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家
两性的结合就其本质来说,是男子和女子的性欲,也就是繁衍种属的本能。——摘自《性爱论》
一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云峰和同事们一道,沿着洁净的林荫道走出厂大门后,到棚子里推出自行车,边走边聊些无关痛痒的新闻趣事。
住所离厂门不过一公里,又是下坡的路,五六分钟就回到了楼前,把自行车停放在子弟学校的钢筋栅栏外,高高兴兴地走进门廊。
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打开外屋的门。门只是虚掩着,刚进公用的走廊,黄莺就推门而出,迎接他的归来。
云峰惊异道:“你咋回来啦?”
黄莺正在搞毕业设计,往常都是云峰做完晚饭再去学校接她。每每这时,她总会将细长的手插进云峰的内衣里,查他的肋巴,就像所有的如胶似漆的情侣一样,其中不乏调情的意味。
黄莺撒娇道:“想你呗!”
云峰脱掉鞋,随黄莺走进房间,随口问道:“工装图画完啦?”
“画完了。”黄莺神秘地说:“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毕业设计得优了?”
“那算啥。”
“还能有什么好事?”
黄莺搂住他的脖子附耳说道:“你惹大祸啦。”
“我能惹啥祸?”
黄莺亲昵道:“我怀孕啦。”
“啊,你咋知道?”
“都过去半个月了还没来,我问铁梅,她说肯定是怀孕了。我琢磨也是,一向是很准时的。”
云峰惊喜道:“来得正是时候。”
说着他把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亲吻她的樱唇。
听到骆瑛怀孕的噩耗,云峰感到愤懑无助。黄莺怀孕的消息,让他感到喜悦和兴奋,他想喊想跳,想告诉一切他认识的人,除了黄莺,没有人来分享他的愉悦,他俏皮地问道:“孩儿他妈,想吃点儿啥?”
“吃啥都行。”
两口子的工资加起来有一百多,去掉三十元大户储蓄,每月拿回八十多块钱。普通的家庭,五六口人一个月的花消也就七八十。云峰从抽屉里的塑料皮夹子里找出猪肉供应票,说道:“我去买点儿肉。”
“我要跟你去。”
“不行,路上车多。”
黄莺撒娇道:“带我去吗,没事儿的。”
“好吧!”云峰应允道:“我骑车带你。”
“咱俩还是走着去吧?”
锁好门,离开家。云峰顺便把自行车推进车棚子,黄莺站在门口,深情地等着他。不经意间,看到正在做饭的丁兰,招了招手,她也欣喜地挥了挥手。云峰从车棚子走出,两个人手挽手,悠闲地向菜市场走去。
绿树掩映的街路似乎格外宽阔和洁净。云峰跳起来去摸头顶的杨树叶子,仿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着活力和激情。来到国营副食品商店。买猪肉的人排起了长龙,云峰站在队尾,从口袋里掏出两元钱,递给黄莺道:“去买菜吧,我在这儿排着。”
“都买啥呀?”
“想吃啥,你就买啥!”
“那我就买一头骆驼。”
“行,只要有卖的,你就牵过来。”
云峰看着黄莺的身影在商店里晃来晃去,很是愉悦。等买完肉,黄莺拎着一捆韭菜和一斤半豆角回到他的身边。
云峰对买的猪肉很满意。肉太瘦了发柴,太肥了又腻人,而他买的肉不肥不瘦,肥中带瘦。二斤多肉,才花两元七角钱。走出副食店,沿着原路返回。路过楼头的小卖店时,黄莺问道:“你喝酒不?”
“喝。”云峰把所有的菜都拎在手中,停下了脚步。
黄莺走进小卖店,兴高采烈地拎出一瓶啤酒和一瓶汽水。
小两口恩恩爱爱地回到家中。云峰开始准备晚餐,等猪肉炖熟了,他先盛出一碗留着下顿吃,然后用大勺把豆角炒绿,倒入肉锅里接着炖,趁炖豆角的空挡儿,摘韭菜。一切准备停当,把碗筷饭菜端上饭桌,怀孕的妻子陪着喝酒,云峰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心满意足地品着啤酒,一边还炫耀着自己的厨艺。
黄莺被丈夫的热情所感染,这顿饭吃得有滋有味,十分香甜。
吃完饭,黄莺要洗碗,云峰不准道:“别凉着!”
