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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丫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江苏黄云峰    阅读次数:676725    发布时间:2015-11-06

第四节


——凭女人的直觉,我感到皮经理那一双贼眼像饿狗觅食一样,时刻对我窥测。


来菱湖好几天了,我却一次电话也没打回家。

虽然,那个“办公桌”上有电话机。

罗福来对我们打电话很注意,每次谁打电话来,或者打出去,他都站在跟前静听。不过,他不在跟前,电话也打不出去。因为电话上的号码与原号码不一样,只有熟悉密码的人才能打长途。不熟悉的,短途都打不出去。如何打这部电话,罗福来根本不教。他怕我们打长途电话。有几次,他问我:“天芳,我给你家拨个电话,让你跟你家人说几句话?”我摇了摇头。现在这个样子,打回家跟老母亲说什么?

陈香莲很刁,瞅着万总家没人的时候,她就让罗福来拨。罗福来不想拨,又怕我们说他是个小气鬼,他只得拨。有几次,我很留心罗福来是怎样拨号码的。后来,我发现电话机上的号码都是倒着按的。比如,打给家中的区位号是“0516”打这电话时就得按“6150”。一次罗福来不在,我就和陈香莲研究电话拨打,结果真让我们拨通了。

罗福来和陈香莲走后,我决定给秋湖小学的范校长通个电话。

我匆匆忙忙兴兴冲冲地离开马陵,忘了跟范校长打招呼。临放假前,范校长还说让我跟班走,让我带毕业班。可世事难料,我竟弃教远走他乡打工。想起朝夕相处的同事,想起尊我爱我学我的那群学生,那种欲舍难舍的殷殷之情,常令我思念不已。范校长这些年待我也不薄,处处还是比较照顾的,尤其是计生办那次坐水牢,没他呼吁说情,我根本就走不出来。临走时,招呼也不打,总觉不妥。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拨通了校长家的电话。电话是校长老婆接的,听说是长途,找校长的,就忙去喊。也不过一二十秒钟,电话的那头就传来了校长的熟悉声音:“喂,哪位?”

“是我,校长。”我拿电话的手竟有点颤抖,声音不由得哽咽起来。说真话,我非常喜欢学校,非常喜欢跟天真活泼的孩子们在一起生活。我真想回秋湖小学。

范校长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声音:“是天芳啊,今天全镇开教师会,你得去开会,不能迟到。”

校长还不知道我已远在千里之外打工。我真希望今天能参加教师大会。可是,我不能。我忍住凄凉,咬着嘴唇,一字一顿地说:“校长,今天我不能开会了,我现在正在外地打工。”

“怎么,你在外地打工?那怎么行?”电话里传来了校长吃惊的声音。

“我离开马陵已经四五天了,原想走前跟你说一声,谁知事情太突然,走得又仓促,就没腾出空来跟你说,对不起啦,校长,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

范校长没有吱声,我知道他肯定生气了,我这样一走,搞得他措手不及,我带的班交给谁?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能不气吗?

好半天,校长才说了一句:“那好吧,祝你发财。”我还想说什么,他竟把电话挂了。

我真的是想发财才走的吗?若是那样,我又何必苦苦地守着十几年讲台?又何必为离开学校而伤心落泪,我不是逼无可奈,才走的吗?

在家时,老母亲常常训导我,作为一个女人,一定要勤快,人都是喜勤不喜懒的。这几年,虽说天天早出晚归,上班,下班,只要一有空,我便帮助老母亲洗的洗,浆的浆,手脚没闲过。在万家发家,所谓的“工作”,其实就是当保姆,只是没有孩子给我带罢了。扫地、做饭、拖地板、洗衣服,样样活都主动干。人闲着就无聊,找点事做会过得踏实些,喝碗稀饭也是甜的。因为那是凭自己劳力苦挣的。

罗福来和陈香莲走后的那天晚上,万总不知从哪儿拿来的一大沓资料,放在八仙桌上说:“小李,你明天就把它抄一份,里面数字要核算一下,看有没有错的。”说完就下楼去了。

我顺手翻了翻,有二十多页,是一份良种开发建议书。我高兴得可怜,因为这下总有事做了。别说明天让我写好,就是今晚,我连夜也把它抄出来。

我丢掉正在看的书,拿出自己从马陵带过来的双格纸,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地抄了起来。我抄得极为认真,哪怕错一个字,我都会整页纸撕掉重抄。抄到表格时,得有尺子打线,办公室里没有尺子,我就下楼到街上自己掏钱买。尺子买来后,就打格子,格子密集细小,横竖线得瞅半天才能画准。打好格子,就腾数字,边腾边算,口算、心算、笔算,等画好、填好数字就十二点了,只觉得眼酸、背酸、手酸,正想上床休息,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万总家的一个分机,平常来电话大多是给万总的,所以我不接。今晚当然也不例外。电话铃响了两下就不响了,我估计肯定是万总接了。

