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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乌鸦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三月楚歌    阅读次数:680299    发布时间:2013-11-06


第十章

1

流浪汉在下雨的午后,第一次走上光滑的水泥路,第一次没有双脚泥污地走进我的家门。那时麻雀村的万物都在滴着水,天气干燥时的灰色的路面,现在已因为雨水湿的缘固,变成了黑色的。他看起来更加的苍老了,头发白得像是河里游的鹅一样,身体也小了很多,我感觉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匹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老马了,如果不是因为衣服的缘固,我想我看到的将会是一具干尸,这从他裸露在外的面孔和手就看得出来。手已经像是只有一层烟黄的皮,像是腌干的鸡的脚爪子一样;他的面孔像是一张硬纸片拿在手里反复搓揉之后再展平来,皱巴巴的,眼睛陷了进去,出现两个深深的窟窿,眼角仿佛总是不洗脸似的有些眼屎,鼻子却出奇地仿佛比以前高了一些,鼻子尖上似乎经常烧火的屋子的墙一样,上了烟灰。他的嘴巴也无法阻止地往里缩,如果不是胡子的缘固,我想,我看到的嘴巴将是一个糟糕的形状。他呆了三天,和滚生玩了三天,那三天里,虽然滚生不太喜欢理他,但是他仿佛年轻起来似的红光满面。我们在翻地的时候,看到他和滚生在空地上跑,跑着跑着,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能够飞起来。

流浪汉这说这一次他得了重病,勉强才活下来的,具体什么病我不问也不知道。

三天过后,他决定要走了,他走之前让我给他理了次发,这辈子到底给他理过多少次头,我已经不知道了。反正他到这里来的时候,只要头发长了,总是叫我帮他理的。这一次他叫我给他剃了个光头,发皱的头子让我很麻烦,还划了他一个小小的口子。剃光了之后他的脑袋像是变得很小一样显得很可笑。他对我说,他知道他要回去了,所以最后来一次,看一下滚生,此生无憾了。

我问他:“你说的什么?”

“我们这样年纪大又经历很多的人,有些东西自己会感觉到的。”

他走的时候,很郑重其事地和滚生道别,但是滚生在忙着和已经恢复得活崩乱跳的乌鸦玩,旁边的小狗在左转右转,似乎这只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是架永动机永不知倦似的。剪了舌头的乌鸦叫得阴阳怪气的,像是总卡着脖子一样,声音浑浊不堪。叫声都成这个样子了,滚生却认定它一定会学会说话的,一直有事没事地让乌鸦站在凳子上,他蹲在一边,像是命令一样让乌鸦听他说话:“吃饭。”乌鸦没有什么反应,样子看来有些很无辜或者莫名其妙。滚生一次又一次地对着乌鸦重复着教育。但是乌鸦只是转动着一双小眼睛,无动于衷。滚生反复地调教着乌鸦,似乎非要让它学会不可,有时他也失去耐性,骂着乌鸦:“你这个大笨蛋,连话都不会说,你该死,你这个混蛋。”他用手拍乌鸦的头,害怕被伤害的乌鸦嘎地叫一声,飞出几米的地方。但是滚生过去捉它时,它又乖乖的了。

滚生似乎对他的乌鸦有无比的情感,这种情感经不起任何的伤害。我是不太同意他养这样一只不吉利的鸟的,当我说要弄死他的乌鸦的时候,他就哭。他的大姐与女婿的婚姻似乎越发不可挽回了,离婚已经提到桌面上。她带着小外甥女来的时候,大女儿说:“小舅,你养乌鸦不好,把它放了。”听了这话后滚生就感到他们不是一路人似的,抱着乌鸦一边去了,眼睛里冒着仇恨的光茫。他可以和小外甥女一起玩,但是当小外甥女对他的乌鸦造成了伤害的时候,小外甥女的哭声就传过来了。总之,滚生一天天就在捣腾着他的乌鸦。过了年他就六岁了,我在想着今年过后就让他去读书去,免得在家里一天天不是弄狗就是弄鸟的,别人还说不得。

我看着流浪汉蹒跚地走下台阶,从水泥路朝落月镇的方向走去的时候,我想他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朝往低缓下去的路面隐去的时候,这个和我家有二十年来往的人,大概就这样过完了他的一辈子了。

2

七月过去,中秋就来,很快就到了收谷子的时节。阳光很好,处处都是干燥的味道,田里的蚂蚱也仿佛成熟了一样,翅膀不可思议的硬,在阳光里飞起来猎猎作响。大肚子的螳螂笨拙地爬在草叶子上,扭动着呈三角形的脑袋。麻雀村四处传来一声又一声咚咚的响声,那是打谷子的声音。秦成玉说这两天他有朋友要来,所以没有来帮我们收谷子;大女儿倒是来了,女婿没有来,他们俩已经到闹着要离婚的地步了,不来很正常,来了就不正常了。也难怪,女婿在三十多公里外的地方小乡镇里上班,女儿独自在山村里,两地分居,彼此怀疑。更何况,女儿生下的是两个女孩,这无疑捆不了女婿的心。我对这个女儿是很宽容的,当初她嫁人是自愿的,现在家庭要破裂了我也懒得管,只是可怜那两个外甥女。

