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文学》（网刊）总第10期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作家网    阅读次数：419201    发布时间：2021-02-12

□散文天地

恋恋丝栗香

石一

我的家乡在贵州松桃，苗王城,潜龙洞是你旅游的首选。听老人们说，我们村子原来有个挺美的名字——叫花果树。二十几户人家，一色的青瓦木房，被一片树林包裹着。要不是鸡犬相闻，炊烟袅袅，谁知道里面还裹藏着一个村落。从公路拾级而上，一条林荫小道，左转右拐，映入眼帘的仍是一根根挺拔的树干和一片枝繁叶茂的树林。正疑惑间，已有看家狗汪汪起来，寻声望去，依稀可见几处房檐轮廓，真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让你不由得眼前一亮。

让你更为诧异的是环绕村落的整片林子，几乎是一类的高大茂密的常绿乔木——栗子树。品种多了去啦：有板栗树、猴栗树、尖栗树等，尤其丝栗树最多。初冬时节，丝栗成熟了，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闻香而来，蜂拥而至，欢声笑语，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所以栗子树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以致地上寸草不生，光得像和尚的秃头。

丝栗飘香

说到栗子，大部分人只识得板栗。它是栗子中果实最壮硕的，集市上很常见。大街小巷随处可见醒目的“金栗王”“王牌板栗”的广告和炒板栗出售，所以板栗是声名远播，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可说到丝栗，知道的人就少得可怜了。有资料可查：丝栗树，又名丝栗栲、栲树，为壳斗科栲属中性喜光常绿乔木，目前仅见于贵州、云南、重庆等江南地区，属国家珍贵树种。丝者，“极小”之意，这是针对其果实大小而言的。树干却是栗子树中最粗壮的，随便一棵都能长成三五十米，笔直挺拔，高耸入云。儿时见最大的一棵，要五、六人手拉手才能合抱。这么高大的树，果实却小得可怜，连肉带壳如花生米大小，又团又圆，成熟后呈灰褐色或深褐色。它是栗子中的“小不点”，小得连史书都几乎找不到有关它的记载。因它长得小巧玲珑，故得名曰：“丝栗”。这么个小东西，却不敢让人小觑，它可是名副其实的“栗中之王”——味道最香最美、营养价值最高的上品。也许是小而珍贵吧，抑或是母体粗壮营养丰富吧，我们都稀罕着呢！

小孩子嘴馋，从地上拣起就往嘴里塞，直接用牙咬开外壳生吃。那甜脆可口的味道，至今还在我的舌头上保存着美好的记忆。最好炒着吃。用文火焙炒，外壳遇高温就会“啪啪”裂开，一股浓浓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早勾出了我喉咙里的馋虫。还没等炒好，我的小手早在锅里往返好几回了，尽管是“火中取栗”，烫得两手直嘘嘘。丝栗子一般大小不均，出锅时往往生熟程度不一，不如加少许食盐，用水煮熟后，再用文火焙炒，到栗壳微微裂开为佳。吃时用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摁，果肉与栗壳就自然分开，把它放在嘴里一嚼——又香又粉，是另一种风味。如能用砂石和炒最好不过。以砂石加热，丝栗受热均匀，粒粒炸裂，“哔哔啵啵”不绝于耳；再加入饴糖，熔化后就粘于裂壳的栗肉之上，那色品、那味道，自是妙不可言。“欲解爆裂长辈语，至醇至真果中王”。这种成品只要拿到集市上一摆，人们就会闻香而至，立时抢购一空。要是用去壳的丝栗炖鸡、炖肉、煲汤，比用板栗不知要强多少倍。因为果粒精细，肉香易透进栗里，栗香也易渗进肉里，再佐以葱蒜，那肉那汤，尤其那又粉又糯的栗香，保准让你一沾唇，就会眯开眼大叫——好！好好！营养师们有想法，做成“栗粉大枣粥”、“丝栗糯米粥”、“栗粉鸡蛋羹”、“丝栗红烧肉”、“丝栗黄焖猪脚”……味美自不用夸，其药膳价值是板栗难以媲美的。你要是有幸得以品尝，也会有“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的感叹。

只可惜丝栗树日渐稀少，又不像板栗容易栽培，所以货源奇缺，市场上很难看到丝栗的销售。要想得享丝栗的口福，只有在初冬时节，来我家乡来我们村子了。

丝栗花开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栗花开”。

每年暮春，村子周围的丝栗树开花了。恍若一夜之间，她就隆重开放，粉墨登场，铺天盖地的出现在你的视野中。她不同于桃花般娇艳妩媚，却在百花落尽之时，方才展露风华，颇有不与百花争春的气度。她高高在上，圣洁无比，“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似乎又有几分女神的清高。栗树葱绿的每条枝头上，伸出十来根嫩黄的花穗，上面缀满了米粒般大小的花苞，嫩黄嫩黄的，整个就像章鱼身上的触手。微风一吹，花朵次第绽放，从细小的花苞里居然长出许多纤细的绒绒的花蕊来，雪白雪白的，好像是把头聚在一堆的毛毛虫。栗树繁密，千树齐放，可壮观了！

丝栗花有一种清幽的香气，萦绕鼻间，沁人心脾；花香味道，美而不娇，绝无浓香袭人的强势逼人，不会让你刺激难受，倒是更显得深沉幽长，让人精神振奋，久久流连。东风暗送，十里飘香。蜜蜂争先恐后赶来，生怕别人捷足先登抢了地盘；蝴蝶不远千里飞来，就为到此一游留个倩影。看不清树上热闹的盛况，繁忙的景象，只听得见一阵阵隆隆地混响，那气势就像头顶有架飞机在低空飞行。如此旺盛的花势，必定在秋后收获果实多多。这种盛大的场景，我们司空见惯，外地人却难得一见，如有机会，切莫错过。

