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禁地
上午参观了石狮厂,一去一回走得累了,司马南山睡了一个好午觉。醒来时有些躁热,打开房间门窗让空气对流,兰巧儿斜着身子坐在美人靠上,修长的腿懒洋洋地掌着。身着一套淡蓝色圆点碎花休闲装,一头青丝随意地扎成长马尾,耽过肩头覆在胸前。扎眼的是脚上绣花布鞋,白色厚底,鞋面镶红蓝绿七色花纹,如扭丝一般盘旋,形同传统的祥云图案。鞋头像船头翘起弯转,外观形似清王朝宫廷妃子所穿的鞋。鞋尖吊着一只粉红刺梨状小绣球。她手里卷着一本画画绿绿的童话在看,看见他开门,把书放下,温文地说:“起来了?睡得还好吧?”浓妆淡抹总相宜,她这妆扮看起来像一位可人的邻家姑娘。
“嗯,午觉睡得舒服。”他抬起她的手,望了一眼书名,笑道:“哟,还看童话,真是天真,真是浪漫。”
兰巧儿脸微微一红,娇嗔道:“读童话有什么不好?能让人心不老。”
还人心不老?司马南山想起晚间的嚎叫,故意调笑道:“乡村的午间也真安静,不像晚上,鬼哭狼嚎的。”
她像一朵花,哗地盛开怒放了,红透了。嘴巴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她俏丽的脸美艳如桃,花香四溢,又像无数的小勾子,勾住了他的灵魂。他渴望吮吸饱满的花汁,眼睛却被羞涩之心挡住,弹开了。
她抿着小嘴轻笑:“心静自然凉,晚上心不静,才会那么烦躁。”
司马南山抢白道:“那种声音,隔着一层薄木板,如在耳边,心静得了?”
兰巧儿眼睛顽劣地一吊,嘲笑道:“晚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果看到了人,再联系起来,只怕某人要疯了哟。”
司马南山不好意思地说:“不是咱不心静,是这个世界诱惑太多。”他打开手机,翻出一条短讯送到兰巧儿面前。她接过手机念道:
“陈晴,原春秋航空空姐,嫁给香港某富豪,丈夫患重症不能生育,急需育子继承丈夫遗产,接短讯后聊天,双方中意即汇50万元定金,待女方怀孕后支付补偿费100万元。”兰巧儿念过短讯上的电话号码,一双长腿落到地上,把电话递过来,催促道:“你撞上大运,快打电话,快打。”
“是吗?”
“怎么不是?中意就一百五十万,对方还是空姐,得财又得色的好事儿,打灯笼找不着,快打电话。”
“你相信这事?”
“怎么能假呢?要是假的,我的手机怎么没有收到?”
“手机在这里根本没有信号。”司马南山笑了,“我跟你说一个故事,美国中情局侵入中国电信、中国移动和中国联通的服务器,取得了中国人手机短信数据。中情局长非常兴奋,赶快进行分析,将结果向奥巴马总统汇报,数据分析结果为:35%是拜年祝福语,25%是商业广告,30%是办假证、贷款、复制手机卡监听小三等垃圾信息。听到这里, 奥巴马绝望地问:‘那剩下的10%一定是重要内容了?’美中情局长回答:‘报告总统,剩下的10%是黄段子!’”
兰巧儿格格格地笑了:“太有意思了,你真幽默。”再看他时,眼睛里多了几分复杂的内容。
“不是我幽默,是生活太丰富了。”司马南山说,“一位作家发出绝望的叹息,现实故事的精彩程度远远超过了作家的想象力,生活正在一步一步地将作家逼上绝路。”
“是的,是的。”兰巧儿快活地摇着小手说,“唱红打黑主角一案,波澜起伏、惊心动魄,歌星之子嫖娼案扑逆迷离,一波三折,扣人心弦。生活在围城里的人们,每天不得不阅读这些离奇的故事,将常识、理念、道德甚至思维习惯都彻底颠覆。”
司马南山不满地抖着手机:“没有网络,看不到最新信息。”
“早晨你不是刚从牛头山上接收了信息吗?”
