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菩萨
“我还以为你不跟来呢。”兰巧儿回头见他,满心欢喜。
“你不是说今晚就交给我了吗?你走丢了,会有人找我麻烦。”
兰巧儿俯视着他,指着天空一语双关地问:“你愿意要吗?”待他攀到近前,兰巧儿伸出手来拉他。司马南山拉住她的手,与她并排站在石台上,面对面地看着她,抑制不住激动与兴奋:“愿意,当然愿意,你不是不同意吗?”兰巧儿避开他的目光,顽皮地嘿嘿一笑:“谁叫你让到手的猎物溜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司马南山猛地搂她入怀,疯狂地亲吻她,“不,我不会让你溜走了,我现在就要。”
女人被男人暴风雨般的热情吓住了,待两人喘息时,腾出手捂住他的嘴,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央求道:“待会儿吧,待会儿我好好给你。”这个承诺给了男人丰富的意象空间,心里一阵激动,双手将女人的蜂腰扎得更紧了,再次激切地亲着女人。女人的蜂腰倒是贴紧了男人,修长柔软的身子却似依风杨柳,头像蛇一般摇晃着,鼻子里发出拒绝的声音。男人觉得抓不住玩不转怀中这条美女蛇,知趣地松了手。兰巧儿呵呵一笑,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火烧脸:“急啥子呢?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男女关系中有一个词叫自然,与兰巧儿相处这一天,白天所有的关系都是自然而舒适的,不知怎么,事情到了关键的时候别扭起来,身心恹恹的特别没劲。下午的时候原本他有机会把豆腐吃掉的,只是他没有把握机会,当然心里还有些担心,有些害怕,犹疑不定,行动缓慢,错失良机。刚才他应该趁热打铁,结果让她像泥鳅一样滑走了。他很是懊悔,认为这是他的性格所致,在情感方面判断能力差,临机不果断不坚决。朋友们说,如果他把对待事业万分之一的判断力与决断力用在爱情上,到现在他可能早已妻妾成群,为女人为孩子所累了。
爬山是一件消耗体力的事,快到山顶,山风稍稍骤急了一些,拂在身上透心的舒爽和凉快。体内涌动的激情和热量,也被风拂走了,心儿像晒满月光的沙滩鹅卵石,宝石一般玲珑剔透,玉一般空灵冷艳。他担心这种冷会影响两人的情绪,没话找话地说:“山下的道为什么又窄又小,山上的道反而宽阔坦荡,还铺上了青石呢?”
“这是一条官道,据说修建的时间很久远了。”兰巧儿气喘吁吁,甩着手亦步亦趋。回身站定,月光穿透了云层,露出了峥嵘,她眺望着辽远迷蒙的山原,指向其中弯弯曲曲的一条影子:“你看,这条路是顺着山脊与河边来的,远处是县城,再往前连接湖广,往前走通向广西云南边境。”
“嗯,看得到一些影子。”
“秦始皇修了一条直道,从咸阳直通内蒙边境,用于调兵遣将保卫边防,相当于现在的高速公路,在其它地方修三尺道,这也是书同文车同轨的改革成果,当然,这条古驿道是不是秦始皇时代的建筑,已无法考证。”
“你怎么知道这些呢?你大学读的历史专业?”
兰巧儿拢了拢头发,苦笑道:“我学什么历史?我是小三专业,闲暇多无事,无事读闲书。”她说得酸溜溜的,司马南山不敢接话,怕这种酸味分子扩散,依然回到严肃枯燥的历史问题:“为什么下面一段铺青石板,这一段又铺的鹅卵石呢?”
“这个,据说哈,久病成良医,我久住成了当地老百姓,听到了一些掌故。”兰巧儿笑言,“这个主要是取材方面的原因,青石板取于山下,容易搬运,到了山上,搬运费役夫和劳力多,就地取材,从溪沟取石头,青石板铺的叫石板路,鹅卵石铺的叫花街,花街一般就是翻过山坳这一段,坳上有风景树林,你看,”
她把手朝上指。古木参天,幽暗阴森,风拂过林间,坚硬枝叶发出响亮的沙沙声,浑身阴沉沉凉飕飕,毛发悚然。司马南山张开嘴想说句什么,舌头硬僵,话也被冻在喉头。
“有凉亭,可以避风雨,歇凉歇气,年轻人玩山摇马郎。”
想了半天,司马南山嘴里蹦出一句:“又一个山坳上的民族。”
“是啊,山坳上这片世界丰富多彩呢,和风雨桥、鼓楼一样,是典型的乡村社交场所。”
司马南山说:“好一个乡村社交场所,是你总结的吧?”
