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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耀南回归在第二战区上层引起很大震动。虽然第六十一军军部对肖耀南住进军部医院,采取严密的措施封锁消息。正如一般需保密的事件那样,长官部自认为严密封锁的消息,往往不胫而走,在社会上广为传播。即使是那些所谓被列为最高机密的军事措施,经常也不意间传到了敌方军事指挥官的案头,这也是为什么自战争开始以来,国军总是被动挨打的重要原因。
当然,在肖耀南的问题上,第二战区长官部仍然认为他们严密封锁了消息,如果不是军法总监张笑年总监事前得到消息,要求对肖耀南的失职进行公开调查审判,只怕这个时候,肖耀南已经因为违反军纪,不得命令擅自撤退而被秘密处决了。张总监所依据的条令是,军人在负伤之后,可以离开战场到后方治疗。肖耀南回归后方,确实因伤住进了第六十一军医院。按照国际战俘条例,敌对双方都不得伤害因伤脱离战场的军人。既然敌方都不得虐待和枪杀伤员,如果第二战区居然把一名负伤归队的军官秘密处决,消息一旦泄露出去,事必引起全国人民的公愤。阎长官尚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他决定把肖耀南交给军法处审理后,再行处决。这样无论是对老蒋,还是对社会都有一个交待,也可以回避那些关心肖耀南命运的人将来的指责。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军法处第一督查队队长何正义奉令紧急赶到忻口前线的第六十一军军部,与郑啸林军长研究审理肖耀南擅自后撤、严重违反军纪问题。
其实,对于社会来说,肖耀南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他作为东山战场牺牲的英雄团长,英雄事迹不仅上了中央日报,还上报了南京国民政府。在随后发动的忻口战役中,敌我双方在忻口、南怀化等阵地进行了殊死决战,双方皆人员损失奇重,中央军第九军军长郝梦龄和第五十四师师长刘家麒等重要将领阵亡,造成全军震动,举国哀痛。郝梦龄等灵柩扶回武汉,国民政府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并追赠了部分抗战牺牲将领的军衔。肖耀南也是作为牺牲将领,在此次公祭大会上获得追授的。正是因为肖耀南已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战死的英雄,这个为国捐躯了的英雄突然复活,住进了第六十一军医院,变成了摆在第二战区面前的一个大麻烦。如果处理不周,传扬出去,有可能成为国民政府的一个重大丑闻。
郝军长牺牲之后,忻口和南怀化中央阵地的守卫,由晋绥军第六十一军承担,郑啸林军长接过了前敌指挥的重任。
在离忻口前线五里远的金山铺等地,督战队设立了关卡,对前线作战部队进行严密督察监视。没有通行证,任何人不得后退,否则格杀勿论。
何正义在金山铺下了车,代表军法处张笑年总监看望了督战队官兵,并对他们进行了慰问,随后率领执法队朝忻口前线急急奔去。
行至忻口附近,遥见忻口阵地上,浓烟暴起,喊杀声震天。十几架日机低空飞行,朝着国军前沿阵地轮番轰炸扫射,爆炸声震耳欲聋。双方正在激战中,大批伤员涌退下来。有的呻吟叫嚷,有的痛苦嘶喊,有的边走边骂:“鬼医生都滚到哪里去了,连个影儿都不见。”在村口的黄泥道旁,一个浑身是血的伤员依着土坎,端着自己另一支骨断筋连、鲜血淋漓的伤臂,号啕大哭。他旁边躺着的一个伤兵,见背着鬼头大刀的督战队走了过来,向他们哀求道:“给我一枪吧,我受不了啦。”原来他的小肠已经露出来,拖在地上,沾满了灰尘,令人触目心惊。何正义抬起头小心前行,不敢正视,心想,面对这样激烈的战斗,面对这样惨烈的场面,督战队又将怎样督战,执法队又将怎样执法呢?
