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与朋友约好去祁医师家吃饭。
未进门之前,我还在想上祁医师家吃饭的前后缘由。
前缘由,因为祁医师是我们烟花街唯一的名人——一位在小城疾病预防控制站任职有副教授职称的副主任医师。虽然他不在烟花街居家,但他的老家在烟花街,由他母亲居守着。我们是老街坊。
后缘由,是半年前,我受一家网站之托写了一篇祁医师在地方病防治方面取得的成绩和学术成果(他曾多次获省政府科技进步奖和在《中国地方病学》核心刊物发表论文)的人物专访文章,挂到网上后,立刻蹿红网络,引发热议。无数网民跟帖,被网民称为“最棒的地方病防治专家”。这是他意想不到的。
现在他请我吃饭,算是一种“答谢”。来而无往非礼也!
祁医师妻子亲自站在门口迎候我。为了这次请客,她下厨忙碌了一个下午。
稀客,稀客。她妻子是细小玲珑的那种类型女人,此刻她像一名优秀的餐馆
服务员一样为我们又是递烟,又是沏茶,弄得我们一时拘谨起来。
我四下打量起来。
房子很不错,标准的三居室,居家环境也好:西窗远处是一湾清清亮亮河水,南窗外是一座休憩散步的小区花园。如若寻一点温馨儒雅感觉,我打心里喜欢祁医师的书房:一屋子的书,一台电脑,一张槠木摇椅就构筑了读书人想往的世界。
来到我家就像到自己家一样!祁医师面呈笑容过来请我们去参观他儿子的房间。
8年前他儿子就住在这个房间并考取了重点大学。现在美国读博士。这个房间祁医师两口儿平时不打开,想儿子想疯了,才进去“看看见见”。一般的客人,不得进屋参观。
儿子的睡床,书桌,坐椅,书柜课本还是从前儿子喜欢摆设的那样。
他就坐在那椅子上读书做功课。常常大半夜才上床睡觉。祁医师边讲边上去坐了坐。仿佛要变成儿子,不上去体验就进入不了角色。
那些年我们哪儿不去。不应酬不看电视不看电影。反正哪儿都不去。在家陪着儿子,直到他考上大学。朋友在一旁附和:“如果没有你们悉心尽力的付出,哪有儿子今天在美国念博士。”
“在上海读研究生后,去日本实习一年,后去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读博士。”祁医师妻子随后补充说。
我发现书桌上的台灯罩顶上贴着一小泛黄纸片,尽管周遭包覆一层透明胶带加以“封尘”,但仍可辨识斜歪疏稀写着的几句不成行文字,凑近看见是“努力啊,为了理想,拼博的时刻到了!”下段,“冲刺,冲刺,分数××,目标××大学。不达目标誓不罢休!”
毫无疑问,这是当年祁医师儿子奔赴高考考场前留下的豪言壮语,现在祁医师当作家庭“一级文物”保存下来,以备往昔励志后人孙辈。想必自有道理。“很给力啊,我回家定要说与儿子听听!”朋友发出赞语,不由也触动了我。祁医师乘兴说儿子从小聪慧,一直学习优秀。这是真话。我们烟花街人家的儿女现在就没有一个像他儿子那样的留洋吃面包的博士。
儿子很能读书。他3岁识字,4岁背唐诗,8岁看《红楼梦》,小学时获全市奥数比赛第4名,高三时全校理科生中排名第22。祁医师沉浸在对儿子回忆的往事里不能自拔。儿子还能拉一手好小提琴,随后他指着挂在墙上的一把装在琴盒里的小提琴。他手指敲打了几下琴盒,似乎想取下打开来让我们看看,但手指儿又弹了回来。儿子有一个坏毛病,祁医师换一个话题,他从不洗脏袜子,穿新袜时,脏袜随手一扔完事,床下纸箱里全是脏袜。进他房里,要捂着鼻子,要不就会把人熏死。说着他不自觉捂了捂鼻头。见他那般,我和朋友好像已闻听到臭袜气味儿咝咝咝扑面来了。
朋友完全掉进了祁医师儿子的故事里。
他时而像记者一样就一些关键的话题问询祁医师。
记得那年我搧了儿子一个耳光。因为他悄悄带一个女孩子到他房间。他承认他喜欢这位女同学。这不是早恋吗?不行,这不但影响学业,而且会毁了他的人生前程。必须打住。儿子最后听了我的话。就这一次,以后我不会打他了。我反复说你爸是副教授,不能给爸丢人!丢了人,你就不是副教授爸爸的儿子了!
