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岜沙最后一个火枪手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三月楚歌    阅读次数:561918    发布时间:2013-11-06


第二十六章

抢银行事件发生之后,镇里主要领导班子召开了讨论大会,党委书记十分窝火,开口就骂:“抢银行,岜沙第一遭,开天辟地第一遭啊!抢银行的不是黑社会,不是土匪,竟然是学生,你们信用社,学校,还有派出所到底是怎么监管的。抢银行这样的大事,枪都准备好了,五支枪啊,整整五支!肯定不是临时起义,准备时间也不会短,你们竟然都没有察觉!”

党委书记把校长、所长和镇长,都骂了一遍,因为他正准备被提拔到县里去当副书记,这件事无疑给他的提拔蒙上了一层阴影。骂完了出去接电话,县长亲自过问此事。

党委书记低声下气和颜悦色避重就轻向县长一五一十地交待。劫匪全部畏罪自杀,并把所抢劫赃款全部焚烧了。在本次事件中,造成了三名人员受到伤害,一名是银行职员,另一名是警察赵虎和人质巴阿依,但三人都没有生命危险,镇上正在积极安排治疗。

县长说:“小龚啊,不是我说你啊,是你运气不好,这种事情发生在谁的头上,谁都控制不了,这跟能力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关系,只是发生在你管的镇上,你就得负责。”

党委书记唯唯诺诺道:“是,是,领导,你说的是,多谢领导理解,发生这件事情,不管是什么原因,它都造成了恶劣的影响,这个责任我无可推卸,不过还望领导多多关照。”

发生这样的事,每个人都有责任,但又不能把责任落到任何人头上,五角大楼被撞了,不能怪美国总统工作不到位。只是,不能因为法不责众,就不了了之。领导既为领导,当然有权便有责。

经过讨论,镇上决定整理一份材料向县里面汇报。因为所知道的参与抢劫的五个人,全部都死了,责任就可以全部推给了死人。经过调查调查云云。中学校长和王稼自动引咎辞职,不再担任派出所所长和学校校长。至于死去的五个学生,抢银行那是咎由自取,后果自负。因为是小地方,家长们维权意识并不强,只是陷入到悲伤之中,并无枝节。

孙世杰在新所长上升的第二天,便递交了辞职信,不愿意再当警察了。

王稼长时间休假,受了上次的教训之后,把时间都用在了关心儿子王小光身上,父子关系十分融洽。有一天,王小光对王稼说:“爸,我好像喜欢上我们班的一个女生了。”王稼一愣,说:“好事啊,儿子,哪天叫你妈做几个好菜,让她到家里来看看。”王小光不好意思了,说:“老爸,说这些,我们只是同学而已。”在教育儿子上,王稼有不少心得,王小光成为他最大的希望。

银行要上报被抢了多少钱,党委书记和主任,共同去问那位在抢劫中被吓得尿裤子的女出纳。女出纳算了半天,精确表示,一共被抢了一百八十八万三千四百六十五块三。

党委书记说:“那好,你做一个材料,我们向上级汇报。”

主任忙上拉住党委书记,说:“不行,这个先不能对外。”

党委书记马上心领神会,说:“嗯,你先不要把这个数据向外公布,这是银行的机密。”

党委书记和主任到另一间屋里去讨论,主任说:“钱都被烧了,上次有一笔款,好像是二十五万的洞还没堵住,正好是个机会,就把它堵上吧,上报的时候把这二十五万也算上。”

党委书记问:“怎么会有这么多烂帐?”

主任说:“这还只是其中的一笔,去年招待省里下来的领导,购买礼物花了十三万也没充帐,这次最好也充了。还有,就是前任镇长调到县里面的时候,借了十万。”

党委书记叹了口气,说:“好,都充了,你再仔细地想一下,还有没有要充的。”

最终,女出纳给出的数据是,信用社被抢了三百五十八万三千四百六十五块三。

女出纳得到的好处是,十万元现金奖励,并升任信用社会计副科长。

女出纳有些战战兢兢,说:“领导,我不拿,你让我报多少,我就报多少。”

党委书记说:“你放心,这是社里面对你的奖励,我是社里的领导,要有事也是我们的事,不会牵涉到你的。这些年,很多钱因为涉及到政府,不好拿回来,干脆都充了。”

这件事情,一方面是政府想方设法阻塞信息渠道,另一方面大力做好新闻攻关工作,见报的时候,只说是个打劫团伙,并没有说是学生,所以最后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去。

赵虎伤愈出院,被授予英雄称号,先是调到县里,后又调到州里,实现了立功升职的愿望。

鲁婧辞去派出所职务,当起了杨小龙的全职太太,反正她也准备要生孩子了。

等于说,派出所的人员,进行了彻底的更换。新的所长,又带着几个新来的年轻人,在维护岜沙的一方平安。新来的年轻人们,也都踌躇满志地做着牛吃包谷鸡刨菜园的案子。

知道王石头因为抢银行自杀之后,肖小小悄悄来到学校后面的山坡上,哭了一个下午,她把一纸盒的碎照片,放在草地上拼了很久,终于拼出了他和王石头接吻的样子。盒子里,是王石头写给她的情书,各种各样的情书,那些曾让她失眠和心动的情书,只是她不知道,那情书是李苟子的恶作剧。她的眼泪滴落在拼好的照片上,最后风吹来,碎片乱了一地,下雨了,她拼命也没有护住这些碎片。随后,顾此失彼,这一盒情书,也淋湿在大雨中。

