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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动的红领带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张连志    阅读次数:92132    发布时间:2014-01-12

第一章  走出伊甸园

 

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过着艰辛的日子,往昔的欢乐已经一去不复返。——摘自《圣经故事》

 

 

在东北重镇奉天城清昭陵的南侧,有一个类似伊甸园的所在—— 东北大学。为一代枭雄张作林辟地五百亩所创建,一直由奉天省主席兼任校长,皇姑屯事件后,汉卿将军亲理校务。重金礼聘章士钊、梁漱溟、罗文干、冯祖恂、刘先州等一批名师来执教,可谓英才荟萃,俊彦云集。梁思成和林徽因游学归来,应邀创立中国的第一个建筑系。一时间学者云集,年招生达三千余众,成为全国之盛。九·一八事变后,学校随着少帅颠沛流离,辗转于华北、中原、西北、西南……解放后从四川三台等地陆续回迁沈阳,只可惜校园或毁于战火、或凤巢鸠占,只能在湖边空地筑舍设馆;更为可惜的是建筑、文法、师范等院系没有回迁,致使名师流失,往日的光环散尽繁华不在,姑且称之为南湖理工大学。

 

对沈阳市民来说,校园充满着神秘色彩,文革中曾经是派系攻守的堡垒。如今到了八十年代,重又恢复朗朗的书声。整个社会对于文革后的大学生都寄予了厚望,霍云峰就是这其中的一员,并在此度过了四年愉快的时光。他委实是幸运的,刚进入初中,‘文化大革命’随着毛主席的不幸去世而宣告结束。否则,云峰将无法离开世代居住的土地,摆脱不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1985 年7 月27 日的沈阳城很适于出行。昨夜的小雨早已停歇,天空还没有完全放晴,柏油路面上湿漉漉的,空气中充满着氤氲的气息。阵阵晨风刮过,送来暑期不可多得的凉爽。

 

毕业生陆续离校,在校生正准备着期末考试。操场上、球场上都空荡荡的,校园显得分外的寂静。在学生第二宿舍,霍云峰的临时寝室里,只剩下两个铁哥们儿———高云亭和周玉蒲。快八点了,哥仨懒洋洋地来到空荡荡的食堂。

 

二百多平方米的餐厅里,只有身着白色工作服的厨师在收拾餐桌。《大学生爱上清洁工》中的女主角正在拖地。现实中的爱情没有《青年报》宣传的那么神圣,师哥靠那篇报导顺利地留在沈阳城,没过上两年就分道扬镳了。如今,清洁工变成了漂亮的寡妇。三个大学生都不约而同地瞟了这风韵犹存的少妇一眼,向窗口走去。

 

高云亭向一位收拾餐桌的厨师问道:“还有饭吗?”

 

“有,咋来得这么晚?”

 

“要走啦!”

 

厨师放下抹布,态度和蔼地走回橱窗内,阿蒲交了餐卷,每人一个馒头,一两粥,和一勺咸菜,端着饭盒坐在邻近的餐桌前吃起来。

 

两个弟兄都怀着心事,云峰也闷着头吃饭。

 

刷完饭盒,懒懒散散地走出餐厅。

 

“你给我带上去吧。”云亭把饭盒交给阿蒲又转过脸道:“别忘啦,明天晚上六点半……”

 

哥俩回到寝室。地面上残留着大溃退后的垃圾———内胆破碎的灰色网板暖瓶、草绿色啤酒瓶子,没有刷的铝饭盒,断根的拖鞋、穿烂的袜子、废旧的报刊杂志、残破的笔记本,更多的是搬走行李后留下的纸屑和草末子……只剩下阿蒲的铺盖慵懒地堆在西侧下铺的床上,让人联想起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凄凉。

 

阿蒲提议道:“我送你走吧!”

