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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 木 谣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郑先才    阅读次数:58799    发布时间:2014-01-08

 

第五章 布衣寒士

 

5-1

 

黔北春早,旧历正月十四是大年。大年一过,乡间百姓,就又开始忙碌了。这时候,朝廷与省、府衙门催办皇差的公文,雪片似的飞向各县衙门,语言激烈严厉,也已无以复加。皇家大事,却也不可拖延一刻了。

这一日,令狐县令在县衙大堂理事,吩咐萧师爷说道:“萧先生,钦工皇差,已经不可一日拖延,你即刻带领县衙差役,到楠木岭设厂伐木。”

令狐县令突然如此吩咐,萧师爷感到很意外,说道:“县令大人吩咐,属下本来无话可说。但是,这等事情,关系重大,属下一介书生,岂能担待如此大事,县令大人还是吩咐他人去办理为好。”

自从那一日,萧师爷在县衙后院与令狐县令说道楠木岭那诸多事情之后,令狐县令便再没有与萧师爷说到如何砍伐楠木一事。这时候如此吩咐,他不能不感到意外。

令狐县令说道:“似此大事,本官岂能吩咐他人去办理。本官之意已决,萧先生岂能推诿。”

事情也已没有转环余地,萧师爷心里老大不愿意,却也无奈,只好说道:“属下遵命。“

萧师爷不推诿了,令狐县令方才说道:“萧先生此去楠木岭设厂伐木,也不必沿用旧址,定须将伐木场前移十数里,设在一线天与赵家湾之间。”

萧师爷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令狐县令何以放着旧厂不用,要另外设立新厂,他很想问令狐县令何故如此。但是,官心如同渊海,深浅难料,他岂能多事,最终一言未说,便带领十数余名县衙差役,到楠木岭去了。

待到萧师爷按照令狐县令吩咐,在楠木岭将新伐木厂建立起来之后,令狐县令随即委萧师爷为县衙皇差监督,全权负责一应砍伐运送楠木诸事。令狐县令如此重用萧师爷,这又是他没有想到的事。他虽然难以猜测令狐县令的心思,但是,皇差监督,毕竟荣耀,他还是不免心生感激,决心在楠木岭做出一番成绩来。

萧师爷做了皇差监督,凡事便有主意。他从此终日带领县衙差役,在楠木岭各寨巡回视察,直把皇家采伐楠木一事,掀得沸沸扬扬,以至于县属各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萧师爷在楠木岭如此掀腾一番之后,才在县属七里乡村,遍布告示,称奉皇命,砍伐栋梁楠木运送京城,不敢懈怠,县属内所有人等,不分官吏民众,均得为皇家效力,如数缴纳赋银,服役劳动。若有不从或懈怠者,定按例律惩处云云。县衙告示,措辞严厉。县属七里,从此皆设立了皇差征办所,负责征收赋银,摊派劳役一应事例。

自从县衙告示晓喻县属七里之后,七里乡村,便人心惶惶,无有宁日。家里有些银钱的,知道皇家之事,既然交差下来,早晚难免,便将银钱,悉数缴纳了,只图花钱买一个清静。但是,家里能够拿得出来银钱的,毕竟只是少数,多数人家,正闹春荒,无过夜之粮,又从那里去筹措银钱呢。胆小怕事的,逼得紧了,万般无奈,便将家里能值一些银钱的东西,悉数将去变卖,勉强筹措一些银钱,缴纳上去,缓得一些时日再说。胆大一些的,逼得紧了,家里确实又没有值钱东西可变卖,知道就算缴纳一些,缓得一些时日,最终还是少不了,索性不顾一切,无论怎样逼迫,横竖就是没有。真到了不缴纳过不去的时候,便把自己整个交出去,服劳役也好,兵役也好,只要有饭吃就行。面对实在无奈,逼迫不出一滴油水之人,县衙里果然就将去服了兵役、劳役。这样既可应付无穷无尽的上差,还可恫吓犹疑不定,意欲仿效之人,从此死心,砸锅卖铁,也得把摊派的赋银交了。

服劳役、兵役,都不是闹着玩的事。但凡去了,无疑等于把一条性命从此交出去了,自古以来,去服劳役、兵役之人,很难见有几人顺顺利利回乡。不是无一点办法可想,谁也不愿意走这条不归之路。皇家大事,一旦办理起来,俨然无法躲避的劫难,情形有多凄惨就不多说了。

但是,县属各地正闹得鸡犬不宁,纷纷扬扬的时候,萧师爷却在楠木岭按兵不动。他仅仅留下数名衙役在楠木岭照看新厂,吩咐只需守好新厂,切不可在楠木岭扰乱,否则,当严惩不怠。然后,他便带领一班衙役,离开楠木岭,到七里巡回督事,催收赋银。

这情形在一般人看来,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是。楠木岭历来都是这样,县衙里只要奉了皇命,都要去楠木岭设立伐木场,煞有其事热闹一番。但是,最终也不会动一刀一斧就了事。数百年都这么过去了,今日还会有什么不同。

 

5-2  

 

萧师爷与一班衙役在楠木岭的行为,俨然司空见惯,但是,却也有人为此惴惴不安。而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楠木岭月庐苏秀才。  

苏秀才,名尚哉,字一真。苏秀才所以取字一真,就为仰慕青龙观二祖真一道长陈信。以此可见,真一道长陈信,在楠木岭穷尽心力,成就数百年辉煌业绩,世人无不倾慕。  

这一日,苏秀才在月庐上,想到萧师爷与一班衙役,自从去到楠木岭之后,除了照常那样造些声势之外,便按兵不动。这情形就少见了。以往县里的衙役下来,无一日不去楠木岭各个寨堡,扰乱人心。而更为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以往县衙里一众衙役下来,一番扰乱之后,便去青龙观里支取一笔银钱,打道回府交差,决不在楠木岭多逗留。而今年却不同,萧师爷与一班衙役下来后,非但不到各个寨子去扰乱,而且也从未到青龙观去交涉,支取银钱了事。  

苏秀才有了这许多疑问之后,心里就渐渐不安了。他以为萧师爷与一班衙役这次到楠木岭,不单是冲着收括银钱,或许另有所图。但是,县衙里此番到底是何打算,他却说不清楚,只是隐隐感到,事情有些特别,让人费解。  

苏秀才正如此犯愁,没有想到青龙观一个小道童,此时已经到月庐来了。  

小道童见了苏秀才,说道:“苏先生,郭诚玄道长让你即刻就到玉皇阁去。”  

苏秀才与郭诚玄道长的友谊,就不用说了,如果不是十分要紧的事情,郭诚玄道长不会派遣小道童到月庐来叫他,便说道:“郭诚玄道长可否说什么事?”  

