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愿意为她倾国,或者倾城。
——题记
一
第一次看到倾城,她只是一个婴孩,躺在一丛枯黄的杂草中间。一张粉嫩的小脸在初夏微风荡漾的晨曦中,像是一朵遗落在草丛里的花朵。那时候,她没有哭泣,她粉嫩的小脸上挂着许多泪滴,显然是哭累了。我小心翼翼地捧起她,搂在怀里。她的眼睛漆黑如玉,亮若寒星。
那一天,我没有去学校,生平第一次逃课,回了家。当我把这个小小的婴孩,兴致勃勃地举到母亲面前,母亲正在院子里给向日葵浇水,她抬头望了她一眼,低声说:“这是谁家的孩子?”
我得意的笑道:“我捡的,刚从路边捡的。”
母亲停下手中的活,望着我,皱着眉,顿了一会儿,道:“别胡闹。哪里来送到哪去,然后给好好上学?”
我望向母亲,又望手中的婴孩,说:“她还这么小,这么弱,这么可爱……”
母亲不容我说完,生硬地打断我的话,用着不用置疑的口气说:“别说了,赶紧的,送回去。”
“不。”我固执地摇摇头,紧紧搂着她,说:“不,我不要丢下她,她会死的。”
母亲盯着我,许久,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孩子,你真不懂事。不是我不想养这个孩子,只是家里供你读书已经是不容易了,哪有多余的钱再来抚养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
“可是……”我望着她粉嫩的小脸在我怀里恬静的睡着了,像个天使般可爱。怎么忍心又把她送回原处呢?
母亲有些不烦恼的冲我挥挥手,示意我赶紧将她抱走。母亲向来都是个铁石心肠,她决定的事情,是没有人可以改变的,包括我的父亲。
初夏的阳光有点热烈,照在身上,我却感受不到温暖。这样一个灿烂的天气,我却怀抱着一个弃婴,孤单地走在开满鲜花的小路上。
那一年,我十六岁。
二
我没有听从母亲的话,把她放回原处,而是把她寄放在学校后面的孤寡老人徐奶奶家里。徐奶奶今年七十多岁,无儿无女,一个人孤单的住在村尾的一间竹楼里。对于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徐奶奶显然比妈妈要通情达理得多,她很高兴,豁了牙的嘴巴笑着像这山岗上的花儿一样的灿烂。
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倾城”。
当我第一眼看到她,她对我的嫣然一笑,“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句子在我的脑海里像一道电石火花一样闪来。虽然她只是一个遗弃在路边的婴孩,她一定会拥有倾国或倾城般的爱恋。
倾城很多时候都很乖,不哭不闹,这让徐奶奶和我省下不少力气。但是如果哪一天,她没有看到我,她的脾气就会变得很怪,不吃不喝,无声地向我抗议着我对她的冷淡和疏忽。
每次下课后,我第一时间去徐奶奶家里陪她,然后帮着徐奶奶做些重体力活。徐奶奶是个很好的女人,对待倾城,像亲孙女一样亲。徐奶奶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听说她唯一的儿子,在参加抗美援朝的战争中牺牲了,而与她相依为命的徐爷爷也在三年前去世了,她一直靠着政府的救济生活。
徐奶奶的日子过得很清贫,所以,我不能给徐奶奶太多的负担和压力。面对着这样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目前最大的难处就是她的吃饭问题。徐奶奶那一点点微薄的救济金,只是解解燃眉之急。
我压缩了自己所有的生活开支,还是远远不够。当然,我更不敢伸手找父母要钱,只好自己赚钱来养活小倾城了。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晚报里分发报纸。就是把当天发行的报纸,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交给邮递员分发。这工作看似很轻松,其实也是个很辛苦很累的活儿。长时间下蹲,刚站起的时候,常常供血不足,眼冒金花,双眼发黑。这样一天,我只能赚到20元钱,但一想到有了这20元钱,就可以让小倾城三天不会饿肚子,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三