虽说立秋,天仍然酷热,十八天的“秋老虎”真还怪厉害,我的褂子早湿透了。因为是顶层,楼顶什么遮阳避暑的措施都没有,电风扇扇出的风都火辣辣的。人说住楼好,我看还不如老母亲的小瓦房凉快。天再热,把席子往堂屋地上一放,躺在上面凉阴阴的,舒舒服服。

我正准备打水洗澡,万大嫂在楼道口喊:“小李,接电话,老罗打来的。”

我跑到桌前,拿起电话。罗福来说:“小李,我和陈香莲到家了。”“噢,还真怪快的嘛。”“小李,你在那儿要好好干,我过一两个星期就回去,明天我到教育报去找牛国健,叫他给你打电话。”“没必要吧,打电话干什么,我又没什么话要说。”“那得叫他打,你是他介绍去的嘛。他不关心谁关心。你要不要我到你家去一趟,跟你老母亲说说,让她放心?”“不需要。别的没什么我就挂了。”

电话刚挂上,万大嫂穿着睡衣上来说:“老罗是说他到家了?”我点点头。万大嫂神秘地说:“他说到家了,谁见着啦?说不定他和小陈在哪个旅馆早就住下了。”“不会吧。”我不相信罗福来会那样做。罗福来人滑一些,但本质上不错。

万大嫂下楼后,我便插上门,草草洗了洗澡,上床歇息。眼一闭,儿子死时的模样又出现在脑海里。那痛苦万状的小脸,那咬烂的舌尖,还有那口角上流出的血,画出了一条鲜红,让我心酸,让我落泪。在这空荡荡的小屋里,在这异地他乡,孤苦伶仃的我,就像一只小蚂蚁,无声地饮泣。那种对亡儿的思念和追忆,煎熬着我的心。

第二天,我红肿的眼睛没有躲过万大嫂。她关切地问:“小李,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摇了摇头。“你看你眼睛,怎么又红又肿?”“大概是睡觉时控的吧。”万大嫂又看了看我,半信半疑地说:“如果真是哪地方不舒服跟我说,我带你去看,有病可不能瞒着,那样不好。”“谢谢嫂子。”我真感谢万大嫂对我各方面的关心。

晚上,万总回来后,我把抄完装订整齐的那份材料交给了他。他惊讶地说:“这么快就抄好了?”我又将里面几处数字改正的地方跟他说了,他笑着很满意地跟我说:“好,好,就需要这样。”

万家发他们早上八点都得上班,七点半开始吃饭,六点,我就在厨房里忙碌。我将米汤放在饭锅里煮好,再把头天晚上吃剩下的菜从冰箱里端出来,放在煤气灶上热。日常的小菜,如咸豆角、咸嫩姜等,从坛里抓点出来,在菜板上切一切,放上佐料。然后,再把碗筷洗洗,桌子抹抹,跑到街上买早点。万总欢吃豆沙包,万大嫂欢吃菜包子,因此,天天买早点时,因人而易。花钱不多,两块钱就能买三个豆沙包、三个菜包,两个馒头。当我从街上回去时,万总夫妻俩也起来了。万大嫂总是笑嘻嘻地说:“哟,小李,早饭都烧好啦,怎么,还买来了早点?”

因为每次早点钱都是我花的,万大嫂过意不去,就掏点钱给我,我都拒绝不收。吃住在人家,花点钱也是应该的。

他们上班后,我就开始收拾桌子,洗刷锅碗瓢勺,扫地拖地。我发现厨房瓷砖贴的墙壁上沾满灰垢,便用洗衣粉洗,用抹布一块一块擦,砖缝洗刷不掉,就用指甲一条一条抠,半天时间,用我的满头大汗换来了瓷砖的雪白亮洁。万总夫妇下班回来看厨房焕然一新,非常高兴,一个劲夸我能干。他们能满意,我心里就舒畅多了,吃饭也心安理得些,毕竟,这是劳动所得,没让人把我看成是吃闲饭的。

万老总中午都是在公司吃饭,万大嫂在家吃。一次,万大嫂跟我说:“小李,过去中午,我很少在家吃饭,都是在两个女儿家吃的,她们都住在医院附近。现在回家吃饭,主要是怕你不习惯。”

我知道万大嫂说的是实话,她很关心我,怕我受拘束。她每次回来,饭都做好了,菜却留给她做,不是我不做,是不知做什么能合万大嫂口味。万大嫂回来自己做菜,我就当助手。她炒什么我就吃什么,出外能吃饱就行,何况,万家的菜很丰富,在家从来也没炒过那么多菜。有时,万大嫂因事耽搁回不来,就打电话给我,让我把冰箱里菜拿出来自己炒吃,我往往不炒,只是吃点咸菜就凑乎了。万大嫂不回来,我从不动冰箱里菜。——在别人家,我时刻注意两个字:自觉。

万大嫂每天十一点半下班,下午有事就去,没事不去。不去她也不闲着,邀上几个人便在家里打麻将。三个女人一台戏,几个女人在一起打麻将吵吵嚷嚷的,声音很大,一浪一浪地从楼下一直能传到楼上,让你看书都看不安。