小道童说道:“未曾吩咐,只说苏先生去后就知道了。”  

这小道童是郭诚玄道长贴身道童,他都不知道郭诚玄道长为了何事,这便迟缓不得。苏秀才随即便随小道童往玉皇阁去了。无需多时,二人便到了玉皇阁。  

郭诚玄道长也已在云房里等候。苏秀才随小道童进入云房,他便吩咐小道童到云房外面守候,不许任何人此时到云房里来打扰。小道童转身就出去了。  

苏秀才见郭诚玄道长如此谨慎,又不知道底细,便说道:“先生有何要事?苏某是不是来晚了。”  

郭诚玄道长说道:“苏先生这时候到了,也还不晚。”  

到底何事,这样紧急,似乎缓上一刻也晚了。苏秀才心生疑问,正这样想着,郭诚玄道长却让他在对面坐下,说道:“苏先生,实不相瞒,贫道寿限这就只剩下一刻了。他事就罢了,只有一事,贫道想到还是得对苏先生说了为好,就怕你来得晚了,贫道就是要对你说也不能了。”  

郭诚玄道长向来料事如神,不差丝毫,他既然说他自己大限到了,那便不是戏言。这事情果然急,苏秀才不免紧张,说道:“先生有何事吩咐,苏某定当竭尽心力,为先生善后。”  

苏秀才曾想到了青龙观,将楠木岭眼前态势以及心中疑问,与郭诚玄道长说说,看他如何分解。此时郭诚玄道长大限将致,必然有要事相托,他只得把自己心里的疑问先放下。  

郭诚玄道长说道:“道观诸般事宜,贫道也已有了安排,倒是没有什么可顾虑了。贫道要苏先生即刻到玉皇阁来,并非为道观中事,实为先生之事。”  

郭诚玄道长至死还惦记着苏秀才,不愧为忘年知己。苏秀才说道:“先生大限将至,还如此牵挂苏某,苏某平生得与先生为友,也心足也。但是,苏某是凡尘中人,俗事多多,岂能让先生牵挂不已,先生的心意,苏某领了。即使日后苏某有身家之患,此刻也不敢相扰先生。”  

毕竟是与友好之人生离死别,苏秀才说到后来,心里酸楚得几乎也说不下去了。但是,他何曾料到,郭诚玄道长此时,正是顾虑他眼下就有身家之患,方待与他言说,不想他自己却一语成乩,真是天机不可泄漏。 

郭诚玄道长暗自摇头,说道:“苏先生仁心厚道清纯,贫道枉自修炼百年,到底还未尽去俗念,反而不如苏先生豁达,惭愧之极,惭愧之极。”

 郭诚玄道长说罢,突然声息全无。苏秀才感觉不对,挨近身去看时,方才知道郭诚玄道长已经仙去了。

 

5-3  

 

果然不出苏秀才所料,郭诚玄道长仙逝数日之后,一众劳工,便齐集楠木岭,人声鼎沸,昼夜喧闹,声震数十里,楠木岭形势急转直下。这时候,县属他处,也然十室九空,征收赋银劳工之事也已结束,萧师爷遂又带领一班衙役,并且还多了数百兵马,耀武扬威到了楠木岭。  

楠木岭有一个人物,姓何名轩亭,字抱真,大明王朝未科举人,人称何大老爷。何大老爷取字抱真,与苏秀才无异,也因仰慕青龙观真一道长陈信而为。但是,何大老爷中举以后,还未待朝廷选授,至何处做得一任官员,大明王朝便被满人颠覆了,他从此不得不成为大明王朝的遗老遗少。想到自己苦读诗书,数十年辛苦下来,眼看已经搏得功名,正可光宗耀祖,做下一番业绩,却无福消受,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除了留下无限遗憾,其余则无可对人言讲之事,他不免心灰意冷,发誓至死不出楠木岭一步,终日只在家中教导族中子弟,读些诗书度日。  

何大老爷未曾做得一官半职,却很得族人尊重抬举,奉他为族长,尽管也已是耄耋之人,族中人还是以他为马首。  

这一日,皇差督办萧师爷,青衣小帽,独自一人去到何大老爷家下,何大老爷家人不认识他,感到很诧异,说道:“先生是何人?可否要见何大老爷?”  

萧师爷说道:“鄙人萧某,是县衙中差人,今日特意前来拜访何大老爷。”  

何大老爷家人听罢,方才知道萧师爷是县衙中差人,不敢怠慢,立即去后院禀报,谓何大老爷说道:“县衙里萧先生前来拜访老爷。”  

何大老爷听得家人禀报,心里说道,自己是前明王朝举人,虽然也是有功名之人,但是,数十年来,何曾有一个官家之人,到家下问候于他。今日不知道发了啥大风,把官家之人给吹来了。他已经是垂暮之人,前途也然无望,早就不闻世事了,即便是官家之人,见与不见又有何妨。但是,回头一想,人家既然也已屈尊到家下来了,如若不见,拂了人家脸面,到底也不好。他这才略略整理一下衣冠,来到客房。  

何大老爷见了萧师爷,却也不认识,施礼说道:“草民何抱真,不知贵客驾到,怠慢了。”  

萧师爷见何大老爷目光明朗,声音洪亮,何曾象耄耋老人,遂还礼说道:“晚生萧某,闻何大老爷声名,如雷贯耳,早想到贵府拜见,只是俗事缠身,方才延至今日,实在惭愧。”  

何大老爷说道:“原来是萧先生。老朽眼生,多有得罪,还望萧先生见谅才是。”  

萧师爷说道:“何大老爷德高望重,晚生也然敬佩不已,今日迟至,也已是大不敬。何大老爷如此客气,不免羞煞晚生。”  

何大老爷说道:“草民无德无能,不想萧先生却如此看重草民,倒是让草民受宠了。”  

萧师爷说道:“何大老爷一心桑梓,教导后进,一众乡亲,推崇备至,岂是无德无能?”  