何正义越过村寨,朝着设在村北红沟的九号窑洞走去,郑啸林的前敌指挥部就设在那里。途中,只见一位头包绷带的旅长从左侧阵地溃退下来,后面跟着一群乱哄哄的队伍。何正义率领督战队迎上前,堵住了该股溃兵的去路。溃兵欲挤上前来,督战队官兵对着溃败的士兵脚下哒哒哒扫了几梭子,溃兵们神色为之一变,顿时收住了脚步。何正义愤怒地斥责该旅长道:“冲上去,当着全国军队的面向后跑,不嫌丢脸吗?再下来,小心你的后果。”他转向士兵,大声道:“弟兄们,全国人民看着你们哪,冲上去,消灭日本侵略者。”旅长回过神来,挥舞着手枪,大声命令:“奶奶的,转回去,冲,给老子冲。”全旅官兵折转身,一阵强大的集团冲锋,把占领阵地的鬼子打得抱头鼠窜,鬼哭狼嚎。鬼子绝大部分被击毙在阵地上,少数几个鬼子借着炸弹烟幕的掩护,连滚带爬溜了回去。官兵们很快就恢复了此前丢失的阵地,重新兵力防守。
何正义见阵地稳住了,悬着的心放下了,折回来朝九号窑洞走去。郑啸林微笑着站在窑洞门口迎接他们。这位前敌总指挥中等个儿,眉宇昂然,双目坚毅有神,显得精明干劲,颇有气魄。与之相比,何正义清瘦飘逸多了。见到何正义到来,郑啸林上前用力握住他的手摇着,道:“何兄,督战队来了就是不一样,一家伙就把一支溃散的部队重新组织起来,恢复了战斗力。”
“全仗郑军长平素训练有方,部队才能够屹立于忻口不倒。”何正义笑道。
“惭愧惭愧,刚才如果不是何兄,右侧阵地不是动摇了吗?”
“战场瞬息万变,偶然因素也是存在的,郑军长不是还在此岿然不动吗?”
两人边说边往指挥部里走。郑啸林道:“你们督战队来了,更增加了我们部队防守阵地的坚定意志和信心。”
“若说其它的部队差不多,郑军长的第六十一军可是纪律严明,郝军长牺牲之后,忻口中央阵地一度出现了动摇,后方担心忻口不守,曾经出现了混乱,郑军长大将出马,把所属部队摆在第一线,重大构筑起强大防线,稳定了局势,连阎长官都对此竖起大姆指,说郑军长临危受命,力挽狂澜,古之名将不过如此。”
“何兄见笑了,我只不过尽一点军人的职责。”郑啸林望了一眼地图,“自忻口战役开始以来,我部队作了坚决抵抗,给了敌人重大杀伤,日军部队已进行了三次补充,仍然没有突破我中央阵地。我军部队也减员严重,目前手里又无预备部队可调,现有的部队防守宽大的正面,已经很不够用,唯有上下用心,精诚团结,各部队协调配合,方能完成阻敌任务。”
时值军部李晓石参谋长在座,接过话道:“这次忻口战役,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我们唯有和他们拼意志,拼勇气,拼战斗精神,为此,郑军长命令所有的高级指挥官要发扬郝军长的革命意志和牺牲精神,一律到第一线阵地与士兵共存亡。命令各军炮兵全部进入阵地,统一布阵,炮兵营观测所推进到步兵一线,由营长亲自观测,直接向指挥所报告情况,力求准确攻击敌人。”
郑啸林插话道:“战术上也要想办法,灵活机动是必须的,这样才能实现步炮联合,给敌人重大杀伤。”
“军部还对掩体壕沟作了规定,要积极搜索门板木材,增加掩盖厚度,上面覆土至少一米以上,以减少伤亡。对伤员的运送也作了周密的考虑,专门指定几节车皮运输伤员。严令各部队必须认真执行命令,伤亡再大,也不得私自转移阵地和向后撤退。”
“军无纪不以立威。再说我们对战壕的规定,也是汲取了过去的教训,我们过去防守的阵地不牢固,很容易被敌人突破,失败的教训就是不注意防空,一支部队拉上来,被敌机和重炮一阵猛烈轰炸,三两个回合稀里哗啦就报销了,阵地就没人防守了。”
“将是兵是魂,兵是将之威。郑军长站在前线阵地,忻口中央阵地得以牢牢掌握在国军手中,在郑军长这一面来看,督战队是多余的了。”
“哪里哪里,督战队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是我们巩固阵地坚强的后盾。”
忽听门口一声报告,第九军一位旅长走进窑洞,向郑啸林等行了军礼。李晓石问:“陈旅长有何事?”