天黑时我们收工,然后一人一担地挑着谷子从梯田上回家。牛还在鲤鱼河岸上拴着,我把谷子担到家门口,又顺着田坎下去拉牛。

割过的稻田上飘着一股股新鲜的味道。忙了一天,也热了一天,风起了,凉快得整个人身心通透。快到鲤鱼河的时候,我在田坎上遇见了一个女人,她不是麻雀村的人,但在麻雀村,这个女人后来与我们整个老秦家有一段啼笑皆非的事情。我遇到她的时候,她蹲在田坎上,披着的头发湿漉漉的,穿的很少,肩上就两根筷子大的布条挂着一个筒一样的布,围着身子。裤子更是短得露出两条花白的腿,可以说她的裤子的裤腿都是齐根剪掉了,根本就没有裤腿。她朝我望来,我感觉她是摔倒了。看起来她有些忧伤。我走过她旁边的时候,我禁不住多望了这个漂亮的女人几眼。我和她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我感到我该问她些什么。因为一个一屁股坐在泥地上的人毕竟有些失常。

我问:“你怎么啦?”

“脚扭着了。”她说。

我注意到她光着脚板,双手握着左脚,旁边扔着两只红色的高跟皮鞋,这种鞋我只见过杨小女穿过一次,不过杨小女已经多年不回麻雀村了,十年前就有人说她在外面早就死了。在我们麻雀村谁穿这种鞋呀,要是下地里去,那鞋后跟不陷到泥里去才怪。在这种地方,穿着这种鞋,也难怪会伤着。

“你没什么事吧?”

“我走不动路了。”她说。

我低头,从她很低的衣服口子里看见了她没有戴胸罩的丰满的乳房,我不可思议地想起杨小女来,也想起喜米来。我就想着要帮她。我说我怎样可以帮你。她说你只要把我扶到上面水泥路上就可以了。到水泥路上,有近百米远。我看了一下,这田坎都是七上八下的,脚受伤了要上去着实也有些为难她。我递手把她拉起来。她把左手给我的时候,右手捡起她那双红色的高跟鞋。我用半边肩扛着她就往水泥路走去。我可以感觉到她的身本,还有乳房和我的背部发生着撞击,尤其在走上田坎的时候,这种感觉足以使经常睡女人的我失控。我调头看她的时候,她也看着我,眼睛很天真地笑着:“大叔,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从哪儿来?”

“为什么这样问啊,很奇怪么?你为什么这看着我?”也许是我异样的目光让她感到了诧异,我的右手的肘部不由自主地往上抬,然后我感到它去挑逗她的乖巧的乳房。我们这样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她似乎也明白了我的含义。“大叔,你是不是想睡我?”我想到没想过,她竟然会这样直白地问。

“不,没有。”

“大叔,你的眼光告诉我你在撒谎,想睡我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是正常的生理需要。”她说,一点害羞的感觉都没有,她就像喜米一样,无所谓中有一丝忧伤。我感到我已经不受到我自己的控制了,似乎有另外一股力量支配起我的所作所为,就像魔鬼缠身一样掳走了我的灵魂。我受不了,转身抱住她,对视了一会儿,我的手就环着她的屁股狠狠地捏着。她嘲笑着看着我,说:“大叔,你还真大胆,你怎么一点都不温柔。”

我没想到我竟然会对她的身体拥有这样迷狂的力气。我看着她一会儿,一把就把她抱起来,她竟然没有反抗地让我抱着过了一根田埂,右手的红鞋子在左右摆动。我把她放在新割的稻草上,然后就解开裤子。世界上最原始的做法,也是最完美的做法。我感到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就像山洪滚动的鲤鱼河流着我的身体一样,就如站在麻雀村最高的山头,迎面着六月的风。像三月的季节里在大雨里奔跑。我感到闪电,雷声,以及由远及近的风暴卷着漫天的枯枝败叶,三月的烟雨下桃花盛开,燕子归来,河水清,山绿。疲备而紧张的身体,从大远处来,扛着一捆沉重的柴禾,汗如雨滴。全身是一种压抑的燥热。河里有鱼游过,我三下五除二地站在河埂的大石块上,宽衣解带,赤裸裸地跳进缓缓流淌的冰凉的河水里。忽然觉得从天上一落千丈地坠下,堕落,加速度无可阻止。仰躺在水面上,看着温驯的太阳,咧着嘴然后逗着旁边几朵悠闲的白云笑。

一切就像六月的雨,下得痛快。

然后我感觉到了稻草划过皮肤发出的痒,以及头发上立着的一只摩着双腿的蚂蚱。

这个年轻的女人一脸自嘲地笑着说:“真不思议,大叔,你们麻雀村都是姜还是老的辣。真好笑,没想到我竟然会是这样的女人。”然后她就哈哈地笑起来,笑得并不开心。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我诚惶诚恐地穿好裤子,她像疯子一样的神态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已经让我看不清她的脸了,“把衣服穿上吧。”我对她说。

她嘲笑地看了我一眼,我虽然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但是我清楚她似乎在蔑视我,或者蔑视她自己。过了一会儿,她慢条斯理地把裤子穿上,整理好衣服。

