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当省、市、县(区)都在开展轰轰烈烈“万名干部下基层”活动的时候,瘦猴秘书长就对司马处说,办公室就你跟曾贤闲呀,组织上决定派你们两人下去驻村入户,深入基层深入群众广泛开展调查研究,体察民情,关心百姓疾苦,帮助群众解决实际困难,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任务光荣而艰巨啊!
司马处与曾贤不在一个村,司马处驻点的村叫百杏村,住在村支书石兴国家,石支书跟司马处同年,属牛的。“司马同志,这里条件差,不比城里。但我们是老庚,你就不要见外了。”石支书说完端一碗酒敬司马处,司马处喝一口,尝到了酒尾子的苦味。石支书告诉他这是自家酿出来的苕酒,那里还有一大缸子苞谷烧,咱俩慢慢喝吧。石支书的母亲就夹了一只鸡腿放到司马处碗里,说:“地方小,没得哪样好奇(吃)的,莫做客呢。”司马处忙说:“哎哟,石伯妈,你老人家太客气了!我自己来吧。”石伯妈已经80岁了,身体硬朗,又勤快又贤惠,听儿子说家里要来贵客,一大早就起来打扫院子,抹桌子凳子,还把家里那只老母鸡杀了。司马处见石兴国一家待自己若上宾,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几碗酒下肚,他也渐渐放开了,话也活泛起来。石支书给他介绍村里的情况,他忙站起来去拿《民情日记》,被石支书一把拖住,说:“又不是市长作报告,记它干哪样?”石支书讲了百杏村的来历,很久以前,这里只住了一户姓石的人家,因为生长着一大片杏林,那树子都有抱大来根粗,大约有一百根吧。一到春天,杏花开满枝头,热闹得很,于是这地方就取名叫百杏。后来人口渐多,成了一个村。现在全村已有3000多人,外出打工的去了一半,留在家里的多是老人、妇女和小孩,用一句时髦的话叫“386199”部队。有的举家外出,好多年没回来,房子都荒了。全村10个村民组,山下6个,山上4个,山上缺水,易发旱灾,山下靠河,常涨洪水,自然条件差,百姓生活苦啊。现在好了,市里派你来帮我们脱贫致富,群众有盼头了。司马处没想到石支书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期望,顿觉肩上有了压力,一宿没睡好,次日天一亮就跟石支书走村串户去了解情况,从清晨出门直到夜了很久才回来。
支书石兴国带着司马处走访了山下6个组。途中饱览了百杏村美丽的自然景色和田园风光。一条小河清澈明净,时令已过霜降,河面就像一个瘦身的骨感美人,一路展现阿娜多姿的曲线,宛如小家碧玉般清纯可爱。大片裸露出来的河床躺满了大大小小、干干净净、光滑如缎面的鹅卵石。水岸石罅中长着丰茂的水草,在肥绿中间开着瘦蓝、瘦黄、瘦紫、瘦白的小朵花。靠山一边的陡壁峭崖上长年生长着老乔古藤、苍柏劲竹,经霜后色彩斑斓,红黄绿自成版图。村庄依山傍水而建,顺着河流山势蜿蜒曲折自然形成大大小小的寨子,这些村寨多以姓氏命名,比如石家寨、刘家冲、杨家坡、熊家屯、邓家坳等,居住有土家、侗、苗、汉等多个民族,世代繁衍,通婚联姻,相互融合,虽说少数民族居多,但生活基本汉化。一片青瓦木屋中间也能见到一二层的小洋楼,大多主体完工后,一家人又外出打工去了。也有内外装修一新的,但铁门紧锁,无人居住。石支书说,这些年轻人都出去了,剩下的老人和小孩还住在祖上留下来的老屋里。这些上了年纪的青瓦木屋,完全依地势的高低起伏、宽平斜正参差错落而建,没有留下多少人工的痕迹,就像那些一样上了年纪的古柏苍竹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一头黑牛在一片漫坡地吃草,冬水田里浮着七八只麻花鸭,屋边菜畦里有只老母鸡率一群鸡崽在觅食,一条黄狗冷不防从篱笆后面冲出来,大声吠叫并做出凶猛进攻的态势。司马处平生最怕狗,吓得奈何不得,两腿不听使唤,立在原地不敢妄动,两眼密切注视狗的动向。石兴国上前一把按住狗头,说:“黑子,别叫!”那狗锐气大挫,乖乖地退回去了。这时从屋里出来一个腰背驼得很厉害的老婆婆,身后跟着个五六岁的男孩,脸脏得像个大花猫。
