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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舅的生活实录(组诗)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徐作仁    阅读次数:3948    发布时间:2016-06-05

老舅的清晨


远行的人又远行了

留在木门框上的半副新春对联

还飘着昨晚酥脆的炊烟


我的老舅,从那副消失在出山口的背影上

把目光收回来

眼角的皱纹突然加深了许多

他揉了揉甜与酸

哮喘声把檐下的翅膀

惊了一个趔趄


老舅在堂屋,把一炷香点红

卷好一匹烟叶

用白白的烟圈圈住家

而火塘里

逐渐冷却的青杠棒

还想把除夕的红火

再温习两遍


老舅的黄昏


山雀子几句聒噪,天就灰了下来

年老的青杠柴,把腰身挺了几挺

敞开害哮喘病的青棉袄

滑两朵灰云下冈


一路的咳嗽声,打住了一路蝉鸣

我的老舅,望一眼沟脚的炊烟

那陈年泡菜的酸味,在舌头上滚了两下

精神顿时瞿烁


那竹边的木门,一定半开

那扶稳门框的老婆子,肯定满脸亮堂

我的老舅,又挺了挺腰杆

用一双大脚

把弯路踩直,把窄路踩宽


留守瘦土的老舅


老舅真的老了

他站在留守的瘦土边上

两腿弯曲,正好容纳毛茸茸的山风穿过

他伸手抓了一把

手上的紫瘢又加深一些


割草、割草

这些和春天一起生长的草

疯成了精,霸成了主

必须割掉、割掉


住城里的外甥,爱吃新鲜的四季豆

我的老舅,在暮色里

要把隔代亲种下,要把自己种下


老舅手握满是老年斑的镰刀

在灰袄上磨了几下

弯腰割草的时候,他觉得

天又黑了一点,身体又缩了半分


老舅的某日上午


提几枚鹧鸪声和咳嗽声

踩半缕炊烟上冈

在留守的梯地里

我的老舅挥起锄头

挖落还歇在桐子树上的月亮


惊蛰已经到了

空地还能空吗

我的老舅往瘦土里

丢下包谷粒

丢下柴草灰

同时也把鸟声和汗水埋好


这时候,太阳爬了一竹杆子高

太阳照亮老舅的秃头

像一砣岩石

立在山冈


老舅的一碗薄酒


黄昏被一阵山风吹出来

落叶在门前小塘里

打捞太阳,也打捞炊烟


黑八哥叼着一团狗吠,在空坝上啄食

一阵风来,把它的羽毛撩成乱花

扶着门框的眼睛,被夜色碜了

我的老舅,用枯瘦的手揉了几揉

天就黑成了乱麻


江湖是一碗薄酒,往事是一杆旱烟

在留守的一把竹椅上

我的老舅,慢慢地吞吐前生,慢慢地品咂后世

不说苦辣,也不说甜酸


收包谷的老舅


老包谷杆仄着身子

让山风一溜烟蹿走

包谷豁着嘴

咀嚼着几丝灰灰的云烟

归鸟一过

天突然空了


我的老舅,赤着膀子掰包谷棒的老舅

脊梁上亮起豆大的喘息

秃头的夕光

被包谷叶子揉皱


终于可以收获了

惊蛰的肩周炎的酸

小满的腰间盘的疼

我的老舅咧开一嘴黄牙

农历的包谷

香味十足


老舅的咳嗽


炊烟已经隐于矮檐半晌了

两声狗吠把失修的木门推开

我的老舅揉了揉太阳穴

用烟锅搕响雨水


苦楝树的新枝上挑着远坡地的葫豆苗

瘦在地雀子的翅膀下

它们需要松土、施肥,需要一瓢春光


我的老舅捏了捏锄把

想了想去年的身板骨

茧手却不听使唤,一眼昏花


而苦楝枝上的麻雀,没有顾及老舅的咳嗽

仍然一口一口地,把天空啄皱


攥紧烟杆的老舅


一声咳嗽,拉开木门的叽呀

白霜突然蹿来,刺痛双眼


我的老舅,攥紧烟杆

很想用记忆中的目光,把烟锅点燃

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到


红鞭炮的笑声,还在矮檐下隐隐作响

新门联的喜庆,却在风中摇晃

该走的,一过初七就远远地走了

该留的,就只有这门闩上

老婆子的憨憨目光


我的老舅呆了半响,缩回灶塘

在往事的白霜中

用两根青杠火,烤热孤单


老舅晒物


冰冷冰冷的雨,在老瓦上砸了七八天

屋脚生菌,门槛长藓

床上,接漏的木盆滴得耳朵长茧


终于等来一个大睛天

开门、扯绳、搭杆

我老舅要把湿了的一铺,抱出来晒晒


天好高,云好白

鸦雀子用啼叫帮他把烟锅点红

几片落叶下来替他捶了捶腰杆


一米阳光挂下斜檐

我老舅用老手捉了

很谨慎地把内心一一翻检出来

而太阳就晃昏了他的老眼


老了的腰杆


栽秧泡一颗一颗地红了田坎

这酸酸甜甜的农历,在惊蛰的被风处

被老舅一根一根地裹成烟卷


新篱之外,春田空了,三月不绿

秧子与往事一别经年

我的老舅,用额头的皱纹把自己点燃

巴望老了的腰杆,再累出一个痛

再弯出一个酸

或者就变成一棵秧子,立在春天


老舅的惊蛰


从那只仓庚鸟嘴里掉下来

在那棵最熟悉的豆秧上长出的惊蛰

借几点小雨

叩开我老舅的木门


“惊蛰不耙地,好像蒸馍走了气”

