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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斑马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贵州黔西南州 金沧    阅读次数:8281    发布时间:2025-08-31

陪子侠哥出门时,舅妈为他整理衣领,叮嘱说:儿啊,兜里钱够不够?别小气,该请人家吃饭就去,别不舍得。我抢先说:妗子(本地人喊舅妈为妗子),放心吧,只要子侠哥看上,我请客,高低得让他们吃顿饭好好聊。舅妈又向我道:你子侠哥嘴笨,你多帮帮腔,听你三姑说这闺女不赖,你子侠哥都相了七回了,这回还能没个结果?子侠站在那,呆呆望妈,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把他推上我的五菱宏光副驾驶。不这样没办法,现在日头擦着村南边的小树林,舅妈能唠叨到日上中天。

媒人是三姑,相亲对象叫刘梅,都住隔壁石门村。现在村村接通水泥路,虽然窄了点,但车行路上很舒坦。我打开车窗,把音响调到最大,震得尘灰四起。“都是你的错,轻易爱上我……”,张宇的《月亮惹的祸》,子侠哥轻轻跟了哼。清晨阳光凉丝丝的,路两边铺着绿到发黑的玉米田,刚齐人的腰。田上空飞舞着不知名的蛾儿、蝶儿。今年墒好,玉米杆壮得像牛犊。一阵惬意的风吹过,就能看到一只大手抚弄玉米叶,像一道瘦潮,从眼下缓缓移到远远的天边。

子侠哥一家都对我不错。父亲走后,母亲没过几年也改嫁,把我扔给舅,自己远走他乡。舅在镇税务所开车,人很耿直。他不让我喊爹娘,还是喊舅舅、妗子。从九岁上,我就跟子侠哥穿一条裤子,吃一锅饭。子侠比我大三岁,人其实不傻,心地也好,就是常发呆。村里有人说他是“丢了魂”。请了明眼的先生看,钱花不少,也没个结果。可坏名声却不胫而走,——徐家老大是个傻子!有人就端了碗蹲墙角,背人嚼舌根。

这样想着,车就上了酸枣岭。那是方圆百里仅有的一团丘陵。路开始了起伏,有几条弯道还很急。子侠说,开慢点。我没应声,心里发笑:你一个没驾照的,还教我开车?绕过一个弯,忽然看到前面远远有个老汉,穿洗得落色的蓝中山装,佝偻背,斜挎一个藤筐。看背影像姥爷二哥,等走近了,发现果然是。这个爷性格古怪,独居在村东头一间老屋,终生未婚,无儿无女。我忙踩刹车,和子侠一起喊老人上车。老人朝我们摆了摆手,笑得眯了眼,说走吧走吧,没几步路。我知道他是怕粪筐脏了车,就拉起手刹,下去拉他上车,可他不肯,挣脱我们,急急朝一条拐向酸枣岭高点的分叉小路上去了,不一会儿,身影就隐没酸枣丛后了。这个季节的酸枣叶崭新嫩绿,像山丘刚生的睫毛。眼下,其实地里没什么农活的,老人背筐出来,也只因为没别的事情可做罢了。我们呆想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准备回身上车。一支虎斑蝶停留在倒车镜上,双翅像呼吸般一开一合。子侠敛气息声,用双掌用力一扑,打歪了倒车镜。蝴蝶倒瞬移似的,飞到高高的天上去了。

车开到三姑门口,村道狭窄,停车的位置刚好够打开车门。一条锁在铁链上的黑狗绷直身体,朝我们狂吠,三姑提筷端碗迎了出来。她吼住狗,挥舞胳膊,让我们把车就停在门前:不碍事,有人过不去时会喊,咱自家门口怕啥。进到院子,就看到当中一口灶,旁边一堆小丘似的玉米芯。灶上一口黑锅,姑父闷头烧火,看到我们来了,就打个招呼,起身去灶房里拿来一把挂面。我心说坏了,这可是两斤装的,忙喊:姑父,我们吃过了。可姑父早已将面下了锅,片刻功夫,面熟了,三姑给我们一人捞了一海碗,厚厚浇上臊子。好歹吃完了,我肚子挺了起来。三姑就拉了子侠哥,去到堂屋,两个人坐床上扯闲天。我找了一个小板凳,放在子侠后面,缓缓坐下来,看他们聊。三姑有一口大黄牙,身体也胖,脖子比脑袋还粗。她从小就跟我不亲,如果子侠不在,可能还会跟我唠上几句,可子侠在,就没我插嘴的空儿。

话不出三句,又扯到刘梅身上。三姑说,这个闺女可好,高中文化,心灵手巧,人勤快,在大城市见过世面。我好奇是哪座城市,就问了一句。三姑说杭州。我说那地方可热,潮气又重,吃的东西分量小,不顶饱。我大学就在那里上的,毕业还在那混了几年日子。三姑听我说杭州坏处,先就不喜,转了个话头,聊别的去了。没聊几句,就听到门外狗叫起来。我们以为车挡了人,忙出去,却是另一波媒人带刘梅来了。

四五个花花绿绿的妇女,喜笑颜开,从车与墙的夹缝中穿过来。后面怯生生站了一个女孩。直长发遮了耳朵,左额角别了素色发卡。单眼皮,冷白皮肤,草绿色的碎花短裙,小腿上绷着薄灰袜,配一双珍珠色矮跟凉鞋。我正觉面熟,三姑早冲到人后,一把拉住那姑娘的细胳膊,连声赞叹:这闺女,是小梅吧?长得真好,真俊。说完又上下打量,口中啧啧:穿的也时兴。姑父忙又煮面,这次他下了两把面,面丝把偌大一口锅都淤满了。

众人一起掀帘子进了堂屋。靠暖气片摆了一张黄皮沙发,边角都破了。媒人簇拥着,把子侠哥和刘梅推到沙发上坐。他们双膝并拢,低了头,紧靠两端坐了,中间隔了老大一个空。其他人都四散找位子,有坐床沿上的、小脚凳上的、长条椅上的,还有站着的。里屋门口支了一台缝纫机,蒙着红布。我倚靠在缝纫机上,看他们如何动作。心说人类合法交配就是麻烦,连前头准备工作都如此兴师动众。

两个村妇就唱一台戏,这下屋里塞进五六位,一时聒噪起来,闹得我头昏。她们也是常年在田头劳作的人,因了相亲才得以闲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头:什么谁家发财了,起了小楼;谁病死了,才四十来岁,可惜了;谁家结婚了,娶了个南蛮子,没给多少彩礼,捡个大便宜;谁偷了汉子,男人打上门去,差点没闹出人命。我们三个后生沉默,像不慎落入油锅的三块冰凌。好在这样的尴尬没持续多久。姑父在门外喊了一声:开饭!三妮儿,喊他们出来吃面条。众人嬉闹着蜂拥而出。我们三个年轻人异口同声说不吃了。这次三姑倒没强求,笑说你们好好聊,随后掀帘出门招呼来客去了。我回头隔了窗纱看,众人蹲在月台上,个个端着海碗,拨几瓣蒜丢进面里,唏哩呼噜吃成一片。我们家乡的人就是这样,吃面一定要唏哩呼噜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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