“表娘!腰痛得好点了吗?”石兴国忙上前搀扶她进屋里坐下。
“啊,石书记,是你呀。好了,好多了。真要多谢你呢!”大娘说完拿眼睛打量着心有余悸的陌生人。
“他是市里来的大干部,姓司马,专门看你来了!”石兴国说。
“哦,属马的呀?你看我这里腌臜得很,连个坐处都没得!”说着忙用手揩一张四脚小板凳。司马处赶忙坐下,觉得屁股一片湿凉,见那男孩躲在老婆婆背后偷笑。
司马处打开《民情日记》,详细记录了老婆婆家的情况。老婆婆姓杨,叫杨七妹,71岁,娘家是山上客来寨杨家坡的。她早年死了丈夫,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儿子拉扯大,儿子三十大几了才找媳妇,孙子才两岁儿子媳妇就外出打工了,前年厂里不幸出了事故,儿子媳妇都没了。家里剩下俩婆孙,一老一小生活十分困难。石兴国帮她家申请办了低保,民政部门有什么救济粮、钱、衣被下来,都给她评一份。还特别嘱咐村民组长黑牛经常关照着。石兴国自己也是每场(农村赶集每5天一场)都过来看望一回。
司马处把这些情况都一一记录下来。晚上他整理日记,今天共走访了五户低保户、三户困难群众、一个五保老人。其中有残疾的,有智障的,有患病的,有遭灾的,还有学龄儿童没有上学的,他决定自己一回去就立即找民政、残联、卫生、教育等部门商量,尽快想办法帮助这些困难群众解决实际问题。中午在村民组长吴黑牛家吃饭,黑牛告诉他今年夏天一场洪水冲毁了一段大约1.5公里的村级路,希望他帮忙解决一下。
夜深了,司马处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合眼,他觉得百杏村贫困程度深,群众的日子还过得很苦,感到自己肩上的压力陡然增大起来。他觉得自己当了这么多年公务员,只有今天才算真正尽了一回“公仆”的本分。
“惭愧啊!”他说,“明天一早就去山上看看。”
十
司马处第二次到百杏村驻点的时候,带来了粮食、食用油、棉被、棉衣、常用药品等救济物资,都是从民政、卫生等部门争取来的。他和石兴国等村干部连夜评出村里的困难户,第二天就一家一户地送到群众手里。老百姓千恩万谢,含着眼泪说共产党好!政府好!司马同志好!司马处连忙说是党和政府对大家的关心!司马处还从交通部门带来了一名技术员,拿着仪器测量被洪水冲毁的路段,待修复方案报交通局批下来就实施。黑牛代表全寨人感谢司马处,与司马处和技术员每人连干三大碗苞谷烧,把司马处的手腕捏得青痛说:“司,司,马,哥!你这个哥,兄弟,我!这辈子认定了!”
山上缺水越来越严重,司马处与石兴国搭乡里的送水车上山,一路上都看见群众下山背水,来回一趟要大半天功夫,就算一个男劳动力天不亮就下山背水,一天也只能背回来两桶水。现在寨里莫说男劳动力,就是青壮年妇女也大多外出打工去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因此,吃水成了群众最急需解决的问题。司马处记得上次来,寨上那口老井一天还能出几十桶水,现在去看,井底铺了厚厚一层干树叶。
“已经有两个多月没下雨了。”会计杨通德说。
司马处到了青冈红枫岭,看到满地都是红叶,厚得像一层红海棉。他看到背水的人有往山下去的,也有往山上去的,觉得奇怪,就问杨会计:“怎么?山上也有水?”