肖小小站在大雨中,一直站了很久,那个和她在青春期相恋的男孩,已经离去了。

阿依惊吓过度,刚开始几天是在极度的惊恐之中度过,像得了风寒一样不断地瑟瑟发抖,时不时会从睡梦中尖叫一声,惊醒过来。并且她已经失忆了。在县里面就医无果后,杨小龙和张妮,带着她到省里,省里大医院的医生对此也是束手无策。因为受惊过度,只有通过爱和时间,淡化留在她心里的阴影。至于记忆,她年纪还小,也许会恢复,就算不恢复也不要紧。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阿依都是靠服药来稳定情绪。睡觉之前,非得服药不可,不然她永远都睁着眼睛,不敢闭下去,一闭下去,就像被针刺一下,变得胆颤心惊,坐立不安。

杨小龙以治病的理由把阿依留在了身边,阿德爹除了自责,没有什么意见。过一天两天,他都会从村里来,看望阿依,带来她喜欢的种种,阿依看到他的时候,脸上会露出笑。

在表弟死后,李宪生心情很沉重,他觉得表弟去抢银行,一定是为了让自己有钱拍电影。他想绝不能辜负了表弟的一番心意,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这部电影拍出来。他又一次去找杨小龙。张妮对杨小龙说:“坚持的梦想,应该得到足够的尊重,我们支持他完成这个梦想吧。”

杨小龙说:“好,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情我不懂,都交给你去处理吧。”

张妮给了李宪生二十万,这只是初步投资,她要和他一起,来拍这部电影。

或者,这部电影,也是她在岜沙的纪念。她已经要调到香港公司总部去了。

香港那边,会派人来接替她在岜沙的工作。虽然龙腾公司是她和杨小龙创办起来的,但毕竟,总公司就是总公司,别人占了很大的股份,有权利支配一切,包括员工。看上她,也是她的荣幸。在这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她也想离开岜沙,去换一个新的环境,开始生活。

这件事情,她还没有跟杨小龙讲,她想等到电影拍完以后再说,总公司给了她三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阿依情绪明显缓和了,只是她一直在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看着这个像小猫一样柔弱的孩子,鲁婧抱着她,心疼地说:“这就是你的家啊。”还拍拍自己的肚子,说:“你看,你快要有弟弟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和弟弟是亲姐弟呢。”

但阿依一直在念叨:“我要回家,我要阿公,我要小芬,我要阿黄,我要回家。”

杨小龙没有办法,把阿依送到了寨上。阿德爹又高兴,又心疼,说:“阿龙,你放心,阿依就是我的亲孙女,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你放心。”他抱着阿依,不禁老泪纵横。

之后,阿依跟着阿德爹,又继续生活在寨子里。到了寨上的青山绿水中,阿依的心情似乎变好了很多,这让杨小龙十分欣慰。她变得像以前一样活泼,只是除了阿德爹,还有经常和她一起玩的小芬,他们家的狗老黄,就什么也记不得了。阿德爹也不再削枪壳子了,常常带着阿依,在放牛坡地上,阿依经常数着火车,这成为她最快乐的事情。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十四… …”

山坡似乎成为她最快乐的地方,阿德爹只要天气好,总会带着她到坡地上去放牛。

时间一过,就是一个多月,坡地成了爷儿俩最快乐的地方。

在一个飘着细雨的早晨,李苟子的阿爸喝醉了酒,扛着枪来到阿德爹的屋前,在那里大声叫:“巴虎,你这个畜牲,狗娘养的,给老子滚出来,巴虎你这个杂碎给老子滚出来。”

骂了半天,阿德爹睡意蒙胧地披着件衣服,才出来,吼道:“阿道,一大早的你喝了几口马尿,到我家门口来发哪样屁眼疯,巴虎哪样得罪你了,有事情你不会好好说啊呀!”

李苟子的父亲,红着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说:“阿德爹,你是老辈子,我不说你,我说的是狗娘养的巴虎,这个杂种,他在哪里,你给我把他叫出来,老子今天就收拾他。”

阿德爹没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有些火,道:“阿道,说话要客气点啊,哪个是狗娘养的!”

李父仰着头,僵着脖子说:“巴虎这狗东西,就是狗娘养的,我要遇到他就杀了他!”

阿德爹也晓得巴虎的为人,肯定十有八九为难到面前的这个人了。自从李苟子死后,他父亲喝酒更是变本加厉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没有一秒钟不是醉着的,阿德爹也晓得不能和一个醉鬼一般计较,便好言相问:“阿道,有事情就讲清楚,巴虎到底哪样你了?”

李父歪着身体,说:“哪样我了,我还想问你哪样我了!抢银行,你晓得吧,抢银行的事情,苟子他们年纪那么小,怎么想到去抢银行,都是你家巴虎做的好事,叫他们去抢的!”

阿德爹大吃一惊,说:“阿道,东西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李父讥讽地笑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不以为然,说:“乱说?几个学生自己去抢银行,你信啊?我不信,如果不是巴虎这个杂碎出的主意,指使他们,他们怎么会去抢?”

阿德爹辩驳道:“就算是这样,那你也不能说,就是巴虎指使的啊!”

李父说:“你以为我乱说冤枉巴虎是不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敬你是老辈子,不为难你,你把巴虎给我叫出来,我当面问他,如果我冤枉他了,你就用这把枪打死我!”

