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明贤评王尧礼：率真之人 纯粹之文
信息来源：贵州都市报    作者：戴明贤    阅读次数：4520    发布时间：2014-12-24

昨晚参加王尧礼散文座谈会，老年昏聩，言不对题。归舍自笑，缀小文以补救。

尧礼与我相交二十年，相差三十岁，知之甚深而往还甚稀。他为人率真，无丝毫世故矫饰，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酒后百感交集，歌哭无端。敬业到苛刻程度，虽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也会终日不快。喝酒豪爽，文字悭吝；审美有洁癖，不能忍受夸饰华丽。

他生长在黔南乡村，自小入山砍柴，下地耕种，父慈母爱，怡然自足，这种生存状态，是他做人处世、从业为文的受用终身的财富。他回忆童年生活、乡风民俗、山野蔬果的短章小品，材料和语言(散文的二要素)都游刃有余，写来情深调和，十分动人。他的笔调受历代笔记、近现代书话、知堂文章的熏陶很深，而能出之以自家语言、现代观念，读起来很舒服。相比于如今泛滥成风的拙劣摹古文字，以及油头粉面的文艺，腔判若云泥。“情”与“文”的分寸控制，对散文至关紧要，尧礼对此有敏锐的感觉：浓烈乡恋出以冷隽文字，不作小说式刻画，报道式渲染，以少胜多，玩味不尽。他的文史随笔，言简而意赅，不仅知识量大、见解透彻，而且文字有味，继承了从《文心雕龙》、《诗品》、《书谱》到诗话、笔记的“以精美文字发议论”的文化传统。尧礼的文字，他的《竹园集》，放诸全国绝对是一流的。

我初识尧礼时，他的习作并不比侪辈高出多少，有此进境，除天分、悟性之外，得力于读书至巨。他嗜读成癖，以畅游书海为第一乐事，自号“快意巢”(取宋诗“书当快意读易尽”句)，我则赠他“书遁”二字。他原在机关工作，读书作文是业余活动，转入文史研究后，爱好成为业务，于是魚得水虎归山。短短数年，经手整理点校的地方文史著作已达数百万字。其中不少曾经再版重印，而差错百出，经他改谬厘正，免贻无穷后患，是对地域文史的极大功德。他对珍贵、罕见的地方文史资料爱逾家珍，一有线索，志在必得，或与同好者联手，或说动官方出面，成功率颇高，已整理出版多种。一头扎进故纸堆的生活方式，固然占据了大量精力，但同时也在不断丰富他的“材料库”，储藏了无量的写作题目。更重要者，成为生活方式的阅读正是磨砺思想、增长智慧、滋养心灵的精神运动。常说读书增加知识、增长智慧，固然不错；而古人更从根本上说“读书养气”、“读书陶冶性情”，即对人生的全方位(包括价值观、审美观、悟性、感觉等等)的提高。

讨论会上，有朋友为尧礼的地域文化散文未能得到应有的认知而抱憾，大家有同感。但我从听取的发言中，欣慰地发现他的至人性情，仁者襟怀，诗人气质，学者素养，已为越来越多的人所认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知己满座，夫复何求。文学艺术本质上是“寂寞之道”，尧礼这种品味的散文，更难期望“和者千万人”。文艺的传播规律就是“百货中百客”。一印百万册的畅销书，粉丝排大队，同样有一批爱书人视而不见。精神劳作的起点是自寻自找，蚕生来要吐丝。梵高穷困而死，一幅画一亿美元归别人。张九龄《感遇》诗：“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真正喜爱写作而不为稻粱谋者，当甘此宿命。

(12月20日急就)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