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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河南岸我军阵地,肖震东和刘希文等伏于阵地后方,用望远镜观察着北岸。河对岸右侧的西王庄影影绰绰,庄子表面上极为平静,但敌我双方对峙官兵的钢盔,以及黑黝黝的枪炮管闪烁的寒光清晰可见。中央阵地方向传来的炮弹火光,不时把铮亮的枪管映照出来,更显出情势的紧张,压迫得阵地上的官兵心里沉甸甸的。
为了防止敌人炮火在官兵下车时趁机攻击,肖震东严令各营连在山后隐蔽处下了车,陆续开进指定的出击区域待命。
特务连长正在把侦察到的敌情,及云中河的情况向肖震东汇报:“对面敌人为一个加强联队,主力一个联队驻扎对面的西王庄,弓王庄和东林村分别驻扎着鬼子一个小队,东王苑庄驻扎着鬼子一个中队。中央军孔旅于昨晚趁夜色攻占了西王庄,把鬼子驱逐出村外,白天鬼子进行了疯狂的反扑,数次杀进村内,与孔旅官兵进行了激烈的巷战,最终都被孔旅击退,目前孔旅牢牢地占据着庄子,鬼子占领着庄外的几处高地,形成了僵持局面,不过,目前孔旅已经打得精疲力竭,局势很危险。”
肖震东想起李参谋长关于援助孔旅稳固西王庄阵地的话,由此可见前敌指挥部对局势掌握得非常明白透彻。他问:“渡过云中河的通道怎么样?”
“此时云中河最宽处三百多米,窄处不过一百五十米,水深齐腰,要在平时完全可以涉水过河,但是,云中河里有很深的泥沙,会给部队的渡河造成困难,还有可能造成一定的损失,更何况敌人有可能趁我军渡河,进行阻击,更有可能加大我军渡河的难道,另一个方案是前面的木桥。”特务连长指了指河上架设的木桥,又指了指西王庄方向黝黑的高地,“木桥长三百多米,宽两米,如果选择木桥通行,教导团完全可以在半个小时内通过,当前的困难是,西王庄外高地上的鬼子,用重机枪封锁了木桥,一旦我军踏上木桥,必然惊动鬼子。白天南岸我军支援西王庄的孔旅,通过木桥时,遭到了很大的损失。”
肖震东边听取特务连长介绍情况,边用望远镜把朦朦胧胧的西王庄外景观察了一遍,随后把望远镜递给刘希文,“你也仔细看看。”转身问通讯员,“各营连长上来了没有?”
“二营三营到了,一营正在下车集中,一会儿就到。”
“请三营长和连长过来,二营和一营先到掩体等着。”
通讯员下去后,三营长和几位连长很快就上来,轻声的一声报告,几个黑影靠了近前。肖震东道:“三营长,刚才在路上你们已经在地图上熟悉了西王庄,现在借着炮火的光亮,再把西王庄实地对照一下,熟悉熟悉,在脑子里勾划一下,该怎么清除庄外敌人的据点。”
“是。”
三营就是原来在东山阵地上教导团留在南岸的三营,只抽了一些主要的干部去充实了一营和二营,补充了一些新兵。三营主要由原来部队的老战士构成,文化素养高,又经过了实战锻炼,战斗力目前在全团中是最强的。原来的三营长刘希文升任副团长,副营长升任团附,一连连长升任营长。因此背地里官兵议论,时下的教导团就是原来的教导三营。二营以原来敌后回归的两个连为基础,补充入新兵构成。一营则主要由全团抽调精明强悍的干部,配以补充的新兵构成。较之实战经验来说,一营相弱一些,但干部领导能力和指挥艺术并不弱。
营长和几位连长拿起望远镜,慢慢地观察河北敌情,不时问一问特务连长一些问题。
通讯员向肖震东汇报说一营已经到达指定区域,营连长已经到达。肖震东率领大家转身朝掩体走去。肖震东撑着拐杖走在前面,卫兵上前要搀扶他,被他一把推开。他走进掩体,大家都站起来让开道,让他坐到桌子边。他没有坐,而是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眼手下的战将,问:“各营都到齐了?”
