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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袍(第五章)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易得必失    阅读次数:12012    发布时间:2013-12-24

乾隆帝梓宫于乾清宫停灵百日,期间颙琰在建福宫西侧的西厂幄次居丧。鄂罗哩回宫后听太监传话叫进,便带着从和珅监所搜检的几页诗稿,出养心殿前去西厂覆旨。颙琰见其中一首写道“五十年来梦幻真,今朝撒手谢红尘。他年水泛含龙日,认取香烟是后身。”不免心下一动。沉吟着记下了全诗,遂命鄂罗哩得空将遗物赐还和珅家人。回到住处,小太监刘得财跑上前请老爷更衣。因晚间受了永瑆讥讽,鄂罗哩正无处撒气,抬手便给他一记耳光。待用完饭,刘得财将餐具撤了,伺候着漱了口,鄂罗哩边拿根牙签剔牙,边慢腾腾问道:“吏部天官给了你多少银子?”刘得财愣了半晌,弓腰小心答道:“回老爷话,从去年徒儿服侍老爷,刘大人才认得徒儿。两次传旨得了一百两,年底刘大人给老爷节仪,徒儿得了二十两。满尚书保大人也是年底节仪赏过小的二十两,再没有其余的了。”鄂罗哩边笑边说朱珪将任吏部天官,刘得财方才知道。听是二两碎银,鄂罗哩大笑道:“朱天官清寒,往后不许接他的赏。”鄂罗哩原是乾隆帝的近侍,三年前乾隆禅位移住坤宁宫,念他办事谨慎尽心,便升为五品总管,留在养心殿侍奉新皇。和珅任内务府大臣时对太监从不稍假辞色,总管们都巴不得他倒台。这次乍逢大事,小人心性毕露,不想受了成亲王一顿抢白。鄂罗哩想了一会又道:“你去和敬事房吴总管的徒弟说,听侍卫们提起了高云从,不知道于敏中是指谁。”别的话却一句不透。

小太监刘得财是大兴黄村人。乾隆五十年六月直隶大雨,永定河决口,水大冲毁了村子田舍,顺天府尹下来勘察灾情,说赈济每户一两银子一石米,大兴县只发给了七百大钱,七斗米,张贴布告要村里壮丁上河修坝,每人一天二十大钱的口粮,以工代赈。水灾后村里来了疫情,父母祖母都染上时疫相继离世,虽然爷爷和他命大活了下来,祖孙老弱上不得河坝,吃完赈灾粮便没了饭辙。因一是京里放赈设粥厂,二来叔父刘茂在正阳门外的鲜鱼口开间豆腐铺子,日子过得殷实。祖孙俩进京投奔他,指望挨过灾年。不料刘茂夫妇却是一对虎狼,刚来时一日三餐端到老人面前,刘茂说老父亲已种不得田,不如将被淹的几亩薄田卖了,在京城安度余年;娃儿就在铺子里学徒,也归他养大,京城谋生门路多,将来怎么也好成家为哥子传宗接代。眼见自己日薄西山,老人亦是无奈,便将田契给了他们。待刘茂回黄村卖了田地,婆娘渐露出母老虎模样,将祖孙俩赶进柴房,只给吃些残汤冷饭,整日里非打即骂,老人连气带病来年开春便散手西去,临终前拉着娃儿的手不停地流泪。入冬夫妇俩连老人留下的一床薄被也收走,小得财穿着来时的单衣光脚丫睡在柴房里,眼看就要冻死。刘茂因豆腐做得精巧,常有宫里太监前来采买,一天太监见在铺子里干活的小得财模样周正,便道:“御膳房阎首领跟前缺名伺候的小太监。”说者无心,刘茂却暗中盘算,遂和小得财商议:“去皇宫里服侍皇帝在万万人之上,是光耀门楣的事。我的铺子要靠公公老爷照应才吃得开,将来你在宫里,我也免了月月给他们送孝敬,受他们的气。”小得财心说:“是好事你家我兄弟咋不去?”但想到这么下去,不被打死也会冻死,饿死,咬着牙就点了头。刘茂又托太监,领他去内务府报了名。一刀割下来,小得财在鬼门关转了一遭,也知道了人只要活着,就没有受不了的苦。