何大老爷说道:“教导后进,实是草民自己消遣罢了,何足挂齿,倒是让萧先生见笑了。”  

萧师爷说道:“何大老爷心胸开阔,耄耋高龄,尚挂怀桑梓,已属罕见,何谓不足挂齿。”  

萧师爷毕竟是读书人,在县衙里做了这许多年师爷,见识也非一般人可以比得。说起话来,前后呼应,滴水不漏。  

何大老爷暗暗说道,这人久在公门,说话圆润,留意奉承,不伤及人,这也罢了。但是,目光狡猾,游移左右,难得一定,绝非善与之人。他今日借名拜访,心底里到底是何打算,却很难猜测了。  

何大老爷说道:“草民山野之人,不闻世事。有些年岁,也是痴长,毕其一身,也难说得上有一件成就。不比萧先生,身在公门,为官家效力,有无尽荣华。”  

何大老爷这一番话,也是常言客套话,并无甚用心。而萧师爷听了,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滋味,勉强笑笑,说道:“萧某身在公门,甘愿受其劳累,也无话可说。但是,晚生仰慕何大老爷,绝非虚言。晚生何时也能似何大老爷这样,过上几天清静日子,就万幸了。”  

萧师爷表情复杂,让人捉摸不透。何大老爷听罢,轻拈长须,说道:“萧先生此言差也。似草民这等清静日子,也是无奈之致,实在无甚可圈可点之处。这等闲话不说也罢,萧先生今日到草民家下,可否有事?草民倒是不可误了萧先生大事。”  

何大老爷在楠木岭,却也是有身份之人。萧师爷今日忽然去了他家,岂能无一事。但是,他深知何大老爷这样的世外高人,见面就说正题,未免能讨好,这才不得不说了这许多闲话敷衍。他正思量如何把握火候,把话说到正题上来,谁知何大老爷自己倒把话先说到正题上来了,这便省得他在肚子里计较了。  

萧师爷说道:“萧某心慕何大老爷日久,今日奉命到楠木岭办理皇差,倒是有一事,得与何大老爷相商。”  

何大老爷说道:“萧先生有何事?草民若是能够为萧先生效上微薄之力,定当不辞劳苦。”  

至此,萧师爷方才将自己心里早就盘算好的一桩事情,如此这般和盘托出,对何大老爷细致说了。而何大老爷听了,却半天没有言语。

 

5-4

 

你道萧师爷究竟对何大老爷说了一桩什么事情,让何大老爷听了左右为难,半天不说一语。  

原来,楠木岭四大家族,皆为移民,除了苏氏家族是北宋王朝时期,迁徙到楠木岭定居之外,其余三大家族,都是大唐王朝时期,随杨端平播有功将领的后裔。是时,杨端平播取得胜利后,论功分封麾下将领,至各地屯军,世袭永业。诸多将领,苦于长年战乱之痛,不想后代子孙再参与纷争,便都寻找清静处所,隐居生息。似楠木岭这样很少为人知道的山谷之地,反倒成了一众将领看好的地方。他处如何,不便多说,仅仅桐梓县境内,似这样为各家族世袭永业的深山峡谷,就数不胜数。  

但是,这些在山谷之中定居永业的氏族,受中原文化影响,对风水地舆,甚是讲究,无不想将楠木岭、月庐这样的好风水宝地,据为家族所有,或建立家庙祠堂,或建立祖宗坟莹,既可以显示家族荣耀,又可以得祖宗福佑。各世族之间,常常便也为此展开纷争,不惜流血械斗。楠木岭四大家族,也曾经一度为楠木岭、月庐等地纷争不断,各不相让,裂痕愈见深沉。  

陈抟老祖那一日至楠木岭,见到楠木岭如此难得的风水宝地,最终也免不了成为各大家族纷争不断的祸根,有悖天意,这才想到,何不将楠木岭辟为道家的大道场,在黔北建立道家根基,以弘扬道家思想,教化众人,罢却纷争,从此斩断祸根。陈抟老祖于楠木岭的大功德就不用说了。但是,此落彼起,自从大明王朝明成祖年间,官家勘得楠木岭有不少栋梁之材以后,便在楠木岭设下工场,意欲砍伐楠木,运送京城,邀功请赏。楠木岭道途艰险,无人不知,砍伐运送楠木,岂是易事。历代以来,官家无非借为皇家砍伐楠木之名,大肆收刮民财,以饱私囊。如此祸根,已经延续数百年,陈抟老祖当年又何曾料及,又岂能斩断得了。  

楠木岭青龙观,自从陈抟老祖草创之后,数百年来,香火一直旺盛,声名远播川黔数省,实也为黔北道家大道场。楠木岭四大家族,得道家思想教化,果然和平共处,数百年来却也无甚大纷争。青龙观一草一木,楠木岭一众人等,无不视为致宝。这数百年间,每遇官家借口逼迫,所列徭役赋银,不论多少,皆由青龙观以香火钱支应。然后官家便以道路艰险,非人力可行云云,搪塞上宪交差了事。楠木岭便可又得数年清静。如此,楠木岭那许多可为栋梁的楠木,方才得以保护下来,虽然经历无数劫难,却完好无损。  

当然,朝廷钦工大事,谁也不敢怠慢。如果上宪逼迫得紧,县衙里便去近水得便之处,另行砍伐一些大木,上下串通,敷衍交差。如今桐梓县属各地,尚有不少地方,冠以楠木为名,这便是由来了,似此,也可知是时桐梓县境内却也非一地有栋梁楠木。但是,历代王朝,大兴土木,修造宫殿,何时休止,数百年间不断砍伐,近水得便之处,可为栋梁之用的楠木,也已砍伐罄尽,再无长木可寻了。  

