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作家陆源称自己想成为一名具有诗人气质的小说家而不是单纯的故事家,他所说的诗人气质指向小说的语言,他的小说文本中意象繁复,语词丰沛,如他所说希望自己的创作能呈现一种浓烈狂放的诗意,让读者看到本人的文学个性。在他看来,对于当下所谓纯文学“危机”,他认为不需要采取防御的姿态,更应该主动进攻,因为他坚信:小说艺术是可以进步的。
近日,他的全新短篇小说集《大月亮及其他》由后浪出版,与上一本小说集《保龄球的意识流》有一脉相承的意味。在这本小说集中,陆源的叙述依然绵密,他旁征博引,用绚烂繁杂的语言展现了一个个带有奇幻色彩的时空故事。小说中的人物包括作家、史学博士、民间科学家还有整天修理器械的老头等等,他表示:“他们总是很狂热,这些人生活在我身边,有些人离我很近,我通过一些变形展现他们的世界。”
通读这两本小说集,会发现一个共同的地理定位:瀛波庄园,让人联想到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小镇,福克纳邮票般大小的故乡,奈保尔的米格尔街等作家一生都在书写的精神家园。而瀛波庄园在现实中是陆源平时散步的地方,那里房价很高,人流稀少,寂静森冷的氛围给了他灵感、人物以及思考的环境。“我曾在一篇札记中开玩笑地和瀛波庄园做了一个约定,它继续为我的想象仓库提供物料,我则努力为它在虚构史上争得一席之地。”
对于陆源而言,一个作家能拥有一个独特的文学地理空间非常幸运,特别是对于他这般题材缺乏型的作者,他说:“故事的核心对我来说非常稀缺,我很难突然有个什么点子,就开始动笔。我的长篇小说的故事核心,都来源于长时间的酝酿,而我又总有种种创作的冲动。”
所以瀛波庄园提供了某些便利:他可以随时调用里面的各种资源,让它们穿越于不同的小说中,又因为有足够的背景知识而不必担心出错。陆源透露,自己目前正在准备一本小说集,打算取名《瀛波志》,开头第一篇就是《瀛波庄园》,旨在营造一种氛围,统摄全书。看起来,他的确在认真践行和这个空间的约定,在里面拾捡生活的经验碎片,加之以想象,以此呼应一个更为广义大写的现实。这也是他把自己的小说归类为“社会幻想小说”的原因,他解释说:“我不愿意做一个贴地飞行的现实主义小说作家,我希望达到的效果是亦幻亦真,这可能是我的文学观上的一种追求。”
青年评论家李璐在《陆源的比喻与文字的“变形”》中,详细分析了陆源小说中比喻和词语的使用特色,她写道:“陆源让形容词与它的中心语之间构成了强烈的对照,就像色彩上红与黑,光线上明亮与暗淡一样,用强烈的对照造成猛烈的冲击效果,打破读者顺流而下的阅读惯性,猛地急刹、再急刹、一连四个急刹……”
而陆源从不否认他对于语言有着某种近乎执拗的追求,可以说,他总处于与语言搏斗的过程中,他表示:“我认为诗有一种恒久的魅力,让小说的语言有诗感,是我创作的一个目标,那么如果要设定一个偶像,就是舒尔茨。”
波兰作家布鲁诺·舒尔茨对陆源创作特别是语言的影响尤其突出,《保龄球的意识流》和《大月亮及其他》中的一些作品便呈现了舒尔茨式的修辞盛宴,“舒尔茨的小说是一场语言的狂欢,他已经达到了我所说的完全信任词语。”因为太喜欢这位作家,他还着手翻译了舒尔茨的小说集《沙漏做招牌的疗养院》和《肉桂色铺子及其他故事》。
陆源喜欢把一些隐喻、一些意象压缩并加入到句子之中,让无限增长的纷乱思绪借助词语爆裂喷发,而为了降低这些长句子的阅读难度,他也做了不少努力。从某种程度来说,他说自己是一位重视读者阅读感受的作家。语言之外,对风格的追求,陆源则更倾向于卡尔维诺,他希望自己的小说创作永远处于风格实验中,为此他说“我不想成为抄袭自己的作家”。