“早晨?都过去半天了,世界瞬息万变,半天时间会发生多少事啊。”
“外面瞬万变,我自岿然不动。”兰巧儿笑道,坐正身子理了理衣服,“躲在山里,才懂得古人所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意思了。”
“嗯,人对时间的感觉与速度相关,速度越快,时间的流逝也就越快,当时间以超过光的速度运行时,人就会追上时间,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司马南山说,“穿越小说在某种意义上,也不无道理,就我目前而言,习惯了追赶时间的脚步,一朝停下来,心里还是有点恐慌,生怕被时间抛弃,会错过什么。”
“别慌,别慌。”兰巧儿温情脉脉地看着他,指着身旁的空位,“坐吧,坐吧,你到这里来,不就是想体验这里的生活方式吗?开始进入山里,我也不能适应,现在慢慢适应了,‘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顺应时间,顺应自然的生活方式,也非常美好啊。”
“可是,那么多的事需要处理,我还答应开一个栏目,把照片和文字传上去。”司马南山满心的怨气,“都网通天下了,为什么拒绝网络呢?”
“谁拒绝网络了?”
“有网络吗?”司马南山着急地追问。
兰巧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反问道:“这里不是生态博物馆吗?他们把网络给屏蔽了。”
“真荒唐。”司马南山气愤地说,“生态博物馆目的是顺应自然,保留一种原生的自然生存状态,既然有网络就保留它呗。”
“如果有网络,它还能叫原生态吗?”
“没有网络就叫原生态吗?抽水马桶,淋浴,水泥,玻璃,塑料,等等,与这些固体的现代的东西相比,网络是无形的,更具有生态、环保、可循环的内涵。”
“网络确实是生态的,它却是最现代化的。”兰巧儿说,“生态博物馆创办者的初宗就是拒绝现代化,所以与水泥等传统现代化相比,网络是首当其冲被排斥与拒绝的新东西。”
“唉。”司马南山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生态应当是一种符合于自然的方式,像生态博物馆主办方这样的做法,划定疆界,拒绝现代化,排斥它类,难道生态的概念真是一种僵化的、保守的、固步自封的生存模式吗?”
“不,我想这只是他们的方式。”
“扭曲的生态绝对不叫原生态,圈养的生态也不能称为一种文明模式。”
“你说得对,专家们也是理性的人,可能他们心目中的生态博物馆及生态文明的模式,也和我们所想的差不多,今天做成这个样子,或许就某一件事,如果不走极端、不走到极致,打个比方说,像你们开公司做生意的,不把公司做到最大最强,就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就生态博物馆而言,如果不引起注意,就要不到钱,专家也不会受到重视,就会与评奖、评职称、晋级等无缘了。”
“啊也,谁告你的这些?一针见血。”
“老杨和我及其他客人不止一次抱怨过他们过激的做法,也提了数次意见,没什么效果。”说到这里,兰巧儿放低声音说,“也并非完全没有效果,要有效果,可以,拿钱来。”
“拿钱就有网络?”司马南山兴奋地搓了搓楼板。
“是啊,既然是专家,他们并非人们想象的那么死板。”
“你是说这里有网络?”
“当然,只有少数人有。”
“哪些?”
兰巧儿欲言又止,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凡是曾经当过处长的人都有,这是他们享受有的特权,当然,享受特权还是花了一大笔钱。”
曾经当过处长才能享受网络特权?司马南山气得脸都黑了。处长算什么东西?一个地级市创造的产值也不过千亿元,厅级加上正副处干部有一两千人,司马南山的千帆商务网络平台,一年创造的产值就有数千亿元,相当于西部的两三个地区的总产值,公司中层干部没有行政级别,但年薪是一百万元左右,相当于十个处级干部的工资总和。企业中这些社会财富的创造者,为什么没有资格获得社会权利呢?他问:“我老表也享受网络特权?”
兰巧儿见他神色不对,轻咬亮晶晶的弯弯月牙艰难地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腿,又捏着他的膝盖,以示抚慰:“他没有网络,你咋会联系上他呢?他又怎么推销石狮,当博物馆的传销者?”
司马南山恍然大悟,恨得牙齿痒痒,心想,表哥变了,再也不是原来那个性格豪爽,一心想着他人,爱着他护着他的兄长了。
“你不能怪他,这是生态博物馆的要求,也是网络特权拥有者的约定,不能将网络告知他人,更不能转让他人使用,否则将受重罚。”
“真荒唐。”司马南山说,“有网络,为什么不开放?这不是对大家都有利的好事?”