3

我把这个女人扶到水泥路上,她说:“行了,谢谢你,你自己忙去吧。”我跳下田坎,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我往鲤鱼河下走去,要把牛拉回家,我听她在后面声音响亮地大声说:“大叔,你真不错。”然后她纵声大笑,笑得似乎整个麻雀村的一草一木都为之动容,我感到自己犯了错似的,我和无数的女人睡过,但这一次睡得一点都不踏实,尽管这个女人给我的感觉是那么的美妙。一只蚂蚱飞在我的脸上,它的脚上的毛躁的角质摩擦着我的脸,脚上的小小的勾拉动着我的皮肤,它响着翅膀飞走的时候,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吹着风。我感觉我一路上像是不用脚一样,全身飘动着,从没有割的水稻上,踏雪无痕走下一块块的梯田。我看到牛还拴在那棵矮小的马桑树上,它已经不啃草了,站着,嘴巴像是磨子一样在回嚼,不断地甩打着尾巴。

我原本打算解开牛绳就把它拉回家,可当我看到夜下黑绿的河水时,我产生了要洗澡的冲动。我跳过两块石头,绕过一株长得无法无天的荆棘,走上一块河岸的草地,看着四处无人,第一次像大老头子一样,脱得一丝不挂,然后像一只青蛙一样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去。我看到天空,已经东一颗西一颗的现出了星星,明天大概将又是一个大好天气。我用手抹着脸上的水,我想起喜米,我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她的小卖部了,我和她现在已不可收拾,若果我再去的话,可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中。我已经感觉得出,她有些发疯了。我对不起她,我始终觉得,并且我时常梦见到她,梦到她的面孔都是开心的,开心得莫名其妙地大笑,或者大哭。我莫名其妙的梦,总是因为一些不太吉利的事情,对于喜米,我已经亲眼目睹了她的消沉与苦楚,寂寞与无奈。我怀疑她已经爱上我了,我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爱,但是我总想起她拉着我不想放手时那种如水一样的眼神。后来我听说是喜米自己爽快地同张老山离婚的。当时张老山来到家知道这件事情后就质问她,当张老山抬起手要打她的时候,她眼光狠狠地瞪着张老山,似乎在说有种你就打。张老山竟然下不去手。喜米说:“你不就是想离婚吗?我和你离,明天你写协议来,我一定会签字。”

婚就这样离了。

我常常莫名其妙地想着喜米可能会死的。我在麻雀村睡的女人又不是一个两个了,我没想明白我会遇着一个像喜米这样的。我感到心里有点来不是滋味,但是我又想不到解决的办法。无计可施的事情想不明白不如不想,顺其自然吧,也许一切都会好的,喜米也会好的。

我把头往下一勾,扎了一个水猛子,游着上了岸,水顺着身体,一条一条像千沟万壑一样往下流。

4

我把牛拉回家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了白天的痕迹,所有的能见度都是因为漫天的星星的缘固。大老头子一反常态地在空地上对着星空扭着身子,像是要做操。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很灵活,他竟然还学着小孩子们崩着跳动起来,他的过度愉快以及身体里充满的异常的活力让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老家伙不会是枯木逢春,返老还童了吧?在我的记忆里,老家伙一如既往都是闷声闷气的,仿佛是一块固执的石头,是的,他就是像一块石头一样,编他的草鞋,走在村子里的羊肠小道上,或者下到鲤鱼河里去一丝不挂地洗澡,总之他的话都是很少的,他走起路来更是一步一步地脚踏实地。他现在的行为举止让我觉得,这样的举动至少要在几十年前才会在他身上出现,记得最后一次见到那是他和杨寡妇闹结婚。几十年来他一直像一只默默无闻的老狗一样充满着沮丧和无奈——抱歉,我这样的比喻并非出于不敬,狗在我看来和人一样,都是吃喝拉撒——但是现在他却运动起来,而且看他兴致,不至于是一下就要停下来的,就像是旺盛的大火一样,不会马上一碗水就浇熄灭一样。

我把牛解开赶进牛圈里,出来时大老头子依然在那里,像是一只老鸟振翅欲飞。我说:“你在这里干什么?”大老头子今天居然出现了我几十年都未见着的笑容,那笑容就像当晚的天空一样群星璀璨。“我在这里活动活动,我现在感觉到整个身体都像春天来了一样,感觉到很舒服。”大老头子依然在活动着关节,真是不可思议。我进家门去,老婆正准备着吃饭。“滚生,门口叫大爷进来吃饭。”老婆把筷子摆放的时候叫在一边玩着玩具的小儿子。滚生起身对着门外大喊:“大爷,吃饭了。”老头子进来时,我感觉带进来了一股冲满邪气的阳光,他走到桌子上,看着碗里的半碗包谷酒,拎着一饮而尽。他抬头看着我老婆:“再给我倒一点。”他说,那是相当愉快的。很多人都说人老到一定时候就会变年轻了,就会变得像孩子一样,大老头子估计也是这个样子的。所以我也就不理他,也不多想。大老头子又喝完我老婆倒的半碗酒后,叫滚生给他舀了两碗饭。

“我今天感觉特别精神。”老头子说。

在以后的两天里,老头子的精神劲儿一直很足,他简直坐不下来编他的草鞋,我们在田里收谷子的时候,他也到田里来看,他到处走走,甚至我看见他一反常态一天多次走下鲤鱼河去洗澡。他的这种精神状况一直持续到第三天下午,老家伙才恢复以前闷罐子的习性,一个人在大门口上编草鞋。不过这也并没有完全的变成以前的闷罐子,而是稍微静了下来,他以前并不喜欢唱歌,现在他一边编着草鞋一边竟然哼起那些在我们落月镇一带曾经流行过的老情歌。现在很少有人再唱了,年轻的人们唱的都是电视机或录音机里播放的歌。麻雀村这些土生土长的情歌,虽然我总感觉没有现今年轻的人们唱的那样变化多端,但这样朴质的歌谣,男人唱起来像男人,女人唱起来像女人,单调但却干脆,就像是麻雀村的水一样,虽然刚喝几口没有儿子们买来的东西好喝,但是喝久了,感觉还是水地道。