“到齐了。”
“好。”肖震东用低沉的声音道,“这是我教导团遭遇挫折后的又一次战斗,东山战役,教导团不辱使命,打出了我团的威风,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了我教导团,这一次,全国的眼睛在看着我们,家乡的父老乡亲也在看着我们,牺牲的战友在地下盼着我们复仇,希望全团官兵奋勇杀敌,不辜负战友和父老乡村对我们的期待,下面请邓团附发布命令。”
邓团附走到泥墙上挂着的地图前,道:“今晚的战斗任务是这样安排的,特务连和三营作为第一梯队,隐蔽而迅速地通过云中河桥梁,抑制或摧毁敌人的重机枪阵地,掩护一二营及团部渡过云中河,会同孔旅扫除西王庄外敌人,解除敌人对西王庄的包围,为我部在云中河北建立稳固的据点。待任务完成,即行休整。”
令狐立大声道:“我营一二连官兵都曾经转战敌后,富有实战经验,我请求将这个任务交给我营。”
因为令狐军阶较高,邓团附把征询的目光看着肖耀南。三营长想和令狐立争任务,肖震东果断地举起手,道:“二营另有重要任务,请邓团附继续发布命令。”
“二营度过河后,控置弓家村与西王庄之间的三叉路口,作为全团的总预备队,同时监视东林村的敌人增援弓家村和西王庄,一连随时作好增援西王庄的准备,二连随时作好增援弓王庄的准备,三连则无论如何,必须留置于路口,构筑野战工事,监视东林村及其它可能增援的敌人。”
令狐立不满地道:“这不是明摆着把经验丰富的二营闲置起来吗?”
“战斗是一个系统的整体,不是二营当预备队,必须是其它部队担任预备队。”肖震东严肃地道,“把二营控置于此,是等我部解决西王庄及弓王庄的敌人之后,即于天明进攻东林村的敌人。”
令狐立一愣,反问:“为什么我部要等天明才能进攻东林村的敌人,为何不利用夜幕的掩护,于晚上同时向敌人发动进攻?”
“我们必须预留一支部队,应付可能出现的意外,再说让第二营白天向敌人发动进攻,我们是研究过东林村的实际情况,茂密的青纱帐把东林村包围了,部队借助青纱帐的掩护向东林村的敌人发动进攻,同样能够达到战斗的隐蔽性和突然性,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令狐立还想说什么,二营副营长拉住令狐立,在他耳边悄悄叽咕几句,令狐立这才无语。
“一营过河之后,转向弓王庄进攻,清除弓王庄的敌人之后,全营即撤向西王庄,除派一连人马进入阵地,协同孔旅固守西王庄,其它连队则作为全团预备队,控置于西王庄内,将三营替换出来,执行其它任务。命令下达完毕,请肖团长指示。”
邓团附把目光又转向肖震东。肖震东问:“各部队的任务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营连长们响亮地回答。
“执行吧。”肖震东果断地道。各营连长退出掩蔽部,迅速穿过战壕回归本部。邓团附也按照分工,率领参谋人员前出云中河畔,现场指挥部队过河。
警卫人员站在掩体外面警戒,里面只剩下肖震东和刘希文。刘希文边收拣文件和地图,边看着肖震东,迟疑地道:“肖团长,令狐中校这么质疑命令,我担心团部的命令能否在二营得到坚决的贯彻。”
肖震东轻声道:“命令处于尚未发布阶段,对任务提出讨论和质疑是允许的,这说明他在积极考察和研究任务,一方面能够督促我们对任务的分配更加周密,一个方面也使大家对任务能够有更深的理解,执行任务更加坚决而主动。”
刘希文敬佩地道:“肖团长真是宽宏大量,凡事都能够从积极的方面思考问题,而不像我们,总是从困难或者悲观的方面思考问题。”
“我看你也是从积极的方面努力啊,如果不是你刘希文的努力,把三营带得那么好,实力保存下来,教导团哪里还能恢复到今天这个局面?说实在话,我肖某今天这个团长应当说是你给的呢,从这一点上来看,我是真心实意的感谢你。”
听见肖震东这么说,刘希文心里很是感动,道:“团长言重了,教导团能有今日,全是团长带出来的结果,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只要团长这个将在,教导团的气质就在,精神就在,不管教导团遭受多大的损失,随时随地都能够把元气恢复起来,说是我刘某的功劳,真是令人惭愧啊。”
“你这才叫客气。”肖震东拍了拍刘希文,道:“教导团的官兵,都是生死相依的战友,大家要取长补短,相互学习,才能构成一个有战斗力的整体,令狐中校是大学生,我们一些农村出身的官兵看不惯他的作风,但他知识面宽,思想活跃,如果朝正道上走得好,将有远大的前程,未来军队的现代化,还得靠这些人来带,是不是?他们是教导团的宝贝,也是国家的宝贝,我们要爱护这样的干部,既锻炼他们,又要保护他们。”
“作风是有些不怎么样的。”刘希文看着肖震东,道,“团长,不是我老刘说小话,教导团在西安的时候,有些内部的小事情,总是让国民党西安党部知道,让军统西安站知道,这些部门动不动就把我们的官兵叫去调查,折腾大家,大家很恼火,后来有人见过令狐立出入军统西安站,怀疑是他告的密,准备收拾他,如果不是团长护着,只怕他也到不了云中河这里了。”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不是我当时制止大家这种愚鲁的做法,教导团也就没有今日了。”
刘希文惊讶地道:“团长何故如此说?莫非教导团得以生存,还得靠小人打小报告了?”
