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五四一代作者提出的“青年文学”的“青年”一词,其内涵从一开始就既不是指向作者,也非指向人物,而是指向文学本身,是指相对于传统古典文学而言,现代文学所呈现出来的一种青春气息。
当代文学批评习惯把青年文学窄化为青年人所写的和写青年人的文学,多少有点脱离历史语境
徐芳:从《少年中国说》开始,现当代文学有时就被人笼而统之地称为青年文学,这其中当然有嬉戏的成分,可也有指摸索、实践、进步、发展的可能性。熔铸于文字中的青年形象的代际变化,无疑具有不可轻视的时代价值……你是如何对此作一种寻绎与索解的?
张定浩:“少年中国说”的提法,也许在当时有很强的政治性,乃至于白话文以及现代汉语文学的兴起,是和中国天翻地覆的变化紧密关联的。正如在“少年中国”这个表述里,“少年”是作为中国的一种比喻出现,而非特指中国的少年人。
同样,五四一代作者提出的“青年文学”的“青年”一词,其内涵从一开始就既不是指向作者,也非指向人物,而是指向文学本身,是指相对于传统古典文学而言,现代文学所呈现出来的一种青春气息。
这种青春气息,和作者年龄无关,和文学中人物年龄也无关。
鲁迅发表《狂人日记》时已经37岁,钱锺书出版《围城》时,也已经37岁;沈从文的笔下,更是涌现各种妇人和中年人的形象……但他们作品呈现出来的文学气息,都是富有朝气和新鲜的。
当代文学批评习惯把青年文学窄化为青年人所写的文学和写青年人的文学,多多少少有点脱离历史语境之后的望文生义的味道。
如何自我警惕,不被成功所损毁,是每个青年作者最终走向大作家的一个必要条件
徐芳:作为青年批评家的代表之一,你是怎么看待当下的青年文学或青春文学?是否说青春或曰成长的过程,从某种意义上言,那是荷尔蒙提供了青春文学写作的依据和逻辑;这一有着特殊色彩、常常也具有特别惊喜的创作繁荣,是否有助于我们取得对文学发展趋势的更具未来性的认识和理解?而这些创作本身,也是造就大作品大作家的必要条件?或者有些可能已经具备了“大”的品质?
张定浩:如果具体到青年人写的文学,我觉得可能当下的青年作者相对于前面几代作者来讲,知识结构会更为健全一点,对域外文学的了解也更丰富。
因此,在风格上也会更趋多元。至于大作品和大作家,大概是要交给时间来评判的。青年作者在这个时代要警惕的,可能不是失败,而是各种各样的成功,获奖的成功、畅销的成功,或被影视资本看中的成功。
如何自我警惕,不被成功所损毁,是每个青年作者最终走向大作家的一个必要条件。
青年人可能比中年人和老年人更易腐蚀,所以鲁迅当年对某些所谓青年深恶痛绝。而在古典世界里,比如在宋词中,我们会发现最后是那些历经沧桑者、不被损毁与腐蚀者,在奋力维护和保全某种似乎只属于青年的纯真。
“他们在文本中所发现的,是他们自己预先埋下的”
徐芳:批评家分很多类型,记得法郎士说过:“依我看来,文学批评和历史一样,只是一种给深思好奇者看的小说;一切小说,精密地说起来,都是一种自传。凡是真正的文学批评家都只叙述他的灵魂在杰作中的冒险。”这是印象派或心灵派的信条?比如有批评家主张,文学批评应当是艺术的、主体的,各人应以自己的生命体验为标准,这就是“我所评论的就是我”所张扬的批评精神吗?你在文艺批评的主观性与客观性之间,又是如何掌控、把握与表述的?
张定浩:文学批评自然要诉诸自己的生命体验,但如果仅仅以自己的生命体验为标准,那其实是不够的。就会沦为尼采所嘲讽的那类学者,“他们在文本中所发现的,是他们自己预先埋下的”,他们的自我可能过于封闭,也就丧失了拓展自我的可能。
文学批评首先要做到的是准确地接近和理解批评对象,把握文本及其作者身处的文学谱系,随物赋形,在作者自己乐意追摹的文学传统中审视他,而不是用一套固定的美学标准去要求所有作者。
其次,在准确理解批评对象的前提下,文学批评才谈得上所谓诚恳地表达自我的态度。
如果不准确,这个诚恳就是不重要的,最多只是诚恳地暴露自己的无知罢了。
最终,对我来讲,文学批评首先是一门说服的艺术。做一个批评家,就是要说服另外一个人,接受你的价值观或者审美观,希望另外一个人慢慢接受自己的想法,被自己影响。
而这种说服的过程,其实首先是对自我的检验。因为你倘若要去说服另一个人,你就必须先放弃自我的成见,去设想另一个人的心灵,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他想的有没有道理,诸如此类。也就是说,说服另一个人的过程,就是打开封闭自我的过程。
同时,说服的艺术也意味着,一个批评写作者始终在期待被另一个作家或另一个批评家说服。
而这正是我们在阅读那些杰出文论著作时经常遭遇到的事情,我们被他们说服了,被另外一些比我们更优秀的心智所说服。
而这个意识到自己被说服的过程,不是坠落和失败,恰恰是自我提升。
这多重的可以讲述的与不可讲述的,就像烈火锻造着诗行
徐芳:在很多人远离诗歌的时代,你却是一个真正的诗人;我这么说不光是因为你写诗,还评诗、研究诗,更因为你所有的表述,可能用关键词概括起来,那就是“诗意”;你写古代诗与人的《既见君子:过去时代的诗与人》,以及现代诗集《我喜欢一切不彻底的事物》是如此,其他作品(包括翻译)的表述,在我看来也是如此。有人说即使读你的断句标点,也看得出诗歌技法的训练,并足可以说明诗教的修养,因为即使是断句标点,那也是思索、领会、玩味的过程……但我还是要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写诗?
张定浩:谢谢您这么说,也谢谢您这么问。可能每个喜欢文学的少年人都会萌发写诗的冲动,但我有幸把这样的冲动一直断断续续地保留着。写诗,对我来讲,首先是为了记忆和挽留,为了用词语挽留生命中各种各样的失去。
其次,是在某次幸运的挽留之后,在将种种的失去,转化成一首诗这样的特定形式之后,可以暂时抛开这些东西,继续健全地生活,在这个意义上,写诗,也是为了遗忘和摆脱。
我为什么写诗?因为诗就是人生,每一行诗都是自足的。
既有其可以讲述的,又有其不可讲述的;或许这多重的可以讲述的与不可讲述的,就像烈火一样锻造着诗行,也锻造诗人。
【嘉宾简介】张定浩,1970年代生于安徽,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供职于《上海文化》杂志。著有文集《既见君子:过去时代的诗与人》《取瑟而歌:如何理解新诗》,诗集《我喜爱一切不彻底的事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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