萧师爷去到何大老爷家,虽然还没有说及徭役赋银一事,但是,何大老爷却以为如往常一样,他也只是为了催缴徭役赋银罢了。如果仅仅是此等事情,倒也不难办,徭役赋银,折算下来,无论多少,自有青龙观以香火钱支应,这倒是不必多虑。然而,萧师爷今日去到何大老爷家里,费尽心机,一番周旋,却并非为了催缴徭役赋银。  

萧师爷谓何大老爷说道:“如今县属各地,可为栋梁的楠木,他处已经不可寻找。楠木岭有栋梁之材,数百年来,无人不晓,县衙里就是想隐瞒不言也不行。这一次应付皇差,无论如何也难保楠木岭无事了。”

何大老爷没有想到,萧师爷来到他家,竟然就为了给他说道这样一件事情。但是,想到楠木岭有今日这番模样,也是数百年才修下的功德,如果毁于一旦,实在可惜,便说道:“难道县衙里就没有一点办法可想了?”  

萧师爷说道:“县衙里要是还有一点办法可想,又何必非得在楠木岭动刀斧,凡事依照成例,不就行了。”  

何大老爷说道:“难道多给银钱也不行?”  

萧师爷说道:“不瞒何大老爷,县衙里如今也毫无退路,就这一二日要动刀斧了。”  

事情果然严重了。县衙里一旦动了刀斧,从此楠木岭便无宁日,数百年来形成的这般模样,便将毁于一旦,此后,又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得宁静,而且楠木岭再想有这般规模了,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何大老爷沉默不语。萧师爷说道:“何大老爷,这事情县衙里封闭得紧,谁也不敢轻易对人言说。晚生因为仰慕何大老爷已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才担了风险来对何大老爷说及此事。晚生想,如果何大老爷有何办法,保得下楠木岭这许多栋梁之材,也算一件无量功德。”  

县衙里一二日内就要在楠木岭动刀斧,绝非小事。何大老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想说道:“似萧先生如此说来,如今楠木岭也难逃一劫。但是,世事之变,都有定数,楠木岭有今日之劫,也不足为怪。”  

眼看楠木岭便将面临一场从来没有过的劫难,何大老爷竟然如此平静,俨然这件事情,他心中早就有数,掀不起波澜。这太出乎萧师爷意料。  

萧师爷略略一愣之后,说道:“青龙观眼看就要毁于一旦,难道何大老爷就这样忍心看着?”  

何大老爷说道:“这等大事,如若真是在劫难逃,草民纵然不忍心,岂又奈何得了。”  

萧师爷说道:“既然如此,萧某今日倒是多事了。”  

萧师爷说罢,似乎有些不满,遂起身向何大老爷告辞。 

 

5-5

 

萧师爷嘴说告辞,却站着不动一步。  

何大老爷看在眼里,在心里说道,不妨看他还有何话说,便说道:“萧先生,草民适才之言,却也是苦于无奈,萧先生何必挂怀。如果萧先生有何良策,可解得楠木岭眼前厄运,不妨说与草民听听如何?”  

萧师爷果然又坐下来了,说道:“也罢。萧某还真有一句话,何大老爷是否愿意听萧某说道?”  

何大老爷说道:“萧师爷有何话,但说无妨。”  

萧师爷说道:“萧某曾经听人言,楠木岭有三件稀世之宝,却不知道此话是真是假,何大老爷可否实言相告?”  

萧师爷似乎漫不经心,暗里却很注意何大老爷如何反应。而何大老爷却没事一般,说道:“草民实在不知道萧先生此话从何说起。就草民所知,楠木岭除了有一些可堪大用的楠木之外,其余还有什么东西珍贵,草民实在说不上来。”  

萧师爷笑了一笑,说道:“楠木岭三宝的传言,连三岁小孩都会说道,何大老爷岂能不知道?”  

何大老爷笑笑说道:“萧先生这些话,就有些折煞草民了。草民这许多年来,足不出户,从未离开楠木岭半步,又怎么知道外面的传言。”  

萧师爷说道:“这么说来,何大老爷是真不知道了?”  

何大老爷说道:“草民的确不知道。萧先生既然知道,请道其详,草民倒是还真想听听了。”  

何大老爷始终不露声色。萧师爷无奈,略略想得一想,便将楠木岭三宝的传言说了。但是,苏帖、美人、玉长箫,尽管萧师爷说得煞有其事,何大老爷却不以为然。  

何大老爷说道:“如果这就是萧先生所言楠木岭三宝,草民倒是也知道一些。但是,以草民看来,这确不是什么稀世之宝,无非是楠木岭人取悦自己的戏言罢了。”  

萧师爷说道:“何以见得那就不是宝物,何大老爷可否说与晚生听听?”  

何大老爷说道:“这有何不可。但是,那苏帖、玉长箫,草民也只是听说,还未曾见识过,这就说不上来了。至于楠木岭出美女,这话倒是不假。远的不用说,如今月庐苏四娘,便美若天仙,可谓举世无双,草民倒是见识过的。但是,似苏四娘这样的漂亮姑娘,楠木岭并不少见,草民倒是也觉得没有什么稀罕可言。”  

萧师爷说道:“苏四娘美若天仙,萧某已经见识了,却也不假,何大老爷就不用说了。而苏帖、玉长箫,何大老爷未曾见识,那便是没有了?”  

何大老爷说道:“话也不能怎么说。草民未曾见识,这两件东西,却也是有的。”  

萧师爷说道:“这么说来,楠木岭果然有稀世之宝。”  

何大老爷岂又不知道苏帖、美人、玉长箫,但是,他却不知道萧师爷为何突然说起楠木岭三宝是何用意,便说道:“萧先生何以想到楠木岭三宝,可否将用意告诉草民。”  

萧师爷说道:“不瞒何大老爷。依萧某看来,楠木岭只要有这三宝,便可保无虞了。”  

何大老爷眉目一皱,说道:“萧先生,草民愚钝,实不知道这与县衙里砍伐楠木有何联系,萧先生可否明言?”  