阿德爹叹了口气,陷入到沉思当中。或者阿道说的,未必就是假的,巴虎这畜牲,这些年惹是生非不少,前段时间又被自己赶出家门,这样的事情他不是不可能做得出来。

眼见阿德爹没说话,李父以为他无话可说了,说:“你快把他喊出来,躲也是没用的。”

阿德爹叹了口气说:“他早就被我赶出去了,我还真想问问他,是不是他做的。”

李父显得不相信,他嘲讽地说:“你不要以为这样说我就相信你,跟你说,找不到他我就在这里等,野兔子有窝,野山雀有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不相信他不回来。”

阿德爹无可奈何,说:“你就不要等了,你要不信,家就这么大,你自己找吧。”

李父耸着个脑袋,醉眼打量着阿德爹,最后说:“你真让我去找?”

阿德爹说:“你想找就找,家就这点大,找了你才放心。”

李父醉眼眯了一下,说:“那我就去找了?”

他一边大声叫巴虎,你给我出来,一边往房间里看了几眼,也没细查,便对阿德爹说:“嗯,你没说假话,没有哄我。不过巴虎这个帐,我是一定要和他算的!我走了,我一定会找到他。”

他一边说,一边醉得歪偏打倒地走下台阶,往弯曲的田埂小道上走去。

阿德爹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心想,这件事会不会真是那个天杀的畜牲做的,如果真是他做的,天理不容啊!五个孩子,还有可怜的阿依,那天惨烈的血让他现在想起来都感到后怕。

真的很惨烈!一具具被血浸红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的父母亲人,历历在目。

思绪回到事发现场,一切是那么的不堪回首,就像梦一样让人不敢相信。

“阿公阿公,我们今天去坡上放牛不要?”阿依醒了,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阿德爹身后。

阿德爹回过神来,看着阿依说:“要去,你先把衣服穿了,天气凉,感冒了是要打针的。”

阿依回屋把衣服穿好,爷儿俩赶着牛儿,又往山坡上走去。

那里是阿依的天堂,有火车,有野花,有阳光,她在山野烂漫处,她在阳光微风里,自由得像一朵花。小芬姑娘今天也跟着他们一起放牛,小芬姑娘还为阿依编织了漂亮的花环,她像个公主。

阿德爹在这个时候,也会感到非常幸福。不再削枪壳子了,也不再扛枪了,有蘑菇的时候采一衣兜的蘑菇,或者割一捆的牛草,或者就躺在山坡上晒晒太阳,什么都可以不想。

不过,他却不能真的什么都不想。除了李苟子的父亲找上门来之外,后来,其他几个家长,也都找上门来要找巴虎,他们在阿德爹家门口破口大骂,哪样话难听就捡哪样话说。

阿德爹气不过,说:“如果是巴虎那畜牲做的错事,我绝对不会包庇,但是你们来我这里闹,也没有用啊,你们去派出所报警吧,把他抓来当面问,哪样事情就都清楚了。”

带头的一个留着八字须的男人,是杨勇志的父亲,听儿子死讯后,特意赶回来的。他说:“你以为我们没报警,早就报了,就是因为孩子都死了,死无对证,警察不愿意抓人。”

阿德爹说:“既然警察都不抓人,那你们又凭哪样说是巴虎做的?”

八字须男人说:“警察不抓是警察的事,但改变不了巴虎在这件事情中的责任,如果不是他做的,为哪样他早不早,晚不晚离开了岜沙躲起来了,说明他这是心中有鬼。”

阿德爹说:“他跑了,你们就去找他,找我有哪样用,我也不晓得他在哪个地方。”

八字须道:“不晓得?你是他老子,儿子的事情,你当老子的会不晓得?”

其他人个个义愤填膺,说:“对,你把他交出来,要不然我们对你不客气。”

找不到巴虎,似乎阿德爹就是他们的仇人。一个留着短头发的男人,甚至提着一桶汽油,站在阿德爹的面前,说道:“阿德爹,你要是不把巴虎交出来,今天我就把你这房子烧了。”

阿德爹无奈地说:“你就算烧了我,我也没有办法,我真不晓得他在哪里。”

对方凶狠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快说,巴虎到底躲到哪个地方去了?”

这时候,在阿德爹旁边面色惊恐的阿依,突然哭了起来。阿德爹忙轻轻安抚她。

其他人才不管阿依哭不哭,只想把巴虎赶快揪出来,杀了他为自己死去的孩子报仇。

正在双方难解难分之际,已经十分老迈的陈家阿爹,缓慢地走来,站在众人面前,用一种缓慢而又抑扬顿挫的声音说:“乡亲们,听我一句,阿德年纪大了,也管不了孩子了,岜沙人从来不这样不讲道理,就算这件事情怪阿虎,那也是阿虎自己的事情,你们不能为难他。”

八字须说:“不能怪他,巴虎可是他亲儿子,亲儿子他都管不好,他就没有责任?”

陈家阿爹说:“话不能这样说,巴虎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他犯的错就应该他自己承担。如果孩子犯了罪都要让父母负责,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次孩子抢银行,难道你们就没有过错。”

一个肥胖的女人说:“我们有哪样过错啊,我们的娃都自杀了,我们还有哪样过错?”