“那是你的想法,或许也是大家的想法,博物馆方面绝对不会这样想。”
“为什么?”
“某位特殊客人开通网络服务,博物馆要收取网络选号费,初装费,材料费,租赁费等各种费用,每人每年一万元,十来个处级干部就是十来万元,这是一大笔收入,他们会为了方便大家,舍弃特权和利益吗?”
他愤懑地说:“这是权力寻租,明显违反规定的。”
“是违反了规定,博物馆方面也承认,但是,博物馆开创之初,上面对博物馆的管理开放了特权,网络收费就是他们的特权之一,你还能怎么样呢?还想怎么样?”
“我到处找网络,我老表咋不说,他房间里有网络呢?”
“网络是他们这一级干部的特权,既然是特权,他会与你分享吗?能够分享的权利还叫特权吗?”
“我们是亲戚,有血缘关系,我支持了他,他为什么不能支持我呢?”
“或许他会支持你的,只是不是这个时候,更不是与你共享特权的方式,如果你要短期使用,他会以赏赐的形式给你,如果你要长期使用,他会将特权租赁给你。”
“租赁?跟他租?我不会跟博物馆方面租?”
“你租不到。”兰巧儿直截了当地说,“博物馆里面的人虽然称为兄弟,但圈子里面还有圈子,像俄罗斯套娃,环环相套,处级干部圈只对处级干部开放,科级干部圈只对科级干部开放,老板圈只接纳老板,绝不接受其它人员进入这个圈子,身份甄别和历史的审查极其严格,上一层圈子的人也绝对不允许其它人对他们直接称兄道弟,必须加一个前缀以示区别。”
“所以他们称呼我,老板兄弟?”
兰巧儿严肃地点了点头。司马南山轻蔑地笑了:“什么圈子,什么级别,什么网络,我还不相信没有钱办不成的事。”
“对于沦落到今天这般境地的病人,这是他们唯一抓得住的权利了,他们能轻易放手吗?”兰巧儿凑到他耳边悄声说,“我觉得你老表很神秘,他在推销博物馆的住宿,获得提成,我猜他不给你说网络的事,一个怕你知道他的秘密,另一个还担心你抢他的生意和饭碗。”
“我抢他的生意?”司马南山几乎笑将起来。毛病呀我,放着好好的生意都不想做,还会抢他的饭碗?他指着博物馆周边的稻田山林,气呼呼的道,“这些平常东西,有什么好传销的?”
“当然有啊。”兰巧儿说,“你去拉马温泉,上马庄看看就知道,想进入博物馆治病养生的癌症病人多如牛毛,挤破大门,找不到住宿,很多人住牛圈猪圈里,或搭一个塑料棚子,帐蓬,博物馆住宿成了稀有资源,房间、饭卡、网络都成了抢手货,掌握推销权的只有圈子里的少数几个人,销售得越多,越处于金字塔上端,提成也越高。”
“我怎么又能挤进来呢?”
兰巧儿说:“你不是老板吗?预付了一大笔抢号费和定金吧?”
“我是按规定交付的。”司马南山点了点头。他只求舒适与方便,钱多钱少不是他考虑的问题。
“这不就对了?你想想,有钱人谁愿意住牛圈呢?”兰巧儿说,“你老表身份上只是博物馆的客人,他作为博物馆内的既得利益者,也成为现行模式的维护者,或者说是博物馆官方代理人。”
“一个简单的网络,居然弄得这么复杂。”
“浑水好摸鱼,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无非别有用心,无非有利可图,如果是一个追求公平的交易平台,就不会存在这些黑幕。”
“老杨是圈子里面的人吗?”司马南山话锋一转。
兰巧儿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脸微微一红,嗫嚅地说:“是,他也是又找关系又花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挤进了核心圈子。”
“老杨不是处级干部?”
“啊,先前是,后来银行改制,实行经理人制度,取消了级别,结果变得不伦不类。”
“他,你们,有网络?”
兰巧儿把头一点。司马南山问:“可以给我用一用吗?”兰巧儿警惕地环视四周,悄声说:“你来。”引着他进了房间,“你要用就用,千万别声张,不然有人会为难老杨。”
“是。”司马南山兴奋得蹦了起来,把兰巧儿揽在怀里搂了一下:“谢谢,我拿电脑来。”兰巧儿愣愣地站着,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待他拿着笔记本电脑过来,兰巧儿像热情周到的女主人,先在梳妆台旁的书桌前安了座,又把网线从隐秘的墙角扯出来。司马南山捏着网络线头,感慨不已。不就是一个普通的网络线头么?如果真是什么稀缺资源也就罢了,为啥子要将普通资源变为稀缺资源呢?