“当然。”兰巧儿得意地说,“凉亭平时是年轻人的社交,不,对歌摇马郎的场所,每年栽秧前的二月二、四月八爬坡节,秋收重阳登高节等,当地人就到这里赶坳,游花街,游方对歌,那时节,花街就像城里的大十字街一样,热闹非凡。”
两人慢慢爬到坳上。花街两边坡上铺满了厚厚的枯叶,曲虬的树根像蜿蜒伸展,粗壮如蟒,围着树干爬向四周。树下黑黝黝的阴森恐怖,寒气逼人,无知者无谓,好在两人并不害怕。
“你看,这坡,这树根,这凉亭,虽然年久失修,破烂了一些,仍然充满了爱情的味道。”
司马南山故意仰起鼻息闻了闻,笑问:“我怎么闻不到爱情的味道呢?”
兰巧儿揪了揪他的鼻子,“谁叫你鼻子麻木?”司马南山说,“我的鼻子倒是灵敏,有人故意把它给堵塞了?”
“是吗?”兰巧儿莞尔一笑,“你鼻子灵不灵,待会儿到黄狗练窝检验一下就知道了。”言外之意是骂他狗鼻子,司马南山不干了,上前欲惩罚她。兰巧儿格格笑着,敏捷地躲闪。
凉亭外,古道边,靠近古树摆着木板独凳和石板独凳,树下立有无数残缺的指路碑。
兰巧儿问:“想要孩子吗?”
司马南山心惊:“怎么了?”
兰巧儿眨巴大眼睛笑道:“想要孩子,抬一头猪敬山神,立一条功德凳,神就会送来可爱的宝贝儿子。”
“宝贝儿子,我要啊,和谁要?”
兰巧儿羞涩地避开他热辣的目光:“总会有一个女人愿意为你生孩子吧?”
司马南山不愿意说这个问题,见树上贴着无数的纸张,打开电筒照着新贴的一张红纸,念道:“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行人过路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兰巧儿靠近他站立,轻声说:“哎,你真是个好心人。”
“为什么?”
“你这一念,一个孩子能安睡,一个母亲能安心,菩萨,活菩萨啊。”
“这就活菩萨了?你咋不当菩萨呢?”
“我,我,这辈子当不了菩萨,只有下地狱的命。”叹息声透露出她的悲沉与无奈。
“乱说。”
她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往前走。穿过树影翻出山坳,皎洁的月光撒满了山原,花街路变得格外清晰,如同白昼。
“乡村的月真纯净啊。”司马南山赞道,又说:“我就不明白,这么宁静美好的月夜,这么古老精致的花街,这么丰富浪漫的凉亭,你居然产生这么悲观的念头。”
“不是此时才悲观,是没有前途的我一向所怀的真实想法。”司马南山还想说什么,她阻止他说话,“事物都有两面性,充满浪漫味道的山坳,也并非完全是浪漫的故事,它的另一个名称,你听说过吗?”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孤陋寡闻的山外人,哪知山中之事?”
“你谦虚,给我卖弄的机会?”兰巧儿嘿嘿一笑,“杀人坳!”
三个字从她嘴里轻轻吐出,仿佛一股阴风卷袭而来,令人悚然,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司马南山惊恐地回望黝黑的山坳,树枝摇曳之间,沙沙声泛起,仿佛什么东西御风而行,朝他们直扑过来。他的腿都软了,身子瑟瑟发抖。
“这,这么美的地方,咋有这么吓人的名称。”
兰巧儿挽起他的手臂,笑道:“怕什么嘛,一个大男人。”司马南山如弓的腰身挺直,嘴里吐出一口气:“树高叶密,风凉气冷,难怪那么阴沉。”她怕再吓着他,轻言细语地解释:“不是名字吓人,这是事实。”
“为什么啊?”