家里的人终于知道了倾城的事。出乎意料的是,母亲这次居然一句责怪的话都没说,望着我,从怀里掏出一些大大小小的票子,递给我,说:“徐奶奶年事已高,照顾自己尚且吃力,何况还要照顾这样一个婴儿。拿着这笔钱,把她送到福利院吧,让国家来养活她。”
显然,母亲还是不愿意接受这样一个路边拾来的孩子。我默默的转过身,回到徐奶奶的小楼,徐奶奶正逗着她,祖孙俩不时传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徐奶奶说,晓蛮,只要我还活着,这丫头我都帮你照看着,你就安心读书吧。自从有了倾城之后,我发现徐奶奶似乎比以往更年轻了。在她单调简陋的小楼里,时常传来一老一少欢乐的笑声。倾城在徐奶奶精心的照顾下,一天比一天长大,慢慢地学会了走路,还说一些简单的词语。
随着倾城的一天天长大,开销也一天比一天增多了,我除了双休日去报社分发报纸之外,还做了两个初中学生的家教老师,那些日子里,我都感觉自己快崩溃了。每天都要面对那么繁重的学习任务,那么繁复的生活,可是当我每次看到小倾城明媚的笑脸时,听到她清脆的叫声,似乎所有的艰难都烟消云散了。
那时候我有个最好的哥们叫云散,他父亲是镇里煤矿老板,在同学们当中,他算是有钱的公子哥儿。他知道了倾城的事情后,郑重的对我说:“晓蛮,你做好事,为何不分一半给兄弟我啊。这助人为乐的事,可不能让你夏晓蛮一个人独占了啊。”
有了云散的资助,我才稍稍喘了一口气,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复习功课,不然,老妈那边真不好交代。母亲知道拗不过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提醒我不能耽误了学习,给我的生活费也比以前增多了。
五年之后,徐奶奶死了,这时候母亲才同意把倾城接到家里。可是,倾城好像并不喜欢我的那个家,也包括母亲。她不让母亲抱她,也不接受母亲给她的任何东西,除了我,我家里任何人,她都不理睬,她完全跟我那个家庭格格不入。
那时候我已经离开家乡,在南方一所大学里念书。倾城已经五岁了,在小镇幼儿园里上大班,暑假过后就要上一年级了。
离家的时候,倾城抱着我的腿,哭得惊天动地。徐奶奶死后,我似乎成了她唯一的亲人,可是这时候的母亲,仍然是一副铁石心肠,冷漠的对我说:“晓蛮,你现在知道了吗。捡一个小孩,不是捡一个小猫小狗啊。你看,现在,她又不愿意跟着我我们,你又要上学,这是如何是好啊。你总不能带着一个孩子上课吧。”
母亲最后一句话提醒了我,对,带着倾城去上课。回南方的列车上,倾城紧紧的偎依在我的怀里,可怜巴巴的望着我,问:“晓蛮哥哥,你别不要我,我自己没有家。”
四
再一次看到倾城,她已是个一年级的小学生了。
晓蛮在学校旁边租了一套小居室,添置了一些简单的家具,就成了他们临时的“小家”。我到达那里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五点,倾城在阳台上写作业,晓蛮在厨房里浓烟滚滚的炒菜。
透过烟雾缭绕的轻雾,我看到一张青春洋溢的脸,抖动着锅铲,那潇洒的姿势,娴熟的动作,俨如一个家庭妇男。不大一会儿,几盘小菜就上桌了,我悄悄伸手拈起一小块豆角,放进嘴巴,味道还真是不赖啊。
三人落座,晓蛮从楼下小店里买来几瓶啤酒,一边开酒,一边笑道:“老散,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高中一别,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多久?我笑了笑。望着眼前这个跟我从小玩到大的男孩子,仍然是高高瘦瘦,弱不禁风的样子,不同的是,他的脸上较之同龄人多了三分沧桑,七分成熟。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七年前一个小小的举动,竟然改变了他的一生。
