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竹都传奇 之 四十四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昌宇    阅读次数：19239    发布时间：2024-07-26

葬礼从简，有志、有忠和有才商量，不收礼金，只收花圈，一切开支由有志、有忠承担。

县里统战部、林业局、工商联、丙安公社，丙安、复兴、大同、宝源、葫市、旺隆、元厚从事竹篾业的个体和单位都送了花圈。贵州农学院、金有勇所在南京林学院、重庆苟金邑商号、自贡盐号、合江木业等都发来唁电。

晚上悄悄请小关子杨家道士来做了个开路道场。

安葬那天，附近乡邻来了两三百人，敲响了十多堂锣鼓送上山。中午摆了50多桌。黎兴林、黎兴竹专程去通天坳挖了两棵楠竹栽在坟墓的两边。

这位老人为赤水竹业劳累一生，在这块土地上留下了许多资源，如今风风光光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灵魂扎根在这块沃土中。

金有志他们要回贵阳了，黎兴竹从鹿滚凼搬了一背苦竹笋背到柏香林，桂月霞也一起来帮忙整饭吃。二婶谢秀芝吃着苦竹笋酸菜肉片汤、漤火烧苦竹笋，赞叹不已，都说不容易吃到一顿鲜笋。桂月霞笑着说：“二婶，现在交通方便了，你不管哪个时候到赤水，都有鲜笋吃。”

“真的？”谢秀芝带着怀疑。

“真的，你听我说。”

单看赤水“满山竹篁铺碧翠，遍野毛楠拥峰峦”。只觉得竹山是赤水人的银行，其中有取不完的存款。你多住多吃，就觉得，竹山更是赤水人的蔬菜大棚，随时都可以在棚内采新鲜的蔬菜——竹笋。

春天不说，多的是鲜笋品种，无论炎热的盛夏，还是萧瑟的深秋，即便是冰天雪地的寒冬，到了赤水都能吃到鲜美嫩脆的新鲜竹笋。

宋代苏东坡的名句：“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只觉得苏东坡等诗人，因为竹有刚直虚心，不畏严寒，奋力向上，高风亮节的品格，历代文人都以竹为友，借竹抒怀，吟诗赞誉。古人以竹配景为之高雅，誉竹为“竹君子”。后来吃到竹笋，特别是鲜竹笋时，便还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苏东坡喜欢吃鲜笋。用肉来比竹不是一个类别，有些牵强。一个是吃食，一个是观赏。我理解为宁可不吃肉，但鲜笋少不得，因为，有竹林就有鲜笋。

赤水人得天独厚，竹笋是地方特产，笋期到，采挖销售，是一条财路。山里人将竹笋作蔬菜。门前屋后栽几窝，笋期到，随吃随采，多方便。赤水山区竹种多，当地土著竹种就有12个变种、36个分属，现在引进许多新竹种。不同竹种孕笋季节和生笋期都有不同，造就了“四季有笋鲜”的条件。千百年来赤水人吃笋子吃出了名堂，吃出了外地人不知的制作方法。

冬天，冰天雪地，土硬如铁，草枯株萎，树木叶落，兽匿迹，鸟归窝。有鲜笋吗？有，叫冬笋。冬笋，楠竹竹芽在秋天就开始萌动，竹芽在地下茎上发育，到了冬天就已经成笋，静静地睡在暖和的土被里，开春顶破坚实的表土面世，慢慢地脱下笋壳长成竹。冬天的楠竹笋，深深地藏在土里，要挖才把它挖得出来。金黄色的壳，肉质洁白如玉，是上等食品。不但可以吃鲜，还可以制成玉兰片（干笋片）、打卦笋（对破笋干）等干货保存。自清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黎理泰从福建引楠竹入赤水后，逐渐蔓延到满山遍野，冬笋就成了山里人的“存钱罐”。

挖冬笋不是哪个人都挖得到的，技术性很强，有的人挖了一天到黑只挖到几个，并且都是挖烂了的。冬笋是埋在土里的，你知道它躲在那里？当然，山里人有一套挖冬笋的技术，就是要把深藏在土里的钱刨出来。冬笋味美，有好美？听清代陈熙晋的诗：“茅台村酒合江柑，小阁疏帘兴易酣。独有葫芦溪上笋，一冬风味舌头甘”，就知道那时就茅台酒、合江柑都不如冬笋美。赤水人现在做的“冬笋肉丝”“冬笋肉片”“冬笋煨鸡”“白油冬笋”“冬笋肉片汤”等都是美味，但都离不开肉，没有油荤冬笋就会“慒”（心翻，流清口水）人。赤水人说：冬笋是富贵菜，得有肉来作佐料。