面对知冷知热的丈夫,黄莺感到无比的幸福。收拾完碗筷,两个人来到学校院子里。篮球场上有六七个中学生在打篮球,若是在往常,云峰早就技痒了。可现在,他舍不得离开妻子。
看到校园里的花花草草,黄莺感到十分的亲切。云峰说:“我给妈写封信,告诉她你怀孕啦!”
“别着急告诉家,看妈惦记。再说,还没有确定呢。”
云峰开玩笑道:“不确定,这顿饭不白吃了吗?”
黄莺争辩道:“怎么,不怀孕就不让我吃饭。”
“哪能啊,怀不怀孕咱们都吃好的。”
云峰害怕累着黄莺,溜达不到半个小时,就张罗着回家。看了一会儿电视,又害怕射线对胎儿有影响。云峰赶紧去烧洗脚水。息灯就寝,黄莺躺在云峰的怀中安稳地睡着了。
二
黄莺今天的首要任务是体检和办生育指标。生育已列入国家计
划,成为最基本的国策之一。没有生育指标的婴儿不给落户口。没有户口就不供给粮食,长大后进不了托儿所,上不了小学,父母还要受到处分。
云峰把剩菜剩饭热了一番,端进屋里来。黄莺接着,摆上餐桌。
吃过饭,云峰把碗筷收拾到厨房,接着刷盘子刷碗。黄莺化好妆,从屋里探出头来道:“我先走了。”
“我也完事儿了,咱俩一起走。”云峰说着,用抹布揩干手,在黄莺的手上穿好外衣,问道:“车钥匙?”
黄莺回身在写字台的抽屉里找出自行车钥匙,递过来。穿好鞋,锁好门,手挽手一直走到车棚子,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云峰叮嘱道:“你先上学,我请完假就去找你。”
“我自己去就行。”
“不行,路上磕磕碰碰的。”
骑着自行车来到班上,云峰打完卡,换上工作服,到机修班组转了一圈,没有急着处理的事儿,就上楼向孙工请假。
孙工一听说是喜事,忙不迭地说:“快点儿去吧!”
云峰喜气洋洋地来到职工大学。黄莺正等在门口呢,他用右脚支地道:“等着急了吧?”
“没有,我也刚出来。”
云峰驮着黄莺出发了。保健站就在江北公园的门口,离黄莺的学校不过两公里,十分钟就到了。
走进一楼大厅,一位鹤发童颜的女医生,坐在导诊桌前,黄莺凑过去,坐下来,医生问:“看看怀没怀孕?”
“嗯!”
“胳膊伸出来。”
黄莺把右臂放在诊桌的小垫上,女大夫一搭脉,就说:“你有喜了。”
云峰挂了号,领取围产期保健手册———逐项检查,从身高体重到心率血压,甚至还做了心电图和B 型超声波。检查的结果是孕妇和胎儿一切正常。
从医院出来,云峰带着黄莺赶往街道办事处办理生育指标。街道阿姨瞟了一眼结婚证,口中念道:“结婚日期八七年* 月* 日,早该生啦!”
……
从街道办事处走出,也就接近中午了。两个人来到职工大学附近的一家朝鲜族小餐馆。云峰点了一小盘手撕狗肉,要了两碗冷面,两个人津津有味地吃着。
不一会儿,萧茵和孙铁梅也走进餐厅。黄莺招呼道:“一起吃吧。”
“咳,不用,你们先吃吧!”说着,走到最里端的餐桌前落座,要了两碗冷面。
云峰买完单,和黄莺走出小餐厅,叮嘱道:“晚上,我来接你。”
“不用,天也不冷不热,路也不泞不滑的。”
“小心点儿好。”
云峰看着黄莺走进教学楼,才恋恋不舍地骑上自行车。路边的杨树上,柳叶鸟欢蹦雀跃着,不时地婉转鸣唱。云峰的心情也像小鸟一样欢快,没觉得累就骑上了山坡。把自行车放进车棚子,昂然高步地走向
车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郑大姐问道:“孙工说你陪媳妇上保健站了,是不是有啦?”