萧师爷突然仰天大笑,说道:“萧某这一番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何大老爷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  

何大老爷说道:“草民并非妄语,萧先生为何发笑?”  

萧师爷说道:“似此,萧某不妨直说吧。如今楠木岭只有将这三宝,献给官家,方可保无虞。”  

这就是萧师爷所言可解楠木岭厄运的良策。  

似这良策,何大老爷早就心知肚明,何须萧师爷说。至此,他心里也然明白,此番县衙里在楠木岭兴师动众,似乎并非真要动一刀一斧,而是意在三宝。如果真是这样,便不是缴纳徭役赋银就能了事。他在心里说道,似此看来,萧师爷今日到他家里,也决不就只这样说说罢了,必然还有话说。  

何大老爷说道:“萧先生今日到草民家中,总不至于就只为了告诉草民这件事吧。”  

萧师爷说道:“不瞒何大老爷,晚生还有话说。”  

何大老爷说道:“萧先生还有何事,请直言。”  

萧师爷似乎有意顾盼一下,方才说道:“据萧某所知,月庐原为何大老爷先祖所有,不知道这话可否事实?”  

萧师爷没有说错。月庐在苏氏族人未迁徙到楠木岭之前,确曾为何氏族人所有。而自从苏氏族人迁移到楠木岭定居以后,何氏先祖因为仰慕苏东坡学问人品,便将月庐送与苏氏族人,以表示对苏东坡的尊重,对文明教化的尊重。但是,对于这件事情,何氏族中不少后人都持异议,说月庐并非何氏先祖自己诚意相送,而是苏氏先祖看中了月庐,借助官家势力逼迫,何氏先祖才不得不送。尽管这件事情,苏氏族中不少后人与何氏族中不少后人一直争论不休,但是,这种祖上遗留下来,谁也说不清楚的事情,争论一番之后,两大家族又都能够相互见谅,不往深处去计较。争论归争论,两大家族之间,却并没有因此发生任何激烈冲突,出现流血械斗等事件。  

何大老爷是族长,他于这件事情怎么会不清楚呢。萧师爷这时候把楠木岭苏、何两大家族之间的旧事抬出来,无疑是想挑起两大家族之间的斗争。何大老爷略略一愣之后,说道:“这是祖上过去的事,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说它干嘛。”  

萧师爷说道:“何大老爷不愿意再为了此事挑起两大家族之间的纷争,高风亮节,萧某实也钦佩。但是,何大老爷是族长,总不能不为族中人以后发展打算吧。这种百里挑一的好地方,难道就真愿意这样永远落入他人之手,不想为祖宗争回脸面?”  

这种两大家族之间的旧事,何大老爷又何曾没有想过。他沉默少许,说道:“依萧先生之见,这件事草民当如何处之为好?”  

萧师爷说道:“这就要看何大老爷怎么想了。”  

何大老爷说道:“萧先生有何主意,直言吧。”  

萧师爷说道:“何大老爷怎么就不想一想,苏氏族人既然可以借助官府把月庐夺过去,而何氏族人为什么又不可以借助官府把月庐夺取回来?”  

何大老爷不言。  

萧师爷继续说道:“不瞒何大老爷,萧某到楠木岭之前,也已在令狐县令大人面前,为何大老爷讨了一份差事,就看何大老爷愿不愿意接受了。”  

在萧师爷看来,有一份官家的差事,何乐而不为,何大老爷正可借助官家势力夺回月庐。  

何大老爷说道:“萧先生抬举草民,草民不胜感谢。不知道萧先生为草民讨下一份什么差事,就怕草民承担不了,反而负了萧先生一片美意。”  

萧师爷说道:“何大老爷德高望重,这一份差事不过举手之劳。何大老爷若是愿意接受,萧某方才好说。”  

何大老爷说道:“有这等好事,草民岂能不受。但是,草民还是得先问清楚到底是何差事,才好回话。”  

萧师爷说道:“实不相瞒何大老爷,萧某也已是楠木岭的皇差督办,负责一应砍伐运送楠木诸事。但是,萧某感到事关重大,恐怕独力难支,在到楠木岭之前,也已在县令大人面前,竭力举荐何大老爷为皇差帮办。县令大人对何大老爷也有所知晓,便同意了晚生的请求。县令大人说,事毕之后,将为何大老爷向朝廷请功,说不准当今皇帝一高兴,何大老爷还能捞上一个赐进士呢。”  

何大老爷自幼读书入学,就为了求取功名,封妻荫子。谁料命途多难,不敢奢望通达,这才心灰意冷,隐于山林。不想形将就木,却遇上了这等好事,便说道:“草民已经是将死之人,没有想到还能够遇上这等好事,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感谢萧师爷了。”  

萧师爷不免暗自得意,说道:“萧某能够为何大老爷做上一星半点事情,也已不胜荣幸,何大老爷何言相谢。”  

何大老爷说道:“如果不是萧先生抬举,似此好事怎会落到草民身上,草民岂能不谢。”  

萧师爷说道:“何大老爷,这谢字就不用说了。何大老爷饱读诗书,未能至仕,也然遗憾,正好借此机会,了去恨事,上对得起先人,下对得起子孙。几全齐美,何乐而不为。”  

萧师爷信口开河,自以为一番话足可以打动何大老爷,何曾料到何大老爷听了,却一反常态,冷冷说道:“萧师爷抬举草民,这一番心意草民领了。但是,这皇差帮办一事,恕草民不能领受。”  

皇差帮办,何等荣耀,何大老爷居然不识抬举,不肯接受。萧师爷磨这一番口舌,也然竭尽全力,这下等于白费了,不免暗暗怀恨在心,说道:“皇差帮办,恩赐进士,光宗耀祖,何大老爷难道真不想了?”  

