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华:哦,确实是应有尽有了。这个歌剧《檀香刑》不能发表一下吗?
莫 言:这个剧本最初是李云涛提议的。他是我的高密老乡,山东艺术学院音乐学院的院长,作曲家。刚开始我对这件事情比较消极,获奖以后乱七八糟的,无暇顾及。但他很执着,后来我得了空,就倾力所为。第一轮演出后,我们根据专家的意见和观众的反映,又做了多次修改。这个戏年前在南京参加了歌剧节,反响很好。现在正在进一步修改,争取今年进京演出。至于是否发表剧本,我要和李云涛商量。
前几天我又把小说《红高粱》重新改编成戏曲文学剧本,因为《红高粱》已经有豫剧、晋剧、评剧、舞剧、茂腔。茂腔《红高粱》剧本先是由我的朋友写成,我看了以后不太满意——现在我的觉悟比较高了(笑),我知道在舞台上呈现什么东西是禁忌,小说里可以写麻风病,但是舞台上不能呈现,舞台上弄一个麻风病人,破皮烂肉,面目狰狞,会影响大家的观感,我的朋友改编时要忠实原著,我说这个东西一定要改。我把麻风病改成肺痨。肺痨病在旧时代也是绝症,但它给人的心理感受要比麻风病好得多。民间对麻风病的恐惧很大,对麻风病人的歧视也是触目惊心的。我小说里写过很多这种情节,比如我写过一个麻风女的情人,写村子里一个号称会武功的很体面的大汉,竟然变成了麻风女的情人。我也写过一个叫张大力的,是村子里面最有力量的小伙子,因为他母亲是麻风病人,当年人民公社在一起劳动、割麦子时都要送饭,各家把饭凑到一起,由保管员挑到地头上让大家一块吃。张大力的母亲把他家的饭拿出来,所有人都很忌惮,不愿意让张大力家的饭与自家的饭放在一起,保管员只好把他的饭单独挂在扁担头上。
说到这个人,故事就长了。他母亲去过麻风病医院,治愈了。但是皮肤已经严重破坏,治疗后仍然面目狰狞,虽已不传染,但是相貌可怕,老百姓不相信你不传染。所以最后把他的饭挂在扁担头上,别人的一起放在筐子里,盖着棉被,到了地头还是热的,他的挂在扁担头上,全凉了。这个人也是有性格的,送饭的说,大力这是你的,吃吧。他大骂一声,拿起自己的饭,扔了。正好旁边有一滩牛屎。他说,我吃屎!然后抓起牛屎就往嘴里抹。我们在旁边看着,感觉到灵魂震颤,心情无法形容。一个人内心痛苦到什么程度,才会当着众人吃牛屎!?他真把一泡牛屎吃了。所有人低着头,没人敢吭声。
讲岔扯远了——回到正题,乡村对麻风病的歧视,在舞台上一定不适合呈现。后来有日本人说我的《红高粱》表现了我对麻风病人的歧视态度,批评我。我说日本人当年是将所有的麻风病人装在麻袋用汽油烧了,不是我歧视,是当时的社会对这种病认识不足,有偏见。我的一位文学界的朋友的邻居就是一个麻风病人,当年他报名应征入伍,体检政审全部合格,部队带兵的到村里了解情况,他们那个村的支书说:他家邻居是一个麻风病人,而且交往很密切。带兵的就说那算了吧。我的朋友知道村支书说的这个话,勃然大怒。那书记身高1米8,我朋友1米6不到,他跟书记拼命,跳着高搧书记的耳光,书记节节败退。一个小孩把书记打的连滚带爬的。
所以我没法不改掉这个。另外,余占鳌洞房杀人的情节也改掉了,尽管单扁郎是麻风病人,尽管他是地主,是倚钱仗势娶了这年轻姑娘,但是人家没犯法,洞房杀人在那个时代也不是一个正当行为,也是犯罪。所以这个情节我也给它坚决的改掉了,这一改整个剧本都受了影响,改掉了三分之二,但不是我的作品。我索性重新写一遍,重要的情节重新设置,所有的对白与唱词都重写,用了一个星期。剧名也改成了《高粱酒》,围绕着高粱酒做文章。稍后我还想再修改一下,2018年或许找家刊物发表这个剧本。
写剧本,让你认识到舞台的局限,舞台上演出的东西确实处处都有限制,而小说可说是几乎漫无边界,你可以玩文字游戏,可以弄虚的,可以装神弄鬼,写梦境、写魔幻,但是舞台上必须实实在在。体会一下舞台的限制,不会影响到自己写小说的开放性,反而会是促进。总之,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到现在,半年多的跨文体写作体验增加了我的自信心,感觉到还是有灵感迸发出来,还可以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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