云峰答道:“是,刚检查完。”
“这阶段,你小子可要勤快点儿。”
“啊,我会的。”
三
职工大学的毕业典礼在机电文化宫隆重举行。黄莺走上舞台,从校长手中接过优秀毕业证书。一个孤儿,完成了大专学业,同学们都报以热烈掌声。可优秀毕业证书对她的去向却没有丝毫的帮助,依旧回到知青药厂,做着制药工。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在云峰的精心照料下,黄莺孕育着腹中的胎儿。像所有的准妈妈一样,心中充满了好奇自豪茫然和担心。但更多的是欣喜,胎儿一天一天地长大,起初是颗小米粒,并没有什么知觉。后来长成黄豆粒,不时地在小腹中滚动,甚至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紧接着长成乒乓球大小,她的本事也就大了。黄莺摆脱了妊娠反应,胃口开始好起来。
每到星期天,云峰都会买回一斤多五花肉,烀熟了做汆白肉,黄莺吃得很香。有一天,黄莺到保健站做围产期检查,医生告诉她:“怀孕吃酸菜可不好。多吃些含钙多的食品,骨头汤等。”
黄莺回家说道:“别再给我做汆白肉啦!”
“好吧,咱买回点儿大骨头。”
云峰和黄莺一起出门。迎面刮过一阵西北风,云峰打了个寒战,
道:“变天了,你回屋吧!我骑车去就行。”
“也好,我在家把内衣洗啦。”
“烧点儿水,别凉着。”
云峰取出自行车,打自家窗前穿过,深情地看了一眼几净窗明的房间,骑过医院门前疙瘩瘤球的小路,汇入马路,赶到自由市场。
角钢焊的遮雨棚上布满灰尘,蓝色石棉瓦上堆着污雪,上千平方米的市场,只有零星的六七个商贩在朔风中搓着手。顾客也是零星的。摊贩面前摆着白色编制袋装着的粘豆包,敞着口,有黄米的、有糯米的。地上铺着塑料布,卖白条鸡的,用笼子装着大公鸡的。靠近最里侧的是一位阿妈妮,冬天还穿着裙装,编织袋上摆了两条直挺挺的白条狗。云峰停下脚步,问道:“白条狗怎么卖呀?”
老家杀狗都是扒皮的,狗皮可以做帽子。当年东北民主联军就是戴着狗皮帽子杀入山海关的。可朝鲜族杀狗就像汉族杀猪一样煺毛,云峰看了倒觉新鲜。
“三十块一条。一条都有三十多斤。”
“二十五行吗?”
“好吧,我也开一张。”阿玛妮用不纯熟的汉语说道。
云峰选了一条自认为大的,捆绑在货架上,付了帐,志得意满地驮回了家。双手托起白条狗,走进门洞。喊道:“小莺子,开门!”
听到喊声,黄莺打开厨房的门。惊喜道:“你咋买狗啦?”
“阿妈妮说狗肉大补,再说也不要票儿!”
“挺贵吧?”
“不贵,才二十五。”云峰说着,把狗放在灶台上。到凉台上找出斧子,在灶台下抽出菜刀,先剁下狗头和蹄子,然后卸下两个后肘子脖子,最后是斩断躯干。大卸八块后,把头和蹄子放进盆里用凉水泡上,其它的分装在塑料袋里。
拾掇干净的狗头和蹄子放进闷罐烀上了,还不时地补充凉水。大约烀了三个小时,锅里的汤都像米汤一样发白了,用筷子一扎肉皮,肉皮也烂糊了。云峰闭了火,切好葱花,和黄莺一起啃起狗头,喝起狗肉汤来。
晚上,云峰和黄莺一起,把分割好的狗肉用塑料袋装好,拎到丁兰家,放进冰箱里储存。黄莺特意指着狗大腿说道:“这一块,你们煮汤喝吧!”
