自愿者负责,对巴虎的问题显得有些措手不及,长这么大,读这么多年书,也没听说过有谁来问政府,为什么不给自己发奖的。就说先去请示一下党政办主任。

党政办主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是一个在基层已经混得油光水滑的家伙,西部自愿者来之前,他连电脑都不会开机。西部自愿者来了之后,教会他开电脑和在网上看电影。有一次,他自己关着门在办公室看电影,突然电脑不动了,音响里传来唏里哗啦的声音。

他大吃一惊,之前听说过电脑会中毒,就以为电脑中毒了,忙出来喊西部自愿者。

他惊慌道:“你来看看,我的电脑中毒了,好像中得很厉害,毒性都在发作了。”

西部自愿者过去一看,才发现这老先生开了几十个电影窗口,都在播放,一来是网速跟不上卡住了,二来是众多播放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能不响得唏里哗啦么?西部自愿者仔细一看,这老先生倒也时髦,打开的电影,都是些一看就让人想入非非的,实在无限春光好,何惧近黄昏。

党政办主任说:“这电脑也真奇怪,我都没点,它们自己就弹出来了。”

党政办主任虽然玩不来电脑,但对付像巴虎这样的老百姓,不会像西方部自愿者这样的大学生,要为人民服务,要谦卑,把书本的一套礼仪用于约束自己,他是什么话都敢讲。

党政办主任说:“这个拿奖的事情,是大家讨论的结果。”

巴虎说:“凭哪样他杨小龙种地都能拿,你看看我那茶馆,比他那片油菜花差吗,很多来旅游的人,都到我茶馆里去,我的茶馆,也给了外地人很好的印象,也算是对岜沙的旅游作了贡献了吧。”

党政办主任说:“就因为这样,你认为你也应该拿十佳青年?”

巴虎说:“我不认为我应该拿,只是杨小龙都拿了,我不服气。”

党政办主任说:“这个十佳青年,不是会做生意就行的。”

巴虎问:“那要怎么样?”

党政办主任说:“要有好的形象,要为社会作贡献。”

巴虎说:“我做生意,赚了钱还要上税,就不是作贡献?”

党政办主任说:“那个人形象呢,你以前在岜沙的坏影响,不小吧。”

巴虎一时没反应过来,说:“哪样坏影响?”

党政办主任说:“难道你要我列举出来吗,我五十几了,可是看你们长大的。”

巴虎知道自己几年前,确实因为做过一些不太厚道的事,譬如和人家姑娘谈恋爱,哄到外面却让给外地人做老婆了。这些事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有证据,谁也拿他没办法。

巴虎说:“就算以前,我年纪小,不懂事,做了错事,但也不能否认我现在改正了,要为社会做好事啊。有句话叫——,哦,浪子回头金不换,要说那杨小龙还坐过牢呢。”

这话将了党政办主任一军,他顿时语塞。

两人说了半天,党政办主任说:“这样吧,你先回去,我要跟领导研究研究再答复你。”

过了两天,通知巴虎到政府一趟。

巴虎去了,党政办主任说:“通过大家一致研究决定啊,你拿十佳青年也是应该的,只不过,你也知道,政府经费有限,发不起奖金了,所以想请你理解,你也知道名额有限。”

巴虎说:“我这个人,重荣誉,有没有奖金那都无所谓。”

这话正中下怀。政府领导确实进行了研究,觉得巴虎既然都问上门来了,给他个奖也没什么不可。一来省得他再来麻烦,二来给他个奖,可能也让他自觉进步。反正发一个奖也就是几块钱的事情,政府啥都舍不得,就是奖比较多,只要不用发奖金,就给他打印一张嘛。

因为十佳青年只有十个,加一个就成十一佳了,就给巴虎印了张“优秀青年”。

巴虎满心欢喜地拿着大红证书,叫李结巴做了个玻璃盒子装起来,放在茶馆前台,李结巴自豪无比地向店员们宣布道:“看到没、没有,这这是我、我们茶馆的大、大喜事,说说明啊,我们的经、经营管理,合、合法,文、文明,政、政府都给我们巴、巴虎哥,发了这个证书了,就是证明。”