“童年的愿望,我是指比较深刻的那些愿望,甚至一个人自己长久意识不到的愿望,是创作者的‘圣痕’,是他核心的资产,它们定义着写作的欲望。”作家总是在不断回望童年,出生于1980年,陆源有一个特别的童年。那个年代中日围棋对抗赛上中国棋手聂卫平的连胜,让围棋热风靡全国,彼时,六岁多的陆源被选拔到国家组织的围棋训练队里,一直到13岁才退出集训。下棋是他童年生活的所有重心。很长一段时间,他有意无意封闭了那段回忆,他在第一本长篇小说《祖先的爱情》里曾短暂提及,一些朋友知道后,多次建议他把围棋经历写下来,但早在2007年的一篇札记里,他如此记录那段回忆:“……‘落子如飞!’我因这句奇怪的评语坠入一个又残酷又寂静的世界,多少年惝恍置身于沉闷的梦魇。”在采访中,他回应说:“我的童年不是色彩缤纷或靓丽光鲜的,它不太愉快,包含某种暗黑气质。”如今,跨过而立之年,接近不惑,他才大抵做到与童年以及父亲和解。后来他以半自传体的方式写下了《童年兽》,用嬉笑怒骂的语言讲述了围棋少年的成长,并借此为记忆中一个时代的经验赋形。
真正让他动笔的契机则来自于两个人两部作品:法国作家路易-费迪南·塞利纳的长篇小说《死缓》和“90后”作家郑在欢的《驻马店伤心故事集》。2015年,陆源编校了《死缓》,这部“充斥着无数惊叹号和省略号的长篇小说”围绕主人公小费迪南的坎坷生活展开,它的叙述语调以及文字给了他启发,让他产生了叙述童年的兴致。而更直接的诱因则是与郑在欢的一次畅聊。2017年,他收到了郑在欢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驻马店伤心故事集》,读了两篇后,就急切地与对方约定见面详谈。陆源回忆说:“那天我们颇为坦率地谈论了关于文学创作的方方面面,以及关于童年往事的方方面面。这次在一间狭小四川菜馆的交流,让我有一种豁然明悟之感,犹如拨云见日,雨过天晴。”当天聊完的下午,在一趟乘客稀少的地铁列车里,他写下了《童年兽》的《前记》。
整部小说的叙述语言是极其戏谑而幽默的,就像陆源写作的过程本身,有哭有笑,而这种发泄式的句法,包括那些大量感叹号和省略号的使用,中和冲淡了创伤的色彩,能使作家避免过于沉浸带来的二次伤害。“我叙述的是我的历史,我必须和陆小风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不去无限地贴近,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陆源稍显谨慎地说。对于幽默在作品中的作用,他表示自己将幽默视为文学抱负之一,但他进一步补充:“如果是一年前,我可能很肯定地回答我非常重视幽默在文学中的作用,它甚至会被提高到世界观的高度,但近来,我不那么绝对了。”如此看来,他已将“去幽默化”也放置在了新的风格实验中。
从2002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创作十八年,陆源本科毕业于人力资源管理专业,硕士又从财政金融学院毕业,可以说都跟文学无关,走上这条路,纯粹是出于兴趣与志向。“我目前的写作方式,是一种离散化的写作。”写作之外,他本职是一名文学编辑,同时做着翻译的工作,当被问到如何协调平衡的问题,他回答说:“绝对不是一种优雅的平衡。”生活的真相是,有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工作绝不能耽误,零碎时间用来阅读,夜深人静的时候写作,翻译则让他产生一种仍在创作的错觉,保持手热的状态。“‘别担心,今天晚上你什么也不必完成。’我把自己骗到电脑桌前。日复一日,我一点一点推进,或增补,或打磨,或搭积木似的来来回回拼接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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