倾城坐在一旁,默默的低头吃饭,神情冷漠而淡然,默默地听着我跟晓蛮喝酒谈天,不发一言,只是偶尔起身帮我们添茶倒水,除此之外,则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这个小姑娘,模样较之两年前倒没有多大改变,除了身子长高些,仍然是面黄肌瘦,呈一片菜色,性格倒变得更加沉稳了些,有着与她这个年龄不和谐的成熟与冷静。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瑞士怀表,递给倾城,笑道:“倾城,这是云散送给你的礼物,喜欢不。”
倾城没有接,而是望向晓蛮,晓蛮冲她微微一笑。她这才伸手接过怀表,表情中看不出一丝的悲喜。
这时候我忽然想起那幽居古墓的小龙女。想不到夏晓蛮这样一个热情似火的男孩子竟然调教出一个冷若冰霜的古墓派弟子。更让我意想不到的,这样一个古墓派的弟子,也会跟我扯上了莫大的关系。人生的际遇,真是有太多太多的未知,你永远都无法预料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也无法预料我们的明天会怎样。
我一直以为,晓蛮和倾城的故事,就像童话里写的那样,过着幸福而快乐的日子。可是,仅仅只有半年的时候,这一切都改变了,改变得让我措手不及。
五
一年之后,当我再一次回到南方这座小城,看到夏晓蛮,这个热血方刚的大男孩,跟一年前简直是判若两人。眼前的晓蛮静静躺地病床上,形容枯瘦,一张脸苍白得看不见一丝的血色,唯有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灼灼发光,让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夜晚里的寒星。
我悄然扭过头,一行清泪潸然而下。那个对着阳光灿烂微笑的阳光男孩,那个骑着单车在风中歌唱的少年,那个站在街头缄语不语的忧郁诗人,那个牵着倾城的手奔走在大街小巷的活力青年……
此时,正安静的躺在病床,一夕残阳,透过窗纱,照在他的脸上,是一种透明的白。晓蛮微笑着,望着我,对着一旁默默垂泪的倾城,温和的说:“倾城,去外面玩一会儿,我有话跟你云散哥哥说。”
倾城望着我,极不情愿的从晓蛮身边站起,默黙走向门外,临出门的时候,她回眸一瞥,那目光像一道尖锐的刺扎向我的心头,半是忧郁,半是疼惜,半是无助,半是……
那一刻里,我的眼前渐渐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晓蛮,倾城,这两个红尘中极为普通极为平常的两个人,此时似有着一层无形的力量,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走向他们,走进他们那个温馨的可爱的童话王堡里的世界。
第二天,当我和倾城醒来的时候,病床上已不见了晓蛮的身影。洁白的床单上面,只有一封信,像一片百合花的花瓣,安安静静的绽放在阳光里。
“云散,倾城: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完。对不起,云散,我把这么艰难的任务留给了你,谁让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呢?倾城是很乖很聪明的孩子,请你一定要好好的对她!对不起,倾城,请原谅晓蛮哥哥的自私,等不及你长大就离开了。我不在的日子,一定要乖,一定要听云散哥哥的话。我很好,勿以我为念……”
六
我很好,勿以我为念。我的泪一下涌了出来,这是晓蛮最后留给我的话。昨天,晓蛮告诉我,他得了一种不治之症,再没有能力继续照顾倾城了,要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到倾城长大……
我强忍着泪水,拉着倾城的手,离开那家医院。从此,照顾倾城成了我生活里的头等大事。
倾城是个很安静的孩子,她的这种出乎异常的安静,反而让我有些担忧。她沉默,少言寡语,时常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时常一个人对着黑夜自言自语。这个正处于金色年华里的温婉少女,本应是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可是,她的忧郁就像这夜晚的繁星一样,那么密,那么多,那么的让我心生怜惜!