何大老爷说道:“萧师爷,什么皇差帮办,恩赐进士,光宗耀祖,在草民看来,都是虚无缥缈的事情,草民早就不想了。而萧师爷要草民为一己虚名,舍却楠木岭众人利益而不顾,丢历史骂名,似这等事情,恕草民万难从命。”  

萧师爷冷笑一声,说道:“何大老爷连几棵树也保护不了,还谈何顾及楠木岭众人利益,这岂不是说笑话吗?”  

何大老爷说道:“楠木岭有这一劫,也是冥冥中的定数,听天由命吧。”  

何大老爷说罢,再不理会萧师爷,自顾进里屋去了。

 

5-6

 

萧师爷独自去到何大老爷家里,欲行离间计,挑拨楠木岭何氏族人与苏氏族人之间的矛盾,从中渔利。但是,何大老爷岂是轻易可以离间之人,他离间不成,反受其辱,回到一线天,甚是闷闷不乐。  

一众衙役,不知道萧师爷在何大老爷家里受辱之事,见他闷闷不乐,知道他肯定没有寻着什么好事情,便都远远的躲避他。一众差役愈是躲避他,他愈是感到气不打一处来,想到楠木岭之事,只有孤注一掷了,便将一股闷气全撒在一众衙役身上,吩咐一众衙役,立即去楠木岭各个寨堡,鸣锣张贴告示。  

告示云:砍伐楠木,运送京城是钦差大事,楠木岭一应百姓,均照三丁抽二,二丁抽一定例,二日内到一线天伐木厂点卯应差。应纳赋银,也需在二日内缴纳完毕。有敢违命不从者,以钦犯论处云云。  

似此,不一时,楠木岭各寨堡便沸沸扬扬,人心惶惶,无处不议论皇家砍伐楠木之事,不知道如何是好。楠木岭形势突变,陡然之间便严峻起来。  

却说那一日,苏秀才随青龙观小道童,急急忙忙去到玉皇阁,原来打算与郭诚玄道长说说楠木岭形势,听听郭诚玄道长意见,谁知郭诚玄道长竟然大限到了,生命也已悬于一刻。如此,他就是再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能说了,从此便把一肚子想法藏在心里,从未对人言说。  

郭诚玄道长仙逝以后,苏秀才从此足不出户,终日待在月庐,一边打理族中教务,一边自己课读些诗书。  

这一日,苏秀才在月庐上,闲着无事,想到郭诚玄道长临终时,曾说到他有身家之患,便一边在心里揣度郭诚玄道长到底所指何事,一边胡乱翻翻《易经》,看看当在何处应验。但是,这是玄机天意,郭诚玄道长是得道高人,或许知道,他岂能与郭诚玄道长相比。他猜想半天,也没有猜想出一点名堂,而心绪不宁,乱糟糟的,看了几卦,也不知道当在何处应验,便只好作罢。  

而县衙里派遣数百兵马,驻扎在一线天,无疑是为一众衙役在楠木岭征收徭役赋银,拉丁派夫助威,这还是楠木岭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众衙役在楠木岭各个寨堡张贴告示,苏秀才很快就知道了。身在红尘,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他这便又不得不想到楠木岭眼下的形势,他感到楠木岭或许将会遭遇一场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大劫难。他如此一想,就手随意一翻《易经》,便翻到一则坤卦,他仅仅瞥一眼卦象内容,心里就象被什么东西打击了一下似的,感觉心子往下沉了一沉。但是,他没有露出一点声色,只是在心里说道,不好,郭诚玄道长说他有身家之患,莫非要应验在楠木岭这件事情上了。如果真是应验在这件事情上,他就不能说没有顾虑了。  

苏秀才正当而立之年,尚未娶妻生子,父母也已去世二年,他有何顾虑呢?原来,他所顾虑的正是胞妹苏四娘。  

苏四娘,名秋兰,排行第四,自小一众乡亲,便呼唤她四娘。苏四娘年方十七,尚待字闺房,也已出落得如出水芙蓉,艳阳桃花,不仅美似天仙,而且才识过人,聪明伶俐,楠木岭一众乡亲,无不夸奖喜爱。苏秀才父母在世时,便视苏四娘为掌上明珠,自小便让她随苏秀才,在月庐习读诗书。苏秀才也很喜欢苏四娘,每有闲暇,便将自己学习心得,用心教导小妹。苏四娘得兄长悉心教诲,不仅学识不薄,而且见解常常过人。苏秀才父母去世之后,苏四娘便随兄长长住月庐,日常帮助兄长做一些教务,长进愈是快了。  

苏四娘敏而好学。但是,性子也不是一般闺阁小姐妹可比。她如若见了那不平之事,敢怒敢言,不避亲疏,天生一副侠义心肠。她有这性子,少不了也常随父兄抛头露面,因此,侠肝义胆,美似天仙的才女之名,愈来愈传扬得远了。苏四娘小时,美名远扬,谁也没有想到有什么不好,但是,渐渐长大之后,不知不觉中却成了父母的一块心病。苏四娘十五岁那年,很是不幸,父母双双去世。  

苏秀才父母临去世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苏四娘,曾经对苏秀才说道,四娘美名远扬,小时候也还罢了,如今却不得不防备惹事生非。父母要苏秀才留意选择一门亲事,早些把苏四娘嫁出去,有一个定所为好。就这样,父母把一件遗憾事,留给了苏秀才。父母双双去世以后,苏秀才无时无刻,不把苏四娘的婚姻大事放在心上。但是,即使也已过去二年了,他却还未能为苏四娘选择得一门中意的亲事。  

数月前,仙源洞鲁一冲道长到青龙观,曾与郭诚玄道长到月庐拜访苏秀才。鲁一冲道长也曾经听人说过苏四娘的美名,他那时候见了苏四娘,果然天姿玉容,便谓苏秀才说道:“苏先生,小妹美丽无双,日后定然福分不浅。”  

苏秀才说道:“感谢鲁先生吉言。”  

郭诚玄道长知道苏秀才心事,便在一边说道:“苏先生,为何不请鲁先生帮着为小妹留意一门亲事。”  

苏秀才说道:“郭先生说得是,苏某也正有这心思。”  

鲁一冲道长却说道:“苏先生,可否将小妹生辰告诉贫道,让贫道为小妹算上一算如何?”  