 

“早点儿走,也好。”云峰拎起放在床头的行囊,阿蒲从他的手中接过装着脸盆、牙具和毛巾的网兜。哥俩一前一后走下楼去。

 

自入学起,他们一直住在对面的第一学生宿舍。临近毕业,却不得不搬家,据房管员说:要把一舍粉刷布置,改成公寓楼。回眸望阙,寝室的小气窗在晨风中摇曳。

 

“220 的窗户好像没关。”云峰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蒲安慰道:“别看啦,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走在空旷的柏油路上,路中央有一汪薄薄的积水,周边很不规则,水中有油,反射出五彩缤纷的阳光,看上去有点像印象派大师的草原画,朦胧而神秘。路边青条石铺就的马路崖子之上有两列挺拔而苍翠的柏树,和修剪整齐的榆树绿篱。为它们做陪衬的是贴着地皮的羊绒般的草坪。路的南侧是机电馆和建筑馆,两馆之间隔着一片小松林。松叶的芳香扑鼻而来,小树林里的长椅上坐着一对情侣,用英语聊着情话。那里也曾经是他和骆瑛谈情说爱的所在。松林另一侧的小山上,蔷薇花散发出浓郁的乳香,借着春风弥漫整个校园,从春天开到夏天,半个月前才刚刚谢尽,至今空气中还残存着幽微的香气。

 

路的北侧就是学子们引以自豪的风华园,有四个足球场大,小桥流水,亭阁榭台,繁花碧树,和留连其间的三五学子一同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更显得生机盎然。而最著名的要数园中的标志性建筑———风华少女的雕塑:身材修长的少女,斜坐在基石上,双手捧着一本展开的书,眼帘低垂,全神贯注。这个女孩在现实生活中是嫁不出去的,那赤裸的长臂比云峰的胳臂还要长出一倍多。

 

风华园的北侧,与机电馆和建筑馆相对称的是采矿馆和冶金馆。

 

它们之间的空地冬天是冰场,春、夏、秋三季是足球场。就在冰场上,云峰和骆瑛撞出过爱的火花。建筑馆是校园里最古老的建筑,据说是梁思成先生的杰作。先贤早已作古,作品犹如碑石一样,供后人凭吊。

 

雨后的早晨,

 

朦胧的雾中,

 

徘徊于昔日散步的小径,

 

回味着刚刚飘逝的恋情……

 

骆瑛离去时,云峰还有心情写诗。此时此刻,他只想着快点儿离开。

 

临近校门时,恰逢韩如冰和班长手拉手跟林辅导员并排走进来,

 

阿蒲急不可耐地迎上前去,问道:“林老师,怎么样?”

 

林永江慢条斯理地答道:“机床厂人事科说,得请示党委书记。书记还出差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林老师,我走啦。”

 

“云峰啊,机电设备厂蛮不错的,我女朋友就在那儿!”

 

“嫂子是谁呀?”

 

“啊,你去报到,不就知道了吗!”

 

韩如冰十分真诚地说道:“小凤啊,我也去送送你吧!”

 

云峰清楚,不在门前偶遇,她也不会这么说,就婉谢道:“不用,忙你自己的吧!”

 

班长伸出右手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云峰握着班长的手,心想后悔才有期呢,这样的人不会也罢。不可否认,他的心里有一点儿酸葡萄的味道。

 

林永江挥手道:“再见!”

 

“再见!”云峰和辅导员依依惜别。

 

韩如冰原以为考研究生十拿九稳,带头写决心书,申请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一时间校园里的做秀潮风起云涌。分配的结果一公布,北京的部委里最需要班长,长春城最需要团支书韩如冰。甘肃籍的老六一心想留在东北,偏偏被分到大西南钢铁公司。去公司报到,据说从北京出发,也要坐上一个礼拜的火车。人们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云峰是恋家一族,恋家并不是回到他出生的土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乡村;而是回到本省所辖的城市。吉林比不上京、津、沪,比新(疆)西(藏)兰(州)强点儿也有限。没有太强的对手跟他争,省会的名额给了韩如冰。他觉得女人生来就是让男人疼爱和照顾的,可人家并不买帐。心安理得不说,还得陇望蜀,正在运做着读代培研究生。在接到留校的确切通知之前,回省城的名额死都不肯撒手。早就把“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那慷慨激昂的誓言抛到九霄云外了,候缺的周玉蒲急得眼睛直冒蓝光,嘴上烧出水疱来。

 

 

云峰和玉蒲走向彩旗招展的校门,右侧的公示栏上依旧贴着花花绿绿的海报,至于俱乐部里今晚上映哪部电影;阶梯教室举办何种讲座,已与他毫不相干啦!