那一年,有一次,我那儿子,嗨,做了一件让人称奇的事情。啧啧!朋友仰望着祁医师继续把许多他儿子前所未闻的轶事讲下去。
当夜色完全包围房舍,我一个人来到餐厅,独自坐在餐桌前,望着一桌丰富的鸡鸭鱼佳肴,仿若面对一个空白桌面——它们复活了翅膀足脚游鳍,挤眉弄眼地跟我说“再见”,然后一律去了祁医师儿子的房间,当一个个祁医师忠实的听客了。
屋里,祁医师的说话声不断。
屋里,不时爆发出祁医师欢言笑语的声响。
我从前当过主任
男人是这个餐馆的常客。常客嘛就是以餐馆为家。
故事开始前,我得为这个男人保守“秘密”。这个秘密核心是,我知道他,而他不知道我。
傍晚时分,男人又准时来到餐馆,要过他熟悉的酒菜,独自一人吃喝起来。
这个年近五十的男人,不是我们烟花街的人,我知道他家住在烟花街背街后的一条曲里拐弯的柳条巷里。就像我们这个小城的某人了解别人甚过了解自己一样清楚。我就是这个某人的人。
傍晚时分,是我们这个小城繁荣闹热的光景,当然也是我们烟花街“故里” 餐馆生意最红火的光景。根本由头是“故里”餐馆是我们小城消费最价廉物美的餐馆,来客一般多为低薪的市民和进城来的农民工。
还有,傍晚时分,我也时常会和几个亲朋什么的混杂于餐馆里,与众客一样吃喝,一样嚷嚷不休。而男人不同,他独处餐馆南屋靠墙内里一隅,静静地吃喝,仿若男人在自个儿屋里悠然自得地吃着晚饭。他是唯一一个占着一张餐桌而且使用“公共筷”和小小精致白瓷酒盅儿的客人。烟花街的人就没有这个习惯。但这不能说明什么。
最能说明什么的是某一桌客人在酒足饭饱准备离席时,男人端起酒盅起身来到席前,打着领导人的手势示意说,喏喏,你们的话我听进去了,请尝个脸,一同喝杯酒交个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些许我还能帮上忙呢,我从前当过主任。还没等众人明白怎么一回事,随着他嘴里发出“嘘”的一声轻音,到口的一盅酒就先干为净了。莫明其妙了吧。也不!有些偶然相识往往就是这样造就的。好的,男人当过主任,一定很不一般,一定很辉煌。有人就此提出了诸如帮忙办事之类,男人一一应承,并答应试试。怕记不住,他像煞有介事的打开皮革挎包,拿出本子逐一记下他们的委托之事。这个时候,我看得出,男人很满足;满足的男人似乎找回了从前的自己。于是这个傍晚时分的氛围之味就馥郁芬芳了。至于男人应答下来的事情能否实现,这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了。
后来有多少个这样的一个傍晚时分,我确实记不清了。
还是一个傍晚时分,男人复又来到餐馆吃饭。
这次略有不同。
席前,只见他端起小白瓷酒盅,脚步轻快来到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跟前,老调重弹他过去的说话。这群年轻男女立刻欢迎他的加入。这群年轻人是一家酒业集团推销团队,首次来到小城。不是我们小城的原住民,更不是我们烟花街的新生代。他乡遇新知,故此气氛一次次高潮迭起。既然推销酒,酒有的是,只管敞开肚皮喝。不自觉的,酒就喝高了。不该有的言行有了。飘然中,男人拽住一个女子,一阵狂吻后说,妹妹哟,你长得真像我过去的老婆一模一样,如果你愿意做我的老婆,我不会亏待你!虽是醉酒话,但后果可不是醉酒话,结果男人遭到了一顿臭骂和拳脚回答。混战中,男人声嘶力竭喝斥年轻人,你们胆子也忒大了,知道不,我从前当过主任,是个领导。你们这是犯法,我要处分你们!
这是近年来发生在我们烟花街最大一次群体斗殴事件。
这次事件后,男人从此在餐馆里消失了。
很长一段时间,男人音讯全无。就像小城没了这个人一样。
还是这个傍晚时分,但这个傍晚时分安详、宁静。在这个安详、宁静的傍晚时分里,我又约了几个朋友来餐馆吃饭。
天断黑后,屋里忽然传来一阵声响,一个男人粗哑嗓音不期而至:安波儿,怎么又是你?你还不嫌丢人是不是?我起身循声望去,才认出是餐馆老板的声音。此时他正在训斥站在房门一侧的那个叫安波儿的男人。是他。好久不见了。男人何时去的餐馆?我们都是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要这样子!男人脸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红。后来餐馆老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但是“还提什么破主任干嘛,那是过去的了。”那句话还是不折不扣传到了我的耳根,听进心里去了。
我说嘛,我一直想为男人“保密”,结果还是被餐馆老板当众给“晒”了出来。
后来据我们烟花街一位上了年岁的人说,餐馆老板曾经是男人原先单位的部门主管领导,在一起工作了二十多年直到单位破产倒闭。
怪不得餐馆老板这样理直气壮跟男人说话,口气俨然一位老师对做错了事的学生进行既严厉又循循善诱的批评教育那样。
那是后话。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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