“我叫人快递一些路由器来,这样都可以享受便捷的网络服务了。”
“别别别,他们会要了我的命。”兰巧儿吓得脸色刹白。司马南山歉疚地握了一下她的小手:“放心吧,我不会做过河拆桥的事。”兰巧儿信任地点点头:“我相信呢。”
网络接上,司马南山点开收藏夹,想打开专栏地址,不小心点开了另一个网址。网页很快打开。屏幕上出现一个戴着牛仔帽的漂亮女人,把照相机斜对着非洲大草原上的斑马。司马南山自知点错,移动鼠标想关掉。兰巧儿急忙压住他的手:“看看,我看看。”
“蓝猫看天下。”原来是一个女摄影家的博客。女摄影家将到世界各国旅游的风景照分类编辑放在博客里。
“风景真美,宛如童话。”兰巧儿说。待她看到摄影家本人站在一辆越野车旁,背景是广袤的非洲大草原,一头长颈鹿扬着头远远地望着冒昧地闯入其领地的不速之客。
“景美人更美,摄影家很有气质啊。”
蓝猫的旅行让兰巧儿羡慕不已,精美的摄影图片让她啧啧称道。却把司马南山看得胆颤心惊,看得心酸不已,勾出了他的满腹心事。心说,她当然有气质,人们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个读了万卷书又行了万里路的女人,能够读到与其它人不一般的非凡美景来。细腻的兰巧儿似乎感觉到了他内心的变化,侧过脸来审视着他,问:“把网页和照片收藏得那么好,她是不是你喜欢,你所爱的女人?”
“不,灵猫那么优秀,那么灵敏,那么高高在上,我哪里攀得上?”司马南山红着脸说。蓝猫确实曾经是他的所爱,还为公司的发展奉献了聪明才智的,只是在他们将要谈婚论嫁时,递交了一份辞呈,这一去如惊鸿一瞥,转眼已过去了五年。他只能通过她在网络发布的摄影图片,追寻她的足迹。他辞职后的决定,某种程度是受到她潜移默化的影响。他想追寻她的足迹,希望有一天能够追上她,在一个风景如诗如画的地方,发生一场浪漫的邂逅。
他的眼睛无法掩饰内心的感伤情绪。兰巧儿笑着揉了揉他的肩,笑道:“爱一个人没有错,何必遮遮掩掩呢?”
“你看看这只三脚猫,今天非洲,明天美洲,追得上吗?”
“这倒是大实话。”兰巧儿似乎触动了心事,“人都是现实主义者,只能抓住眼前。”
司马南山缩微蓝猫看天下网页,打开他在公司网站上的专栏地址,把今天摄下来的照片上传,配上几句精练简洁的说明。兰巧儿开始还颇有兴趣,边看边评价,说说笑笑。过一会就没趣了,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看书。司马南山上传一幅照片,一只透明的玉手上,卧着一只绿色通透的知了。照片的色彩美丽惊艳,掠人眼球。
“你来看看,真美。”
兰巧儿跳起来站在他身后观看,也被照片炫丽的色彩惊呆了。她忽地笑了,把手伸给司马南山:“看看,不就是这只粗手么?通过这幅照片,我懂了,为什么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司马南山捉住她温暖的手,紧紧地把它贴在脸上,香暖的手令人怦然心动,身上涌动着一股暖流。兰巧儿将下巴搁在他的头上,两人的头就那么重叠在一起。他呼吸到了她温暖的气息,沉静的心弦被什么东西拨动了,转身想将她搂进怀里。兰巧儿伸手挡住他,笑道:“别,别,你的蓝猫看着呢。”司马南山一下子泄了气。
兰巧儿趁机溜开,将挂在窗前的圆肚窄颈的小竹篓取过来:“我看看,知了这么漂亮,怎么不叫呢?”
她打开竹篓,知了蔫巴巴窝在竹篓里,一动不动。他问:“死了?”她抖了抖:“没有。”随即笑道,“知了趴窝,证明了你刚才说的一个道理,圈养的原生态,绝不是真正的原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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