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阳老师,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除头发先天不足,其它条件还是可以的。
阳老师的头发直而硬,毛楂楂盖了一头。每天出门,他要花许多功夫,可一走动,它们又恢复了乱样子。
阳老师讲究仪表,闹心头发,可同事间就是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阳老师,头发又怎么?成鸟窝了呢!”这话叫得阳老师很窘,却又没办法,心里骂:“操你妈!老子的头发就这样!”
阳老师好静,不打球,不打牌,不去舞厅……刚刚开始改革开放的年代,他静得令人不解。平常的日子,他自己做饭菜,好到校门口看人家做买卖,若发现喜欢的东西就蹲下来,耐心地跟农民讨价还价。一次他买鱼,农民被他磨得不耐烦了:“算了算了,这样小气的老师,前世少见!”阳老师眯起笑眼:“我小气吗?”他提起鱼,甩给农民几块钱,慷慨地说:“不用找了!”惊得农民发愣。
回家时,阳老师总有些悲哀。人家刘老师,指节骨一敲,门里会迎出一张女人的俏脸,多幸福。他无奈地摇头,将铜钥匙转足了二圈,门启开后却又能自我调节,“还是单身好,无牵无挂的!”。他在走廊上烧煮饭菜,哼着歌儿,搬出火炉,又一样样将油盐酱醋排列开起来。他的动作很优美,富有节奏感,脸上满足的微笑在锅铲盆瓢交响曲中绽开……
睡觉的时候,寂寞还是会袭击他。他虽坚强,但有一次,他失败了。新近调来了一位未婚女老师,住在他对门的房里,而且他发现她好像也有点喜欢自己,便决定向她求爱。十多天的时间,他跑图书馆,翻阅各种名著,从书海里爬出来,完成了一封求爱的杰作。
那夜只有微风轻轻地唱,正是行事的好机会。他悄悄爬到女老师的窗口,抖抖地将信塞在帘子底下。回来躺在床上,考虑“可行性”,发现别的还可,只是这位女老师有令他伤心的优点:学历和个头都比他高。想想不可能,来不及穿长裤,又偷回了刚塞进去的情书。
那一夜他第一次失眠了。他客观地研究了自己,大人物做不了,科长什么的有可能,且相信会有那一天。
果然,命运开始宠幸他了,学院财务科科长,因为婚外恋出了问题,撤了他的职务。老校长背着手站在二楼凉台上乘凉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掠过了阳老师的影子,“这人不错,”老校长自言自语:“上次开会,隔壁的录音机一响,年轻老师都不禁卖弄屁股,无耻地扭了起来。独有小阳老师,静若泰山,端庄自重。”如是老校长一句话,阳老师一跃成了阳科长。
但不久一场酒宴,他的朋友出卖了他。老校长哀怨地说:“你脑壳怎么也发热哪……”阳老师有点莫名其妙,用手梳梳直立的头发说:“校长,我很听您的话,很冷静……”“那是他们诬告了你?”校长将一盘录音带一放:“唉,万般皆上品,唯有读书低。中国的物价令人担忧,我们的待遇明显下降。不信你只要戴上校徽,扒手是不会动我们的,因为他们确信我们没钱……”
阳老师撤了职,又和以前一样,上课,买菜,不过,他多了一些叹息。
一天中午,天气很热,一同学在商店门口碰见他。问过好,便向他请教。
“阳老师,中国的物价怎么样?”
“管那干什么?”
‘我想写一篇价格的文章……”
“你考试及格了嘛?”
“可是我……”
“年轻人哪,不要太热……”
“我不明白……”
“壬戍之秋啊……”
“什么?我不懂。”
“你将来就会懂的,‘七月既望’……”他半闭着眼睛道。
“这和物价有什么关系?”同学说。
“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他边走边诵,恰如老和尚念经。
“原来老师改行了。《赤壁赋》倒也值得研究。”同学扫兴地走了。
后来,阳老师又有了新的爱好,有空便去钓鱼,坐在柳树下的他,垂钓着自己的心事。
阳老师钓了鱼回家,同事们还是照旧笑他的头发:“哟,阳老师,看你的头发,搭成鸟窝了。”
此时的阳老师已经不在乎别人说他的头发了。他笑:“我的头发就像我的性格一样——硬!”“硬,不好。岂不闻柔能克刚?你要是稍微柔一点,也不至于丢了乌纱帽。”刘老师提醒道。
“什么?”阳老师不解。
“校长上次生日,你送礼没有?”
“我生日他怎么不送?”
“不知天高地厚。你算什么?”
“我不是人吗?”阳老师瞪了刘老师一眼。
第二天,有同学去交作业本,见他呆立在窗口。叫他一声,他不应,只是不断地说:“好梦,好梦。”问是什么好梦?他说:“我梦见自己当了隐士。有个地方,有一湖好水,一轮明月,两岸青山,几株绿柳。多妙啊!”
“老师您应该积极有为……”同学说。
他感慨:“有为无为,本是一回事。我们都在赶路,终点都是坟墓——也许坟墓也没有,只有一个骨灰盒——在我们进入死亡以前,有为的人比无为的人更匆忙,更多忧,结果都归于尘土。我想通了!”
哦,阳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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