 

邻近校门,淡淡的云层就遮住了太阳,这加重了离别的感伤。

 

云峰属于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学生。他头脑灵活,学习勤奋,基础课除英语外都属于一流的,专业课也未落人后。只可惜他没有一个远大的目标,也没有人对他进行个人修养上的指教,这使他遇到困惑时容易偏激,而失去了儒家先贤的中庸之道。除了云亭和阿蒲,这四年几乎没有朋友,更不要说知己了。

 

还不到十一点,兄弟俩就感到了火车站。囊中羞涩,到饭店喝顿酒已成奢望。云峰让阿蒲回学校去,可他决意要多陪一会儿,搞的像情人分别似的。

 

“还是走吧,我这也没有什么事儿。”

 

“回去也没事儿!”

 

“去安慰一下云亭!”

 

“好吧!”说着,两个人紧紧握手。云峰的身边仅留下帆布旅行袋、毛巾、牙具和一个搪瓷脸盆等临时用的物品。牙具是不能送人的,脸盆还装不进袋里去。上千里拎着它委实得不偿失,云峰道:“脸盆你拿回去吧!和你的捆在一起,留个纪念。”

 

“也好!”阿蒲应道,随手接过搪瓷脸盆。

 

云峰把装牙具的网兜塞进提包里,想安慰阿蒲耐心等待,可他没有说出口。

 

“哪儿,哥们儿走啦!”

 

云峰挥挥手道:“保重!”

 

“一路顺风。”

 

目送着阿蒲走出候车室的背影,云峰心里空落落的不好受,他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小憩片刻。离发车还有六个小时,为了旅途中有充沛的体力,他走出人声鼎沸的候车室,来到车站左边拐角的小吃部,把提包放在临窗的餐桌旁,买了一碗豆腐脑和四个酥饼,端着碗和盘子坐到行李前的位子上,不紧不慢地吃着。他的心中有一种背叛的感觉,后悔没有留阿蒲共进午餐。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餐厅内追逐蝇头小利的小吃部老板娘,以及沿街乞讨的男孩儿,都成了他眼前的风景。

 

走出小饭馆,云峰顺路到邮局的报刊亭,花四角五分钱买了本《小说月报》,悠哉悠哉地返回候车室。找一个靠里侧的空位坐下来,随手翻开还残存着墨香的杂志。这一篇写的是农村大学生某君学成后,回到家乡创办乡镇企业的故事。文字优美,情节也很吸引人,主人公不但成就了事业,还赢得了公社书记女儿的垂青。几分钟后,他就随着情节走进了故事中,仿佛这创业的主人公就是他自己。

 

 

云峰陶醉在故事里。一位拎着大包小裹的女士打断了他的阅读,指着旅行袋娇声问道:“同志,有人么?”

 

“啊,没有!”他不耐烦地答道,同时腾出右手,将手提包拎到脚前边的地面上,眼睛却没有离开杂志。

 

女士落座后,云峰觉得她在盯着自己看,可他连瞥都没瞥她一眼,就返回到故事中。女士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杂志,似乎有些心浮气躁,把书页弄得哗哗直响。

 

候车室里的人陆续增多,人声变得十分嘈杂。三点许,一对恋人来到云峰的身边,男士喊道:“嘿,哥们儿,别看了,要检票啦!”

 

云峰抬头一看,是学友游龙和彩凤,游龙也是机械制造专业的,彩凤还是云峰同班的。

 

彩凤向身边的女士打招呼道:“奚桂芸,你也乘401?”

 

“啊,你们也约好啦?”