油茶花虽然给杨小龙和张妮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但张妮明白做生意不能靠这样的意外收获,生活虽然充满着太多的不可控性,但作为一名生意人,生意需要一些可靠性。有的东西,是你必须去努力,必须得到,是你可以控制的。她一直通过网络联系,希望有人愿意投资,在这块空地上建一个旅游山庄什么的。如果能够建成,对杨小龙来说,将会名利双收,也会对岜沙产生良好的影响。

在网上谈了很多,她也亲自打电话和对方谈。

岜沙现在虽然是一张旅游的金字招牌,但是斥巨资来建设这样的山庄,是需要勇气的。对方说:“你说要建山庄,那里有温泉吗,还是有一口很大的湖泊之类的。”

张妮说:“都没有,但是这里是岜沙。”

对方说:“既然都没有,在那里建设山庄,就没有独一无二的特色竞争,风险太大啊。”

张妮说:“特色都是炒作出来的,只要宣传炒作到位,硬件设施好,这不是什么问题。”

对方说:“小姐,我们很欣赏你这种精神,但是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们爱莫能助。”

无奈之下,张妮只有经常和杨小龙继续进村,收购各种特色饰品。那天,两人一不留神,就走很远了。快天黑了,还在半路上。杨小龙说:“我们今天要摸一截夜路了,要是有辆车就好了。”

张妮说:“哪有钱买车啊,钱全部让我放在地上去了。对了,你不怪我吧?”

杨小龙说:“呵呵,不会怪你,我觉得,买地这个主意,也确实不错。”

这个时候,一个岜沙老汉,驾着马车,唱着山歌,从山路上走过。

实在累得不行了,杨小龙叫住老汉:“阿爹,要到哪个地方去?”

老汉说:“去新寨那边,拉点谷子哦。”

新寨离镇上不远,杨小龙说:“我们走不动了,能不能搭我们一段?”

老汉说:“这有哪样不能的,上车吧。”说着,把一根编织袋甩过来,让他们垫在马车上。

杨小龙拉着张妮上马车,老汉驾的一声,马上咔哒咔哒地向前走去。张妮第一次乘马车,马儿走得不紧不慢,晚风习习,在山野中颇觉惬意。在马车上,张妮有一种处于摇篮里的感觉,不紧不慢,疾徐适宜,摇晃适中,颠簸轻缓,不知不觉,离镇上已只有一两公里。

老汉叫马停下来,说:“不好意思啊,只能送你们两个到这里了,这马车进不了城。”

张妮觉得奇怪,问:“为什么不许马车进城啊?”

老汉说:“政府规定的,不许马车进城啊。”

张妮问:“这政府什么规定啊,坐马车多舒服。”

老汉说:“为了搞旅游嘛,马车进城影响不好。不好意思了,你们两个就走一段。”

杨小龙要给老汉钱,老汉挥挥手,说:“这要哪子钱啊,顺路搭人,图个伴嘛。”

老汉调转车头,轻跃上车,驾的一声,马蹄吧哒伴着他的歌声,向夜色中蒙胧远去。

杨小龙和张妮回到店里,鲁婧正在店里等他们,天黑了也见不回来,心里难免忐忑。这份忐忑有些复杂,她担心他们之间会有些什么,到底能有些什么,她自己又不好意往深处想。

见两人回来,嗔怪怎么现在才回来,是不是忙着欣赏路上美景了。张妮耸着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说:“你们闻闻,什么味,什么味,好冲好浓的味道。”

杨小龙和鲁婧抽抽鼻子,奇怪道:“没什么味啊?”

张妮故作正经道:“酸味,醋味。”说完看着鲁婧,哈哈大笑。

鲁婧反应过来,说:“说我呢,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收拾你。”说完追打着张妮。

几天以后,杨小龙再去下乡。鲁婧说她还没有去过呢,这次她要去,让张妮在家看店。这是鲁婧第一次和杨小龙下村走寨,一路上鲁婧问杨小龙,她和张妮平时来的时候,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杨小龙告诉她,都是去找各村寨的村长什么的,然后说接下来怎么办。

鲁婧问:“就没有别的了?”

