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战队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斯力    阅读次数：186421    发布时间：2014-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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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一声巨响，睡在草丛里的肖耀南惊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他紧张地分开草丛，看见公路上一辆鬼子的运输车淹没在地雷爆炸的烟尘中，冒着黑烟燃烧起来。没有死亡的鬼子残余跳下车，沿着公路狼奔豕突。一群农民装束的队伍钻出草丛，只听见嗖嗖一阵声响，飞镖如蝗虫一般扑向鬼子，鬼子还来不及作出反击，一个个被飞镖射倒在地。

“八路军？”肖耀南猜想。这群农民装束的武装消灭了鬼子之后，无序地围着燃烧的汽车，从火中抢夺东西。一个中年壮汉巡视着公路，见大伙没有秩序，大声嚷嚷：“干什么，干什么，大家不要乱，快点搬运东西，后面的鬼子快要过来了。”他又逐个检查鬼子是不是死亡，从鬼子身上取下飞镖，就着鬼子的衣服干净之后，放入一个皮制袋子里。然后摘取鬼子身上的枪弹，交给身后的随从，有人趁机剥掉鬼子的衣服皮鞋。

一个受伤的鬼子趁机人不注意，把三八大盖悄悄对准壮汉。说明迟，那时快，肖耀南不待鬼子瞄准，迅速掏枪射击，一枪击中了鬼子的脑袋，随着鬼子脑袋迸出一团鲜艳的血花，鬼子的身体扑通栽倒于地。壮汉和随从愣了一下。一名随从跳上前，朝着鬼子尸体猛踹了几脚，边摘枪边骂道：“大娘的，也想学老子们搞偷袭？”说得周围的人都大笑起来。壮汉转过头来看着草丛里的肖耀南，他宽阔的前额上布满沧桑，用老鹰般锐利的目光与肖耀南对视一眼，把大手一挥，朗声道：“你，出来，走，后面的鬼子上来了。”

壮汉话音未落，果然隐隐约约传来了汽车的马达声。农民军迅疾集合，沿着小路朝山坡撤离。壮汉走了几步，见肖耀南没有跟上，车转身回来，好奇地走进草丛，低头看着肖耀南抱了抱拳，道：“谢谢兄弟救命之恩，这里躺着不安全，跟我走。”

肖耀南没有动。壮汉上前抓住肖耀南的衣领，用力一提。见肖耀南腿负了伤，招呼两个兄弟：“过来两个人，这位兄弟负了伤。”

果然跑转来两个人，架着肖耀南撤上山坡。壮汉边走边观察着肖耀南，道：“你这个兵，怎么像从泥浆里钻出来的，浑身带泥，又脏又臭？”

肖耀南想回答他的话，喉结动了动，咿咿呀呀的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壮汉见他干渴了，取下身边的葫芦，抹了一把他长满胡须的嘴，把葫芦对准他的嘴，猛地一灌，烈酒像一团火窜入他的喉头，朝着胸口烧下去，又窜到头顶。肖耀南感觉舒服多了，又乏又渴的身子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

鬼子的汽车开了过来，用机枪朝着山坡上胡乱扫射，密集的子弹在空中纷飞。壮汉轻松地讥笑道：“打吧，尽管打吧，让你们的枪炮为老子壮行色。”笑着对肖耀南自我介绍道：“在下姓李，名汉三，在家中排行老三，祖上善于使用飞镖，我学了几手，得了一个飞镖李三的绰号。”

“你就是燕子李三？”肖耀南听不清楚，迟疑地问。他终于说得出话了。

“不不，不，我不是大名鼎鼎的燕子李三，我只是这山野的小李三而已。”李汉三谦虚地道。

肖耀南看着他身上的长枪，心里很是奇怪，问：“放着枪不用，怎么用飞镖呢？”

飞镖李汉三大笑道：“我们虽然有枪弹，子弹太难得补充，飞镖用竹子削制，经过毒液浸泡，见血封喉，野兽沾上即亡，别说鬼子了。”