解放前，一般人哪里天天用肉来陪伴冬笋？但穷人又要吃冬笋，又不会“慒”，那就是“子母灰烧冬笋”。子母灰就是炉灶里温度很高的柴灰，把冬笋连壳一起焐在灰里，一个钟头后刨出来，笋壳已经糊焦了，剥去壳，雪白的笋肉变为金黄，切成小方磴磴，用盐、葱、蒜、糊海椒漤来吃。你没做来吃过，我常常做来吃。不但不“慒”人，味道太安逸了。下饭饭遭殃，下酒酒倒霉。这道菜只有在冬天的农家乐里（烧柴灶的地方）才做得出来，你来赤水，不妨试试吃几口，你一辈子都会记住它的味道。

春季，大地复苏，新生命破土而出，特别是楠竹笋，顶开禁土，穿着皮夹克来到世上。衣服变成了咖啡色，已经是个壮实的孩子了，它叫春笋。鲜春笋的菜肴有“春笋香菇肉丝”“糟海椒笋伴肉片”“腊肉笋片”“卤笋”等，这都是荤菜。素吃，将春笋煮熟后，加上佐料漤来吃。赤水人吃的春笋是“灰笋”，将生笋去皮，剔去笋衣，划开，去节，大锅加水煨。在煨时用纱布包一大包柴灰，捆扎好不让柴灰泄漏，放在笋子锅里一起煨。煨好的笋叫灰笋。这灰笋，柔软，清香，味美，可拌肉煎、可作撬菜炒，就凉拌灰笋，都别具一格，又是一种特殊味道。

伏夏，骄阳似火，叶卷枝蔫。有鲜笋吗？有，绵慈笋、苦竹笋、硬头篁笋都是才扳来的。“绵笋炒白肉”“绵笋鱼汤”“苦竹酸菜肉片汤”等都是上桌席的菜。赤水每间饭店都能吃到一道“苦竹酸菜老鸭汤”，汤微苦淡酸，爽口回味甜；笋脆鸭肉嫩，气香酸菜鲜；生津除湿气，清火解暑缠。当然，你吃到的将苦竹笋连壳一起柴火烧，再漤苦竹笋来吃，凉拌烧绵笋等都是夏令最佳食品。

金秋，“马儿丝”的白丝，像白发魔女在梳妆。“山皇历”告诉乡民，箐竹笋出土了。箐竹，节上有刺，又叫刺竹。因有刺，不能作“仗仗（藤蔓农作物支撑）”用，又不能划篾条，只有干枯后作柴禾。但凡无用的东西，没人去采伐它，它就自由泛滥，要不是“过不了水沟”，可能统治全山。于是丙安，乃至赤水的高山上都有大片大片的箐竹林。虽箐竹无用，箐竹笋却是美食。箐竹有麻竹、笼笼竹、方竹、大竹等品种，小根的笼笼竹味更佳。“箐竹笋炒肚条”“麻竹笋煨竹乡鸡”“凉拌箐竹笋条”等赤水人家大都会做，餐馆更不要说了，做出来的笋子菜更好吃。

赤水人之所以长寿，四季都有鲜笋吃可能有些作用。鲜笋纯天然，无污染，粗纤维，对人体健康有好处。加之烹调工艺古朴，味美。二婶告诉你的朋友，到了赤水不要忘记点鲜笋吃，这里的每间馆子都会弄鲜笋，吃了你就知道赤水味道了。

有个北京来的诗人在一间饭馆吃了鲜笋后，信笔书写了“天赐美食赤水地，四季笋鲜任君尝”的条幅。

“月霞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二婶问。

“村小老师。”

“你该去当导游。”

“导游是干啥的？”月霞从来都没听到的工作。

“人们去游山玩水，现在叫旅游。为游客做解说的，叫导游。”二婶为月霞解释。

“人们都去玩名山古刹，哪个到我们这山沟沟来？”月霞想不通。

“你们这些真山真水，山青水秀，将来会成为人们游玩的地方。”月霞还是到懂不懂。但记住了旅游、导游两个词语。

郗大爷、王大胡子、邹中传、黎青云，甚至金大娘、黎大娘都相继离世，金有才、黎兴林、黎兴竹都是60岁左右的人了。走的走了，老的老了。兴新竹业的担子落到了后起之秀的肩上。这批年轻人，有知识、有理想、有干劲，赤水竹业该步步登高，攀上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