杨小龙说:“没有啊。”

那天,两人在吉弋寨收到了些银饰绣品,心情大好。看着艳阳高照,时间尚早,就决定往前面的滚家寨去。谁知道刚到滚家寨,阴云一下子涌满了天空,风凉起来,树枝晃动,鸡鸭归檐。一会儿,雨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天边闪过几道闪电,雷声由远而来,渐渐轰隆。

两人在滚家寨一户阿妈家躲雨。

阿妈是个很和蔼的苗族女人,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上去像泉水一样的干净。阿妈有一个儿子和她的媳妇儿,阿爹包着黑色的头帕,留着花白胡须,喜欢拿着长长的水筒子抽烟。

雨越下越大,雷也越来越响,闪电在逐渐黑下去的大地上,越发明晃。

电也停了,山村陷入雨声、雷声交织中的一片漆黑。

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阿妈留他们俩吃饭。阿爹和阿妈的儿子,还和杨小龙喝了两碗酒。席间,阿爹老汉来了兴致,还让儿媳和婆娘唱着歌,敬杨小龙和鲁婧,鲁婧死活不喝。劝说不过,才喝了一小口。杨小龙是苗家汉子,当然不能如此忸怩,便和主家一起喝得几近酩酊。

岜沙的酒,是米酒。这米酒多是自个家挖的土酒药酿成的,这酒干润可口,入口之时还带有一丝丝沁人心脾的甘甜,喝了不头疼,有微晕。前劲不显,后劲却颇足。一般人可喝一碗半碗,但几个小时以后,那酒才渐渐发挥起威力,直让人欲罢不能,像陷入到迷宫一般。

醉意袭来,睡意而至。阿妈这才想起,说:“我们就一间客房。”

苗家阿哥说:“莫得事,就让这位阿哥我和宿一间。”

阿爹醉意朦胧,呵呵乐道:“要问这阿妹的意思,人家一对小夫妻,可不要分开了。”

杨小龙已经醉意朦胧,任由安排,苗家阿哥道:“这样也好,阿妹也好照顾这阿哥。”

鲁婧不知道怎么办,她心里一直爱着杨小龙,如果能够这样和他相处,也是她之所求。

没电了,阿妈提着马灯,鲁婧扶着杨小龙,过了两个窄门,进到房间里。

阿妈把马灯挂在墙上的钉子上,说:“醉成这样,就不洗脸洗脚了,床干净,睡吧。”

阿妈走了,木质房子的隔音效果奇差,外面电闪雷鸣,暴雨依旧如倾。

杨小龙躺在床上,朦胧灯光下的脸庞显得有些沧桑,鲁婧正想递手去扶一下,杨小龙嘟囔一声,翻身向里。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鲁婧脱下外套,躺到床上去,杨小龙醉成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雨一直在下,树叶上,屋檐上,吧哒吧哒地滴着水,碎成一片声响。

风从微启的花窗上漏进来,晃动着马灯。

鲁婧的手不小心触到了杨小龙的手,她心里一阵紧,一阵热,正想拿开。

杨小龙翻过身来,抱着鲁婧,这个醉意朦胧的男子,仿佛做了一个梦,在雨中奔跑。

他的手,游走在这个玉脂花蕊一般的女人身上,他梦到了阿莎,那春色无边的梯田,野鸭子飞过青青的稻田。鲁婧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推了两下,便沉浸在男人厚重的气息中。

疼痛从她的心窝子升起,从她的口中飘出来,与一声雷鸣异口同声,那绵长而热烈的夜。

雨停了,风小了,太阳出来了。

布满花纹的床单上,一朵醒目的玫瑰娇艳欲滴。

杨小龙自责不已。

鲁婧说:“不怪你,我是自愿的,我,爱你。”

杨小龙愣住了。

他抱着鲁婧,说:“谢谢你看得起我杨小龙,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床单给两人带来了无比的尴尬,借宿人家,却留下这个,任是谁也不好意思。

鲁婧说:“要不,我们悄悄走吧,不告诉阿妈了。”

杨小龙说:“不行,苗家人的规距,如果不说就走,主人会介意的。”

鲁婧面有难色,说:“可是,这个?”