陈旅长气冲冲地把一纸命令拍在桌上,大声嚷嚷:“郑军长,这个命令我无法执行。”
“为何?”郑啸林问。
陈旅长气冲冲地走到墙上的地图前,把手往地图上点了点,道:“我旅名为一个旅,几次作战下来,战斗减员非常严重,目前实际不足两个团,防守这么宽大的正面,兵力不足以支撑,因此这个命令无论如何都无法执行,我请求指挥部改变命令,把我部防守的阵地让一部分给其它部队防守。”
郑啸林听完,耐心地道:“你所反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目前前线部队普通缺员,我们一师一团开上前线,三五天撤下去,部队就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原来防守该阵地的三十八师,从平型关一路杀下来,近万人的师只剩下不到两千人,不得不撤下阵地整补,你部刚刚经过补充休整,在当前部队中士气中是最高的,力量最强的,战斗打到现在,敌人也到了最为艰难的时候,据我们昨天俘获的一位日本士兵交待,忻口正面的板垣师团等损失严重,他所在的萱岛支队原来两千多人,现在只剩下一千多人,这次攻击之后就有可能撤下去休整,可见我们艰难敌人也艰难。”
陈旅长态度恶劣,粗暴地打断郑军长的话,道:“我不管,我部不能执行这种不符合实际情况的命令,否则我将率部撤出战场。”
郑啸林两眼圆睁,勃然大怒,猛然击案道:“你敢!你们军长尸骨未寒,你便如此猖狂,你拿命令找我,我拿命令找谁去?既然你身为军人不能履行职责防守阵地,当着督战队何队长的面,我先枪毙你再说。”转身朝着门口大声命令:“来人!”
一群虎背熊腰的高大卫士应声而进,站在陈旅长两侧。陈旅长吓得面如土色,连声求饶:“郑军长,部下错了,饶我这一次吧,饶我这一次吧,我一定将功补过,坚决执行命令。”见郑啸林虎着脸不说话,陈旅长呆如木鸡,不知说什么为好。李晓石顺水推舟,一面指斥陈旅长道:“临敌抗命,罪不应赦,可是看你的样子,倒还有些悔悟畏法的。”一面又对郑啸林替他说情,道:“郑军长,我看陈旅长是为了更好的完成防守任务,才来指挥部反应情况,既然他已经表示坚决完成任务,就让他戴罪立功吧。”郑啸林看了陈旅长一眼,见他低下了高傲的头,脸色缓和了一些,挥手厉声道:“记住,军法无情,开不得玩笑的,跑步回去,加紧构筑工事,顶住打!”指挥部的人趁机摆头示意。陈旅长这才灵醒过来,行了一个军礼匆忙退出。郑啸天望了一眼空洞的窑门,用带着浓厚南方腔的北方话道:“你把我看得不成玩意儿,这仗怎么打?我只好拿出个人的样子给你看看!”转过身对何正义道:“你都瞧见了吧,说事儿事儿就来了,没有督战队,不就成了一般散沙吗?”
说完,他招手把何正义叫到隔壁的窑洞,从衣袋里掏出一纸手令,道:“早上我又接到阎长官的电话,阎长官的意思,对肖耀南的审理只是一个形式,必须尽快审理处决,把结果上报。”
何正义一愣,看着电报良久不说话,心想,既然你们都决定了,还累我跑这一趟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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