 

奚桂芸的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儿,略带口吃地解释道:“没,没有,我不认识他呀。”

 

云峰打量起身边的女孩儿来。突然间领悟到———女人的羞赧也是一种美。她和他都穿着麻灰色顺格西裤,坐在一起真的像对情侣。奚桂芸的上身是粉白色的翻领衬衫,下摆扎进裤腰里。修长的身材、披肩长发,绣琅架近视镜,清纯澄澈的双眸,白皙的肌肤,丰满的胸脯都透出青春的活力来。尤其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掩映在长长的睫毛下,一尘不染。眼镜的上框是一窄条黑色的塑料,和她的浓眉相得益彰。这让他想起骆瑛的明眸来,也只有那双眼睛可以和它相媲美。

 

“我叫霍云峰。”

 

“啊?火鸟,你真是火鸟!”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绰号?”

 

“听过你的歌呀!”她十分认真地说,并哼唱道:“Come Back Mypigeon,我的恋人,且莫追随那虚无缥缈的云。”

 

就连神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不由得唤起云峰的美好回忆来,脑海中产生了一丝自鸣得意的快感,就象歌星遇到了铁杆的Fans。

 

“怎么,云都是虚无缥缈的么?”奚桂芸质疑道。

 

“不要介意,大小姐,您可是实实在在的。”

 

“还写歌么,你的小鸽子飞回来了吗?”她的语调中透出真诚,并没有调侃的意味。

 

“小鸽子?都飞往波斯湾快一年了。”云峰答得很随意,心里还是荡

 

起一丝的涟漪,犹如隐疾被戳了一下。

 

彩凤叉开话题道:“小奚,你分哪儿去啦?”

 

“到哈军工去读研究生。”奚桂芸自豪地答道。

 

云峰刚站起身,彩凤就毫不客气地紧挨着奚桂芸的身边坐了下

 

来,问道:“云亭咋没来?他不也分回省内了吗?”

 

“啊,他还有点儿事,明天才能动身。”

 

“你自己来的?”游龙问。

 

“不是,阿蒲一直送到火车站,我刚把他撵走。”

 

“阿蒲,他分哪儿去啦?”游龙好奇地问。

 

“他还在等韩如冰的名额,一旦落空,也只能去长白山农机学校。”

 

彩凤原被分配到齐齐哈尔,后来向辅导员哭了一通鼻子,才改派

 

回省城的。好事多磨,经过波折得来的才是正果。坐在身边达一个小时

 

之久,云峰视而不见的这位阿娇又要去读研究生,走出伊甸园,踱进象牙塔,必将事业有成。而他呢,虽入宝山,仍是两手空空,可叹!

 

 

人头攒动,开始检票了。游龙把大包裹扛在肩上,彩凤只拎着一个小包。奚桂芸踉踉跄跄地拎着两个包,云峰赶紧伸出援手道:“来,把沉的给我。”

 

“这,哪好意思呀!”。

 

“没事儿,我也没带啥东西。”

 

一行人被推搡着前行,出得检票口,顿时松快多了。小跑着穿越天桥,登上车厢,四位同学坐在一处。一位旅客来问坐儿,彩凤起身道:“同志,我们是一起的,麻烦您到20 号去坐,行吗?”

 

面对少女甜美的声音,谁还忍心拒绝?

 

另一位旅客来认坐时,奚桂芸也如法炮制。彩凤、奚桂芸临窗而坐,云峰和游龙真正成了护花使者。

 

列车驶出沈阳站,广播里播出《祝旅客一路顺风》的歌曲,歌声悠扬亲切,大有宾至如归的意境;接着是歌曲《沈阳,我的故乡》:“沈阳啊,沈阳啊我的故乡。马路上灯火辉煌。大街小巷是人来人往,披上了节日的盛装……”

 

列车驶出城市,高楼大厦、街柳亭花和喧嚣顷刻间都被远远地甩在身后,在“伊甸园”里所发生的一切会不会成为过眼烟云呢?毕竟四年的大学生活,比起漫长的人生来说,委实太短了。

 

聊天是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彩凤好奇地问:“骆瑛是维吾尔人吗?”

 

“不是,她有白人血统。”

 

“怪不得皮肤白嫩,体形那么苗条。”

 

“你咋知道?”

 

“真没良心,我和如冰还护理她了呢!”

 

游龙问道:“真的有那么好看?”

 

“鼻梁高高、眼窝深陷,眼神迷离,柔情似水,能把男人融化掉,你

 

看到了,也会挪不动步的!”