“清代以前的官场,有‘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还有八百里内不为官的传统,也就是现在的干部交流制度,异地为官。异地为官能保证不贪污受贿吗?如果异地交流能解决不受贿的问题,那么十万雪花银这个命题与说法就不存在了,事实上,无论是古代的异地为官,现在的干部交流,都不能从制度上、也不能从根本上遏制贪污现象的发生。”
司马南山这会儿对兰巧儿特敬佩,上前搂着她,抚弄着光滑的马尾:“这小脑袋瓜咋装得那么多呢?”
“小三专业培训的。”兰巧儿稍稍喘了一口气,继续说,“如果我们以童话的方式解释社会,即使在童话故事那样美好的社会里,当然不是新闻联播的美好社会,恶也是不可避免的,与恶作斗争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来自超能的上帝和神灵,我们暂且把它比作社会公权,或叫制度的力量。一种是主人公自身的力量,这也包括两方面,自己的智慧,称为道德与精神的力量,还有就是他人的协助,这种来自社会的协助,相对于制度力量,它在某种时候也会表现为一种恶,我们暂且叫它以恶制恶吧,这种力量的代表就是游侠,义士,江湖好汉,扶贫助弱,为朋友两肋插刀,当体制的力量转化为恶时,它又有可能转化为正义的力量与体制的恶进行斗争,这就是农民举旗造反了。”
兰巧儿一口气说下来,把司马南山说得云里雾里的,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听明白,说:“善与恶是一对矛盾体,我知道,你说的这个,好像上升到了历史唯物主义范畴。”
“别讽刺我。”兰巧儿瞪了他一眼,嘻嘻一笑,“我们还是就事论事,现在贪官贪污的财物当然可以通过银行卡转账,古时候那有这么方便?贪污的银子也不敢通过银庄换银票,怕露陷,咋办?只得随身携带,下台了权力不在了,没有护兵,唯有请几个保镖,漫漫千里长路,随时有可能被路上的盗贼,绿林好汉关羊打劫,保镖或许就是绿林好汉呢,把贪官护送到凉亭坳这样的荒效野地,路僻林密,见箱笼沉重,顿起歹意,于是把贪污一家子给收拾了。所以古时候的贪污除了受制度监督,还受乡野势力的社会监督和制约呢,这个凉亭坳据说杀了好几任回乡贪官和他们全家,才落得这一凶名。”
“这个,虽说对付恶人有用,毕竟太野蛮了。”
“童话故事的结局是美好的,矛盾处理手段就这么简单,因果报应,以暴制暴,毕竟是传统思维模式,也是对付社会之恶最为常见的方式。”
山下,周围高山环绕的一个平缓山包,俯瞰宛如一疆盆地。兰巧儿说:“下面是黄狗练窝,四周是高山,山道四通八达,地势非常特殊,过去曾经是一个贼窝,山大王们在山上安营扎寨,经营得久了,古树都被砍掉,只剩一些后来生长的小树。”
月光倾泄在长满權木的低矮山坡上,迷迷朦朦,宁静安祥,形如一只睡着窝里的黄犬,蛰伏不动。溪谷的沙滩上燃起了几团篝火,火星闪闪,飘逸的火焰映入静静的潭水里,宛若星星掉进水里,镶在山谷间,仿佛一只不眠的夜眼,沉寂的山原格外空朦灵动。
“我们快走,狗友狂吠团的狂欢晚宴就要开始了。”
兰巧儿闻到了山风送过来的鲜肉馨香,牵着他的手小步快跑。溜过一段花街,又到了青石板路,坡度和缓,路更宽了。
“这路又平又宽,比小镇的青石板路还宽,还要好走。”
“这是官道嘛,凡是涉及官方的东西,什么不是宏伟大气呢?小镇上那是民间小道,自然狭窄了。”
“路边小树的枝枝丫丫,遮着路的,有人砍过,官道还定期修补?”