我听着大老头子唱的歌,我第一次感觉到老头子的可爱。也许仅仅是因为这些将要失传的歌子,我从中间听出来,那些简单的调子和简单的词语里面,有麻雀村世世代代、山山水水的灵魂。

5

大女儿在那个下雨的早晨回家来了,一辆在我们麻雀村就很少见,在整个落月镇都很少见的马车给她拉来了一车的行礼。她已经离婚了,其实这也是无法阻止的事情,他们现在这些年轻人离婚正常得很,我半句也没有说她,只是叫她妈给她腾出个房间来给她住。那天秦成玉正给我拉来了一头白色的奶牛。秦成玉把我叫出去的时候,我看到大奶牛被他放在在外面的割过的稻田里,拖着绳子在漫不经心地吃草。这奶牛足足可以顶我那头黄母牛的三倍大。大儿子说这是澳大利亚引进的良种奶牛,我不知道澳大利亚是什么地方,但是这头奶牛的庞大体积足以使我叹为观止。它的样子与一般牛并无多大的区别,只是体积出奇的大,肚子上的奶往下坠,显得有些笨重而已。儿子说这种牛就是喂了挤奶的。他叫我们养着,等有了小牛了,他来教我们挤奶。

我说这么大的一头家伙不是要吃很多东西么。大儿子说不吃多少,跟家里的黄牛差不多。我说它会一不会把小黄母牛打死。大儿子说,奶牛温顺得很,这是利用科学技术培养出来的良种牛,不暴力,不会打斗的。果然,和本地土黄牛放在一起,小黄牛大概看着这么头庞然大物,以为要侵犯它,便先下手为强地先发动起武力,埋着头朝大奶牛推去,大奶牛在那里纹丝不动,完全不当一回事,就当是小黄牛给它擦擦痒。这我就放心了。我想这么大的一头牛耕起田来肯定带劲,一头顶三。大儿子却说这种牛不会耕田,专门是为产奶而养的。我当时心想着,我才不信这个邪,明年春天来了,打田耕地的时候,你看我让它会还是不会。

卸完东西的时候,那位年老的人把马车赶走了。大女儿走过来,我和秦成玉正在讨论奶牛,她对我说:“爸,我离婚了。”

我没说什么。

秦成玉就说:“反正你们那婚不死不活的,离了也好。”

她对我说:“我要来家里住一段时间。”

“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谢谢爸。”

她说完就进家找她妈去了。她和我们住了不到半个月,有人介绍她去落月镇帮别人打理饭店,就离开了家。小外甥女判给她爸,大外甥女判给她妈,但是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正念初三,因为要读书就一直住在她家里,就跟没判一个样。小外甥女来过家里几次要找她妈妈,但都呆几天无聊了就回去,回去几天无聊了又回来。我们唯一能对她说的是:“你妈妈去打工去了,等赚了钱就回家来陪你了,你要听话。”

6

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相安无事了大半年的今年,竟然是一个多事之秋。

谷子收完的时候,麻雀村不可思议地发生着一件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先是张六奶家里传来了惨叫声,当我们都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张六奶失魂落魄地跑了过来,脸都吓白了,大半天也没有说清楚一句话。过了大半天之后,大家才知道她家里出了事。事情就出在张六奶养的那些动物的身上,具体来说,是出在我儿子送给她的那条猫狗兽身上。张六奶惊魂甫定地说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让在场的人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等她稍微心平气和一点之后,大家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今天一大早她是被家里的狗叫声吵醒的,她起来后,发现家里到处是血迹斑斑,到处是鸡毛和鸭毛,以及动物们残破的身体。当循着狗叫声走向最外面的一间屋子时,她看到狗在那里气势汹汹,又有些胆怯地朝着墙角咆哮着,因为门挡着,她没有办法看清狗的对面是什么。当她推开门,目光扫向墙角的时候,她看到那头已经长成一头小牛犊那么大的猫狗兽在墙角里,两眼像手电筒一样发出幽蓝色的光茫,当她走近的时候,那怪物像是被惹恼了一样,发出威胁的吼声,它张开的嘴巴里白森森的獠牙,张六奶早已被眼前所见的一切吓破了胆,她拼命地往外逃跑。身后的狗依然在那里叫得一声声凄惨无比。这条可恶的猫狗兽竟然会突然变得暴虐无比,是她想都没有想到的。在这以前,她还很喜欢这条猫狗兽,它虽然越长越大,但是一直以来对它的主人都很温顺,没想到这个家伙忽然变得这样的凶残并且大开杀戒。好奇的人们纷纷往张六奶家那座低矮的平房涌去,此时的张六奶家已经静悄悄的若无其事了。当大家像是探险一样把目光对着墙角里的那条怪物的时候,它已经在那里拼命地撕咬着狗了。此时的狗已经成了它美味的食物,吃得狼籍一片,血肉模糊,在场者莫不触目惊心。

一会儿,全村似乎都要看稀奇古怪地聚到了张六奶家,门洞里高密度地挤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头,大家都拼命地把脑袋往里面放,似乎如果脑袋要是可以摘下来的话,难保不会有人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扔进去。麻雀村的空气里开始布散着流言:

“张六奶家的老母鸡下金蛋了。”

“不是,是狗生出猫仔来了。”

“我听说不是,是狗把张六奶吃了。”

“张六奶死了。”

“张六奶发疯了,在吃着鸡和鸭。”

这些传言就是一瞬间把全村的大多数人都聚拢了过来。

我们都不可思议地看着猫狗兽在那里目中无人地吃着,然后有人说了一句不知道是什么话,这句话让猫狗兽抬起头来,它的两只眼睛的光让在场者无不胆颤心惊,它似乎很不喜欢这么多人看着它,它的神态渐渐变得凶恶起来,鼻子往上抬,嘴巴也往上收,牙咧出来,我知道它已经向我们发出警告了,但大家都没有要退出来的意思,都想看究竟它下一步会怎么做。它和大家对峙了一会儿,看着大家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它的面部崩得越来越紧,双脚趴在地上往后缩,就在大家都不知道它将要怎么样的时候,它“呜”地一声,突然朝观望它的人群扑过来,但它仅仅向前冲出一米多就停了下来,它只是威胁而已。

这一举动吓得观看者魂飞魄散,外面的人还若无其事的要往里挤,而里面的人早已逃命般往外不顾一切地冲出来了。当大家都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全部都倒在了大门外,就像拔河时断了绳子一样。有的还没站稳就往外跑去,有的莫名其妙地看着跑的人,有的不知怎么回事看着大家跑自己也跑。在外面的人都看到了,猫狗兽站在门口,但是没有跑出屋子来,它在那里站住了,毕竟外面那么多人还是使它有所忌惮。每个人都变得战战兢兢。

7

如何来对付这头猫狗兽一时之间成为焦点,大家议论纷纷,村领导们也都束手无策。当时大家想着当务之急是先要把它吓回家里把门关上再说。大家就开始吓它,拿着扁担,锄头等等东西在那里晃来晃去,除了把它吓得咧牙咧齿之外,它一点也没有撤退进屋里去的意思。这时我看见大老头子颤巍巍地走上前来,他和猫狗兽相距不过几米,我真担心老家伙一不小心会被那东西咬死。大家都没有说话,站在那里看着大老头子羊入虎口。老头子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猫狗兽竟然莫名其妙地看着大老头子,似乎在纳闷着这个老家伙真不知死活。老头子终于和猫狗兽相距只有一步之遥了,我感到大老头子死期已到,我仿佛看到了猫狗兽将朝他扑过来,然后咬他的脖子,挖他的肚皮。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这一幕的恐怖,这种危险是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可以明显感觉得到的。

“老秦爷,你不能近去,那东西不好惹 !”

“老秦爷,你快回来,那东西厉害得很。”村长吴银根大叫道,“出了事了可不好。”

老头子似乎把他们的话都当屁放,固执地往前走,我看到大老头子像是一匹无所畏惧的狼,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八九十岁的人,他威武像是一个从容就义的将军,是的,他一步一步朝着猫狗兽逼近过去,他似乎试图在气势上吓倒这个该死的畜牲。猫狗兽也感受到了威胁,它发怒起来,从它的鼻子里传出一声又一声的警告,但是大老头子一点也不把这些声音当回事,我感到大老头子处于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之中。当时我看到站在石块上,乱草里,还有不远处的小土坡上的人,每一位眼睛可以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为大老头子捏着一把汗。当然很多人更多的是在期待见多识广的大老头子会如何来对付这个可恶的东西。

“呜呜呜。”猫狗兽一直在发出不可侵犯的警告。

大老头在与猫狗兽近在咫尺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他盯着不断地发出呜呜的声音的猫狗兽,过了一会儿,似乎大老头子并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年迈的老人家,而是一个足以和这头猫狗兽相匹敌抗衡的勇士。这样对峙了一会儿,大老头子的喉咙里突然像是打雷一样传来了暴跳如雷的声音:“畜牲!还不快给我滚出去!再在这里我要剥你的皮,吃你的肉。”我感到可笑,虽然老头子的样子看起来咬牙切齿,但就算是一条狗它也不会怕你一个老人家这样装腔作势,更何况是一个浑身都血淋淋的凶狠的怪物,“还不进去!你想天收你,雷劈你,天火烧你吗?”老头子又吼了一声,他的这一声让我产生了错觉,我感觉这不是大老头子喉咙里吼出来的,而是从一口大钟里敲出来的,这一声足以使方圆几里之外的活物都噤若寒蝉,我感到天空飞着的花翅膀的八哥鸟,还有鲤鱼河里的鱼虾,那些秋天里的小虫子,都感到心中闪过电光一样为之一震。我感觉到大老头子非同于平常窝囊的一面,现在的他充满了力量与威严。他无所畏惧,似乎不是他一个人在作战,而是有千军万马站在他的身后。奇迹发生了,猫狗兽在呜呜地叫了几声之后,在大老头子如冰似火一样的目光中,转身回到黑暗的屋子里去了。

吴银根赶快上去把门拉关扣上。

“就算老虎都怕人,这么一只怪物算什么,只要人不自己吓怕自己,世界没有哪一种东西斗得过人。”在大家佩服的声音,大老头子得意地说道。门关之后,大老头子背着手转身向外走去。大家商量着接下来该如何处理这个动物。

“我感觉拿枪来一枪解决就行了。”

“我感觉还是要报警!”

