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四方吊着两只手,坐着父亲留下的路虎车满村子打听山羊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给打听到了。
公路边一位村民告诉赵四方,半山腰有一位放羊的老汉叫杨金针,头两天捡到了一只山羊,无人认领。
村民有声有色地描绘说:“那只山羊怪得很,跟一般的白山羊不同,颈上有一圈黑毛,黑毛黑得发亮;红头红耳朵;鼻梁特别高,鼻梁上有一条一指宽的白毛;眼睛像两颗水银珠子,看上去像一头怪物。”
赵四方在驾驶员的陪同下,翻过一道坡又走过一道坎,左拐右弯,走了大约五华里山路来到杨老汉家。赵四方远远望去,茅草房侧边的羊群中有一只高昂着头,肋骨开张,胸部发达,腿臀丰满,四肢结实的白花羊。他知道,这只羊正是他要寻找的那只波尔山羊。
赵四方快步走到杨老汉面前,恭恭敬敬地说:“老人家,听说你捡到了一只大山羊,对吗?不瞒你说,这只山羊是我打算送给贾半仙喂养的种羊,是从国外引进的波尔山羊。你能还给我吗?至于你的操心费、草料费我会如数给你,具体钱多少,你说了算。”
杨老汉叫杨金针,也叫羊金针,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眼科医生。大凡羊眼病和人眼病,只要用金针一针,十有八九一针就好。
杨金针包着一块白不白,黑不黑的头巾,手里拿着一根一尺长的烟杆。烟杆铜嘴、铜斗、铁杆,两头黄得像金子,闪闪发亮,烟杆上吊着一个羊皮烟荷包。杨金针坐在板凳上,看了一眼两名其貌不扬的年轻人,心想:年年防天干,夜夜防强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两个人说不定是在下乡行骗,或者说是白天踩点,晚上行窃的不三不四之人。自己说话做事得小心谨慎。至于他们说到这只羊是送给贾半仙的种羊,应该是骗人的话。你想,贾半仙一个老单身汉,一个算命先生,什么种羊能送给他?再说,送给他做什么?难道贾半仙要喂羊,而且还要发展养羊业?不可能,完全不可能。简直是鸭子开会,无稽(鸡)之谈。
杨金针边听赵四方说话,边把烟杆往腰上一别,从衣兜里摸出一片大毛盖(与烟叶类似,比烟叶小柔性强),抽去叶筋,撕去一半,当做烟皮。左手抵紧大毛盖一端,右手灵巧地将大毛盖呈螺旋状缠绕一端,让大毛盖卷成喇叭筒形状。然后拉开吊在烟杆上的烟荷包,将焦黄的烟末摊在掌中,手掌倾斜,将烟末塞进喇叭筒中。他不停地捻动着手指,将烟卷的上端旋紧,然后用手指甲掐去烟筒末端空着的烟皮,这才将卷烟调过头,再掐掉另一端空着的烟皮。最后又从腰间拔出旱烟袋,把一支自制土烟栽在铜斗上,用打火机一点,大口大口地吸起烟来。
赵四方见老人不搭理他,急忙解释说:“老人家,你看那只羊跟你的山羊不同,它个头大,是头种羊,是我从省城专门为贾半仙发展养羊业精挑细选运来的,那天因为翻车羊跑到你这儿来了。对不起,这羊给你老人家增添麻烦了。”
老头吸完半支烟,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对着赵四方从头到脚看了又看,说:“我听了你说的话好像是真的,我相信。但是,这羊得依头顺尾才能让你牵走。因为……”
因为什么?杨老汉没有说出口。随着拿起身边的羊鞭,甩了甩走了。
赵四方想:俗话说,捡的如同买的,官都取不去。老头捡到这只山羊,在他心目中肯定认为是自来财,羊至少价值3000元,他当然不会白白让人牵走。
赵四方有备而来,示意驾驶员从他身上摸出200元人民币递给老头。随着说:“老人家,你别走,我给你钱……”
老头看了一眼驾驶员手中的钱,说:“你这钱能证明这羊就是你们的吗?”