那时候,我父亲的事业正做得风声水起,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特地在我就读学校旁边替我租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套房,并请了一个阿姨照顾倾城的饮食起居。刚开始的时候,倾城对我甚是恭敬,我不问,她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话也多了,有时候会向我讲一些她跟晓蛮生活时的趣事。她讲晓蛮第一次做的饭,稀饭不是稀饭,干饭不是干饭,俩人吃了之后,拉了一天的肚子;她讲她第一次跟着晓蛮去德克士吃汉堡包,将番茄酱挤到了临桌客人的衣服上,她讲他们在新华书店的地板上看《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
倾城讲这话的时候,明媚生动,那种从心底溢出来的幸福感真的让人感动。从小到大,
倾城的成绩一直很好。她有着过目忘的超强记忆,任何一篇课文,她只要看过一遍,就全能背诵下来。有一次听她念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时,心里不由一沉,这首高中语文里才有的诗词,这般小小年纪怎么会知晓。更有一次,她跑过来跟我说,云散哥,晓蛮哥给我起的这个名字,原来是李延年写给形容他妹子里的诗句啊。
是的。晓蛮给你的名字,是缘于那首“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可是,晓蛮,你如今在何处?自南方那一晚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关于晓蛮的任何消息了。
我望向窗外,窗外是一片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安静而祥和。晓蛮,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我终没能负你所托,将倾城哺育成人。如今的倾城,是南方某高校医学院里的高材生,她就读的院校正是当初晓蛮你所在的那所大学。
七
我就是倾城。
我没有“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容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寻常女子。
我不知道我的出生是一种怎样的错误,让我一来到这个世界就遭受到亲生父母的遗弃。
是的,我是一个弃婴,一个生下来就被人遗弃的孩子。所幸的是,这个社会没有完全的抛弃我,总有那么一些人是爱我,关心我的,让我这颗孤寂脆弱的灵魂得以延续下去。
他叫夏晓蛮,一个像初夏阳光绽放般的男孩子。如果没有他,我想我的生命会终止在十八年前的那个夏天。如果真是那样,我也无悔无怨,也许生命终是一场归宿,迟早而已。
当然,我还是感谢他救了我,并收留了我,让我可以继续逗留在这个世界。可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在十年前也离开了我?难道我真是一个那么不招人喜欢的坏孩子?或者我是一个不祥的孩子,为什么最亲的人总是离我而去?
晓蛮哥哥,你为什么离我而去?你知道,这些年,我可一直在想你?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离开我的,可是你为什么不留下来让我一起与你分担呢?我不知道你得了什么严重的疾病,可是这十年来,你好了吗?你还活着吗?无论如何,小蛮哥哥,我都要找到你,无论你是生也好,死也好。
你可知道,这十年来,我是如何渡过的吗?云散哥哥对我很好,一直很好,可是在我的心里,真的很想念你。
冬天来了,广州的天空是微湿的。阳光明媚,风却很大。站在天河的桥上,望着那些川流不息的人群车龙,我不知道他们在追逐着什么,但在我的心里,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想起多年前夏天,我们站在夕阳下,看着阳光一点点的消散在时光里。我想起徐奶奶,她做的鸡蛋饼真的很好吃。多少年没有回到那个城市里,我真的很想她。
云散哥哥说,他明天陪我一起回到我们的那个小城,去看徐奶奶。是的,这么年没有去看望她老人家,她一定会不高兴的,一定在怪我。可是,晓蛮哥哥,我真的很想你。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定有一个人,像我一样的思念。
八
回到小城的时候,我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那些散发着泥士芬芳的乡间小路早已看不见了,眼前的路,是又宽又敞的柏油马路,那些低矮的平房也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一排排的高楼大厦。
我终于打听到晓蛮哥哥的家。仍然是一排小平房,与周围的高楼大厦显得格外的不协调。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走了出来,眯着一双眼睛,问:“你们找谁?”
“夏妈妈——”
我忽然想流泪,这就是当初那个弃之我不顾的晓蛮哥哥的妈妈?这就是那个硬着心肠看着年少的晓蛮哥哥抱都着我一步步离开家门,都漠然无视的人?
“你是……”
我望着眼前这个人,佝偻的句子,饱经风霜的脸上,是一条一条深深浅浅的皱纹。
我叫倾城。
倾城?她低声重复着,忽然她抬起头,望着我,惊喜的叫道,你真是倾城?随后,她的手抓住我的手,问道,你就是当初那个从路边捡来的孩子?