肖震东嘿嘿笑道:“我想你也知道,适当的小病能够增强机体的免疫能力,使身体细胞组织更加强健,令狐立还包括我团的其它少数官兵,都充当了这样的细菌,有那么几个官兵,已经牺牲在东山战场和其它战场,成为为国献身的英雄,如果我们因为内部的矛盾而对他们采取了粗暴的方式,也就没有他们后来的立功表现,国家也缺少了几位英雄般的人物了,你说是不是?所以我们对待内部矛盾,应当采取和平的方式而非敌对的方式,就共产党及其八路军来说,如果政府依然采取敌对的方式,哪来115师的平型关大捷?如果不是八路军在敌后拖住鬼子的后腿,在阳明堡把鬼子的飞机烧了,忻口战役哪里能够取得那么大的战果?哪能坚持那么久?”
刘希文点点头,钦佩地道:“原来团长都知道啊?”
“我也是在团里发生了一系列怪现象之后,才注意这个事,了解了一些情况。”肖震东道,“作为杨虎城将军培养干部的部队,西北军嫡系中的嫡系,以及教导团在西安事变中的表现,教导团自然被南京方面视为眼中盯、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公然除之,又怕遭遇到全国舆论的谴责,于是就通过各种关系,甚至是西北军的上层,把一些楔子插进教导团,目的就是分化瓦解教导团,也是瓦解教导团中抗日的、进步的力量,正是这些楔子的小报告,揭开了覆盖在教导团上面那一层曾经令他们恐惧的神秘面纱,使南京和上层人物知道,教导团的‘激进’、‘过错’不过就是如此,而我们呢,则利用插进来的这些楔子,加强了与上层的沟通和交流,也利用这些楔子,增进了内部团结,使大家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
刘希文恍然大悟,欣喜地道:“我们原来很担心教导团解散,担心告密者让积极抗日的官兵吃亏,原来团长考虑得这么深啊。”
肖震东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道:“我哪里有那么深的智慧,不过是老领导和关心教导团的西北军、东北军领导,以及社会各界关心的结果。”
刘希文慨然道:“事实证明,我教导团是一支坚决抗日的英雄团队。”
“事实还没有完全证明呢,让今晚的事实再一次证明吧。”肖震东艰难地站起身来,拄着拐杖朝外走去,“我们去看一看,特务连和三营过河了没有?”