苏秀才说道:“这有何不可。”  

苏秀才遂将苏四娘生辰,在纸张上排好,递给鲁一冲道长。鲁一冲道长看了,说道:“苏先生,似小妹这等非凡姑娘,也定有非凡婚姻才是。小妹婚姻一事,以贫道看来,缘分就要到了,苏先生倒是不必多虑。”  

苏秀才点头称是。  

鲁一冲道长,素有神算子之称,就连郭诚玄道长,也常称道他的能为,他既然说苏四娘婚姻缘分就要到了,自然不会有错。但是,自从鲁一冲道长那次去过月庐之后,不知不觉又过去了数月,苏四娘的婚姻缘分却依然不见一点端倪。眼见楠木岭立时之间,就有一场大乱,一旦兵来匪往,楠木岭便无有宁日,月庐岂能无事。苏秀才想到苏四娘的安全,便不能没有顾虑了。

 

5-7  

 

苏秀才顾虑苏四娘的安全,愈想愈放心不下。如果苏四娘有什么不测,他便有负父母临终嘱托,他想了一想之后,便让家人去呼唤苏四娘,叫她到月庐客房里来。  

苏四娘听得兄长呼唤,不敢怠慢,立即来到月庐客房,说道:“小妹见过兄长。”  

苏秀才说道:“小妹,郭诚玄道长仙逝以后,这些日子,为兄心里很乱,没有顾及到小妹,小妹可否计较为兄?”  

十数年来,苏四娘得苏秀才看顾,兄妹情谊,也已很厚重,她素来敬重兄长,何尝有过不满意呢,说道:“兄长与郭诚玄道长,忘年之交,情深谊重,郭诚玄道长虽然修成正果,跨鹤西去,但是,兄长难免不想到动情之事,有些不愉快也是人之常情。兄长心情,小妹能够体会一些,却无以帮助兄长解脱,已经很惭愧了,哪里还有怪怨兄长的道理。”  

苏四娘如此通情达理,苏秀才也然高兴,说道:“小妹,今日为兄让你到客房来,实有一重要事待说,小妹务必听为兄之话才是。”  

苏秀才一直关心苏四娘婚姻大事。苏四娘听他说有一重要事待与她说,便以为兄长定然是与她说婚姻嫁娶之事,不免有些羞涩,低头说道:“自从父母去世以后,小妹蒙兄长看顾,兄长恩德,小妹感激不尽。但是,今日兄长若是待与小妹说什么婚姻嫁娶,就不必了。婚姻二字,讲究缘分,勉强不得,小妹缘分未到,不会怪怨兄长,兄长情意小妹心领了。至于婚姻一事,就随缘吧。小妹缘分到了,自然得要兄长为小妹操持。”  

苏四娘这一番话,竟然与鲁一冲道长之言不差,而她的婚姻大事,苏秀才受父母临终嘱咐,无论如何,也得尽到兄长的责任,但是,苏秀才今日却也并非与她说婚姻之事。  

苏秀才说道:“小妹婚姻一事,拖延不决,与为兄优柔寡断,不无关系,小妹不怪罪为兄,这就罢了。但是,为兄今日并非与小妹说婚姻嫁娶,实是另有他事。”  

苏四娘说道:“不说婚姻嫁娶,兄长又有何事呢?”  

苏秀才说道:“不瞒小妹,这事眼下比小妹的婚姻嫁娶,还要重要,为兄也已想了半日,就怕小妹不肯听为兄的话。”  

苏四娘说道:“兄长何出此言?若是此事却也重要,小妹又可以为兄长担当,小妹定然不辞。”  

苏秀才说道:“小妹如此说了,为兄一颗心就放下了。”  

苏秀才云里雾里,不着边际,苏四娘听了半天,也没有明白,便说道:“兄长到底有何事?明言吧。” 

苏秀才说道:“小妹,这数日里,为兄心里一直担心的一件事情,只怕就要应验了。”  

苏秀才面色凝重,苏四娘知道不是戏言,便说道:“兄长莫不是担心楠木岭,眼下会发生什么大事?”  

苏秀才说道:“小妹说得不错,兄长正是担心此事。”  

此事非同小可,苏四娘沉默不语。  

苏秀才说道:“仅仅数日之间,县衙里便在楠木岭聚集上千人马,气势汹汹,这可是数百年来没有过的事情,恐怕楠木岭该有一劫了。”  

苏四娘以为兄长急急的把她叫来,就为了说这件事情,便说道:“若就是为了此事,兄长也不用担心着急。”  

苏秀才说道:“小妹何出此言?”  

苏四娘说道:“数百年来,似此等事情,皆有青龙观担当,兄长有何可担心着急呢。”  

苏秀才说道:“小妹有所不知,照眼下这形势看来,只怕青龙观也将毁于一旦,难逃一劫。”  

这等大事,苏四娘到底还是不便多说,便又沉默不语。  

苏秀才说道:“过去这等大事,一切有青龙观道长主持,倒是不用他人顾虑什么,可是如今青龙观还没有道长,仅由一个年长的道兄临时主持。而那老道士是软弱之人,哪里见过此等大事,岂能消弥这数百年不遇的大祸。”  

苏四娘说道:“兄长不也已对小妹说过,郭诚玄道长去世以后,鲁一冲道长就要到青龙观吗,那老道士不能主持大计,鲁一冲道长可是能担当大事之人,兄长又有何顾虑呢?”  

苏秀才说道:“小妹之言并非没有道理,可是如今鲁一冲道长还没有到青龙观接任道长,只怕他到青龙观时,诸事也已晚了。”  

苏四娘不免也有些顾虑了,说道:“这却也是一件大事。兄长意欲何为?”  