万大嫂打麻将时,我很少下楼,一来我不喜欢麻将,二来也不想去看,我不愿见到那些人。我是一个外乡人,他们总是用一种说不出的眼光,对我似瞧非瞧,不瞧又瞧,那斜斜的目光从下瞄到上,让我浑身不自在。跟他们打招呼吧,他们表情很冷漠,有的还显得很傲慢,不知自己多粗多大。不就是个小小的县城人吗,有啥了不起的?不打招呼又不好,我怕她们说我不懂礼貌,丢我们马陵人的面子。所以,还是不见面的好,除非万大嫂喊我有什么事,我才下楼。

万家发也喜欢打麻将,有时他们俩口子轮换打。不过,无论输赢,他们都是高高兴兴的,牌风不错,不像有的人,只能赢不能输。赢则笑,输则吵。我觉得万家夫妇是一种高品位玩牌,淡泊输赢,只图娱乐。

万大嫂从没把我当外人待。她怕我闷,下午总要带我上街走走。她很胖,个头又矮,两条既短又粗的腿,无论迈得多快,总跟不上我漫不经心的步子。她女儿也常来,但不大喜欢跟我讲话,大概是看我管她妈喊嫂子的缘故。她们跟我差不多大,管她母亲喊嫂明显长她们一辈,让她们喊我姨,她们当然不愿意。实际上,我从来没有让她们喊姨的想法。每次见到她们来,我都知趣地走开,尽量让她们母女多叙叙情。有时,偶然在街上和她们相遇,她们把脸扭向一边不睬我,我当然也装作没看见。不管怎么说,当时很别扭,那种被她们歧视的感觉一直折磨着我。想想自己大老远跑来,说是工作,实属瞎混。尽管我自知很正,很想实实在在的做点事,可是在她们眼里,我一个年轻女子,跟一个男人跑来这儿还不知干什么坏事呢,我估计,她们大概对罗福来这几个人搞什么高科技的底细很清楚。

在我的家里及村人们的想像中,我现在一定是在外地开始工作了。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现在的境遇、心情。所谓“工作”,纯属是一派谎言。尽管是这样,我也不能打电话跟家里实话实说。一旦家里知道我的实际情况还不反了天。放个好好的教师不干,偏偏要听人话到外地工作,还吹千把块钱一月,结果还是假的,那成什么啦?说不定有人正怀疑我在外搞三陪,挣歪门邪道的钱呢。

从家里带来的书,天天翻。明明看了好多遍,闭着眼也能知道哪本书写什么,哪章写什么,可是,还得翻。天天除了替万家做饭、打扫卫生外,别无它事可忙,只能靠看书打发时光。

夜里,望着满天繁星,心里就想,我们沙塘是否也是这样。家里老母亲是否也在这繁星之下,牵挂着她的女儿?我不是不想家,我是不敢想家,其实,我也无家可想。结婚、离婚,家判给人了,我哪还有家?一种孤寂、凄凉、悲伤之感,无时无刻不盘桓在我的心头。楼下,谁家的录音机里,正在播放潘美辰的歌《我想有个家》:“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会想到它……”歌声是那样哀婉、凄绝、如泣如诉。歌中无家人对家的向往和渴望,在我心里引起了共鸣。

听到这里,我顿有感悟。我认为自己虽然没家,但不孤独。万大嫂待我那么好,管吃管喝管住,还关心我,每月有几百元工资,我还要怎样?我所盼望的自食其力生活,不就是这样吗?不依靠哥嫂、不仰仗母亲,身在他乡不也是照样生存吗?

人的心情好坏,主要在于自己调节。想想自己,在这儿虽然无事可做,但这“无事”也是工作。那些坐机关的,天天喝杯茶、看报纸是工作,我这不也是吗?趁此机会,我才能多读些书,多学学大手笔的文章,多写点自己的东西,只要有工资,这样“混”,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躁动的心,几天后就平静了,慢慢地,我竟喜欢了这种吃喝不愁的寄生生活。罗福来隔三岔五地打电话来询问我的工作情况,牛老师也打电话来要我好好学习,好好创作,只是香莲走了十几天了,连个电话也没打来一次。上次,万大嫂还说,小陈走了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来?我们又没慢待过她。的确也是,你在万家吃喝一个星期,人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你怎么连一句“谢谢”的话都不说的呢!

在菱湖一切都不错,但值得我警惕的,是那个皮经理。我一个人在楼上看书学习时,那个又高又胖满嘴狗屎牙的皮经理经常来。起初,我对他还很客气,毕竟是公司的副经理嘛,后来,慢慢的,我发觉他看我时眼神不对。虽然,他来时,我都是低头看书,跟他不多说话,但凭女人的直觉,我感到皮经理那一双贼眼,像饿狗觅食一般,时刻对我窥测。

他没话找话说。明知罗福来和陈香莲回去不少天了,还天天来问:“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回来?你一个人天天坐在楼里闷不闷,要不要我带你出去跳跳舞解解闷?”他每句话,每个眼神都让我烦。后来,我对他非常冷淡。明明看他来了,我都装作没看见。可是,这个人脸皮太厚,仍然无所谓。好在他还不敢对我动手动脚,毕竟这是万大嫂家,他只是试探我是怎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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