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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丹霞》之 第十五章 血腥前奏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祁成德    阅读次数:21009    发布时间:2019-12-04

第十五章 血腥前奏

黄三虾子做了一个梦。

临河镇上,一幢新的高楼深院落成:琉璃金瓦,飞檐跷角,朱漆门窗,白垩粉壁,画栋雕梁陆离光怪,盘龙走凤瑞气万千,厅堂院落参差有致,水榭凉台点缀其间;远道请来的一拨艺术家,精雕细刻的一百单八将、三国人物图、天女散花、嫦娥奔月,飞禽走兽,虫鱼花草,酷肖酷似、栩栩如生,装点着这新的宅第。论势派,远远压过了对面赫赫有名的魏府。而这华丽新屋的主人,就是他——黄三虾子!他家资巨万、姬妾成群,呼奴使婢,已有了县参议长的头衔;人们见了他,自然地矮十分,一律毕恭毕敬地尊称他“黄三老爷”,再也没哪个敢大胆叫“黄三虾子”了。就连野狼精、魏歪咀来参加他的落成典礼,也只好望洋兴叹了。落成典礼的隆重,自不待说。宾客盈座,声浪喧天,红封朱匾,贺札祝帖,汗牛充栋;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堆积如山;珊瑚翡翠,玉器古玩,斑驳陆离,琳琅满目;壁上悬挂的是王右军的手迹,郑板桥的山水……他特地从泸州请来一拨班子,亲点了一出《斩黄袍》,并亲自扮演赵匡胤这一角色。列位有所不知,他黄三虾子还是一匹很在行的生角呢。

那位烟花院出身、得宠的七姨太凑到耳边说:“老爷,这出戏恐怕不好吧!”

“为啥?”

“赵检点此时不该斩了郑子明,惹来陶三春兵围紫禁城,黄袍代新,不吉之兆!”

“真是女流之辈!见识短浅,晓得什么?赵检点新立国,正当兴旺之时,我点这一出戏,取意就在一个‘新’字。我是新官上任、新宅落成、来日方长!怕什么陶三春兵围紫禁城?嗯?要不是你,有谁敢进此言?败兴!还不退下?”

七姨太诺诺而退。紧锣密鼓声中,“赵检点”登基了——

贤德王酒醉桃花宫……

韩素美生得来好个貌容……

他演得逼真。台下那些溜须拍马的乡绅们,时而发出一阵阵叫好的呜嘘。正在后宫龙凤相戏、如鱼似水之时,忽然“耳听朝堂闹轰轰”,他不禁勃然大怒:

是何臣打动王的朝王鼓?

是何臣敲动孤的紫阳钟?

叫宫辈,摆驾王出宫……

高怀德上来了。这位高皇亲,面貌狰狞,气势汹汹,完全不似往日长须袅袅、白净面皮、文雅谦恭的那位高皇亲了!只见他手执宝剑,兜头盖脸劈将下来。“赵检点”认为这只不过是做戏,只略略躲闪了一下。谁知这位高皇亲可不管做戏不做戏,追着只管杀,眼看快刺到咽喉了!“赵检点”不好翻脸,怕惹起台下哄笑,只好一直躲。不料,脑袋一下子撞到什么地方,痛哟……

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屋里臭气熏天、腥秽难闻,黄三虾子下意识地摸摸发痛的头,再换摸被撞的地方,却是土牢的墙壁!他定定神,梦中情景宛然在目,不免喟然长叹。继而默想,想起祖上那些过去的日子,自家又是如何来到这里——

他的祖父黄方成,曾经做过晚清的一任知县。黄方成为官清廉,颇有政绩,得罪了上司而被参革职。只说是千里为官,衣锦还乡而光宗耀祖,谁知落得个穷途潦倒,一蹶不振!但黄方成是个有气节的人,他不以穷为累,且耳濡目染清朝统治者的腐败,官场的黑暗,因而早厌了尔虞我诈的官宦生涯,所以对罢职归家倒反觉是一桩称心事;有道是“树高十丈,落叶归根”,何况自己还不到暮年,还可以振作一番。于是携眷回乡,教书度日。却把些小本钱,叫儿子黄存仁做些小买卖,并为他娶了自己同庚旧友、老医生陶旺才的女儿,成了家。黄存仁生性老实,人也不笨,但对于文房四宝却不甚在行,也懒得摸。黄方成鉴于自身的遭遇,反而认为儿子的不谙诗书是件好事,只要能做生意贴补度日就可以了。父子俩挣了多年,再加上陶氏的悉心操持,省吃俭用,也终于置下了几亩田地。这时,他黄三虾子已近十岁了。翌年,黄方成去世,其妻张氏则早其五年离了人间。