“不用,我们要吃,你姐夫就买啦。”
狗头狗爪烀的汤,云峰和黄莺喝了一周,拆下来的肉也吃了六七顿。
每到周日,云峰都到丁兰家取出一块狗肉铞汤。煮一锅汤,放在凉
台上,一天热点儿,能连续喝上一周。这一条狗,他们整整喝了一个多月的汤。
胎儿一天一天长大,到了六七个月。这个未破壳的小精灵,就开始和妈妈做游戏了。有时打猴拳有时翻筋斗,运动量一天比一天大。黄莺也一天比一天小心,生怕不小心滑倒了碰坏这个小生命。班组的姐妹对她十分照顾,抬瓶打包等重活和粉尘大的活儿一概不攀她干,她只是坐在蒸馏塔边上,看着仪表。
云峰写信告诉妈妈,小莺怀孕啦,不能回家过年了。霍老太太一得到这个消息,就张罗着攒鸡蛋,准备坐月子之用。让云龙给弟弟写信,叮嘱他多干些家务,照顾好小莺。
临近春节的一天傍晚,黄莺下班回家,来到楼门洞时,看到一位戴着黑不溜秋趟绒面狐狸皮帽子,皮毛很长,几乎遮住了眼睛,黑色的棉袄棉裤,黑色的棉水靰鞡,两只手抄进棉袖中的老农,冻得在门洞里直打转。身边还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箱子。黄莺走过来,老农闪开一条道,她并没有太在意,掏出钥匙就去开外屋的门。
“你是小莺吧?”
黄莺惊异地回过头,仔细端详着老农———古铜色的脸上刻满皱纹,冻得直淌清鼻涕,不由得又是惊喜又是心疼道:“爸,你咋来啦?”
来的正是霍老爷子。
黄莺赶紧打开房门道:“快进屋吧,看把您冻的。”
说着,就去拎地上的木箱。老爷子阻止道:“你可别拎,看抻着。”
爷儿俩走进房间,黄莺嗔怪道:“你咋不到我那儿去?离家不到五分钟的路。”
霍老爷子不是不想到儿媳妇的工厂去,他觉得长没长相穿没穿相的,去单位少不得给孩子丢脸。就敷衍道:“是么,我在这儿都站一个时辰了。”
说着话,霍老爷子跟随黄莺进了卧室,把箱子放在墙角,坐在凳子上。黄莺道:“爸,您先歇歇,我去做饭。”
霍老爷子道:“你也歇歇,等小凤儿回来吧。”
“没事儿,我还能做。”
云峰推门走进来,看到黄莺正在水池子澄淘米水,责怪道:“你做哪门子饭呀?”
黄莺作了个鬼脸,向屋里努了努嘴道:“你看谁来啦?”
推开房门,云峰看到了父亲正从木箱子里往外拣鸡蛋呢。云峰心疼道:“事先打个电话,我好去车站接你。”
“你们工作忙,再说我哪儿没去过。”
“再来,你上小莺那儿,厂子就在道边儿上。”
“你出去做饭吧,别凉着你媳妇。”
走进厨房,告诉黄莺道:“你去把小米装起来。”
“爸,还拎来一编制袋子,我放凉台上啦。”
走进凉台,云峰打开编制袋子一看———粘豆包、花生米、瓜子、小豆、绿豆,还有两只白条鸡……
黄莺回到卧室,看到公爹把红皮鸡蛋从木箱子里拣出来,摆在地上,足有一百多个。
老爷子自得道:“用木箱装着小米和鸡蛋。一层小米一层鸡蛋,省地方还磕不坏。”
云峰准备完晚饭,黄莺在屋里支起了桌子。他把小鸡炖土豆、油炸花生米端到门口,黄莺接过来摆在桌子上。
云峰问道:“爸,喝酒不?”
老爷子道:“不喝。”
“还问啥,赶紧去买呀!”
云峰脱掉围裙,擦了擦手,披上大衣,去买了瓶江城原浆,上桌陪着老爷子用餐。
“爸,你咋找来的?”
“拿信底儿,我哪儿都能找到。”
爷俩边聊边喝。半瓶酒下去了,老爷子道:“老二呀,你少喝点儿。”
“爸,您管管他,一整就喝多。”
“没有哇,爸一来你就告状!”
老爷子谆谆教诲道:“在外边儿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呀!”