 

“瞎说,有你在身边,我还敢看别的女生吗?”

 

奚桂芸听着三个人谈论一个女人,想必这个女人有什么出奇之处,可是她插不上嘴。

 

广播开晚饭了,对于穷学生,这通知就和报时差不多。售货员推着流动餐车边走边机械地嚷道:“啤酒、白酒、盒饭、饮料……”

 

游龙讨好道:“我给你买盒饭啊?”

 

“咱兜里不是有吃的吗!”

 

游龙站起身,从行李架上取下拎兜,掏出饼干和黄瓜,云峰掏出面包和火腿肠,奚桂芸掏出蛋糕和榨菜,四个人把食品聚在一处,过起了共产主义生活……

 

“小奚,你是汉族人么?”

 

“我是满族人。正黄旗的,老姓可很长,我说不上来。”

 

“那就姓爱新觉罗或叶赫娜拉!”

 

“那不成了慈禧太后了么?”

 

“叶赫娜拉家族不光有太后,还会有科学家。”

 

“谢谢你的鼓励,不过,我想问你一个农村孩子咋迷上音乐啦?”

 

云峰沉吟了半晌,奚桂芸有些失望道:“不愿说,那就算了,我只是好奇。”

 

彩凤转过脸来,附和道:“我倒也想听听,你可从来都没跟我说过。”

 

“没什么,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彩凤怂恿道:“从头说,反正时间多的是。”

 

云峰开始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大约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批走五七道路的文化人。你知道是从哪儿红来得么?他们是长春电影制片厂演员剧团的,还带着家眷。这些人译制了多部苏联影片,有亲苏修的嫌疑;六十年代初还拍了一部反特的电影,但也不能将功折罪。整个剧组拖儿带女地下放到我们公社。从导演、演员、司机连同家属达三四百号人。而借住在我家西屋的,恰恰是这部影片的作曲和化妆师夫妻俩领着他们的独生女儿——小蕊。作曲家不仅会大量的革命歌曲和俄罗斯歌曲,还搜集整理东北的俚曲。”

 

彩凤不解地问道:“啥是俚曲呀,你会唱么?”

 

奚桂芸在一旁撒娇道:“你唱,你快唱一段吗!”

 

云峰接着讲道:“也就是通俗歌曲或者叫庸俗歌曲,我给你哼一段‘张家庄有个张员外呀啊,生了三个大姑娘。老大是个秃脑亮啊;老二是个亮光光;顶数三丫头长得俊哦啊———中间无发两头光啊。(略微停顿了一下,接着唱到)找了三个姑爷也真够戗啊———大姑爷是个双失目啊;二姑爷是个目无光,就数三女婿长得帅呀,只是走路他扶着墙……’”

 

游龙注解道:“那不也是瞎子么?”

 

云峰的音域浑厚、尾音悠长、鼻音浓重,颇有点儿东北大鼓的韵味。还没等他唱完,奚桂芸就乐不可支地偎依在他的肩头。临坐的旅客也都从酣梦中醒来,向这群年轻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彩凤心里惊喜道:“你这小子终于活过来啦!”

 

云峰自己却不笑,继续讲着他的故事:“当然,宣传队排演最多的还是样板戏。白天演样板戏,晚上作曲家亲自教小蕊和我演奏乐器。小蕊拉小提琴,她的小提琴是量身订做的,比一般的小提琴要小;教我弹吉他,我的吉他是作曲家自己用的,和那时的我差不多一般高。小蕊只小我一岁,她长得像像秀兰·邓波儿似的。鼓鼻子、鼓脸儿、大眼睛。只是头发黝黑,没有羊毛卷。化妆师妈妈不太费事就能给她打扮成公主,或是欧洲牧场里的挤奶女工。我学了五年吉他,起初是在我们家的西屋,后来,大队给他们盖了两间全砖的房子,我就跟到她的家里去学。阿姨不会用大锅做饭,妈妈就去教她。有时候妈妈还从园子里摘些黄瓜、茄子、辣椒、西红柿、豆角等蔬菜交我带过去,或她亲自送过去,两家的关系处得十分融洽。小蕊没来时,我总和邻居家的七妹玩儿,妈妈也很喜欢她。小蕊一来,我就没工夫搭理她啦,七妹就找茬和小蕊打架,也许是因为我,你们女孩子成熟得早,五六岁就知道嫉妒。”

 

彩凤插话道:“别美了,快点儿往下讲。”

 

游龙道:“让他说,别打扰他。”

 

云峰接着讲道:“每每这时,我就会将颟顸的小七妹锁在墙角。小蕊在一旁都会高兴得直拍手。”

 

奚桂芸好奇地问道:“锁,怎么锁呀,用绳子么?