“这个,民间自愿吧。”兰巧儿想了想,拉着他闲庭信步,说,“民国以前,南方包括月亮山地区的民间,除了村民的私有财产,村社与家族还有大众产业和家族产业,这部分山林田土的收益,主要用于解决村社的公共事务,如公共祭祀、修桥补路、渡河的船夫支出、教育支出以及对一些贫困家庭的支助等,这部分产业大多由地方上拥有一定威望的乡绅掌握,故而当作地主的产业分给了贫下中农,社队时期,社会公益事业主要是派工,有一段时间修桥补路的事就没有人做了,现在农村的经济条件好一些,这些事又有人做了,农闲过后,路边长出的草都会被定期修理,保持道路的畅通。”
“哦,在主流的网络社会,人们普通认为,利益时代物欲横流,道德沦丧,谁知道乡村还保持着传统的公序良俗。”
兰巧儿说:“有专家说过,当主流文化出现问题时,新文化的基因已在民间悄然生长,我不知道说的是不是当下,如果把主流社会当成一条大河,河流已被污染,在民间,在月亮山这些偏远的地方,始终流淌着不受污染的清澈小溪与清泉。”
“嗯,这就是原生态,代表着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过矣,过矣。”兰巧儿笑道,“把原生态夸为最美好的东西,这又走向另一个极端,变成民粹主义。”
“为啥?你不是一直夸耀纯朴的乡村文化吗?”
“假如我们把原生态比喻为一枚原生的种子,这枚种子基因纯正,并不等于能够代表产量,能够养活社会人口,它只能通过嫁接,通过新的种植技术,才能生产出满足人们需求的东西,原生态只是这枚种子,一枚种子很可贵,但养活不了社会。”
“哦,我明白了。”司马南山抓住兰巧儿的双肩,瞪大眼睛面对面看着她,直看得她心里发毛。她扑哧一声笑起来:“你怎么了?”司马南山忽地伤感得想流泪,他一把将兰巧儿拥入怀中,把脸贴着她柔美的秀发,重重地一声叹息。
“你到底怎么了吗?”兰巧儿捧起他的脸,凝视着他。
“这么优秀的你,”司马南山心里酸溜溜的,鼻子也酸溜溜的,“真是可惜了。”
“没,没,我这条命都是他给拣过来的,我一无所有,这辈子只有以身相许,报答他了。”
“他老了,疾病缠身。”
兰巧儿感动地拥紧他,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谢谢,我的小山哥哥,别为我担心,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活着已是上天的恩赐。”
“怎么?你还想”他想说的意思是还要给他陪葬?这话他说不出口,末了吐出一句:“还那么封建?老杨,”
“别说他,说我们。”兰巧儿用手堵住他的话,堵不住,后来干脆用嘴片子堵上了。司马南山陡然气急,拥她入怀,两人金色狂舞,天旋地转。兰巧儿吓了一跳,用力推开他,气喘咻咻地说:“别,哥,我真的还没有准备好。”
“你,”司马南山意思想说,没准备好你说那些话干嘛?
“爱,是一场音乐会,需要开场白,有过门,需要暖场。”兰巧儿满心愧疚,极尽女人的温柔本色:“好男人要学会等待,对女人你得有耐心。”
“好吧,好吧。”司马南山说,“你也要听我一个小小的建议,你应该出去工作,而不是和一个老头子缠绵,这纯粹是浪费时间,浪费青春,浪费生命。”
“我说过,我的生命我的学识我思想,包括我的家庭都是依赖他而成就的,是他间接给予的,如果没有他帮忙,我坟上的树木早已亭亭如盖,即使我还活着,我也不过是一个懵里懵懂的女孩,哪里能够和伟大的小山哥哥对话,又哪里能够引起你的那么一点点可怜的爱慕之心,怜惜之情?”
稍为喘了一口气,她沉重地说:“只怕你见到我时,也早就弃之如草芥了。”
“你就该用你的一生去报答他?这到底是谁的错?”
“谁也没有错,这是我的生活,也是一个生命过程。”兰巧儿见他气鼓鼓的样子,握紧他的手摇了摇:“好啦,这么美好的夜,应当有美好的心情,希望不要破坏它,好吗?”
这话有和解的意思。司马南山泪水忽地涌了出来,再一次拥紧了她:“行,我答应呢。”
“这才是好哥哥嘛。”兰巧儿露出快活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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