肖耀南对这支队伍的装束很感兴趣，问：“你们是八路的队伍？”

李汉三嘿嘿一笑，道：“我们就是乡野山民，哪里攀得上八路？”

“你们不是八路，怎么在公路上截击鬼子的运输汽车？”

“不是八路就不能打鬼子了？”李汉三笑道，“老子住着这片山，守着这条路，有鬼子吃的，就有老子喝的。”

手下的兄弟放声大笑起来。有人应道：“他呀，就是这一带有名的响马山大王，飞镖李三。”

李汉三大声道：“老子是响马不假，不过咱们这响马山大王，不违害百姓不奸淫妇女，咱们专抢地主大富人家，当然，鬼子闯进咱山西来了，咱又多了一条活路。”他转向肖耀南，“你这么脏兮兮的兵，是从哪一个战场下来的？”

“东山。”

肖耀南话音刚落，李汉三瞪着牛铃般的大眼睛，不相信似地盯着他，粗声粗气地问：“你知道这里离东山多远吗？一百多里，凭你拖着一只伤腿，能够翻山越岭走那么远？”

李汉三盯着肖耀南的胸前，伸手拂去他衣服上的泥尘，他的肩章和胸前的部队标志暴露出来。李汉三吃了一惊，道：“敢情还是个军官，怎么身边没有一个随从呢？莫非他们都报销了？”

肖耀南默然地垂下头。

“东山之战打残了中央军的三个师，据说还有一支杨虎城的部队。”李汉三自言自语道，“你们也真是傻呀，明知拼不过，还要和鬼子硬抵硬的拼，要是像八路一样，跑到鬼子后面去打，像我们一样，打得赢就打他几家伙，打不赢就跑，何至于牺牲那么多人马？”

肖耀南喃喃地道：“命令叫我们坚守阵地，我们就坚守到底。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们能跑，我们是国家的军队，能跑吗？”

“为什么不能跑？”李汉三像赌气似的瞪着眼睛，“他老蒋能跑，阎老西能跑，凡是有势力和实力的都能跑，敢情活该普通官兵为他们卖命？他能跑你们就能跑！”

肖耀南见李汉三横着眼睛看着他，知道不能和他理论，避开他的目光，小声道：“弟兄们也并不是为老蒋和阎老西卖命，咱是为这国家卖命。”

“是啊，是啊，我们心里还有这个国家，可那些儿当官的却没有。阎老西是一头狡猾的狐狸，把你们派到前面堵鬼子，自己跑到后方逍遥去了。”李汉三道，“你看你，把兵拼光了，成了光杆司令，眼见得有家不能回，值得吗？”

“我不是有家不能回，我是来寻找我的部队，和他们在敌后打鬼子。”

“就你这样子？”李汉三满心疑惑地看着肖耀南，“眼看着连小命都保不住，还打鬼子？”停了一会，又问：“你的部队在哪里呢？”

你一个土匪，知道些什么呢？肖耀南心想，有心懒得理会他，这会儿自己又掌握在他手里，土匪都是心狠手辣的，万一惹他不高兴，后果不堪设想。昂起头用自信地语气道：“我是第三十八军教导团团长肖耀南，前几天我部在东山阻敌时，我派了一支部队袭击敌人的后方，我来寻找他们。”

“教导团？”李汉三自问了一句，不觉肃然起敬，道：“在东山与敌人拼得最凶的教导团，就是你的部队？”

“莫非山西还有另外的教导团在抗日吗？”肖耀南反问道。

李汉三上前几步，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摇了几摇，客气地道：“肖团长，失敬失敬，听说你们在东山和鬼子拼得很凶，令鬼子闻风丧胆。”

“你们也知道东山阻击战啊？”

“当然。”李汉三道，嘱咐架着肖耀南的两个兄弟，“这是我们的英雄肖团长，你们要小心招扶。”又对肖耀南道：“可惜你们还是失败了。”