 

“过来吧。”说着,云峰转过脸去,粗壮的大手交叉攥住奚桂芸的弱腕,往两侧轻轻一拉,口中说道:“不许动。”

 

奚桂芸像个听话的孩子一般,乖乖地将后背紧贴在坐席的靠椅

 

上。说道:“你弄疼我啦。”

 

云峰赶紧撒开手,解释道:“啊,对不起,这就叫前锁。我的前胸和你的后背离30公分将你锁住,那叫后锁。咱也试试?”

 

奚桂芸赶紧摆手道:“不、不、不,还是省些力气吧!”

 

云峰依旧用富有磁性的男中音讲道:“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这拨人都返城了。那是个寒冷的冬天,对我家来说却是个丰收年。自打记事儿起,第一次看到家里杀年猪。小蕊搬家的时候,老爸把一后脚猪肉装在大马车上,阿姨就把吉他给我留下来啦。”

 

“吉他还让我砸了。”云峰不无感伤地说:“就在我唱Come Back  My pigeon 的那个晚上。”

 

奚桂芸追问道:“后来呢?”

 

云峰平静地说:“后来?七八年,爸爸觉得日子好过了,带点儿黏豆包、两只小公鸡,去了一趟长春,想看看老朋友。可人家连门在哪儿都没告诉,只是领进一家小酒馆,点了一盘尖椒干豆腐,一盘油炸花生米,要了四两酒,结完帐借故先走了。”

 

奚桂芸极富童贞地刨根问底道:“后来,你就没有见到小蕊吗?”

 

“没有,据说:她承父业,考入中央音乐学院作曲系,到此就没有后来了。”云峰收尾式的讲道。

 

奚桂芸略带遗憾地责怪道:“你应该跟她联系一下。”

 

云峰自嘲道:“联系她干吗?我也不是吃不起尖椒干豆腐。”

 

游龙赞叹道:“小蕊,好美的名字。”

 

彩凤道:“花心呗,像你似的。”

 

云峰一本正经道:“她真的叫蕊。”

 

奚桂芸想到,这小子看上去憨憨的,倒是讨女孩子喜欢。

 

 

火车驶出沈阳站时还风驰电掣,渐渐地慢了下来,而且是逢站必停。夜色吞没了晚霞,车厢里的灯亮了,犹如萤火虫发出幽微的磷光,令人昏昏欲睡。

 

好奇心得到满足的彩凤枕着游龙的臂弯睡着了,嘴角露出幸福的笑靥。夜风吹进车窗,撩起彩凤的头发,她的眼皮痉挛了一下。云峰和奚桂芸合力把车窗放下来,游龙睁开惺忪的睡眼,微笑着点头致谢。

 

云峰也晕晕糊糊地睡着了,待他醒来,奚桂芸的头正枕在他的右肩上,墨瀑般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胸前。从翻开的领口处,清楚地看到少女胸前雪白娇嫩的乳沟。肩膀被枕酸了,可他不敢动一下,生怕惊扰了奚桂芸的美梦。

 

列车驶进一个小站,奚桂芸的头在云峰的肩上颠簸了一下,她醒了,回转头去,凝眸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睛,俏皮地轻声说:“谢谢你和你的肩膀。”

 

“甭客气,男人的肩膀本来就是女人的港湾。”云峰幽默地答道。

 

“那好,让小船再停一会儿!”她撒娇道,又把头偎依在他的胸前。

 

她那娇喘的气息,芳香的体味引起他莫名的冲动,乃至情欲来。云峰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奚桂芸酥软的双肩,这使他异样地兴奋。他多想亲吻她的秀发,拥抱她的酥胸,可是他不能,她的圣洁是不容玷污的。他紧闭双眼,垂下双臂,静静地体味着这稍纵既逝的恋情。