赵四方吃了闭门羹。他想:这老头城府好深啊!明明是想要钱,偏偏依头顺尾作晃子,要按规矩办事。好!咸菜煮豆腐,不必多言(盐),明天干脆来个双管齐下。
第二天上午,赵四方从乡政府办公室开了一张证明又来到杨金针家。赵四方叫驾驶员在老汉面前摊开证明,他上前念道:兹有乡政府扶贫办公室工作人员赵四方,三日前运种羊帮扶贾半仙,一只公山羊因为翻车丢失在了桃花村,羊的品种是波尔山羊。
赵四方念完纸条,示意驾驶员把300元人民币和纸条一并递给杨老头。
杨金针方脸宽额,鼻梁高挺,紫铜色的脸膛有棱有角,棱与角之间深深地刻着一道道皱纹,两只蒲扇式的大手长满老茧,看上去一个地地道道地庄稼汉。
杨金针想:嗨!这就怪了,一个乡扶贫办工作人员,要送羊给贾半仙,拿300元给我。贾半仙是单身汉,我也是单身汉,他该扶贫,我就不该扶贫?一个游手好闲,成天酒醉酗酗到处神吹鬼吹的酒鬼,送羊给他做什么?做下酒菜吗?我们这些人,吃了饭干正事,顺天府的百姓,好教好管就没人过问,房子不漏,屋子没倒就不是扶贫对象?瓜菜半年粮,辣椒当衣裳,就不是贫困户?乡里、村里简直是提刀割肉,起眼看人。
杨金针反回又一想:这证明和公章不能全信,骗子手段高明得很,世上别说公章,就是人民币都有造假的。他骗一头几千元的羊,我得300元,不对,这里头可能有假。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不如先来个杀猪不吹气,软打整。
杨金针手里拿着一条羊鞭,斜眼看了看赵四方用绷带吊着的双手,又看了看驾驶员,他既没接纸条也没接钱,不冷不热甩给赵四方一句话:“乡政府的证明只能证明你为贾半仙送过山羊,在翻车时丢过一只羊。这只羊是公羊不假,是你说的那种品种可能也不假,因为昨天你们亲自来看过,可以照着我这只羊写啊!可是,证明上没有。 不能证明我捡的这只羊就是你丢的那只山羊,这不算数,得依头顺尾。”
老头说完话,既不请两人坐,也不给两人水喝。羊鞭一甩,一屁股走人了。
赵四方听老头这么一说,他发愣了。他想:这老头还真有两下子,心眼比莲藕还多,这张证明确实不能证明他捡的羊就是我丢失的山羊。但是,你这老头究竟要想干什么?得明说啊!难道不是为了要钱,我才不信?他百思不得其解。
赵四方站在院坝里,目光不停地扫视着杨金针的家,在他的眼帘里:三间茅草屋一字型排列。房顶上的茅草像是用木梳梳过一样,檐口整齐得跟用剪刀剪过没有两样。土墙壁呢,墙面因为用泥浆糊过,没有大裂缝,看上去很顺眼。至于檐坎和院坝,与贾半仙的檐坎和院坝比起来,更是两个样了。虽然不是石板地面,也不是水泥地面,但是,泥土表面很平整,没有坑凼,象是用泥板拍打过一样,干净得没有一丁点渣杂,给人一种舒适感,感觉上是一户很理事的人家。
杨金针走得很慢,几乎是一步一停,好像心里在想着什么?
赵四方是个脑壳灵光的人,他灵机一动,追上前诚心诚意地说:“老人家,请你相信政府,相信我吧。你看,我这双手脱臼就是那天运羊翻车造成的,你不相信证明,该相信我这双手吧!我想用我这双手来证明,你说行吗?”