“屁大点事你都要报警,这不就是一条发疯的杂种狗吗,放出来乱棍打死就算了。”

“不行,这东西太奇怪了,不能轻举妄动。”

“好啦,大家都不要说了,我觉得这动物还是要请懂动物的人来处理,这件事就交给村委会,大家都不要轻举妄动。”吴银根站起来对大家说。

“请谁呀?”

“秦成玉,这动物是他送给张六奶的,他应该有解决的办法。要是这动物对国家有什么科学研究价值的话,我们随意打死了,要是上面知道了派人下来,不好交待。”

8

秦成玉是一个小时后来到现场的。

门被紧紧扣住,大家也都不敢轻意打开,到来后秦成玉打开了旁边带着钢筋的窗子,然后“砰砰”地用力拍窗子,他试图把猫狗兽诱出来看个究竟,可是屋里除了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一样传来几声微弱的呜呜声外,并没有其他动静。他拍了一会儿窗子之后,觉得这样下去一点意义也没有,便停了下来。看着一群都在盯着他看的村民,他也没有办法地叹了口气。他走向远远地在一旁的张六奶,问了她一些情况。细想之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对吴银根说:“支书,这是实验失败后产生的物种变异。对于这种情况,它可能会对人产生危害,我们应该杀了它,不然的话,要是跑出来,可能威胁到人,它既然能杀死狗,如果可能的话,它不会放弃攻击人的,请大家尽量小心。”

“那怎么办?”听到这东西要攻击人,全村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如果它真的吃人,那不是虎狼了么,“事实上,变异的动物比虎狼更厉害,因为发生了变异之后,它们拥有很多动物所不具备的能力,你们不知道,国外有些科幻电影,拍的都是一些关于变异的东西,变异后可能一只蚊子都可以杀死一个人,甚至一群人,当然事实上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是基本上变异之后的动物的力量是强大的,这一点不用怀疑。在还没有酿成大祸之前,只有杀了它,这是唯一的办法。当然不能冒昧地打开门就进去杀,因为我们还要防止没把它杀死反而让它跑出来,如果是那样的话,一旦激怒得让它发了狂,后果不堪设想。变异的物种咬人,也可能引起变异,这是最可怕的。”

大家都在议论如何才能杀死猫狗兽,因为这家伙一直躲在屋里不出来,这样的话就不好打,大家也没有谁敢当虎胆英雄推门入室和它较量。这样一直到了下午还是没有拿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向派出所报警吧,让他们拿枪来解决就行了。”当这句话被说出来的时候,吴银根显得有些为难,他说现在政府要求各个地方的事情都要尽量自行解决,要做到小事不出户,大事不出村,要是这点小事都要请派出所的人来,那么我们这麻雀村在整个落月镇的印象能好到哪里去,不就是一条大一点的狗嘛,谁有火药枪就拿来,我们把它引出来一枪就把它解决了。“村长,我们把火药枪拿来你可不要借机把枪没收了。”三年前村里突然宣布禁止持枪打猎,说有枪的一律上缴,但是有的也不买帐,我不上缴,但我不拿出来打猎总是行了吧,所以麻雀村不乏有私自收藏火枪的。

“保证不收,谁提供枪把这东西打死了,村委会奖励一百块钱。”

“我去拿来!”吴有庆应声说。

不一会儿,吴有庆扛来了一支火药枪。他坐在门前的石坎上把火药加好,然后说打开门。我儿子说不行,不能打开门,万一一枪那东西不死就难了。“成玉,怎么可能一枪都不死啊?就算不死那也成不了气候了,我多加一点火药,就是打老虎都能打得死。”吴有庆表示出一切都不在话下的样子。我儿子坚持说不行,一切都有可能,我们还是不能大意。

“我们还是听成玉的。”吴银根说。

9

“我们把它引到窗子边上来,然后再打。”我儿子想了一会儿说。

“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但是怎么才能让它过来?”吴有庆说。

“这个好办。”秦成玉说。

他走出吴六奶家大门口,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不一会儿,他抱回来一只老母鸡,那只老母鸡从喉咙里“咕咕”地发出冒气泡一样的声音,他用一根绳子把老母鸡的脚给捆起来,吊着倒挂在窗子上。老母鸡开始乖乖的,后来估计是吊久了有些不好受,就“咕咕”地叫着,并且试图拍打着翅膀,大有要挣脱来的意思。秦成玉招呼大家都往后退一点,让猫狗兽闻到鸡的味道后自己跑出来。大家都退到了十几米以外。吴有庆躲在一旁用枪瞄准,一旦它过来就一枪结束它。母鸡倒挂在那里,通红着脸,时不时拍一下翅膀,并且叫上几声。大概等了十几分钟,大家终于看到一个黑呼呼的东西走了过来。到窗子边,它抬起头朝老母鸡看着。它被血淋湿的毛发,以及脏兮兮的面孔,看起来它像是一只从下水道里茅厕里爬出来的巨大耗子。它对着母鸡发出呜呜的叫声,咧起嘴巴。我看到吴有庆蹲着,把枪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腮膀子,聚精会神地朝着枪口的所示方向看。他的肩和肘部都不时地轻微地动着,他是在寻找自己的最好的感觉。