 

奚桂芸也有相见恨晚之感,半梦半醒中,似乎她和云峰组成了家庭。火鸟摘下吉他,弹起美妙的歌曲。他们有着宽敞明亮的客厅,就像先师林徽因家的客厅一样,是才子们聚会的沙龙,心爱的丈夫才华横溢侃侃而谈,谈到兴处,手舞足蹈声情并茂,令人称羡。没有客人造访的傍晚,保姆收拾着杯盘碗筷,孩子们围在膝下,缠着要听故事,云峰用浑厚的男中音卖弄地讲述道:“爸爸小的时候,认识一个叫蕊的女孩儿,她长得像花芯儿一样娇嫩。”

 

事实上,人们不都在梦想中生活吗?只要梦里不孤单,就应该对生活感恩戴德。就像歌中唱的那样: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列车停靠在古叶赫车站,游龙、彩凤也醒了。游龙问道:“几点啦?”

 

彩凤谜迷瞪瞪地看了看表,嘟囔道:“还不到两点。”

 

“我怎么睡着啦?”奚桂芸赶紧起身坐直,用手梳理着散乱的头发,显得有些慵倦,脸颊却是桃花般的绯红。的确,男人的肩膀是女人的港湾。坚实的肩膀,终于有个女人偎依了一回,又似乎在梦中。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甜蜜的忧愁,沙扬娜拉!

 

徐志摩写给日本女孩的诗,似乎也道出了霍云峰此时此刻的心情。

 

把这首诗献给身边的满族姑娘,只需要把沙扬娜拉改成叶赫娜拉也就足够了。

 

在这个熏风沉醉的夜晚,灯光摇曳的列车上,云峰对身边的漂亮女生是有所期冀的。人家是继续深造的研究生,哈军工未来的学者、教授、身着将校呢的女将军;而他不过是个不名一文、不思进取的普通大学生而已。有什么权利去奢望她的垂青,乞盼爱情呢?

 

这次偶遇能够发生在毕业前,也许会演义出故事来。果真能演义出故事么?他和骆瑛、韩如冰不都认识很久么?结果还不是有缘无份。霍云峰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场短剧的序幕刚刚拉开,他就亲手合上了绛紫色的布幕。他深知,拖泥带水地演下去,也只能是虎头蛇尾,其结果是骑虎难下,无法收场的。

 

耳畔依旧是车轮和轨道接头撞击发出的单调的咣咣声,还有疲惫不堪的旅客发出的鼾声,云峰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挺直了腰板。想着身边的女人,她有些虚胖,和那些整天圈在阅览室里废寝忘食的书虫没有什么两样,所不同的是一见面就表现出的亲切感。

 

奚桂芸的思绪也在无垠的夜空中翱翔,她想怂恿云峰考哈尔滨的研究生,当着学友的面却张不开口。旅伴也很碍事,尤其是少女怀春的时候。她敬慕云峰的才情,在理工大学里,能有徐志摩一样充满诗情的才子实属罕见。是不是他也向徐志摩一样见异思迁呢?想到这儿,她有些不寒而栗,感到孤独和无助。身边的男人要是能够再拥抱她一下,给她温暖和慰籍,告诉她这是个真实的世界,该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呀!

 

没有两个学友坐在对面,她会毫不犹豫地扑到他宽阔的怀中,尽情地享受恋人的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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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吉林-莲子 : 2014-1-12 17:54:38

张兄: 钧鉴。 CIP编目数据上周已核出,今由内蒙社发来。 具体为: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1)第134049号。 具体查询方式: 中国新闻出版信息网http://www.cppinfo.com/,首页右侧“CIP核字号验证” 或新闻出版总署http://www.gapp.gov.cn/cms/html/21/index.html,首页右侧“CIP数据核字号验证服务”。 核字号输入2011134049,及网站随机验证码验证。 如查询不到,则查询方式有误,或本人核字号发错,请与我联系。 图书本周最迟下周付印。 此致,敬礼。 孙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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