云峰不情愿地放下酒杯,盛了半碗饭。老爷子也不喝了,开始吃饭。
收拾完碗筷,云峰领着父亲来到药厂浴池。交上两张澡票,进入浴池内。不是班前班后,除了看浴池的,就他们爷俩,也好,衣服都不用锁,放在长椅上就行。
爷俩脱光衣服,坐在贮满热水的水泥大浴池里浸泡,半个小时侯后,相互搓后背。全身打好肥皂,浸湿的头上涂好洗发精,最后用淋浴冲洗干净,用毛巾擦净身上的水,穿上衣服,老爷子感到浑身轻松,记忆中,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洗热水澡。
爷俩回到家,黄莺已经铺好了床,说道:“我去大姐家住。”
“也好。”云峰道:“我去送你。”
一大早,黄莺就拎着豆浆油条回来,娇声问道:“爸,睡得怎么样?”
老爷子道:“挺好的,屋子不冷不热,床也挺软和。”
老爷子感到儿媳妇挺孝顺的,心里十分高兴。吃过早餐,老爷子就张罗着走。
“多待两天吧,好容易来的。我大姐今天晚上,还说请您吃饭呢!”
“别麻麻烦烦的啦!”房间里很温暖,睡床的感觉也不错,只可惜就一个屋,不能久留的。心里如此想,嘴上却说:“不行啊,家里的苞米还没卖呢!”
“爸,你晚一会儿走,等我去把帽子和大头鞋拿回来。”
老爷子道:“你留着穿吧。”
“我上班近,用不着。大头鞋暖和,你送粮穿扛冻。”
云峰和黄莺一起走出家门,到药厂门口才分手,黄莺问:“我用不用送送咱爸。”
“不用,有我送就行。”
“你给买一张票。”
云峰来到办公室,打开档案柜,将大头鞋和蓝色羊剪绒劳保帽装进手拎兜,向孙工请好假,回到家里,陪着父亲到火车站。直到检完票,老父亲走进站台,云峰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赶。
四
黄莺的小腹一天比一天膨胀,一个小生命在她的腹中孕、长大,把五脏六腑都挤得挪了位。有时这个小生命在她的腹中翻滚腾挪,有时伸伸腰,有时蹬蹬腿,黄莺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每每这时,云峰就会把黄莺扶在床上,让她平卧,撩开衣襟,把耳朵帖在肚皮上,听儿子的心动。做父亲的自豪和欣慰油然而生。
过完二月二,云峰和黄莺赶往妇产科医院,一检查,黄莺的收缩压达到170 毫米汞柱。
医生吓唬道:“赶紧住院吧,血压这么高,晕过去就麻烦啦!”
“没事儿吧,我也感觉不到迷糊呀?”
“听大夫的,咱们住院吧。”
“好吧!”
把黄莺安顿好,云峰坐公共汽车回家取自行车,赶往知青药厂开介绍信,到总公司换转帐支票。等他返回医院时,都下午四点多啦。云峰搀扶着黄莺在产院左边的小饭馆吃了两碗面条,就携手逛起夜景来。穿过街路来到松花江边。污冰残雪开始消融。这是东北地区唯一不封冻的江段,不是滨江市的气候不冷,而是发电厂放出的水源源不断经久不息地流动,流水自然是不容易结冰的。街路上陆续亮起灯来,黄莺道:“钱揣好了吗?”
“没事儿,不能老丢钱玩儿呀!”
起风了,东风吹乱了黄莺的秀发,云峰道:“咱们还是回去吧。”
回到病房,照例洗脚,上床休息。云峰紧靠床沿儿躺在黄莺的身边,生怕挤到她。等十点以后,他就可以睡到空床上去。
上半夜,无论是医生查房,还是来新患者,只要灯一亮,陪患的家属就会齐刷刷地坐起来,犹如违纪的士兵,等待着首长的训斥;到了下半夜,病房里的灯是不会亮的,家属们能睡一会儿安稳觉,但也有例外,这一天凌晨,寂静的病房里灯突然亮了,护士不耐烦地推搡着睡意正酣的霍云峰,嚷道:“起来、起来,快起来,来大肚子啦。”
云峰睁开惺忪的睡眼,坐回黄莺的床沿上。迷迷瞪瞪地看到窦淑敏在丈夫的搀扶下,挺着大肚子走进病房来。他想打招呼,或是开句玩笑,可是这种场合委实笑不出来。他佯装不认识,紧挨黄莺的身边躺了下来。
早晨起来,看黄莺没有什么动静,云峰没顾得上吃饭,就匆匆地赶往江北的工厂去上班。
病房里剩下一群大肚子和刚生完孩子的产妇。窦淑敏和黄莺床挨着床,又都是大肚子,有着共同的话题。
黄莺道:“你预产期是哪天呀?”