猫狗兽的头终于朝着老母鸡的方向伸了过来,我们平视也可以看见它的下巴了。它的胸都抬超出了窗子,看样子它是想撕咬那只挂着的老母鸡,老母鸡察觉到的时候惊叫起来,与此同时,我感到心中一沉,吴有庆的枪声响了。我们看到猫狗兽从窗子上滑了下去。死了,死了!就像一场精彩的演出结束了一样,在场的人都欢呼起来,纷纷跑过去看一看这只可恶的怪物,当有人要打开门的时候,我儿子大叫:“不要打开门。”很显然地,他的这一声喊叫挽救了一场形将发生的事故。当大家都把头往窗子里伸的时候,就像突然的爆炸一样,那只凶猛的怪物从地上一跃而起,直扑窗子。血冲得在窗外的人全部花了脸。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得目瞪口呆,一下就退出七八米之外。我们看到猫狗兽全身是血地趴着窗台,倒挂着的母鸡全身发抖,不时咯咯地叫。显然,它现在已经对母鸡没有任何的兴趣了,它充满仇恨的目光盯着外面的人,似乎只要有机会,它一定会对着我们这些人狠咬一番。我从它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它早就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准备。

“快快, 再加药。”

吴有庆马上蹲到地上又给枪加药。鲜血淋淋的猫狗兽一直趴在窗台上,死死地看着我们。吴有庆冲好火药后又瞄准了它,我看到他打这一枪的时候把脸歪了过去,“砰”。猫狗兽再一次滑了下去,因为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没有谁冒然上前去看个究竟。过了一会儿,就像打不死一样,猫狗兽的面目又挂在了窗子上。“怎么可能,这怎么回事?”所有人都感到目瞪口呆,“我早就说过了,这是一只变异了的动物,不那么容易就打死的。再给它一枪。”我儿子说。“吴有庆,你再加药,再给它一枪。”吴有庆拿着枪有些为难地看着吴银根,说:“村长,我两枪都打不死,事不过三,这第三枪你看还是别人来吧。”“真没用,你先把药加上。”吴有庆上好火药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多给我上点铁砂,我就不相信还真的有打不死的。”吴有庆又朝枪管里加了些铁砂之后,吴银根就把枪接了过来。

他把枪对着猫狗兽,吴银根这家伙看来是要豁出去了,我感到那时候静得就算是绣花针落地也能听得清楚。吴银根终于开枪了,这一枪出奇的响,猫狗兽倒下去的时候,我看到一阵烟雾在吴银根的手上冒起来,吴银根立在那里,枪掉下去的时候,他的一截手也掉到了地上。枪管爆了,吴银根一头栽倒下去。

10

吴银根被我儿子和吴有庆送往落月镇医院,修好了乡村公路之后,去落月镇只是一会儿的功夫的事情。现在出了事故,只有报警了。警察不一会儿就到。猫狗兽依然没有死,它依然保持着凶恶的面孔趴在窗上,仇恨地看着外面的所有的人。一个警察拨出手枪,朝着猫狗兽打了两枪,它的身体只是晃动了两下,依然没事地趴着,并且从喉咙里发出更加恐怖的声音。因为无法打死猫狗兽,警察也没有办法。吴六奶的儿子是快黑的时候回到麻雀村,因为家里是没办法住了,他决定把吴六奶接到落月镇暂时住在旅馆里。因为没有办法对付这只打不死的猫狗兽,派出所暂时封锁现场,向上级请示后再说。

当晚,整个麻雀村的人大都听到似乎有婴儿在哭,哭得不依不饶。

晚上我儿子没有回他的果园,在家里一起吃饭,我感到整件事情,我儿子是肇事者。如果不是他搞什么研究,送什么猫狗兽给张六奶,就不会有今天这事情。他吃着饭竟感觉一点事情也没有。“我说你还搞研究不搞了?”

“搞啊,怎么了?”他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奇怪一样。                      

“你没看见今天的情况吗?这都是你发明的新东西,好东西。”

“这是一个意外,我不是说了吗,这是发生了基因突变的结果,是实验难免就会有失败。”儿子说起来轻描淡写。

“你就保证你下次的实验就不会再发生意外?”

“我只能说避免去发生这种情况,但是谁敢保证一定不会发生,实验本来就是以失败为主的事情,要是没有失败了那叫做实验么?再说,这个世界上做什么没有风险,你以为你种麦子,种大米就没有可能失败了,要是遇到天大旱,虫灾不是一样可能颗粒无收么,人生其实就是在冒险,只是有的成功的可能性大一点,有的可能性少一点。但是总不能怕车祸就不乘车,怕噎着就吃不东西吧,当然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但是我看你的实验连一点可能性也没有,一点意义也没有。”

“不可能,世界万物都存在可能性,每一件事情都是有意义的。”儿子固执地说。

11

第二天,在窗台上我们看不见猫狗兽了,大概它又进屋里去了。经过上级的指示,猫狗兽作为变异动物,可能存在有害病毒携带的可能性等等,为避免其他横生枝节的潜在危害的发生,上级建议,在没有造成村民巨大损失的情况下用火把它烧死。派出所征求了吴六奶的儿子的建议后,他儿子说反正不能让老母亲一个人留在麻雀村,烧就烧了吧,把房子烧了也好,不然老人家一个人呆在麻雀不愿和他们一起去城里住,烧了老人家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挂念的了。派出所说你放心,国家会对你们的住房的损毁作出相应的补贴或者赔偿的。

听说派出所的人要火烧猫狗兽,毫无疑问,张六奶家附近也聚拢了很多人,除了喜米外,基本上该来的和不该来的人都来了。喜米现在变得心灰意懒了,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了,哀莫大于心死,那就是喜米的现状。我是这样想的。