栗花盛开之时，孩子们自不会辜负这天作之美，丝栗树下，成了我们的乐园。上世纪七十年代，大人一天忙于参加“运动”，搞大生产，给我们的游戏和成长留下足够的空间。我们村子里，与我同龄的伙伴就有二十多个。栗树林中，我们盘腿撞鸡鸡、上树掏鸟窝、玩泥炮、坐板车、捉迷藏、过家家、玩龙灯花灯……记得玩“娶媳妇”的游戏时，伙伴们抬着用小板凳、小方桌凑成的“嫁妆”，敲打着用烂镰刀、破瓦罐、废瓷盆组成的响器——“吭里哐啷吭里哐啷”，我把两手圈成“唢呐”——“咿哩哇哪咿哩哇哪”，装模作样地吹奏着貌似“过家门”、“拜花堂”的曲子。一行队伍二十多人，浩浩荡荡，热闹得很。我们把整个村子闹了个底朝天，不会有大人出面干涉。我那时似乎很有音乐天赋，各种灯会唱腔、唢呐曲子、道场佛歌等等，我一听就会，并且下来哼得像模像样、有板有眼。伙伴们都非常佩服我的才能，游戏时都听我的号令，我就是他们的统帅他们的老大。这种成就感和自豪感无法言表，这种快乐一直伴随着我的童年生活。今天的孩子，没有发小，没有自由，没有游戏，虽然物质条件优越，有玩具、有电脑，但他们的童年绝没有我们的愉快和幸福。我们就像这明丽的丝栗花，成群结队而来，汲取天地雨露之精华，沐浴着充足自由的阳光，尽情地绽放，茁壮地成长。村头村尾，遍布了我们开心的足迹；栗花树下，回荡着我们欢快的笑语。

丝栗熟了

栗花一谢，栗树枝头就陆陆续续地挂满了毛栗球。到成熟之前，不过手指头大小，颜色比碧绿的叶子略浅些；浑身穿着带刺儿的外衣，似乎很小心的保护着她的孩子成长。当凉风与秋雨结伴，当黄叶与晨霜牵手，天气渐凉，更深露重，她的妊娠期已满，预产期即将来临。秋尽冬至，也许在某个清晨，一个孩子兴奋地大叫“丝栗子落了！”你会惊奇地发现，地上已躺着些许稀稀落落的小家伙。抬头细看，枝头上的毛栗球已变黄变暗，有的已经咧开嘴在偷偷笑呢！

小孩子已经迫不及待了！上学出门，放学回来，我们一个个捡来一堆堆小石子，站在高处一起往丝栗树上招呼。然后“哦吼”一声，一齐冲下坡来拼抢，慌乱与急迫之中，有人连续滚下几个土坎，搞得一身狼狈也不在乎。在乎的是谁捡的丝栗子多，谁先尝到那果实的甘甜。谁的叫声最欢，谁的脸最灿烂，说明谁的收获最多。——哈哈！他在炫耀。哈哈！她在逗你。树儿稍小的，一两个小伙伴猴一样攀援上去，用尽吃奶的力气，使劲地摇晃。哗哗啦啦……像下中雨一样，丝栗子簌簌地落下来，地上立时铺了一层。有的砸在我们头上，“嘣嘣”跳跃几下，竟调皮的钻进后颈衣领里去了。有次我正对着树上喊叫，口门大大洞开，一颗栗子正好掉进嘴里，“咕咚”一下，它竟滑进喉咙钻进肚子里去了。我立马蹲在地上，卡住脖子使劲咳嗽，想呕吐出来。妈呀！眼泪和鼻涕一把一把的，难受得要死。伙伴们见了，不仅不同情，还幸灾乐祸地哄笑。我心里直打鼓：这回是不是要了我小命啊？赶紧追问大人，他们说：糟了糟了，要在肚子里发芽，从嘴里长出棵树来……吓得我脸色煞白煞白的，好一阵子睡不着觉。连拉屎都要仔细地察看好几遍，看它是否排泄出来。胆颤心惊地过了半年，也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样，那颗悬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去了。——啊！真是虚惊一场。

丝栗成熟的鼎盛时期，树下热闹得很。晚上要是刮风，你会听到淅淅沥沥的声音，那是在下“丝栗雨”呢。等不到天明，早有人擎着灯笼、打着电筒，端着盆提着桶，捷足先登了。看不清人，只能瞧见一团团光影在移动。或者听到有盆桶撞击的声音，有丝栗落下砸着金属盆具“叮叮当当”的响声，有拾满小盆倒进大桶的声音……等到天亮一看，都是村子里的熟悉面孔，还有邻近村落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一脸的欢欣与满足。一早上的劳动，大家几乎是满载而归。煮了炒了，我们装满衣兜，边吃边笑，高高兴兴上学去了！大人们也背着挑着，上街赶集卖丝栗去了！还别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不光能补贴家用，我们的学费都靠它出呢。

事隔多年，那时的小伙伴如今都已为人父母，各为生计奔波，外出的外出，搬迁的搬迁，已难得聚齐了。但青瓦木房还在，长年可见十来个空巢老人与留守儿童在家，当初的热闹已荡然无存了。丝栗树虽被伐被卖了些，但仍然茂盛。似乎她们的出场没有喝彩的观众，丝栗树也泄了气，开花结果都没有以前旺盛了。

(编辑：郭志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