杨金针略懂一些相面学,他看着站在面前的赵四方,开始像考官面试考生一样审视起来。
赵四方中等身材,五行骨骼壮而不露,肉坚而润滑,刚中带柔。口呢,国字型,眉毛细长平顺,眼睛长且深,瞳仁黑如点漆,含而不露,炯炯有神。
杨金针想:学会麻衣相,当街把人量。从这人的五官上看,是一个正二八经的从善之人,不像是来骗羊。他又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千万不能感情用事。他吊着手说不定是苦肉计。
杨金针不紧不慢地说:“你这双手只能证明你出过车祸,羊和车祸是两码事,怎么能证明这只羊就是你丢的呢?”老头说话的声音犹如雪地里埋铁球,柔中有钢。
赵四方不解地问老头:“老人家,请问,你的依头顺尾是什么意思,我该怎么办?”话音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老头随口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遇到这种事就得依头顺尾。”
杨金针看着赵四方满脸愁容,绷带套子里的双手在不停抖动,似乎觉得这样回答有些生硬,不够情理。他停了一会,接着说:“小伙子,不瞒你说,这只山羊已经有人来认领过。你想,我凭什么相信你是羊的主人,反正谁依头顺尾,我就把羊交给谁。”
赵四方人年轻,火气旺,认为杨金针是一条霉烂的鱼,净是一包坏水。鬼才相信有人来冒领过山羊,这完全是在有意刁难。
这时的赵四方满脸青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要是在没有参加工作前,不是助理村长的话,早就上前三拳两脚,硬性把羊牵走了。
赵四方心里愣了又愣,反回一想:自己是助理村长,不得无理。这老头的做法要说对,也对。要说不对,也不对。不慌,换位思维,从老头角度想,他这样做也不无道理,价值上千元的东西,如果几百元就给了别人,到头一锅粥打翻在地,收不了场怎么办。不如另想办法。
赵四方这天没有直接回乡政府,而是去了贾村长家。到了村长家,赵四方把两次领羊的经过对村长陈述后,直截了当地问村长:“贾村长,我凭乡政府的证明领不到羊,杨金针说他家有老规矩,得依头顺尾。杨金针家究竟有些什么老规矩你听说过吗?依头顺尾是什么意思,你能告诉我吗?”
贾村长对赵四方突如其来的提问,他有点麻姑娘擦雪花膏,观点模糊。想了半天,说:“赵村长,你我都是年轻人,我还真没听说过他家有什么老规矩?什么叫依头顺尾我也不清楚。要行三岔路,先问去来人。慢走跌不倒,跑跳闪断腰,这件事容我再思考一下。我觉得这件事村里如果是用行政手段处理肯定不行,请你理解我。”
贾村长把话说完,手往额头上一拍,象是想起了什么,随着说:“嗨!我还差点忘了,有一次我听我父亲说过,杨金针家祖祖辈辈都是一户重情重理的人家,常说‘理是理,情是情,是非黑白要分明’。‘甘草味甜人可食,巧言妄语不可听’可能这就是他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贾村长停了一会,又说:“今天这件事,依我看,你领羊有理,但情还不够,礼重人不怪,他十有八九是因为钱少不想还你的种羊。如果你加重点情,说不定还会有转机。要不然这样,干脆再意思意思,再给他点辛苦费,你看如何?”
贾村长说完,接着又补充说:“钱到事情了,火到猪头熟。我提个建议,他捡羊三天,给他500元。见人施个礼,尊重人要领。说不定依头顺尾、按规矩行事的真正含意就是这个。一句话,反正这个人有点怪,得顺着点,千万不能硬来,压不得。”
赵四方听了贾村长的话,他想:知事明理烦恼少,识人不分是非多,村长说得有理。但他又反回一想,人心隔肚皮,饭甑隔甑篾。老汉是不是真就这么想,还很难说。赵四方显得迟疑不决。
贾村长一眼看出了赵四方有心事,停了一会,若有所思地说:“听人劝,得一半。当然,主意由你拿,反正杨金针这个人拿农民的话来说,是个咬咬!说得好,可能同穿一条裤,说得不好,情愿挨一刀,不和奸徒交。他是一个不怕人、不怕事的人,如果你不信,我讲一个郑老太爷治眼病的故事给你听。”
贾村长拉着赵四方同坐在一条板凳上,有声有色地讲起了故事。
村里有一名财神爷戴乌纱帽,钱也有,权也有的人,叫郑一方。因为他大儿是包工头,家产上千万。女儿是公务员,在县城做官,这人平日说话做事很霸气,人称“镇一方”。村民平日“郑老太爷”不离口,“敬”他三分。当然,“敬”他三分,还不如说是“怕”他三分。反正大家觉得,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恭维不花钱。
一天,郑一方来到杨金针家,进门就对杨金针说:“杨金针!听说你的金针是神针,眼病只需一拨就好。我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楚了,你给我治治。”郑一方瞎子坐上席,目中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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