汽车拉来了很多汽油,警察们提了几大壶从窗子上倒进去。我看到明亮的汽油流淌成一条条白里透黄的光滑的玉带,为了控制火势,避免发生火灾,大家把附近的柴禾都搬离张六奶家。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经过大半个早上的安排部署之后,一个警察的一粒燃烧的火柴棒扔了进去。火声在屋内响起,“大家往后撤,平房有可能会发生爆炸。”在派出所的组织下,大家都往后撤出了很长的一段距离。看着浓烟从房子的窗子等一切可以出的地方冒出来。火烧了一会儿,大家都在静静地期待着猫狗兽在大火来临的时候会发出怎样的反应。但遗憾的是,浓烟一直在冒,但是一直到整个房子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都没有任何我们期待中的惊心动魄的场面出现,一直到整场大火熄灭。

也许猫狗兽早就死了,派出所只是在画蛇添足地多此一举而已。派出所的人一直封锁着现场不允许村民进入警戒区。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整个废墟一直相安无事,大火熄灭后,从残砖破壁中冒着一点一点漫不经心的烟,到后来,烟渐渐少去,最后冷成一堆被烟熏火燎的废砖石。警察们穿着红色的消防服,戴着白色的手套走进废墟里,捡开破砖石寻找着猫狗兽的尸体。寻找了半天,只见他们把一团有拳头大小的黑乎乎的东西装进塑料口袋里。在离开的时候,秦成玉被他们叫着一起去了落月镇——因为他们了解到猫狗兽是秦成玉送给张六奶养的。我老婆被吓得一个劲地问我:“成玉不会坐牢吧,他不会坐牢吧,啊?”

张六奶在烧了房子之后,跟着儿子悲伤地去了城市。她虽然不习惯于城市,但是现在她别无选择了,可能城市里才是她最好的归宿。猫狗兽事件本来我想应该是惊心动魄的,但这结局似乎有些不太让人满意,对全村来说,除了吴银根在整个事件中右手残废外,对村子里的其他人,并无其他大的影响。相反,时过境迁之后,大家还在时不时地谈论着当时看到猫狗兽的壮观情景,并且添盐加醋地发挥着想象力,甚至还有人虚构出猫狗兽从房子里跑出来,在天空中飞,在村庄里见人就咬的细节。大家谈论观点有出入的时候,还发生争吵,产生小小的不愉快。

12

残废后出院的吴银根依然当他的主任,并且受到了表彰。除了我儿子外麻雀村一切都一如既往。秦成玉去落月镇回来后,因为猫狗兽的恶劣影响,镇里决定,为了导致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他不得再进行所谓的动物研究,并且派出所的人到他的果园里,处理了很多他正在实验的动物。这是我听到最为高兴的一件事。但我儿子却像是遭到了最严重的打击,他说这就像是杀了他一样,他所有的心血就这样白白浪费了。我跟他妈商量,这正好是个给他谈门好婚事的时机。她妈却持相反的意见,说现在他受了打击,要是逼他,说不准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我想也是,反正也不差这么十天半个月的,就等他心情好转再说。

我觉得我的整个家庭都陷入一种兵荒马乱的气氛之中,儿子整个人就像是发了霉一样,似乎他不能再继续研究他的动物,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一样。他也不去果园了,吴有庆来家找过他两次,他只说一句话:“你看着办吧。”然后又转着去睡觉去了。过了二十天后,他似乎在无聊中找到了无聊的事情做,翻开他的两个朋友留下的那本古董书看,然后他一天天又勤奋起来,拿着笔又是写又是画的。先是开始拿着家里的各种家具比比对对,然后到麻雀村的各家各户去找来各种各样的东西,比比划划的反复观察。因为秦成玉对整个麻雀村各家各户的粮食种植都有过帮助指导,他走家窜门去查看时,似乎大家也比较乐意。

“你是不是又改变了兴趣要研究古董了?”我看他拿着放大镜在一会儿对着书本看,一会儿又对着手中的土罐子看的时候问他。

“没有,我一直感兴趣的只有新物种发明实验,只是现在不能做了,人不能长期无事可做,所以就暂时研究一下古董,说不准在整个麻雀村会有意外的收获。”他一边忙着看手里的土罐子一边对我说。

“你哪天也研究一下怎样找个媳妇吧。”

“这件事我会考虑的,但是要到三十岁以后,还有二年。”

我感觉他很不可理喻,心想你弄的这些破东西还不如大老头子编草鞋呢。我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朝门口看去,大老头子编草鞋的木架上,空空的。老家伙大概是又去鲤鱼河洗澡去了。滚生在门口一直锲而不舍地教乌鸦说话。乌鸦呆头呆脑连声音都不发出一下让他很恼火,他拿着一根树桠子一边狠狠地抽打地上,一边说:“快说,吃饭,吃饭,吃饭——”乌鸦始终是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你这个笨得要死的烂东西,今天不让你吃东西了,哼。”

乌鸦要是能说话那癞蛤蟆也能唱歌了,孩子就是孩子。我正要笑的时候,听到乌鸦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些古古怪怪的声音,这割了舌头的乌鸦怕是连叫都不会了。秦滚生一个劲地叫:“吃饭,吃饭。”我听到一个声音从房角里响起来:“谁叫吃饭呀?”原来是大女儿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大包的东西。她去落月镇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我对她说小外甥女来找过她几回了。她说明天她就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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