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因城市道路改造我们家搬离了环城北路,搬离了那见证我成长的竹叶井。
据说,很早以前竹叶井旁种有很多竹子,因而得名。
竹叶井的井口用一块块巨石砌成,四方形,有四张八仙抽桌拼起来那么大。井不深,井水清澈透明,但随硬怎么舀,哪怕几十个人同时舀,水位总是保持在距井面十来厘米的高度。
竹叶井旁有一棵很大的皂角树。小时候,每到中秋节后我便会同小伙伴们经常守在井的周围仰面朝天,盼着皂角从天上掉下来。一旦有一片皂角从天而降,大家就会像看到抛到空中的“绣球”一样,惊呼呐叫着向皂角掉下来的方向扑过去。扑过去的一瞬间,争抢声骤然响起,不时还会响起大人们的笑声、吼叫声和咒骂声。偶尔,还会发生小伙伴打架的情况,但第二天又和好了。
那时,每天清晨上邻下坎都会抬着脸盆到井边洗漱。洗漱的同时大家会相互打招呼,寒暄,或开几句玩笑。尔后,若是晴天,老人娃娃便会自带小板凳到井边乘凉或晒太阳。若逢星期天,井边的人会更多,我也会拿一张小椅子坐在井边一边乘凉或晒太阳一边闹嗑。这个时候,轻风习习,树叶婆娑,皂角欹斜,阳光穿过缝隙像一个个铜钱飘荡在水面上,十分的惬意。
每天傍晚,我都会和邻里的姑娘小伙端着饭碗来到井边。虽然各自碗里的菜不像现在这么丰美,但品种也还丰富。于是,你从我的碗里夹一筷子,我从你的碗里挖一瓢羹,一边分享着“百家宴”一边吹牛,就像一个偌大家庭里的兄弟姐妹一样。
天黑时,钉在皂角树上的路灯会自动亮起来。这时,妇女们会抬着大盆大盆的衣物来到井边,一边发出“唰唰”的搓洗声和“嘭嘭”捣衣声一边拉家常。男人们也会来到井边,或站或坐,三五一群,七八一堆或下棋或打扑克或聊天。我也会常常夹在男人堆里,天南海北、海阔天空地大谈国际国内形势。娃娃做完作业后都会聚集在井旁,听一个叫老爷爷的摆《说唐》、《杨家传》等故事。也有不喜欢听故事的小姑娘,于是,井边又多了两种声音:跳皮筋的声音和唱童谣的歌声。当时的路灯没有现在明亮,一个如同草帽一样的搪瓷灯罩罩着一个百把瓦的白炽灯泡,昏昏暗暗。但是,井的周围却热热闹闹,让人感到愉快而温馨。
如今,我已搬离了竹叶井,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不用再为屋漏下雨担心,不用再为蚊虫叮咬发愁……然而,心里老觉得丢失了什么。邻里间,门对门,楼上楼下,无论开门或关门,在楼道里或小区院子内,相逢彼此就点个头或瞥对方一眼,有的甚至点个头或瞥对方一眼都懒得,形同陌生人。
我怀念起住在皂角井边的日子来。梦想着 ,如果我们的小区能有一口“井”,多好啊。
最后的影象
小的时候听人说,人死的瞬间瞳孔会像照相机那样留下最后见到的那个人的影像,很多凶杀案因此而侦破。后来,知道了纯属无稽之谈。
三年前,我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症,因无药可治已糊涂到谁也不认识的程度。
今年春节,兄妹们集聚我家时我们逐个问母亲认不认得在场的人,母亲就一个动作:摇摇头。大哥换了个方法逐个说出名字让母亲指认,母亲还是摇摇头。未了,大哥问还有谁没问到?侄儿说二舅妈。大哥便叫我妻子来到客厅问母亲:“妈!哪个是李美丽?”母亲没有犹豫,抬起右手指着我妻子。大妹叫我妻子换了个位置,再问:“妈!哪个是李美丽?”母亲又指着我妻子。小妹惊叫起来:“妈!您就只认得二嫂呀!枉自我们还是您的亲生骨肉。”
从母亲出现老年痴呆症状后我们兄妹轮流着照顾母亲。第一次轮到我家时母亲还有些记忆。那年冬天,我下班回家,老远看见妻子和母亲从单元口出来。妻子提着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牵着我母亲,那样子就像大人牵着小孩去逛街一样。一个在小区值班室闲聊的大娘对我说:“你媳妇孝心真好,经常带她妈去澡堂洗澡。”我说:“不是她家妈,是我妈。” 大娘瞪着我嚷道:“天!我活这么几十岁第一次看见儿媳牵老婆婆去洗澡。”另一个大娘说:“你们没看见,他媳妇给老太太剪脚指夹的样子,小心翼翼的。一边剪,一边还问老太太痛不痛。”我不以为奇。妻子回来时我将几个大娘的话说给她听。妻子说:“这大冷天的我不带妈去洗澡,难道叫你带她去洗澡呀!” 后来母亲就越来越糊涂了。
吃饭时,几兄妹争着喂母亲吃饭,可母亲紧闭其口。大家无可奈何。妻子说:“我来。”说着从大妹手上接过饭碗后叫了声:“妈!” 母亲张开了口,一边咀嚼一边笑盈盈的看着我妻子。
十点半,客人离去。我对妻子说:“怪了!妈为什么就认识你一个人?” 妻子说:“妈不糊涂。” 我无法反驳妻子。是啊!说母亲糊涂,她为什么能认出我妻子。说母亲不糊涂,医生已明确诊断为老年痴呆症晚期。我思忖着,人的记忆会不会真的像小时候听说的那样,失忆前的瞬间会留下最后的影象。
【编辑:黄先兵】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纪实文学学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