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说回家后就不走了（外六首）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吕政保    阅读次数：5442    发布时间：2015-03-13

回家过后我见到了阔别多年的她

她说这次回家后就不走了

外面的世界

总是用一件华丽诱人的衣裳

包裹着催泪的弹

包裹着穿心的箭

外面包金的屋檐也不及自家泥抹的厅堂

家乡的她我喜欢叫她小妹

小妹十六岁

十六岁的小妹曾托人转达过她的芳意

那时我读高中

为圆大学的梦想过关斩将

我真没来得及往心坎上放

小妹像一朵桃花被风刮进打工潮

随潮沉浮

小妹没细讲十多年的打工日历

小妹只给我看了她超越年龄的憔悴

三十多岁的小妹还是未婚

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她说是抱养的

其实她没必要这么解释

在外漂泊的女子

几个不是心酸几个不是心碎

住别墅的女人

红灯区里的佳丽

轧断指头还被头儿骚扰的车间女工

谁个不是把日子泡在泪水里

小妹说这次回家就不走了

她说用这些年攒下的血泪钱

盖栋房子

再把那个抱来的孩子养大

用家乡清静的支撑一个破碎的家

小妹说完就拿眼睛看我

我想哭

打工汉子

打工汉子

在城市高楼的脚跟下

扛生活

扛累了太阳

踩累了马路

夜幕下红灯区的妹子

个个都是大旱天解渴的清泉

要进去妹子是欢迎的

汉子的胆量只够在门外朝里头睃睃

担心制服们收太高的罚款

打工汉子有堂客在家乡

帮不上他的忙

他只好把体内性的欲望

交给厕所

交给梦里的老婆或哪位心仪的姑娘

正值佳境

天又睁眼放亮

打工汉子又得扛起新一天的时光

打工的表妹回家了

打工的表妹回家了

很华丽地回家了

回家就把低矮的老屋拆了

盖了栋很大很气派的楼房

把哥哥的媳妇娶进了楼房

把年迈的父母接进了楼房

再把家里所有的欠款都轻轻拿掉了

表妹三年前去深圳打工

表妹是以处女之身健健康康去深圳打工

三年后回家了

三年打工打回了一栋很大很气派的楼房

还有一笔剩款

留着给父母养老送终

算女儿尽的最后一点孝心

那栋华丽的楼房

表妹自己只留了一间

小小的一间

她给了乡亲们一个很风光的正面

隐藏了打工生涯的切肤之痛

她带回了没法收拾的下身

她只要了楼房小小的一间

在那里等待向她走近的坟茔

一个很平静的日子

表妹亲手打开了

她的坟茔

她坚信坟茔里的干净

这次，我可爱的表妹真地回家了

她们

她们在包厢里存在

左右不了包厢的季节

在别墅里进进去去

却只能是一只空中的蝴蝶

她们来自不同的城市

像一团团聚聚散散的浮云

她们爱所有欢迎或沉默着接纳她们的地方

宾馆、旅社、火车站某个阴暗的角落

用她们年轻或不太年轻的容颜

姣美或不太姣美的身体

娴熟或不太娴熟的技艺

关爱她们的人并不知道她们怎样生活

知道并指使她们如何生活的人

用几张纸币支付了关爱

她们有活干的时候专司着活儿

没活干就想家乡想亲人想等着穿新衣的孩子

如果可能

也会边司活边开动想象

甚至靠对家人的想象完成司活

她们知道自己做不成彻底的机器

不知道这是她们比机器优越

还是笨拙

她们会买一大箱款式很潮的便宜衣物

司活时当工作服穿

肝胆相照

偶尔忙不及脱换上街

也会一脸坦然

毕竟她们认识这个城市

城市不认识她们

认识她们的人

要么同属一条战壕

要么是战壕里司活的主

无所谓

对方买单的酒吧约会

她们会体面地制造氛围

喝很贵的酒

抽高档的烟

心里偶尔也会隐隐作痛

脸上只有约会的抒情

毕竟薪水还得靠烟酒提成

这是工作需要的奢侈

她们磨练得情平心静

工作之外

她们吃牛肉面、麻辣串

马马虎虎给自己的胃交差

节省下来的钱

激活家人的笑脸

她们来自不同的地方

用青春的身体

热爱着双脚踏上的每一寸平坦与坎坷

几年青春垫付

她们有的擦干泪水

调整身份网罗些理由荣归故里

有的不幸梦断他乡

添一座无主的孤魂遥望家乡

大桥下的拾荒者

大桥下的一家拾荒者

依偎着桥垛

每天承受从桥上面落下来的目光

把人砸痛

承受着上游洪水卷走

全部家当包括妻儿生命的风险

以及经常被一些人哄赶

野蛮地弄走他们界定的“烟钱”“酒钱”

大桥下的拾荒者

依着桥垛艰难而又顽强地活了下来

妻子在跟他患难与共的拾荒途中

患病离他而去了

他依着桥垛艰难而又顽强地活了下来

他的女儿从脏兮兮拾荒堆里

走进了北京大学的校门

他还是依偎着桥垛

清冷地继续着对梦想的追寻

无声地表现出生活里的韧性

存于生活之中

活在生活之外

故乡有煤

这个消息

让故乡人笑得合不拢嘴

故乡的地下睡着丰富的煤

有许可证的堂而皇之地挖起来了

没有许可证的也悄悄挖起来了

一下子故乡成了煤的天下

煤源源不断地换成了花花绿绿的钞票

故乡富了

路宽了

楼房盖得风光无限

有煤的故乡腰杆子硬了

有煤的故乡女子再也不嫁外乡

男青年娶的媳妇一个赛一个漂亮

有许可证的膨胀着进驻故乡

没有许可证的把黑夜当白天地抢时光

我低头弯腰

为生计在城市的屋檐下挣扎

该不该卷起行李

在故乡的煤坑里挖出小康人家

表妹的电话让我也格外惊讶

说故乡那座大山一夜之见整体陷塌

头顶都不冒点点

那座山给了我太多的童年快乐

陷塌得连招呼都不给我打

她说她十七岁

豪华套房里的男子问她多大年纪

她边呈上姣好的面庞边说

十七岁

或许她没有那个年龄

或许已经超过

她很有预期地对男子说十七岁

她知道圈子团队的智慧

十七岁是一条非常暧昧分水岭

就像树上似熟非熟的苹果

最能留住果树下的脚步

说自己十七岁的女子一切进展顺利

付出与收获之后

女子身退

去承揽下一个预约

在这座空气中充满荷尔蒙气味的城市

她穿梭于不同编号的房间

三年时间回答了同样的问话

我十七岁

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那档年岁

她面容姣好

胸脯像早春的晨

不过

隐约可觉些许憔悴

作者简介：吕政保，上世纪70年代生人，《西北军事文学》杂志社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第七届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代表，部分作品在《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上海诗人》《山东文学》《西南军事文学》等专业文学刊物上发表。诗集《金色课堂》获第八届团中央“五个一工程”奖。评论《写作，如同到山里捡柴火》获甘肃第五届黄河文学奖。关注底层群体的生存境遇是作者笔端的责任。

【编辑：文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