我点点头,轻轻挣脱她的手,她的手,枯瘦,坚硬。
我就是那个捡来的野孩子。
老头子,老头子,你看,谁来了。她的话有些激动。
谁啊。门帘一挑,一个须发皆发的老人从房间里走出,望着我和我身后的云散,目光愣住了。
“夏伯伯,我是云散。”云散哥伸出手。
“云散。”我想起来,老人爽朗一笑,道:“你是晓蛮的铁哥们儿。”
老人家记忆真好。云散哥递上我们带来的礼物,老人没有接,而是望着我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晓蛮呢?云散哥问。
这才是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这么多年来,没有晓蛮哥的消息,我们不得不从二老这里打开缺口。晓哥虽然因为我的事情,跟家里闹出不快,可是他毕竟还是很个有爱心的孩子。
跟我走吧。
老人取下外套,围巾,然后柱上拐杖。我赶紧上前扶住老人的胳膊,内心忽然变得激动起来,终于,终于要见到晓蛮哥哥了。
穿过小巷,走过大街,拐进一条靠近后山的小路。这是去哪?我和云散面面相觑。老人身体健硕,一路下来,竟然没有喘气。
去哪?我问。难道晓蛮住在山上,隐居做了世外高人?
拾级而上,两旁是青色的麦苗。绿油油的,很吉庆连成一片,像是一张巨大的地毯。老人脚步稳重有力,一点儿都不像是有着七十岁高龄的老人,云散哥有些气吁呼呼,我回头冲他一笑,这长时间锻练的人,身体素质就是差。
到了。老人坐下来,望着我俩,神情淡然。
到了?
我们环顾左右。
老人指着身旁的一个小小土堆,这里面躺着就是晓蛮。
晓蛮?
没有墓碑,连一个像样的坟都没有。
难道说这个小小土堆里面,躺着就是晓蛮哥?
我不相信。
我真的不相信。
我亲爱的晓蛮哥哥,你怎么可以躺地这里面,跟我一句再见的话都没有留。
九
回去的时候,阳光很热烈。
我搀扶着夏伯伯一步一步地从石阶上下来,心情沉重到极点。
这不是我想要结果。
回去的路上,我们三人,谁也没有说话,仿佛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下来了。
这本是一段很短的路程,我们却走了很久很久……
老人说,晓蛮回来的那年冬天就走了,他走得很平静,一点痛苦都没有。他说,有云散照顾倾城,他是很放心的。
老人从怀里摸出一个用红布包,打开之后,是一个木头制成的手镯。
老人说,这是晓蛮亲手做的,他说,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我郑重的接那个木镯,深柴色,如漆般呈亮,触之温润如玉,淡淡地散着紫檀的香气。我仔细地抚摸着它,仿佛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正牵着我,向花开的声音里奔去。
忽然我发现在手镯的内壁上,刻着极为细小的几行篆体字“紫檀未灭,我亦未去”,后面缀着更小的落款:夏晓蛮。
紫檀未灭,我亦未去。暮然间,我感到一种温暖,像极了此时的阳光,正一寸一寸的从肤肌从心头蔓延,晓蛮哥哥,谢谢你。
十
我三十八岁那年,倾城跟我结婚了。
那一年,她二十三岁。
倾城说,她这辈子最幸运的是遇见了夏晓蛮,最幸福的事是嫁给我。
她说,这个世界上有如此的两个人真心爱着她,她的一生就没有白过,也不辜负当初晓蛮从路边救了她。
她一直过得很快乐。
她快乐了,我就快乐了。
每年夏天,我都会陪她去过很多地方。她说晓蛮最喜欢的是夏天,于是我们去追逐夏天,从北回归道到太平洋西岸,我们一直在跋涉。
终于在那个秋天,岁月静好的秋天,倾城躺在我的怀里,慢慢地睡去了。
我记得那一年,她五十九岁,院子里的菊花开得正是灿烂。
倾城的事业一直很顺,从东南亚到北欧,她都做得风声水起。还有,我们在各国各地,建立了二十多所孤儿园,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但是倾城却愿意花费更多的时间陪着我,陪着孩子,对了,我们有一个孩子,她是个女儿,叫念夏,代替倾城管理她的公司,很优秀,很出类拔萃。
她是倾城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我常常想起倾城的样子,扎着小辫子,冷冰冰的小脸,是满脸的严肃。我也想起晓蛮的样子,挥汗如雨的和我蹲在报社里小房间里分报纸的情景,这一切,似乎还是昨天,可是又感觉很遥远了。
倾城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走,只带走了晓蛮留给她的那个紫檀手镯。我想起晓蛮离开的那个早晨,留给我们的信:
“我很好,勿以为念……”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