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伯的日常生活（组诗）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徐作仁    阅读次数：3848    发布时间：2016-06-05

二大伯抓了一把谷雨

夕阳在黄葛树上打盹的时候

吊在瘦竹上的暮风慢条斯理地摇动两下

一条名叫土豆的老狗

舌尖上那一滴三月谷雨

把二大伯的眼睛白得昏花

种了五十多年的土地

现如今，规划给了开发商

留守在老屋基条石上的二大伯

他的老胳膊老腿闲得发慌

不远处，布谷鸟的农谚响了一声又一声

每一声都让二大伯很想捏紧锄把

而那些秧苗只成了一个念想

那些嫩嫩的家伙与他一别经年

二大伯骂了一声“死狗”

腰间盘顿时发软

谷雨的鸟语从头上蹿过

谷雨的鸟语没有找到家园

他伸手抓了一把，打开一看

左手是过往的岁月

右手是还没有到来的光阴

二大伯把自己嗑成瓜子皮

桃花从斜檐外伸出一枝

被太阳读成三月

坐在门槛上

二大伯的村庄寂静异常

抬眼望远

一坡野草比青更青

半缕炊烟，瘦得没有飞出人家

邻村那个老伙计

被几个电话铃响到城里去了

平日里，二大伯与他一边咬着烟杆

一边把孤单唠成幸福

昨天送行的时候

二大伯和那条名叫土豆的狗

被公路上的石子，拌了好几个踉跄

而此刻，野鸡子的呼朋唤友

被桃花开得好艳

二大伯无所事事

坐在春天

把自己嗑成一地瓜子皮

二大伯把自己扛在肩上

灰麻雀把夕阳叼在桃花树上

漫不经心地啄来玩耍

半缕骨折了的炊烟

不合时宜地把矮檐压得更矮

坐在门槛边打盹的二大伯

他左手上的那本日历

翻开在种瓜点豆的三月

他的右手在梦中老茧子发痒

是时候了

“桃树开花、点豆种瓜”

二大伯突然起身

把自己扛在肩上

而被开发商圈了的土地上

只留守着野草

二大伯使劲跺了跺脚

差点闪了黄昏患着风湿的腰

二大伯把瓜秧扶正

赶早的风，搀着小溪的胳膊

从篱外走过

二大伯笑了一笑

把八月瓜的嫩秧扶正

一抬头，就撞落了半个月亮

就剩下这么一点地了

南瓜、白菜、四季豆

这些老伙计一个也不能少

闲得嗓子眼冒烟的时候

就与它们唠唠嗑

把它们侍弄成简单的幸福

春天的太阳真好

春天的风好爽

二大伯把烟锅点红，眯缝着眼

看见瓜秧上的家，正在温暖

村庄的方言，一句又一句

把光阴煨香

二大伯咳出一声巨响

小南风把阳光

从一片香椿芽上吹出来

二大伯踮起脚尖，掰下一枝

三月就在他心尖尖上

绽放出农历的鹅蛋香

抬眼看天

麻雀的翅膀扇小了光阴

二大伯咳出一声巨响

让矮屋突然大了起来

大得盛满三百六十五个孤单

而那条名叫土豆的老狗

把一朵碗豆花认成紫蝴蝶

一边追逐

一边把日子的小名

叫得布满整个村庄

穿堂风钻进二大伯的背脊梁

黄昏像一个佝偻老者

一瘸一拐地走进村庄

二大伯从低檐下抓了一把日子

用满是老年斑的小门，把寂寞关上

留守的黑白电视里

有《大城小事》正在直播

那些吵架拌嘴的傢伙

怎么不管个邻里乡亲

二大伯看着看着就撅起了嘴巴

一个人的村庄，人情都是过往

找个人唠嗑已经是奢望

二大伯只有与烟锅对对嘴的幸福时光

远处的远处，野狗子叫了一下

又叫了一下

穿堂风就像一条蛇

钻进了二大伯的背脊梁

竹梢儿钓着二大伯的咳嗽

慵懒的炊烟被蛐蛐儿抬上桑树之巅

归雀用争吵啄食夕光

竹梢儿钓着二大伯的咳嗽

摇摇晃晃

屋前的莴笋浇了两瓢水

屋后的南瓜窝抓了几把灰

二大伯捶了捶他的腰间盘

幸福无限

侍弄了一辈子的土地

现在只剩屋前半分，屋后两厘

二大伯要用它们留守光阴

留守内心的农历

待到秋天

让它结几个名字叫乡村的老南瓜

二大伯坐在空屋子里

黄昏猫进门槛突然耸起脊背

把一盏留守的灯泡

撞了一个趔趄

摇摇晃晃的灯光，摇出好多虫鸣

摇出光阴的背影

一下子把红烟锅放大

坐在空屋子里的二大伯

把烟叶子一丝不苟地理顺

卷成一根根时间，一根根寂寞

灯光之下，那条名叫土豆的狗子

真有点百无聊赖

把蛐蛐甩成一个响鼻

把尾巴，慢条斯理地摇成昨天、今天

也摇成明天

二大伯想留住春天

浓妆淡抹的桃花水拐了三道弯

把一朵孤单的炊烟托上矮檐

一个人的村庄

空阔的时光比天空更加空旷

风打门环的声音

无论如何也守护不了狗吠与鸡鸣

这时候，有野麻雀叼来的半爿阳光

恰好落到窄窄的门槛上

被一声叽咔拽进门里跌了几个踉跄

一根长长的烟管首先探出头

接着是曲关节弯曲的左脚拐出来

再接着是一只右脚把二大伯拖了出来

而桃花的芬芳不合适宜地窜进鼻孔

二大伯用一个深呼吸想留住春天

而弥眼的是一片又一片只有野草的沃地

这个三月让他顿失幸福

过山风把时光拽了过来

农历四月

本来应该在一片麦穗上吱溜溜地灌浆

小满和一桩接一桩的农事

本来应该在双手的老茧子上

厚成劳累和幸福

而二大伯闲得心尖上有小鸡崽

不停抓搔

面对一片又一片规划了的空地

二大伯的老眼袋里盛满留守的黯伤

烟锅子把陈年点红又摁灭

咳嗽声把鹧鸪子的翅膀赶得老远老远

二大伯坐在偷偷刨得的两厘瘦地边

坐在一把锈锄的木把上

坐在几杆包谷秸旁边

看着芭茅草摇起的过山风

把时光一朵一朵地拽了过来

堆垒成麻黑麻黑的黄昏

【编辑：文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