陈家阿爹尖刻地说:“如果你们都看好了孩子,他们会去抢银行吗,不抢银行怎么有今天的事情。如果阿德真有罪,你们跟他都一样有罪,你们都是父母,都是为了子女啊。”

大家都沉默了,半天,八字须说:“对不起,阿德爹,对不起,老村长!我们是气疯了,我们不应该为难阿德爹,巴虎做的事情,我们就应该找巴虎,不过我们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人群终于散去了,阿德爹感激地看着陈家阿爹,连说:“老陈啊,谢谢你了,都不知道说哪样好了。你说我这大辈子,作了哪样子孽,生出了这么个东西,天杀的!”

陈家阿爹说:“阿德,别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了那么多,你照顾好你的孙女吧。”

陈家阿爹走下台阶的时候,双脚不断地摇摆,阿德爹问:“老陈,你这脚又搞哪样了?”

陈家阿爹笑着说:“老了,零件坏了。”快下完坎子的时候,他回过头来,说:“对了阿德,我都差点忘了跟你讲,岜沙枪手决赛又要恢复比赛了,大后天举行,记得到时候去参加。”

阿德爹本来想告诉他,他不想再去参加哪样枪手大赛了,他没有那个心情。但是还没等他说出口,陈家阿爹就说:“要记住啊,把第一名带回岜沙,我们才是岜沙真正扛枪的汉子。”

阿德爹想参加这次比赛,一来他答应过杨小龙,算是帮小龙的忙;二来这也是他展示自己枪法的机会,但是当他叫阿依到城里去的时候,他犹豫了,这孩子就因为去镇上出了事,才变成今天这样,自从回到岜沙寨上之后,她不愿意再到镇上去了,上次阿德爹说要带她去镇上,一看到镇上的方向,就直摇头。对于那个方向,已经成为她心中永远的梦魇。

这两天,阿德爹一直在为参加比赛的事伤神,就算他不想做岜沙第一,但杨小龙的忙他不能不帮啊。到了参加决赛的那天早上,因昨晚倾盆暴雨,电闪雷鸣,第二天天气格外晴朗,空气像被洗过一样。阿德爹有了主意,他先和阿依把牛放到山坡上,然后让阿依在山上等他,他去参加比赛。山坡上离镇上只有几公里,来去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的。

一如既往的,阿依到了山坡上,心情愉快,正巧火车来了,阿依坐在一块石头上数火车。

牛儿自由自在在山坡上吃草,老黄在一棵树下睡觉。

阿德爹抬头看了看天,天空一片蔚蓝,比赛是十点钟,现在该出发了。

“阿依,你在这里看牛,我去给你阿龙叔叔送点东西,一下就回来了。”

阿依歪着脑袋过来,乖乖地说:“嗯,阿公,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阿德爹走到黄狗的身边,说:“老黄,你帮我看着阿依,还有牛,要是出了哪样事,我就找你。”黄狗像是听话似的,抬头来看了看,又把头勾下去,继续睡觉。

阿德爹脚步快速地往岜沙走去。到比赛地时,比赛已经开始了,主持人因为他没来,显得有些焦急。当阿德爹到来时,主持人眉开眼笑,忙把他招呼去,作为本次大赛的形象代言人,也是火枪组最热门的选手,喜欢热闹的阿德爹自然出尽风头,虽然满头还是汗,但他用手抹了抹,就投入到比赛之中。第一枪,稍稍偏了一点,随后的几枪,枪枪耙心。

火枪不同于其他射击工具,稳定性并不好,像阿德爹这样的,属于绝顶高手。

第一轮打完,阿德爹赢得了阵阵掌声,他像个顽童一样,吹了吹余烟未消的枪口。

想在年轻的时候,还能打到奔跑的野兔,固定不变的耙子,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打完之后,在张妮的安排下,阿德爹到附近的房间里接受记者采访。采访完后,为了全力做好接下来的比赛工作,就干脆在房间里休息,本来只是想小眯一会,不料竟睡着了。

一直到最终的决赛开始,工作人员才来叫醒他,他想还是等比赛结束后再回去。

在山坡上放牛的阿依,数着火车,不知道为什么,一辆红色的火车,到这里时就停了下来,阿依从来没见到火车在这里停下来,她坐在大石头上看了一会儿,火车的门打开了,人们络绎不绝地从里面走出来,阿依没想到火车的肚子那么大,竟然装下那么多人。

从火车上走下来的人们,打电话的打电话,找地方休息的找地方休息。

知道岜沙的人,指着远处的村寨开始向旁边的人介绍:“那个地方就是岜沙,中国最后的枪手部落,那里的人用镰刀剃头,男人都佩戴枪支,这也是目前全国唯一允许老百姓带枪的地方。”

这时候,两位打扮入时,戴着太阳镜,围着彩色头巾的女子,带着一位小女孩,往阿依这边的坡地走来,他们走到一棵大树下,用纸巾垫着,就在那里坐了下来。

其中一位高挑削瘦的女人不知道在对谁打电话,大概说的是,听说前面的铁路塌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电话打完,对小女孩说:“琳芝,想吃东西的话,就到车上去拿。”

叫琳芝的小女孩年纪可能比阿依更小些,显得很伶俐,她甜甜地说:“我想吃开心果。”

另一位小巧的女人说:“你自己去拿吧,在我的行李箱,外面那层的红袋子里。”

琳芝高兴地说:“嗯,我去拿了。”

削瘦的女人对小巧的女人说:“也不知道火车要停到什么时候,你说这地方,想转其他车都不行,要是几天路都不通,这一大火车的人,到底该怎么办?”