“我们虽然遭受重大损失，可是鬼子损失也不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李汉三点头道：“国军在东山给鬼子造成了重大伤亡，但鬼子调新部队上来之后，还是从东山突了过去。”

“鬼子为侵略我国作了长期准备，兵锋正盛，我们暂时不能阻挡，但也要让每一个阵地，每一块土地都被成鬼子的坟场，尤其是教导团所坚守的阵地，一定要成为鬼子的伤心之地。”

“是的，是的，教导团和肖团长抗日的英勇事迹上了报纸，几乎家喻户晓。”李汉三沉吟了一下，小声道：“我们还知道，东山阻击战敌我双方杀得风生水起，拼个你死我活，背后却隐藏着无数的阴谋。”

“阴谋？”肖耀南不解地问，“除了鬼子想侵吞我国家的阴谋，还有什么阴谋？”他想，教导团的事迹上报纸，一定是段洁茹的手笔。眼前浮现出段洁茹美丽如花的容颜，仿佛这会儿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此刻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肖耀南不禁在心里问，这位漂亮的女记者这会儿在哪里呢？生命是否安然无恙？

“你别见笑，这事我是听本县县长说的。”李汉三说，“我们山寨收留了很多国军伤员，我们无法处理，前些时候我去找县政府联系，想办法把伤员转送到后方医院治疗，当时东山阻击战正打得如火如荼，顺便聊起了这场战斗，县长说，任何一场战争都是政治阴谋的结果，东山阻击战的阴谋尤其明显。”

“是吗？县长怎么说？”

“县长说，中央军开进了山西，阎老西找到了一个垫背的，凡是重大的战役，危险的地方都让中央军在前面顶，他所率领的晋绥军，尤其是亲信部队远远地躲在后面。你们教导团开到前线抗日，据说是在西安事变捉老蒋的时候，教导团的官兵叫嚷得抗日最凶，老蒋这回是有意坑教导团来了，巴不得把教导团在全线拼光，老蒋才好安心睡觉。”

肖耀南心里一阵疼痛，心道，我们何尝不知道老蒋的阴谋呢？只是身为国家的军队，开赴前线与鬼子作战，既是我们作为军人的天职，同时也是我们保卫国家和民族独立自由的心愿。如果身为军队的统帅，以及第二战区的司令长官，不为士兵着想，不为军队着想，更不从国家的前途命运这个大主题上去思考问题，处心积虑地考虑本集团的利益，表现个人的私心欲念，岂不是将给国家民族和军队带来更大的不幸，给人民带来更加深重的灾难吗？

“据守东山的国军部队现在情况怎么样？”

“阵地被鬼子突破后，部队朝忻口方向撤了下去。”李汉三似乎不愿意伤肖耀南的心，小心地道，“当然，我军的抵抗让鬼子吃了大苦头，鬼子后来派了无数的飞机轰炸，把坦克部队开了上去，才突破了我军防线。据说你们教导团派到敌后的部队，也像八路军那样游击，给鬼子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不过，东山防线被突击之后，他们就没有了消息，不知道是不是被鬼子吃掉了。”

见肖耀南痛苦地皱着眉头，李汉三补充了一句，道：“我也只是猜测，有可能是完成了任务之后，主动隐蔽起来或者向后方回撤了。”

“但愿吧。”肖耀南轻声应道，抬头望了一眼北方辽远巍峨而迷蒙的山原，心想，如果他们回撤了，我岂不真正变得了孤家寡人吗？那样的话，我转向敌后还有什么意义呢？

翻过几个山坡，来到一个交叉路口。向下一条大路，通向一个山窝里的山寨，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直通山顶，前面的人背负着东西沿着小路朝山上爬去。架着肖耀南的两个随从停了下来，问：“大头领，我们把肖团长送到山下去？”

“不。”李汉三断然道，“肖团长不是伤兵，而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我们接他到山寨休息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