因从小亲近爷爷,宫里穷苦老监们也喜欢这孩子,有人教习他认些字,也把规矩倾心传授给他,小得财学得了本事,又有老公公们的照应,在宫里左右逢源。刘茂天天托人带话“得空回家住。”每逢便宜,刘得财去鲜鱼口叔家一走,刘茂夫妇供神似的迎送,如此毕竟是有家,心里的不快也暂且放下了。一年前阎首领得病不治,死前将他荐给了养心殿鄂总管。清宫里三千太监生活贫苦,无品级的每月钱粮不过二两银子,能服侍如鄂罗哩等五品总管,不啻一步登天,不但要眼神好,会巴结,更得对老爷同万岁爷一般忠心不二。刘得财心知要想法子将这句话送到吴天成公公耳朵里,将来出事也是自己听到的,不关他人,垂首答是。

不几天鄂罗哩的原话便传到了敬事房。因是同姓,吴省钦与吴天成早有往来,也是在宫里安插耳目的意思。消息传来,吴省钦不由头皮发麻,乾隆帝待于敏中的残酷人尽皆知。自古被冠以“奸佞”的哪有好下场?虽没有科道参劾,皇上也未治罪,吴省钦心知难脱干系,且不说前程,一个蹭蹬便有性命之虞,便想出一条釜底抽薪之计。

且说朱珪因连日奔波劳累,见到嘉庆帝一时情绪激动,又冒了风雪,回客栈只觉得头脑发胀,浑身乏力,下半夜时冷时热,高烧腹痛干呕,折腾到天亮连床都下不得了。颙琰得知急忙指派御医诊治,会诊下来是染了伤寒。颙琰看过方子,命从大内御药房赐药,又谕朱珪搬进西华门外宅第,莫要牵挂部务,安卧静养为重。朱珪留三名家人朱顺,朱富、李吉祥照顾起居;一边将安徽兵弁打发回去,传话巡抚衙门师爷们与继任交接后或留或另觅官长,家人则整装用具搬迁来京。待搬进新宅后,王公大臣,各部院堂官、吏部僚属等前来探望者络绎不绝,人人叮嘱朱珪静养,却将朱府门槛都要踏破了。转眼旬余时日,这天见院里春光渐苏,杨柳方醒,朱珪命人在抱厦前放置躺椅,披一领棉袍半卧着正享受日头,大门上李吉祥送来一张名帖,朱珪看罢忙命家人为自己更衣,请进客人。来者身材魁梧,面如重枣,方脸虎目,鼻直口方,只是一双残眉若有若无,颇有些破相。进门便施礼道:“末学晚辈亮吉给天官大人请安。”朱珪道:“洪大才子莫要折煞老夫。”笑罢将其让进了正房,主客行礼落座,家人上茶,问及朱珪病状,洪亮吉着实安慰了几句。朱珪兄长朱筠任安徽学政时,洪亮吉在其幕中佐助校文,两人实有师生之谊。朱筠博闻闳览,尽心汲引后进,是乾隆朝大儒,可惜天不假年,五十余岁便登临仙界,这是朱珪心里的痛事。洪亮吉学业得朱筠真传,性情也颇似恩师,豪爽善饮,喜爱点评天下事。朱珪颇器重此人,因道:“稚存自去年回乡料理家事,多时未通消息。不知是何时回的京城,现在何部院供职?”洪亮吉道:“回大人,亮吉卸任贵州学政后在上书房教授皇曾孙读书,因去年大考时作《征邪教疏》一文,得罪了和珅和前方将帅及各省大僚,正逢家弟去世便请卸职回乡料理丧事,年后回城,暂居闲职。”朱珪心里暗笑,岂非举朝无好人。遂道:“稚存任学政,启蒙贵州士子研读经史,教习古文诗法,在朝中传为佳话呐。”洪亮吉道:“黔州路无三里平,天无三日晴,地理僻远,书籍难以购到,亮吉不过是尽了掮客之力,愧受大人谬赞。”朱珪笑道:“圣人闻之则喜,崔烈地下掩面,你这掮客做得好。”说罢问及《征邪教疏》,洪亮吉道:“朝廷剿匪三年无果,军费却高达七千万银两,领兵大员是在纵寇养家。世祖章皇帝定养廉银由朝廷定额发给各省,是为了杜绝官员滥加火耗,近年来各省加征钱粮漕米数倍,以前朝廷征收一两正贡,地方费用不过五钱,现今则征收一两,费用三四两不止。亮吉听说各州县对百姓明说道‘我之所以加收数倍,是上层衙门用度日甚一日,年甚一年。’实则加收所得上缴府道六两,州县已经中饱二两,府道上缴藩司四两,截留二两,藩司上缴朝廷二两,吞并二两,朝廷正贡得二两,小民便要交出八两银子。州县官员为得庇护大肆逢迎上司,门包、站规、节礼、生日礼、帮费等顺势而生。官场风气奢侈带动民情讹滥,百姓更加财殚力痡,国家正项无力交齐,各省藩库依然亏空,却养肥了各级官员。政事滞在中节,亮吉要参劾的恰不是和珅,而是各行省藩司,因此犯了众怒。”说罢呵呵而笑。朱珪暗赞洪稚存高屋建瓴,擘肌分理。随即又告知朱珪湖北布政使郑源璹交接和珅,卖官鬻爵,即要举发此人,朱珪心下大不以为然,道:“稚存岂不闻君不密则失国,臣不密则失身,密奏岂能随口说道?”洪亮吉哈哈一笑,却不在乎。