小巧的女人显得很悠闲,说:“我才懒得想那么多,顺其自然就好了。”

琳芝提着一大包的零食走过来,说:“我把东西都拿出来了,你们想吃什么就自己挑。”

琳芝把东西放在地上,两个女人剥橘子的剥橘子,吃糖果的吃糖果。小巧的女人抬眼,看到了不远处的阿依,她朝阿依招了招手,看阿依没有反应,便叫:“小妹妹,你过来一下。”

阿依原以为不是叫她,但是当小巧的女人再重复一次时,她知道叫的是她。

阿依走到小巧女人的面前,小巧女人问:“小妹妹,你是在放牛吗?”

阿依点点头,指着远处吃草的黄牛说:“嗯,那是我家的牛。”

小巧女人对削瘦的女人说:“这小姑娘真可爱,你看她的眼睛,就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削瘦的女人说:“山里的孩子嘛,总不都是这个样子。”

阿依说:“姐姐,你们说的话,跟小妮姐姐说的一样。”

小巧的女人问:“谁是小妮姐姐?”

“小妮姐姐?”阿依想了一下,才记起来,说,“小妮姐姐就是阿龙叔叔的朋友。”

说了这一句之后,阿依似乎又记起来一些事情了。

小巧的女人又问:“谁是阿龙叔叔?”

阿依说:“阿龙叔叔就是和小婧姐姐结婚的阿龙叔叔。”

小巧的女人觉得这个回答太可爱了,又问:“谁是小婧姐姐?”

阿依说:“小婧姐姐就是当公安的小婧姐姐。”

小巧的女人笑了起来,说:“你真可爱!”

削瘦的女人抓来一把开心果,说:“来,姐姐请你吃东西。”

阿依摇摇头,意思是她不能要。

小巧的女人笑着说:“没事,你拿着吧,我们请你的。”

阿依这才伸出一双手,捧住开心果。

阿依把手上的开心果分成两份,一边装进口袋里,一份留在手上吃。

小巧的女人觉得奇怪,问:“你为什么留下一份?”

阿依说:“那一份是我家阿公的,阿公有哪样都会留一份给我。”

削瘦的女人似乎一震,说:“琳芝,你听到没有,你就应该向这位小姐姐学习。”

叫琳芝的小姑娘倒也乖巧,忙笑着说:“你好,我叫琳芝,你叫什么名字?”

阿依说:“我叫阿依。”

琳芝又问:“阿依是你的学名吗?”

阿依说:“嗯,阿依就是我的名字。”

小巧的女人从包里拿出相机,说:“小妹妹,我给你拍照片,好不好?”

阿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不停地笑。那笑意就像春风一样,一下子感染了小巧的女人,她没再问,对着阿依连拍了好几张。经历上次的事情之后,阿依的神色显得更加的楚楚动人。

小巧女人又让琳芝和阿依拍了好几张照片,似乎欲罢不能。

她觉得,阿依的身上有一种泥土的芳香,就像一朵在山野微风中,饮雨泣露的野葩。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上,牛儿已经吃饱,疲倦了,躺在树荫下慢条斯理地回嚼。老黄走在草地上伸懒腰。叫琳芝的小女孩和阿依成了好朋友,她把她的洋娃娃给阿依玩,虽然阿依的神色中,蒙着一层雾色般的忧伤,但是她的脸上,像浅浅的阳光一样,浮上了一层笑意。

游客们,有的在草地上抽烟,有的在打扑克,有的用一张报纸盖着脸便躺在草地上睡觉。那两个女人,各自躺在一张小阳伞下睡觉。只有列车长,一位胖乎乎的中年矮个子,似乎很焦急,不停地打电话,浅蓝色的工作服被汗水浸湿过后,又干了,上面有浅浅的盐渍印。

琳芝给阿依看她的书包和书,问阿依:“我明年就读二年级了,你读书了吗?”

阿依摇摇头,虽然她也是读二年级了,但是现在她已经忘了。

琳芝说:“你应该去读书,书里有很多好玩的,还有同学和老师。”

阿依只是一脸羡慕的笑,就像听另一个世界来的人说很多美好的故事一样。

琳芝打开书包,把书摊开,给阿依讲解书中的内容。

阿依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指着一个字问琳芝:“这个怎么念?”

琳芝说:“这个读春,春天的春,春天来了,小燕子飞回来了。”

阿依听了,满足地笑,眼神中带着感激。

这时候,一个粗壮的汉子往草丛中撒了一泡尿,刚把裤子穿好,列车长就喊:“大家快上车,路修好了,马上就要开车了,旅客们不要走远了,大家互相叫一下,赶快上车了。”

琳芝听到喊声,一边往书包里装书,一边说:“火车又要开了,我要走了。”

人们陆陆续续的上车,女人收起太阳伞,对阿依笑了笑,说:“我们走了,再见。”

琳芝走过来,说:“我走了,再见,很高兴认识你,以后你有机会,到我家去玩。”

阿依只是一个劲地笑,然后礼貌地点点头。她似乎已经不习惯说话了。

琳芝把洋娃娃送给她,说:“这个给你,记住了,你以后如果到上海,就到我家去玩。”

阿依推了一下洋娃娃。琳芝说:“你拿着吧,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女人笑了笑,说:“你拿着吧,这是琳芝的心意。”

阿依抱起洋娃娃,若有所思,解下自己漂亮的银饰蝴蝶,递给琳芝,说:“给你。”