他们刚走出掩体,通讯员跑上前来报告:“报告团长,特务连安全到达河对岸,三营一连正在过河。”
肖震东望着幽暗而诡异的云中河,向卫兵伸出手,望远镜到了他手上,他接在手里观察起来。战士接踵着跃上木桥,朝对岸冲去。三营一连过完之后,二连跟着上了桥。这时,桥面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肖震东心里一紧,望一连部队那边,发现官兵的脚丫子是亮的,原来他们为了隐蔽过桥,脱掉了鞋,枪和水壶等用毛巾包裹起来。第二连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不仅脚上发出响声,身上的枪弹也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声音在这会儿传出很远。
肖震东很后悔没有安排好这一细节,低声吩咐道:“不行,过桥部队一定像第一连那样,采取措施,不要发出声音响。”
话音未落,对岸响起哒哒哒急骤的机枪声,敌人控制的黝黑高地上喷出一串串的火舌。正在过桥的二连官兵不少人接连栽倒在地,一些人扑通扑通掉进水里。
肖震东犹如被万箭穿心,失声地大叫:“不,不,停下,快停下。”
黑暗中,命令层层传达到河边,第二连正待出发的官兵就地隐蔽下来。敌人听见了叫喊声,机枪转移射击,子弹嗖嗖地朝我军阵地飞来。卫兵把肖震东拉进掩体,肖震东痛苦地把拳头砸在土墙上,大喊道:“那是教导团留下来的精锐啊。”
刘希文近前道:“团长,第二连绝大多数是保安团补充进来的新兵。”
“凡是我教导团的官兵,都是国防力量,国家财富啊,不能这么浪费啊。”肖震东猛然转身道:“传我的命令,令机枪连抑制敌人的重机枪,特务连和一连,要联系孔旅,坚决消灭敌人的重机枪阵地。”通讯员把命令传达下去之后。肖震东命令通讯兵,请接南岸阵地晋绥军指挥官王旅长指挥所电话。
此时,对岸敌人朝空中发射了数颗照明弹,把云中河两岸和西王庄外照得雪亮。敌人的阵地也清晰可见,敌人借助照明弹的照耀,向我南岸部队发动炮击。
“团长,电话接通。”
肖震东急切地抓过话筒,大声道:“喂,请问是王旅长吗?我是教导团团长肖震东。”
只听对方懒洋洋地道:“请问肖团长有什么事?”
肖震东道:“我部奉命出击北岸敌军,在过桥时遭到敌人机枪的封锁,请贵部阵地上的炮火给予支援,敲掉敌人的重机枪阵地,掩护我军过河。”
“哦,王旅长不在。”
对方这才回答,这令肖震东很生气,心想,王旅长不在,你早说呀,拖延这么长的时间再说。因为有求于对方,尽量压抑住心里的火气,声音极尽礼貌,问:“请问您是,”
“我是副旅长文克杰,王旅长身体欠佳,上太原养病去了,把部队的指挥权委托给我。”
“报告文旅长,我团奉前敌指军部命令出击,请文旅长给予支持。”
“支持友军出敌,这当然可以。”文旅长说了一句痛快话,刚让肖震东看到一丝希望,转而又一盆冷水把他的希望浇灭,“我军阵地上配备的炮火,都是山西造老土炮,炮弹落点很不准,误差很大的哦。”
“一般误差多少?”
“三五十米。”
肖震东倒抽了一口冷气,心想,这么大的误差,两军又是近距离交织在一起,岂不是有可能误伤我军官兵?文克杰把他的心思给说了出来,道:“我们开炮吓一吓敌人也就罢了,或者对岸没有国军官兵,我们也可以倾尽全力予以炮火支援,现在我军官兵与敌人犬牙交错,我们开炮岂不误伤了我军官兵?孔旅白天与敌人交锋,我军炮兵都不敢提供炮火支援,现在是夜间,目标看不清,更不能开炮了。”
肖震东点点头,道:“那就请文旅长命令炮兵朝敌人外围打,吓一吓敌人,给我军助威吧。”
“这可不行。”文克杰断然道,“先别说可能误伤我军官兵,万一我们发炮,敌人炮兵发炮攻击我军炮兵阵地,我旅的损失就大了,要是上面追究责任,谁来负责?我们损失的炮弹,又由谁负责给我们补充?我们开炮支援贵军,惹急了敌人,转而向我军阵地发动进攻,造成阵地动摇,这责任又该由谁负责?”
“好好,我知道了。”肖震东气极,想把话筒朝着土墙砸过去,但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火气,平静地把话筒扣在话机上,却恨得咬牙切齿,心想,又是一个消极避战、保存实力的家伙,敌人都打上家门来了,还想着保存实力,敌人把我们的家全占了,你们有实力又有何用,还不照样是做走狗奴才?
刘希文问:“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请前敌指挥部命令他们开炮支援?”
“等前敌指挥部的命令下达,黄花菜都凉了,客早走了。”肖震东把目光望着对岸,借助枪弹的光亮映照,可以看见特务连和三营一连的官兵,慢慢地逼进敌人的机枪阵地。他把手一挥,毅然地道:“我不信缺了他这道菜,咱就摆不成筵席,走。”
话虽然说得这么狠,精神方面却颇为伤感,心想,抗战是大家的事,前线阵地摆着这么多的部队,却不能协同配合,使之成为一盘散沙,敌人攻其一点,稀里哗啦全盘崩溃,受害的还是国家和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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