“昨天就有点征兆,你呢?”
“我可快到了,都住十来天啦。你家他在哪儿上班呀?”
“和我都在化肥厂上班,他给厂长开小车。”
“你咋不住化工医院?”
“我想剖腹产,害怕化工医院做不好。”窦淑敏道:“我认识你家小凤。”
能叫出云峰乳名的并不多,黄莺不解道:“你咋会认识他?”
窦淑敏神秘地道:“我们还相过亲呢!”
“啊,咋没成?”
窦淑敏道:“给你留着呢呗!那时都刚毕业,啥也不懂呢!”
清晨,云峰骑着自行车赶往产院,走进病房时,还不到六点。黄莺说:“五点左右上厕所时破的水。”
“是不是快生啦?”
“我也不知道,护士说今天能生。”
查房的医生吩咐道:“去,给你媳妇买点儿好吃的,补充体力。”
“啥时能生啊?”
“最快也得下午。”
云峰下楼来到小卖店,看到酱牛肉罐头、五餐肉、水果罐头、火腿肠。他想还是酱牛肉实惠,价钱也最贵,三块九毛四,就买了一瓶,告诉营业员给起开,又花了一元六角钱买了四个苹果。付了帐,拿着罐头和苹果,急匆匆地回到黄莺的病房。看到黄莺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问道:“能挺住吗?”
“唉,没事儿。”
云峰歉意道:“我得先上班儿,一会儿就回来。”
“你可快去快回来呀!”
云峰急匆匆地赶回工厂,把未来得及处理的图纸、工艺卡对应订好。登记完转交给车间调度员,然后向曹主任请假,骑上自行车返回产院。工厂的事儿再小也是大事儿,个人的事儿再大也是小事儿。当时的知识分子,就这个境界。
云峰走进病房时,黄莺坐在床头柜前,正用开水涮着酱牛肉吃。吃着吃着开始阵痛。云峰扶着她站起来活动,她手拄窗台,咬牙忍痛;在阵痛的间隙,又吃了点苹果。实在挺不住了,云峰去找护士。护士们司空见惯了,正在不紧不慢地吃中午饭。
“25床疼得受不了啦。”
护士不耐烦道:“把她送待产室吧,过一会儿,我们查一查。”
扶着黄莺来到待产室门口,护士小姐把云峰拦住,道:“你不能进去。”
云峰也只好留在门外。十余分钟后,走出来个护士,他迎上前,焦急地问道:“生了么?”
护士小姐呵斥道:“你以为老母鸡下蛋呢?一噶哒一个,还早呢!”
云峰一听早呢,赶紧回到病房,用塑料口袋装上削好的苹果,来到待产室门口。半个小时后,黄莺溜达到门口,云峰才把苹果递给她。
护士推着做完剖腹产的窦淑敏回到病房,道:“家属呢,我可搬不动。”
云峰本想回避,看到面有难色的老人,就赶紧说道:“让我来吧。”
云峰把仅盖着床单的窦淑敏从活动车上轻轻地托起,护士拖走了车,老人扶着女儿的头,霍云峰缓慢地将窦淑敏放在病床上,生怕碰痛了伤口。父亲赶紧给女儿盖上被子。她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感激。对疼痛难忍的黄莺无计可施,可对窦淑敏,云峰是能帮上忙的,他有一双长臂和过人的膂力。
窦处长终于见到了几年前没有赴会的大男孩儿。出于感激,老人搭讪道:“小霍,现在厂子怎么样?”
“挺好的,一个月能开130 多元钱呢!”
“我都快退休了,还开不上两百元呢。”
“干半辈子了,也该歇歇啦。”
老人和他聊得挺投缘的,叹惋道:“都怪小敏,没眼光。”
“我家也穷,父亲又是农民。”
“往上数三代,谁的祖先不是农民?”