琳芝说:“这个,我不能要。”她抬头看了看那高挑削瘦的女人。

女人说:“那就拿着吧,谢谢姐姐。”

琳芝说:“谢谢姐姐,我们走了。”

阿依抱着洋娃娃,看着他们全部到车上去。

有的人走远,来不快不说,路又走得慢腾腾的,列车长很窝火,在那里催促,说话难免带点脏字。最后两个妇女上车后,列车长也上车了,车门刚刚关上,车已经开始缓缓移动。

隔着车窗,阿依看到琳芝和两个女人向她挥手,她也跟着挥手。

火车越走越远,越走越快,阿依已经看不到琳芝他们了。

她转过头来,发现地上,放着琳芝的书包。她装好后,忙着拿其他东西,竟然忘记了。

阿依拿起书包,往琳芝他们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琳芝,你的书包,书包!”

刚开始,她伴着火车跑,随后,火车甩开了她,她跑下隧道,跟在火车屁股后面跑。

火车呜呜地钻进群山中,阿依气喘吁吁的站在一座高桥的铁道上。

她一手拿着洋娃娃,一手拿着书包,太累了,跑不动了,她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她想,或者火车就在前面,也许她走过就会遇到琳芝,就可以把书包还给她。

休息了一会之后,她又往前跑去。

正在睡觉的大黄狗似乎觉得不对劲,它站起来,四处看了看,它看到了正在奔跑的阿依,它朝着阿依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狂吠着。但是阿依没有停下来。

一列高速列车,拉长了汽笛,驾驶室的两个操作人员,正在开着玩笑。

突然,前面的桥上,一个黑点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不好,那、那是个、个人!”一个皮肤黝黑的操作员惊呼。

他们惊吓得睁大了眼睛,但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黑点被吸进了火车深处。

阿德爹如愿捧回岜沙枪手大赛火枪组的冠军,他甚至忘记了山坡上放牛的阿依,当他回到村口时,看到了很多穿制服的人,看到了阿依的尸体,奖杯落在地上,人随之跪下去。

岜沙的善良的女人们,都流下了泪水。

岜沙的善良的老人们,都倾诉着悲伤。

不要为她伤心,她去了太阳升起的地方。

不要为她难过,她去了月亮唱歌的村庄。

让我们唱起歌,让锦鸡带她去远方。

鸣起猎枪啊,为她指引天堂的方向。

阿依葬在了茂密的树林深处,那是岜沙人的归宿,岜沙人的生命之林。

杨小龙哽咽不已,跪在一棵树下说:“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她。”

双眼通红的张妮,扶着腆着大肚的鲁婧走过来。

鲁婧拉起杨小龙,说:“我们回家吧。”

阿依死了,阿德爹一下子像抽空了似的,人更加苍老,背更驼,走路也更蹒跚了。他把枪砍成了两段,更加沉默寡言,脸像树桩一般。杨小龙看不过去,对老人说:“阿爹,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她自己的命运,你跟我到镇上去吧,跟我们生活在一起,我就是你的儿子,小婧就是你的儿媳,我们又有孩子了,他就是你的孙子,以后我们一家人,都生活在一起。”

阿德爹叹了口气,说:“阿龙,阿爹谢谢你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撑不了多久,阿依已经在那边等我了。打我一出生,就生活在寨里,这里就是我的根,根在这里,还能去哪里?”

杨小龙没有勉强,阿德爹继续生活在村子里。

知道阿依死了,其他人再也没有因为巴虎来找阿德爹,但是李苟子的父亲,喝了酒之后,就会到门口来大喊:“巴虎,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报应啊!报应!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报应!巴虎,你这个狗东西,给我滚出来,老子要杀了你!”

阿德爹没有理他,但是他的骂声,又不是没有道理,是的,这可能就是报应。

后来,阿德爹又听到别人在背后非议,你晓得巴家那小姑娘为哪样被火车撞了,就是因为那个巴虎,伤天害理太多,报应啊,可怜了那姑娘,直接被碾烂了,连脑壳都找不到。

晚上,阿德爹一个人躺在床上,越想越气,巴虎这个畜牲,至从上次离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难道抢银行的事情,真的是他做的,是他害死了那么多孩子?这个畜牲啊!

第二天,阿德爹早早就来找杨小龙,开门见山就说:“阿龙,你晓得阿虎这个畜牲在哪个地方不晓得?”杨小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问找巴虎做哪样,他也很久没见到他了。

阿德爹做了个决定似的,说:“阿龙,你要想办法给我找到他。”

杨小龙心里疑惑,问:“阿爹,你找他做哪样,不晓得他又到哪里去了?”

阿德爹说:“我要做掉这个狗东西!”

杨小龙一惊,问:“阿爹,阿虎怎么说也是你的儿子啊,你为哪样会这样想?”

阿德爹生气道:“就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才做掉这个狗东西,我要为别人负责啊!”

杨小龙问:“阿虎到底做了哪样,让您老这样生气?”

阿德爹说:“如果不是这个狗东西,阿依哪里会死!报应啊,报应,都是这个狗东西。”

听到阿依的名字,杨小龙悲从中来,但不忘开导道:“阿爹,人各有命,不能怪阿虎啊!”

阿德爹情绪激动:“阿龙,你亲眼看到,抢银行的那些学生,可是五条人命啊!现在村里人都在说是那个畜牲让那些学生去做的,你说这个恶事做绝了的祸害,天早就该收了他!”