苏秀才说道:“眼下青龙观无人能当大事,为兄岂能在郭诚玄道长尸骨未寒之时,眼看楠木岭,青龙观有祸而不顾。为兄思虑,在鲁一冲道长未至青龙观之前,须挺身而出,与青龙观一众道友共谋大计才是。”  

苏四娘说道:“兄长与郭诚玄道长莫逆之交,在他去世以后还如此不忘情谊,高义日月可鉴,小妹以为正该如是。”  

苏秀才说道:“小妹说得是,但是,为兄却为一事顾虑重重,还不能决断可否就去青龙观。”

苏四娘说道:“兄长所虑何事,小妹可否分担一些?”  

苏秀才说道:“不瞒小妹,为兄所虑就是楠木岭一旦动乱起来,便非同小可,要是小妹有祸,为兄便有负父母嘱托,悔之莫及了。”  

楠木岭这数日的变化,苏四娘无一不看在眼里。但是,她倒是没有感到有什么可惊慌的,说道:“兄长之意,小妹也已明白了。兄长为了尽朋友之谊,要去青龙观就只管去好了,小妹在月庐,不会有事,兄长不必顾虑。”  

苏四娘如此轻描淡写,不把自己的安全当一回事,苏秀才却不敢大意,说道:“如今楠木岭之事,说变就变,谁也说不清楚到后来会是怎样一个结果,小妹岂能如此不在乎。为兄之意,小妹暂时离开楠木岭躲避数日,待楠木岭清静之后再回来如何?”  

苏四娘想想说道:“兄长之言不是不可以,但是,如今一线天也已封锁,小妹就依兄长之言,又怎能够出得去?”

苏秀才对苏四娘关爱备至,兄妹之情,已无以言表。但是,如果就这样让她于兄长不顾,离开楠木岭,独自去避祸,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这句话无疑是托词。  

苏秀才却说道:“一线天自然是出不去了。小妹要是没有话说了,为兄即刻送你翻越楠木岭去牛网屯,眼前这一条路料想还走得通,只怕晚了,连这一条路也走不通了。”  

苏四娘干脆说道:“兄长要小妹独自去牛网屯避祸,也不免太小看小妹了。兄长可以为楠木岭,青龙观挺身而出,小妹又何尝不可以效仿兄长,留在楠木岭做一些事呢。”  

苏四娘不愿意独自离开楠木岭去牛网屯,一番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俨然无回旋余地,这便让苏秀才为难了。  

苏秀才想了想,也干脆说道:“小妹可否想到,县衙里兴师动众,来势汹汹,如果仅仅为了砍伐栋梁,应付皇差,或者收括民财,中饱私囊,倒还罢了,只怕另有他图。”  

苏四娘不知道兄长今日说话,为何总是如此吞吞吐吐,便说道:“兄长有话但说无妨,何必吞吞吐吐,难道还另有什么顾虑不是?”  

苏秀才似有几分无奈,说道:“小妹何时见为兄说话吞吞吐吐,今日实是有难言之处。”  

苏四娘说道:“小妹与兄长一奶同胞,情同手足,兄长有何话不可以对小妹说?”  

苏秀才说道:“小妹既然不愿意离开楠木岭去牛网屯,此事就不说也罢。”

苏四娘说道:“兄长不必如此,若是果然说得有道理,小妹也可依了兄长,立刻就去牛网屯。”  

苏秀才也然知道,如果不把肚子里的话全说出来,苏四娘绝不会答应离开楠木岭去牛网屯,便说道:“小妹可否知道外面传言?”

谁知苏秀才心里想了半天也不便明言的话,苏四娘却不在乎,说道:“不就是美女、苏帖、玉长箫吗?兄长何故还要问小妹?”  

苏秀才说道:“小妹可否想到,如今县衙里如此气势汹汹,焉知不是为了楠木岭三宝而来,这才是为兄所虑。”  

苏秀才眉头紧皱,苏四娘却不以为然,说道:“小妹明白了,兄长原来顾虑小妹美名远播,担心小妹有祸,才如此顾虑重重,为小妹忧心不已。”  

苏秀才没有想到自己忧心不已之事,苏四娘却如此坦然,他还有什么话不可说呢,便说道:“小妹既然已经明白,为兄就无话不说了。楠木岭三宝,玉长萧是青龙观镇观之宝,郭诚玄道长仙逝之前,也已自有安排,无需为兄多虑。为兄所虑,只是小妹与苏帖。苏帖乃一众族人至宝,代代相传,非为一人所有,如今传到为兄手上,如果因此丢失了,为兄便愧对祖宗,愧对族人。为兄也是不得已才想到让小妹带上苏帖,离开楠木岭去牛网屯避祸,如此便可两全。”  

纵然苏四娘生性直爽,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但是,待听了苏秀才这一番话,还是不免沉默半天,不说一语。

 苏秀才见苏四娘半天不置可否,又不免想到郭诚玄道长临终之言,在心里说道,如果真有什么不测之祸,此时不说与苏四娘知道,就怕以后难有机会了。  

苏秀才说道:“为兄还有一言,不妨也对小妹说了吧。”  

苏四娘说道:“兄长还有何言?”  

苏秀才说道:“此话为兄对小妹说了,小妹切不可对他人随便说道。”  

苏四娘说道:“兄长不必多虑,说得说不得,小妹懂得。”  

如此,苏秀才便将那一日郭诚玄道长说他有身家之患等语,向苏四娘说了。  

其实,当苏秀才说到,苏帖乃一众族人至宝,世代相传,不可在他手上有失时,苏四娘也已想到兄长的难为之处,便决定去牛网屯躲避几日,以免兄长为了此事忧心不已。谁知,苏秀才患得患失,告以苏四娘郭诚玄道长临终乩语,苏四娘却立即改变主意。  

苏四娘断然说道:“兄长有身家之患,还一心以楠木岭利益,宗人利益为上,并且如此悉心爱护小妹,小妹岂能苟且怕事?小妹誓与楠木岭,与兄长共进退,兄长再复多言。”  

苏四娘一番话,断无回旋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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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老潘 : 2014-1-9 23:21:10

一部用心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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