黄三虾子本名黄立志。黄方成取名的寓意,无非希望孙子将来有出息,能立志成家的意思。并于那长篇大论的《朱夫子治家格言》之中,择选了“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履恒念物力维艰”这一联,用恭谨的楷书写来悬挂中堂,朝日叫他背读,为他讲解。仅此也足见老学究用心良苦之一斑。然而,黄方成死后,黄存仁由于店务繁忙,又要经营几亩田产,无暇管他,陶氏却因独子,百般溺爱,万事将就;他因而得以放纵,终日跟一班恶少来往,晃浪浮游,好比一匹马,既可教养成材,然若无人管束、驯顺,则可野性复萌,终至有害无益。他长成后,背呈弓形,状如对虾,故邻人暗中起个绰号:黄三虾子。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花街柳巷,赌场烟馆,无所不为。父亲不给他花绡,他就到铺子去偷。于是家道日窘。先是店铺倒闭,黄存仁气死。陶氏恳请其兄陶二公规劝儿子,但他岂是规得转的,反而变本加厉!因此陶氏遂于丈夫去世两周年那天,在哭过公婆夫君在天之灵,虔心悔过惯养之罪以后上了吊。这时,他黄三虾子已经二十五岁了。

双亲殁后,他既无牵挂又无羁绊,因而益发放肆,终日花天酒地。至于乃祖的训谕,不但早丢到爪哇国去,反而连那朱夫子的格言,亦早被他视为眼中钉而撕个粉碎,一火而焚之了。陶二公虽然是他母舅,他却从来未放眼里过,“母舅,算哪门子经喃?”对于他的胡作非为,乡亲邻里议论纷纷。陶二公气不过,上街来说了他几句,被他一顿好骂,陶也骂他“六亲不认,禽兽为伍,”舅甥从此绝了情。不到两年,不多一点的家业耗尽,昔日的朋友也就视他为豕狗而拒之千里。他于是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一日,陶二公打从街上过,见到饿得行将奄气的黄三虾子。乞儿似有一种求饶求助的意思。老人恨而愤怒,视而不见,然而,走不几步,想起惨死的妹子,想起同胞兄妹的手足之情,念及这孽种乃是胞妹的亲骨肉,不觉动了一点恻隐之心。老人回头来唤起他,到馆子头买了点东西给他吃,然后带回家去将息调理。指望他以后能浪子收心,做些正经事。再说自己妻女丧后,一无亲人,想对这浪儿尽些长辈的责任,亦聊解自己的寂寞,思亲的苦闷。

然而,他劣根未净,在舅舅家住了不到两年,就又旧性复萌,偷了舅舅仅有的一小点私蓄,远走他方。并从此浪迹江湖,胡混光阴。

而今,他黄三虾子三十好几了,却并未正经说过一门亲事,早些年,陶氏也曾经留意过儿子的婚事,但由于他名声狼籍,那正经人家女儿,有谁瞧得起他?何况他是走惯风月场的人,实在也看不贯乡巴佬的土里土气,遂自于那花柳群中,选了一位可意的水灵娘儿,带回家中。黄存仁夫妇气个半死。他于是带了他的仙娘,租赁了一间房屋别居另住。这一着果然灵验,乃翁乃媪非但不再提起这事,反而任随他自由来往了。这样的婚姻当然不会持久,家道尚未完全衰落之时,它就宣告解体了。因而,时至今日他仍是孓然一身。

这一回,他邀约了两位患难兄弟,跑了一趟云南做鸦片生意,经由永宁、古苓一路回转,沿途多少关卡,都被他们轻而易举地躲过。看看从芸溪口出来,在快到临河镇的时候,他想到就要“马到功成”了,仿佛一堆堆白花花的银元,已经在他的怀里当啷作响,晃得他眼花缭乱,乐得他手舞足蹈,他不由轻轻地哼起来:

离别了宋营登阳关,

杨总管营中把某遣。

何辞越岭又翻山,

正行定目仔细看——

面前站着的,竟是胡老呆的缉私队!荷枪实弹,杀气腾腾。意外的遭遇使他们大吃一惊,连忙拔腿就跑。但终于被抓回。尽管“穆桂英”并未出场,他们仍被缴了宣花斧、黄膘马、唐儿铠、金抹额作为买路费。“功亏一篑”,这当然使他黄三虾子寒心,但又惹不起胡老呆的缉和队,只得恨恨地作罢。然而,本利双亏,眼前他又要流落街头了,这毕竟不是好玩的事,在这紧上三关,他又想起了舅舅,想在舅舅身上生方设法了,他本是厚颜无耻的人,至于舅舅是否会招留他,可以不必考虑的。因而,那天他在街上喊倒玉虎,询问陶二公的行踪。听玉虎说不知陶的去向,他怅然若失地呆站了好一会,怏怏地往回走,却巧碰上了昔日的老姘头奢三娘。婊子一见他,似乎动了旧情,说声“冤家,多时不见,哪方发财来?”并殷勤地拉他到家中。按说,他黄三虾子腰无分文,如何敢进娼妓的门?他有他的想法:一则,这是老相好,可以码得实确,再者,他正要找人借贷,而尚无门路,而今鱼儿自己上钩,何乐而不为!

寒暄过后,奢氏摆酒为他洗尘。席间,两人,少不了眉来眼去,许多曲折。言语之间,他访的确了奢氏有钱,便毫无顾忌地开口要借,奢氏碍于旧情,且先前也用过他的不少,只好迟迟疑疑地拿出十块大洋。

钱拿过手,他满心欢喜,跟奢氏着实亲热了一回。告辞出来,边走边哼起川戏。行至地蝎子蛇(佘)老八门前,听里面正在吆五喝六、赌得扎劲。他不觉手痒心动:“我何不进去碰碰运气,倘能翻上一番,或几番,岂不美妙哉!”于是敲开门,随佘老八进去了。先是“七十二道快”轻取了他金额总数的十分之八,继而“盐黄豆”和“花红飘”又接管了他余下的全部财产,再接着他只好去“抱膀子”,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激战华山”,然后垂头丧气地、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战场”。

“现在又咋个办?”他一路走一路想。蓦地,他的眼睛陡地一亮:“还去找奢卿卿吧。可是,她要是不干呢?”继而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有道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她要敢不干的话,干脆!……莫非老子就这样饿死么?!”

时近半夜。奢家的门紧闭着。他久敲无人响应,想道:“莫非有嫖客,她正赴巫山云雨,懒得出来?哼,你不理睬老子,老子倒要看看是谁敢在这里沾惹!”于是,他踅过后面,看准了,从一棵桂圆树上吊过墙头,再梭下去,踅进奢氏的卧室。借着烛光,只见奢三娘因酒醉而独睡未起,使女翠花也不知去向。他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开始撬箱……

“姑娘,有贼,有贼呀!”

翠花的叫声又尖又细。他回头一看,奢氏已被惊醒。主仆一见是他黄三,大吃一惊。奢氏嗫嚅着说:“你,你……怎能撬我的箱子?”

他也懒得分说,上去一脚踢倒翠花,卡住奢氏。翠花起来帮奢氏拽他,他就又去收拾翠花。奢氏趁机大喊:“妈妈,有贼!”他就又丢掉半死的翠花,对着奢氏的下身,猛踢了一脚……

老妈儿哭哭哀哀、踉踉跄跄地走来,奢氏已经呜呼哀哉,翠花也是奄奄一息了。老妈儿上前拉住他:“还我儿来!”他猛力一脚踢倒老妈儿,抢过细软箱笼,夺路而出……不曾想,却被巡夜的清乡队抓住。

虽然遭殃的是一家婊子,但魏歪咀也恼火乡境不宁、祸端百出,岂容得有人在他辖境内滋事,何况毕竟死二伤一,人命关天,于是打入死囚牢中,秋后处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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