窦淑敏想起当年妈妈的忠告———你老姑还能介绍什么好人,农村好不容易出来个大学生,今天来一个叔,明天来一个舅的。七大姑八大
姨的,不穷也得刮拉穷啦。她不愿意想这件事儿,就打断道:“唉,都过去啦,还提它干吗?”
窦医生拎着奶粉和麦乳精走进病房,惊异地问道:“小霍吧,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媳妇也快生啦。刚进待产室。”
“刚才,多亏了小霍,我一个人也搬不动她呀!”
窦医生问道:“小霍,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媳妇是个孤儿。”
窦医生惊异道:“我嫂子还没来呀?”
窦淑敏不无抱怨道:“她眼睛里只有大孙子。”
“你住化工医院,不就没这事儿啦!”
人家唠着家务事,云峰不便听。他又一次走近待产室,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黄莺也没出来一趟。好在里面没什么动静,也没有医生护士喊25 床家属,他心里还是很塌实。
家不仅是男人和女人同居在一起,还要繁衍后代才算完美。
下午四点半,产房传出婴儿的哭声,黄莺顺利地产下一个男孩,八斤多重。护士冲门口喊道:“25 床家属。”
云峰赶紧答道:“在这儿呢!”
后面的一个护士说道;“看看吧,这就是你的儿子!”
但见襁褓中的婴儿,有着大大的头,胖胖的方脸,睁着一双童稚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来,让我抱抱。”
“不行,得放在育婴房中,外边容易感冒。”
另一个护士打趣道:“有你抱够的那一天。”
护士把孩子抱进育婴室,云峰在待产室门口等着妻子的凯旋。丁兰下班后急三火四地来到病房,没看到黄莺,问道:“人呢?”
窦淑敏道:“还在产房呢!”
丁兰来到产房门口,问云峰道:“小莺生没生?”
“刚生完,母子平安。”
“男孩儿女孩儿?”
云峰自豪道:“儿子。”
丁兰走进产房,时候不大,就搀扶黄莺走了出来。云峰迎上前去,搀住她,黄莺道;“没事儿啦,能走。”
回到病房,一躺在床上,黄莺就兴奋地讲起做母亲的感受———护士抱起来一堆肉球儿,脸蛋子嘟噜着,手和脚乱动,眼睛闭着,我一查,手指头一个也不缺,脚指头也正好。护士往秤盘子里放一条毛巾,把孩子放进去,八斤多沉,小脚丫足有半拃长。一打小屁股,小腿一蹬,就踩了一脚印泥,往纸上一撂,再一蹬,脚印就留下了。
云峰插话道:“踩脚印干吗?”
黄莺道:“怕拿错了呗!”
“我儿子大胳臂大腿儿,错不了。”
开饭了,云峰只给黄莺买了一碗小米粥,说道:“你先喝着,我回去煮鸡蛋。”
“快走吧,有我在这儿就行。”
黄莺叮嘱道:“你可慢点儿骑。”
云峰答应着,乐颠颠地下楼,骑上自行车,赶往江北的家中。
五
丁兰带着救护车,来到工具车间门口接云峰去医院,会计统计和郑大姐也跟着上了车。来到产院,三位女士每人还掏出五元钱。这让云峰感到很意外。
黄莺和窦淑敏打招呼道:“你耐心住几天吧,我们走啦!”
老父亲感慨道:“还是自然生好哇,第二天就出院。”
“你唠叨啥,明天我也出院。”窦淑敏赌气道。
丁兰爱怜地从护士怀中接过婴儿,前呼后拥把黄莺母子送到车
上。云峰走进医院边上的小卖店,给司机买了一盒大参烟。
二十多分钟,黄莺母子就回到了阔别十天的家。女士们留下一大堆建议后全部撤退。云峰准备晚饭,黄莺躺在床上安歇,孩子被救护车给逛荡迷糊了,开始呼呼大睡。
吃过晚饭,黄莺把住院的衣服都换下来,云峰开始洗衣服一直洗到十点许,总算都透完甩干了。黄莺焦急道:“奶还下不来呀!”