嘉庆帝下旨翰詹科道均可密奏,朱珪心知弹章纷起则政事如麻,于治国无益。因着急面圣销假,待洪亮吉说去拜谒成亲王便不再挽留。朱珪送罢客人命家人备轿进宫,在东华门递进牌子,不多时上书房传话叫进。颙琰正与军机大臣会议,待行礼落座,颙琰问及朱珪身体已无大碍,又嘱咐小心将息,才道:“左都御史吴省钦奏来密折,你们军机和石君师傅一同看看。”说罢将一份折子递给永瑆。永瑆凝神细看,密奏里有三条建议:其一,请将上年押送进京的匪首王三槐即行正法;其二,称有候补知府李基晓喑兵法,有上古手车火雷图;其三,有举人王昙能作气按掌,辟易多人,请加以验看。看罢传给庆桂,心想吴省钦卑污下作:白莲教首王三槐年前押进京,是由和珅主持廷审,即便和珅审理有不妥处,王三槐大逆罪也断无可恕之理,何待他进言?吴省钦替死人遮丑,在皇上面前承认自己是和珅私人,建议杀王三槐正大光明,又让朝臣无可指摘。不参劾和珅、福长安,似乎与皇上彼此心知肚明,表明不落井下石的风格。但细想来,吴省钦正是为了巴结和珅才将同乡曹锡宝出卖,风格二字从何说起。吴省钦认准告密一案已死无对证,也因为皇上宣告和珅、福长安罪状的谕旨里曾说,凡奔走于和珅门下的人不予追究,准其自新,这才敢上这份密奏。如果放过自己,便证明皇上言出法随,是仁慈之主,在和珅当权时竞走逢迎的官员也不必心存疑虑,尽可勤劳王事。看似冠冕堂皇,其倾险比于敏中犹有过之,如果先帝在世,必将此人诛杀,永瑆心中暗想,大臣险曲至此,朝廷风气堪忧。正盘算着必诛此贼。这时众人已经看完了密折,只听颙琰道:“你们怎么看?”

朱珪等人都觉吴省钦这样辞官太过猥琐,一时却难以开口。到底是那彦成新进军机,首先说道:“此为吴省钦居心取巧之奏,亵渎天听。吴省钦不过是想其兄弟吴省兰获罪,自身难脱干系,所以先上此荒谬奏章,借此罢官。奏疏中所说的手车火雷,作气按掌,近似邪术,为妖言左道。”颙琰听罢颌首,又见庆桂道:“以吴省钦平日学问,不至荒谬至此。吴省钦自思为和珅私人,现在九卿科道皆能封章密奏,风闻言事之时,难保其为异日弹劾开脱。”永瑆着急庆桂话只说一半,刚想要起身,不料颙琰凌厉地扫他一眼,便不敢再说话。颙琰说道:“吴省钦虽然劣迹未曾败露,朕也不为己甚,将这份奏折并吴省钦交部议处。”所谓“交部议处”是先由六部尚书公议处分,再报知颙琰最后定夺。按例律“交部议处”最多不过革职,如此吴省钦空送一个颙琰仁君称号,自己却全身而退,永瑆想上奏杀吴省钦以振纲纪的愿望也化作泡影。

(未完待续)

 

【编辑:杨汝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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