杨小龙说:“没事,我们说说就走,主人不会那么快来收拾的。”

两人从房间里出来,外面的鸡已经在咕咕地活动,阿妈在屋檐下捡青菜。

杨小龙说:“阿妈,多谢你昨天收留我们,我们还有急事,想走了。”

阿妈说:“咋个就走了,我正准备做饭,想留你们吃中午饭呢。”

鲁婧说:“我们还有事呢,就不麻烦了,多谢你了,阿妈。”

阿妈说:“这样啊,那好吧,以后路过,要来家坐坐。”

两人谢过,急忙离开。

走了大概半个钟头,远处的山坳起伏中,奔来一匹马。

马上一人,正大喊:“阿哥阿妹,等一等,等一等,你们丢东西了。”

两人回头相望,马已经立到他们跟前。

苗家阿哥跳下马,把他们的包袱递给他们,说:“阿哥阿妹,你们走得急,忘记拿东西了。”

两人才发现,他们确实忘了拿东西了。

杨小龙接过包袱,苗家阿哥又递给鲁婧一只花布口袋,说:“这是我阿妈送给阿妹的,她说希望你们白头偕老,多子多福。她还说,你就像她的闺女一样,回头多来家里坐坐。”

说完,他又跃身上马,说:“你们两个慢慢走好啊。”

驾的一声,马儿往青山绿水中,飘然而去。

鲁婧打开口袋,里面有一张床单和一个漂亮的荷包。

床单,是昨夜他们睡的。

荷包,绣花很精致,里面是一支银手镯。

鲁婧不解,望着杨小龙。

杨小龙脸颊发热,但鲁婧显然不懂,就一直盯着他看,杨小龙只有红着脸说:“有的苗家人有这规距,一般不能让生人在家里那样,阿妈是把你当成闺女了。那床单,对有的苗家人来说,意义很重大,估计是阿妈让我们带走,做一辈子的纪念。”

鲁婧把头压得很低,脸红得像身边的太阳。杨小龙见了,脸也觉得红得像太阳似的。

杨小龙问:“你愿不愿意让我负责?”

鲁婧小声说:“嗯。”

回到镇上,鲁婧先回派出所。见杨小龙回来,张妮一脸倦意,说:“你怎么今天才回来啊。”说完打了个哈欠。杨小龙说,下雨被拦在路上了。问张妮怎么那么困,昨晚没睡觉吗?

张妮一下子来了兴致,说:“当然没睡,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杨小龙说:“哪样事,让你一晚上都没睡,你还是先去睡觉吧,睡醒了再说。”

张妮兴奋得像只麻雀,说:“不用不用,我现在就跟你说。”

杨小龙说:“哪样事这样急?”

张妮喜形于色,说:“我们接下来,有事情做了。”

杨小龙问:“有哪样事情要做?”

张妮说:“我们可以成立一家旅游文化公司,专门搞岜沙旅游。”

杨小龙说:“你是说旅行社?岜沙都有好多家了。”

张妮说:“不是不是,不是旅行社那么简单。”

张妮告诉杨小龙,她想到了,他们可以成立一家旅游文化公司。这家旅游文化公司,主要是打造特色休闲为主,她要让马车开到街上来,让岜沙的枪手们能够有用武之地。

杨小龙觉得不可思议,说:“这个太难了吧,你明明知道——”

张妮打住他,说:“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想做,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杨小龙说:“你想怎么做?”

张妮说:“我们首先要取得政府的支持,只要有政府的支持,我们的事情就成了。”

张妮一边捧着手上打印的大叠资料,喜形于色。

这两个人很奇怪,一个是刚大学毕业的学生,心高气傲,创意迭出;一个是牢改出来的有志青年,愿意相信人。张妮一点不像是打工的,更像是合作者与决策者。杨小龙也不像是老板,倒像是一个言听计从的虚心求教者。张妮还告诉杨小龙,她已经和外地的商人谈过了,如果可以的话,估计下个星期,对方就来实地考察,准备投资,如果有人投资,这事就成了。

杨小龙听完张妮的想法,觉得这主意当真不错,说:“这个想法很好,就怕难过政策那一关,只要政府允许,就算没有人投资,我们也想办法把它办成。”

张妮道:“有你这句话,就已经成了,放心吧,政府的沟通交给我来办。”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打了个大哈欠,说:“不行了,太困了,我睡觉了。这是方案,你自己先看看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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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有一只蚂蚁 : 2014-11-12 17:04:40

看完给个赞,作者加油!

云淡风清 : 2013-11-28 22:53:55

岜沙最后一个火枪手 写得确实很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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