我老舅,左手攥紧草帽

右手攥紧锄把

满脸都是农谚的光芒


好时辰已经到了

好时辰不许错过

老舅的前脚刚迈入惊蛰

后脚却掼在留守的药方上


荒了一个夏秋的土地

一棵草就是一口苦味

我老舅,用留守的门牙

把惊蛰咬得咔嘣咔嘣

这时候,又一滴春雨落下来

把他的腰杆砸弯,把他的叹息砸疼


老舅的正月十六


瓦楞缝里的家雀子早早地把正月十六叫亮

春天在老舅门口晃了几晃

就消失在一朵葫豆花之外


我老舅立在木门口

从眼角揉下一点甜,也揉下一点酸

风突然灌进矮檐


堂屋内,祖牌边的香还在燃烧

四方桌上的欢喜还盛满杯盘

凳子椅子上的笑声

抓了一大把,还剩一大把

我老舅把烟锅子点红

把自已照亮


而此时,远处有鸡声鸣桑,有狗吠追香

闲下来的老舅,咳出半口痰又咽下肚的老舅

借屋顶那一匹亮瓦

把它们复制在全家福里

等一场倒春寒,用来慢慢取暖


日落前的一小段幸福时光


那么,就松一松憋在嗓子眼的累

一屁股坐在土坎上

把半地包谷秧理顺卷圆

吸一口惊蛰

让紧巴巴的老胳膊老腿

松软于归雀没来得及带走的夕光


天空空阔,土地空阔

麦穗与油菜花的日子留守在去年

山风送来它们似有若无的暗香

我的老舅,不经意地反刍了一些往事

反刍了劳作与幸福

一脸红光


太阳己经落在茅草上了

鸟声己远

老舅搕下毛茸茸的山风

下山的时候,山的阴影

就淹没了他的余生。


留守窝棚的老舅


黄昏在一地茅草上昂着脑袋

山雀子的灰翅一朵又一朵搬迁

只有老太阳还慢腾腾地赖在窝棚上

借秋天,把自已弄圆


窝棚对面

稀疏的豆角上挂了一些日子

十月黄只黄出些微豆香

而瘦狗打了一个喷嚏

半爿月亮就照白了留守的家


面对茅草上的秋和头上的白

用茧手把脸上的皱纹和汗水抹下来

甩了一把

守窝棚的老舅,在一口挂锅里

慢慢煮熟了炊烟

煮熟了孤单


老舅的家


老舅的家很小

小得只容得下一鼎挂锅

它猫在山的背阴面

爬上三竹杆的太阳

偶尔放一把光辉给旧檐


旧檐阴浸,柴门冷清

老舅喉咙里常常堵着一口痰

大声一咳就蹿出几只野鸡

咕咕叫瘦炊烟


留守的桃花淡成两瓣

与老舅的烟锅子你明我灭

小白菜长了半爿薄地

伴着老舅的白发,淋雨浴风

偶尔也长出几句鸡声

让幽暗更加幽暗


正午的时候,老舅掐着指头

把往事数了一遍

又数一遍

白煞煞的光阴,从山溪拐弯处反照过来

没有把他的皱纹抹平

没有给他的老年祛斑


老舅的快乐


一弯骨折了的时光从竹梢上佝偻下来

把矮屋压得更矮

把麻雀子的叽喳撞了几个踉跄


老舅和拐杖一起,扶稳黄昏

扶稳长满老年斑的柴门

让喘着粗气的门槛,松松腰杆


盘弄了一下午的方言

老舅的汗水是绿色肥料

一窝窝包谷,一粒粒留守的日子

就等着发芽


在灶间,老舅用几根青杠柴

把一锅凉凉的故事守望到沸腾

煮香萝卜白菜简单的快乐


老舅把自己的影子踩乱


柴门上的大红福字倒立在炊烟的指尖上

门槛上掐架的麻雀把夕阳一点一点吵暗


老舅关门,把福字拉进黑夜

用一声干咳摁亮空房

他的影子就被他踱来踱去的脚踩乱了


黑白电视机里,正在播出新闻

新建的高楼好高

新修的大马路好宽敞


老舅用烟锅子搕响孤单之后

坐在影子上,喝了一小口老烧

慢慢地把泡萝卜留守的酸

嚼成好一个甜。


收南瓜的老舅


野麻雀扇小的夕阳,在山地里滚了几下

滚成一地南瓜

老舅随手抱起一只装进背篓

就压弯了多年失修的背脊梁


收拾好腰腿,收拾好锄头草帽

老舅溜了一路石谷子

踩了一路山蝉声

他的气喘与邻家炊烟撞了一个满怀


回到小院,前脚迈进门槛

后脚还在门外,

两声咳嗽掐准了时机蹿出喉咙

黄昏就在门边黄成一棵苦蒿

老舅顺手掐来泡成非常平凡的一天

不说好歹


当草蛙把方言越说越有嚼头的时候

老舅坐在灶间,尽可能把一个一个念想折断

放进灶膛,

慢慢煮香充满南瓜味的自家炊烟


老舅把自己赶回家


老太阳在小溪拐弯处喝水解渴的时候

带刺儿的山风掐准时间

锥痛老舅的脊梁


没有蛮力种稼禾了

老舅与他的几只羊

留守在山坡上

被羊儿啃食过的时光

无精打采地摇晃

老舅把它点在烟锅上

刺鼻的往事

就呛出喉咙里经年的念想


羊儿终于叫开了

老舅收捡好脊背的灼伤

一拐一拐地把自己赶着回家


【编辑:文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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