杨小龙说:“阿爹,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管不了,只是说话要有证据。”

阿德爹无心与杨小龙讲道理,说:“阿龙,哪样都不用说了,他在哪里,你帮我找到他。反正我也一把年纪了,我就是想问问他,那些事是不是他做的,我不想被人戳着后背心。”

杨小龙看着这个倔强的岜沙老枪手,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帮你问问。”

阿德爹说:“你一定要帮我问,明天我来找你。”

杨小龙只得答应。他想起以前经常跟巴虎一起的李结巴,或许他会知道阿虎在哪里。

这段时间,李结巴总是在镇上的茶馆里和别人打麻将,最近手气又不好,十打九输,一输了就骂骂咧咧的。那天正输光了,走到巷子里,杨小龙叫住:“李结巴!”

李结巴回过头来,问:“你、你喊我啊?”

杨小龙走过去,说:“我有件事想问你。”

李结巴听杨小龙有求于他,便笑道:“龙、龙哥,这、这么大大人物,有事问、问我?”

杨小龙说:“我想问你,晓不晓得阿虎到哪个地方去了?”

李结巴听是问巴虎,一愣,笑说:“不、不晓得,好、好久我也没见到他了。”

杨小龙说:“你不要哄我了,你不晓得就没人晓得了。”

李结巴看着杨小龙,杨小龙双目炯炯地盯着他。

李结巴道:“你、你瞪我搞、搞哪样子,我就、就算晓得,凭哪样跟、跟你讲?”

杨小龙道:“你的意思是,你晓得他在哪里了?”

李结巴省悟过来,说:“我、我不晓得。”

杨小龙知道对付像李结巴这种人,不能妥协,道:“你不晓得就没人晓得了,你老实告诉我,抢银行的事情,你是不是也参加了,你不晓得他在哪里,那这个罪就是你一个人全部背。”

李结巴一听,慌了,急忙说:“我、我没抢银行,不、不关我的事。”

杨小龙道:“不关你的事,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的事。”

李结巴道:“真、真不关我、我的事,都、都是巴、巴虎一个人、人的主意。”

杨小龙心头一惊,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李结巴立刻省悟上当了,撒腿就跑。但他哪里跑得过杨小龙,窜了两条街之后就被杨小龙堵住了。李结巴一步步往后退,说:“不关我的事。”

杨小龙说:“只要你说出巴虎在哪个地方,我不会说出去是你说的。”

李结巴半信半疑,说:“你、你要找、找他搞哪样?”

杨小龙道:“他骗了我钱,我要找他拿回来!”

李结巴嘴里嘀咕道:“这、这杂种,没说过,一个人吞了独食。”

杨小龙问:“到底巴虎在哪里,你要是不说出来,我就把你扭到公安局去。”

李结巴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得说出来,具体巴虎在哪个地方,他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他在上海,然后巴虎和他,就是通过QQ和打电话联系,然后是巴虎问问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在杨小龙的威逼下,李结巴把他的QQ号和电话,都交了出来。

阿德爹回家后,做了一支短枪,一支可以别在腰间的短枪。他冲了火药,加注了铁砂,这位岜沙的老枪手作出了一个决定,如果找到巴虎,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就会一枪打死他。这样的人如果留在世上,早晚是个祸害,自己不杀,也会被国家枪毙。

如果到了那一步,他宁可自己杀死自己的儿子。

出发前一天,电影几乎拍完了,张妮想告诉杨小龙,她要去香港去了。她还想告诉他,在岜沙的日子,她很开心,她走后总部会派人来帮助他的。她还想告诉他,其实她是因为他才来到岜沙的,因为她父亲对他说,杨小龙是一个很够意思的人,她要感谢他。

张妮还想告诉杨小龙,其实她的父亲,就是张铁汉,被杨小龙劝去自首的人。

她记得,父亲被执行死刑之前,她去见了他最后一面。父亲情绪平稳,还有淡淡的笑,说:“小妮,爸爸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看着你大学毕业,成家。不过,现在爸爸觉得很好,我真想感谢一个人,是他让我自首,他是一个信守诚诺的人,你有机会要去看他。”

张妮还没有开口,杨小龙就告诉她,明天他要出门,要带阿德爹去找巴虎,也许三五天可以找到,也许三五个月,说不准。鲁婧眼看就要生了,希望张妮多多代他照顾。还有公司的事情,张妮说了算。杨小龙把话说完,让张妮准备了很久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第二天,杨小龙和阿德爹,从岜沙坐火车出发,为了避免枪被查出来,阿德爹把枪捆在了自己的肚子上。阿德爹离开家门的时候,那条老迈的狗已经走不动了,趴在门口流着泪。阿德爹给它弄了一大盆的饭,说:“老黄,你陪了我大半生,你现在自己看好自己吧。”

第三天,他们到了上海。根据李结巴提供的线索,他们找到了黄浦江边的一条街,但即便这样,想要找到巴虎,也不容易。两人只得找酒店先休息,再作打算。

在酒店里,阿德爹脱下衣服,把枪解下来,杨小龙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阿德爹说:“没事,我就带着防身用的,如果那畜牲不听,也可以逼着他回去。”

杨小龙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认同老人的做法。

为了找到巴虎,休息一天过后,杨小龙和阿德爹,拿着巴虎的照片在街上打听。

很多人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后来问到一个留着长发,皮肤黑亮的年轻人,年轻人看了一下,说:“唉,这人不是大虫吗,你们找他做什么?”