云峰急不可耐地拨开黄莺的内衣,抚摩肿胀的双乳,道:“没事儿的,棒得这么大。”
刚刚疲惫不堪地睡去。孩子噶呀噶呀地哭了起来。云峰拽亮灯,黄莺坐起来,看到席子湿透了,支使云峰赶紧下床去找。黄莺把干爽的褯子换上,孩子睁着眼睛瞅着她,小嘴努努着。
“你看咱儿子,回家了感到新鲜。”
“长的像你。”
“太小,还看不出来。闭灯吧,明天还上班呢!”
灯一灭,孩子就开始哼唧,随后又哭了起来。
云峰道:“是不是饿了,赶紧喂奶呀?”
“奶子涨得很,可是一滴奶水也出不来。”
“你让咱儿子嘬一嘬。”
黄莺把乳头放进儿子的嘴中,儿子吸吮着,顿时不哭了。孩子的牙床咬着乳头,痒痒的,黄莺感到了做母亲的幸福。儿子并不买她的账,吐出乳头依旧嘎呀嘎呀地哭了起来。
云峰从床上下来,捻亮灯。翻箱倒柜地找孩子能吃的东西。找到丁兰给买的二斤红糖,好在暖瓶里还有半壶开水,他到厨房取了个碗和小勺,沏了半碗红糖水。黄莺接过来,小心翼翼地给孩子饮进去。孩子贪婪地吸吮着,半碗红糖水顷刻间进入胃里,婴儿满足地睡着了。
一个小时后,孩子又醒了。云峰如法炮制,可是这一次却不能奏效。儿子把吸进嘴里的红糖水原封不动地吐出来,弄湿了脸和枕头,依旧哼唧,依旧抗议,依旧哭闹。
黄莺把乳头放进孩子的嘴里,儿子用牙床叼住。可是咂不出乳汁来,一会儿就吐出来。然后又心有不甘地叼起,如此反复。
“我来试试。”云峰也有些不甘心道。把另一个乳头含进嘴里使劲吸吮,黄莺感到很痒,奶水仍然顽固地不出来。
“会计说孩子咂不动,揉一揉能好些。”黄莺的两个乳房都胀成了硬块,云峰轻轻地揉按着,有些变软了,还是没有奶水。窗外开始放亮,说道:“我去买奶粉。”
“这么早,哪儿有卖的?”
“天都放亮啦。”
云峰穿上衣服,趿拉着拖鞋,来到屋外,推上门,大步流星地来到文化宫门前的小卖店前,敲了几下门,没有一点声息。又敲了几下,里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门在里面划着,肯定有人在屋里。
云峰无计可施,在文化宫门前转悠到天大亮了,才看到卖牛奶面包的中年夫妻推着三轮车停在路边上。他踅到小卖店门口,接着扣门,小卖店再不开门,他就得买鲜牛奶啦。
小卖店终于开门了,里面只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
“小伙子,这么早,你买点儿啥?”
“一袋奶粉。”
老妇人从橱窗里掏出一包奶粉,递过来。云峰付了钱,拎起奶粉急匆匆往家赶。路过车棚子附近的小卖店时,店主正在卸挡窗户的栅板呢,在外边苦等了近两个小时,跟现在从家里出来,效果是一样的。他直接走进厨房,点着煤气烧开水,急不可耐地冲了两碗奶粉,端进屋里。接着馇小米粥,煮鸡蛋。
一切收拾停当,云峰骑着自行车上班。他走进办公室时,同事们正在午休,打毛衣的郑大姐问道:“奶下来了吗?”
云峰焦急地答道:“还没有。”
“别着急,我看她有奶。”
当天下午,黄莺的奶水就下来了,而且很丰霈。
做完月子,黄莺又胖了许多。丁兰一大早就把黄莺母子接到家中,热情款待。云峰下班后也应邀前往,来到他们爱情起步的地方。
第二天,云峰把母子俩接回来。又到派出所给儿子上户口,名字是从怀孕的时候就开始起的。按霍氏的家谱,下一辈中间的字范“振”,他是高入云端的山峰,一代更比一代强,商量一个多月,终于定了下来叫‘振宇’,乳名‘大宇’。
随着一个小生命的到来,二人世界走进了历史,被三口之家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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