“他们是去犀牛洞背水,要翻几个坡,虽说比山下近些,但坡陡路险。前年也是天旱,我们寨上的顺发去背水,就摔下犀牛崖去了。”
司马处突然想去犀牛洞看看,他把自己的想法跟石兴国说了。石兴国说:“先吃饭吧,如果时间早再去。”
“不!现在就走。”
“等一下,我去去就来。”杨通德回家去很快就来了。他背了个大背兜,背兜里放着大大小小的塑料桶和空可乐瓶,手里拿个塑料袋,他打开袋子说:“来,这是刚煮熟的红苕,一人吃一个,剩下的路上饿了再吃。”
司马处说:“你再去找些桶来,我们也随便带点水回来。”
杨会计又回去找来一个背兜,“石书记背一个,司马同志走不惯山路,就算了吧。”司马处坚持不能打空手,就一手提一只空塑料桶。一路上尽是绝美的风景,司马处都无心观赏。山路十分陡峭,有的地方不得不手脚并用,不一会就汗流浃背了。司马处将外套脱下,搭在肘弯。时令已过小雪,山风开始割脸,但吹在汗湿的脸上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头脑异常清晰。司马处大口地呼吸鲜冷的山风,仿佛六月天饮冰雪一样舒服。他已好多年没这样畅快过,就情不自禁地大声哼唱起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石兴国说:“司马同志,你唱得好咧!”司马处笑着继续唱。终于上到山顶,司马处站在一块高凸的巨石上,俯瞰山峦起伏,云蒸霞蔚,山风劲吹,万峰如波涛般汹涌而来。
“犀牛洞在哪里?”司马处以为犀牛洞就在山顶附近。
“早咧!”杨通德说,“再翻两个山头就到了。”用手指了指那边树木长得很茂盛的山凹说。翻过一座山头,就隐隐听到水声了。这时刚好有人背水回来,司马处侧身让过那人,招呼说:“山路不好走,可得当心点啊。”背水人憨厚地笑着,放下背兜硬要请司马处喝水。司马处忙说:“谢谢!我们都快到犀牛洞了,哪里还喝你的水?你赶快背回家吧,家里人望着呢。”司马处一直望着背水人消失在山坳边,心有所动。
终于到了。原来犀牛洞是在半山腰的悬崖峭壁上,有险径可达洞口,洞口高十几米,宽二十多米,呈极不规则形状。洞里又深又黑,水从洞里流出,于洞口处折断,如一帘白布垂挂在半空,经数十米高崖一头跌进犀牛潭中,击出隆隆的声响。司马处、石兴国、杨通德一起看着这水都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像孩子般地手舞足蹈起来了。大家用手捧着水饱饮了一顿。把背兜里的大桶小桶,瓶瓶罐罐都盛满了水,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司马处兴犹未尽,用手捧起水来洗脸,觉得这水并不冷,比起割脸的山风要温和许多。
石兴国说:“走吧,太阳都落坡了,天黑了路不好走咧!”
路上杨会计说起犀牛洞的来历,传说很久以前,这洞不叫犀牛洞,也没有水。有一年夏天,连续下了七天七夜暴雨,山下村子都被洪水淹没了。老百姓跑到山上躲洪水,眼看房屋田园都被洪水冲毁,一片汪洋无处可消,真是愁死人了。夜晚有人看到有七只犀牛张着巨口在吸洪水,随着犀牛的肚子圆滚滚地胀大,水一点点地消下去。它们跑上山把肚里的水都吐到山洞里,又跑到山下吸水,就这样七只犀牛用自己的身体把洪水全部转运到山洞里。天亮了,人们发现洪水全消了,村庄、田园、树木都恢复了原样。大家欢天喜地回到了家,路上却发现了5具犀牛的尸体。大家都知道是它们救了全村的人,就把它们埋在犀牛墥上。从那天起,犀牛洞就有水涌出来,长年不干。杨会计说他爷爷当年还看到洞里有两只犀牛出来玩呢。司马处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远远看那洞口,发现那极不规则的洞口原来就是一只巨大的犀牛形状。又想到“犀牛墥”一定是“犀牛冢”的讹传。
回到杨会计家,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杨会计屋里人(老婆)早就把晚饭煮熟了,一直等他们不回来,又把桌上的饭菜拿到锅里热了好几遍。司马处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饭菜了。他对石支书和杨会计说,他要去找水务局的技术员来测量一下,把犀牛洞的水引过来,既可解决杨家坡、客来寨、青冈岭等几个组的人畜饮水问题,还可以灌溉山上好几百亩的望天田。石兴国和杨通德觉得司马处的想法好是好,就是实施起来太难。前年也有水务局的同志来过,说工程量太大、施工难度大,要回去研究研究,可是研究研究就没下文了。司马处说,水务局的杨局长跟我熟,这事交给我吧,我明天就回市里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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