阿德爹觉得奇怪,问:“大虫,哪个是大虫?”

年轻人说:“就你拿着照片那个,大虫嘛,经常在前面的麻将馆打牌。”

阿德爹自言自语:“这个畜牲,做哪样不好,要做虫。”

正说着,一脸疲倦的巴虎,一边数钱一边从麻将馆出来。年轻人说:“唉,那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么,大虫,有人要找你啊!”

巴虎惊诧地发现,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是杨小龙。

巴虎被阿德爹拖着去酒店,巴虎一脸不悦地一甩手,说:“你找我搞哪样啊?”

阿德爹吼道:“搞哪样,你说我找你搞哪样,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晓得!”

巴虎道:“我晓得哪样了,你不是把我赶出来了么,我也答应你再也不回去了。”

阿德爹道回过头来,对在背后的杨小龙说:“阿龙,你出去一下。”

杨小龙有些不放心,显得有点犹豫,阿德爹说:“你放心吧,我就是想单独问他几句。”

杨小龙走出去,也没敢走远,只在走廊上站着。巴虎一屁股坐在床上。

阿德爹关好门,说:“我问你,这些年你做了多少坏事?”

巴虎佯装不睬,说:“不晓得。”

阿德爹吼道:“你给我老实一点,说,你到底做了哪些坏事?”

巴虎回道:“你凶哪样,我做了哪样坏事?”

阿德爹吼道:“你自己心里头清楚!”

巴虎道:“我清楚哪样,我做哪样坏事了,你有证据啊!”

巴虎说话没一个正形,似乎是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

阿德爹火起,把枪从腰里拔了出来,指着巴虎。

巴虎吓了一跳,问:“你要搞哪样?”

阿德爹说:“讲实话,学生抢银行是不是你让他们做的?”

巴虎说:“你把枪拿开。”

阿德爹吼道:“说!”枪似乎更有劲地指着他,意思是敢说谎就杀了他。

巴虎并没有真的怕,说:“你把枪对着我搞哪样,真不关我的事。”

阿德爹说:“是,还是不是?”

巴虎看到枪的时候,确实心里一惊,但迅速平静了下来,说:“是不是你想搞哪样,反正那些学生都死了,又没有证据,你要说是我叫他们去做的,那就是我叫他们去做的。”

阿德爹的眼睛喷出了怒火,说:“那你是承认了?”

巴虎显得很不奈烦,说:“是是,我都承认,都是我让他们做的。”

说着,巴虎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阿德爹一字一顿地说:“畜牲,真是该死!早知道这样,六七年前我就杀了你这个畜牲,是你害死了阿莎,现在又害死了阿依,你确实该死!”

在阿德爹心中,一直藏着一个秘密,阿莎是巴虎杀的。当时两人争吵,推推攘攘的,阿莎的后脑撞到了墙上的一枚钉子上,受了重伤,倒在地上不断抽搐,巴虎竟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掐她脖子把她弄死。当时,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说了假话,没想到这个畜牲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

今天,他要他连本带利地还,把这么多年来所做的错事,全部偿还。

他咬着牙,在巴虎将要接近门的时候,抬起枪,对准他的背心。

“砰!”枪响了,一股烟雾冲过阿德爹的眼前。

杨小龙吓了一跳,拍着门,大声喊:“阿爹,阿爹!阿虎,阿虎!”

他迅速摸自己的口袋,还好有一张房卡。

他打开门,看到巴虎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杨小龙扶住巴虎,大声说:“你们这是做哪样啊,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

阿德爹在床边,拿着枪充火药,面无表情,泪水似乎悄悄浸满了他布满皱纹的眼角。

他冷冷道:“他该死,不要送了,他欠的帐太多了,今天要还了。”

巴虎瑟瑟发抖,半天只说出了一句话:“对,对不起!”

不知道这句话是对阿德爹说的,还是对杨小龙说的。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

杨小龙抱着巴虎的尸体,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阿德爹说:“阿龙,我死后,希望你能够把我和这个畜牲,一起送回岜沙,我要葬在树生长的地方,死成一棵树,一棵岜沙人的生命之树。这个畜牲,让他葬在我身旁,让我带着他,看着他,不能让他再变坏了。这样的话,我对他阿妈和阿莎,还有阿依,也算有交待了。”

杨小龙刚一抬头,看到阿德爹举起枪,惊叫一声:“阿爹,不要啊!”

枪火已经穿透了阿德爹的脖子,一股血液喷向天花板。

杨小龙在阿德爹的身体要倒向地上的时候,接住了他。

但是他接住的,已经是一具慢慢变冷的尸体。阿德爹倒下去时,他仿佛看到了太阳,看到了猎场,看到了飞翔的雄鹰,看到了一支金色的枪,一只迎面扑来的花额大老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微弱地说:“阿龙,阿爹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我的孩子… …”他或者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说不出来了。他这一生,有太多的遗憾,太多的骄傲,太多的亏欠,太多的无奈,太多的愿望,以及太多的爱和太多的痛,但一切都来不及,也不需要了,一切都会随着生命的消逝而随风而去。

已经有 2 条评论
最新评论

有一只蚂蚁 : 2014-11-12 17:04:40

看完给个赞,作者加油!

云淡风清 : 2013-11-28 22:53:55

岜沙最后一个火枪手 写得确实很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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