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景物也是萧条的。人们也都寥落的生活着。一切都死寂一般地静默着。农家的院落里也是一片宁静,老牛在圈里边想着陈年往事边不停地反刍着。鸡狗都蜷缩在窝里,偶尔传来一两点声音,它们也就探出脑袋看看,与自己无关,又缩回在温暖里。
女人把炕炜的热到烫人的屁股,然后拾掇了些针线活,爬上炕,用一条棉被盖在自己的腿上坐在炕的角落里,在背后垫一个枕垫,很舒服地拿出厚实的鞋底一针一针地纳着。偶尔用针轻轻地从头皮上划过,屋子里静得只听见“哧啦哧啦”地纳鞋底的声音。男人也脱鞋上炕,他一般就顶在炕的正中央。这也正显示了他在家中的地位:那炕的正中央永远是他的位置。看见男人上炕,女人再往角落里挪挪,同时顺手把自己的针线活往里拾掇拾掇。
男人上炕后很舒服地伸展开腿,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点燃后,深深地吸一口,又徐徐地吐出来,那缕轻烟如翩纤起舞的少女在他眼前轻轻漫舞。他又深深吸一口又徐徐吐出来。女人看到男人那舒服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所以脸上露出了隐隐笑意。
一支烟抽完了,男人又取出一支,但这次没有马上放在嘴边,而是拿在手里轻捻着玩味着。女人长长底打了个哈欠,一股倦意涌上了她的脸。男人的眼睛也有些迷糊,但他极力地睁着,不让上下眼皮粘在一块。院子里传来鸡轻轻的寂寂的咯咯声。女人打了一个激灵,又坐直身子,拿起鞋底“哧啦哧啦”地纳起来。
天气很阴,阴得一拧就拧出哗哗的水来。是该下场雪了。这个冬天干冷干冷的,到处干燥得直冒尘土。几个娃儿一天到晚不停地咳嗽,大女儿感冒一周多了,打针吃药都不见好,小儿子走学校已经成了个样子,今天去明天回的,老师都打电话问了好几次了。唉,只盼着能下场雪。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抬起浑浊的眼睛落寞的望着寂寥的天空。屋门敞开着,冷空气一个劲底袭进来,男人的身上有了一点寒意,但屁股下面却烫得有点受不住,他从被子里抽出一条腿向后蜷起来用脚支在屁股下,另一只脚稳稳地踩在炕上呈半蹲半跪状。同时他裹紧披在身上的棉衣。但不一会,他又觉得头上有了汗意,就往旁边挪挪身子。
女人的脸也是红彤彤的,和这寒冷的冬季极不相称。她有点昏昏欲睡,那双厚实的鞋底耷拉在她的手间。男人的眼光爱抚着半睡的女人。女人的手没有一般女人的手那么细腻修长,而是粗糙如松树皮,上面还裂了几道小口子,口子里呈现出暗黑色。可正是这双看起来没有美感的手做出了他和娃儿们合体的衣服做出了让他魂牵梦萦的饭菜。在外面无论吃什么,他都觉得不如女人做的饭菜好吃,这就是他无论走多远都能回头都不愿意离开女人。
他知道女人那双手是保护他胃的良药。衣服可以买来,但胃药不一定对症。
他现在在心里盘算着该怎样向女人开口说他的打算。这几年他一直在外面做活计,挣得一点钱,把整个家和孩子都扔给女人。女人一个人长年累月地在家和田间地头忙碌着奔波着,一个女人家想想也真不容易,而她一个人把地里家里拾掇的整理整齐,把娃儿们收拾的清清爽爽。看着长得很像自己的娃儿们走起路来虎生生的样子,他的心中生出对女人无限的爱意和偶尔的悔意。所以这个冬天在他回来后过得很缠绵,缠绵的他都不想离开家了。可还是不行,眼看着娃儿们已经长大,大女儿和二儿子马上要升高中了,小儿子也该上初中了。外面虽说不是掏金子,但一年也能抓回来一万多块钱。得给儿女们准备一点了。当自己把那一万块钱的票子交给女人时,女人那双欣喜和赞赏的眼光,他觉得很受用。他感到他就是这个家庭的支柱,是这个家的太阳。另外他想出去,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导致他偶尔升起的悔意。
终于,他很响的咳嗽了一声。女人睁开了眼睛,责怪地斜视了他一眼,他那一声咳嗽着实吓了她一跳。他瞅着女人,嘿嘿笑了一声。女人又拿起鞋底,手抬起来用针在头皮上划了一下,又开始纳鞋底。男人吭哧了半天说:“我,我准备年一过就走。”女人身子震了一下,那根大针扎在手上,指头上立刻冒出一颗鲜红的豆子,她把手指头放在嘴里吮吸了一下,抬起那双柔柔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男人,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不是,不是说好不走了吗?”说着那双柔柔的眼睛里漫上了水雾。男人觉得有点受不了,他很生自己的气,有时他想走很远,可怎么也走不出女人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是被这两汪水雾淹住了。男人艰难地说:“我觉得还得出去一年,外面总被家里强点,一年到头还可以挣上万块钱呢,娃儿大了,上学得用钱......”
女人小心地问:“你说实话,你为什么一直想出去?.....我听别人说了......”男人微微怔了一下:“你听说什么了?别听别人胡说八道。”男人震惊于自己压得很严的一件事还是被女人耳闻了。他也很怕伤女人的心。况且自己在外面怎么做都没想到过会和女人分手。外面的只是为解一时的寂寞。
女人静静地看着男人:“我听别人说了,你在外面吃很多苦,对自己也很苛刻,一年硬扣才积攒了一万块钱。”说着女人下了炕,走到炕对面的柜子前,拿出一个小木匣子。男人知道,那个小木匣子是女人嫁过来时做梳妆盒用的,以前男人一直想着给女人的这个梳妆盒里添置点东西,多少年了都没有添进去。而此时他心里有了很深很深的悔意。他在外面花了八百块钱给另一个女人买了一对金耳环,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没有这个眼里有水雾的女人。
女人抽开木匣子上面的盖子。男人看见里面装了他们的结婚证,还有女人嫁过来时戴的头花胸花,胸花上明显的有新郎新娘的字样,连这都像宝贝似的放得很深。男人觉得女人很可笑,他想笑,但没有笑出来,鼻子却有点酸酸的。女人小心地把这些拿过,从下面拿出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她当着男人的面一层一层揭开报纸,直到摊平那层层包裹的报纸时,男人惊呆了。里面放了一百块钱一张面值的三摞钱,大概三万多吧。他惊异地看着女人有点口吃地说:“这是,这是哪儿来的?”
“哪来的,家里出产的呗。”女人淡淡地说。“家里?”“是。果子结得很好,今年的果价也很好,卖了有不到两万吧,再加上黄花,还有杏子杏核,地里的黄豆玉米都能卖成钱,我喂的几只鸡也开始下蛋,鸡蛋吃不完,我就拿出去卖,一个鸡蛋可以卖五毛六毛钱。这些都积攒下来。明年的果子还会更好,只要我们勤快一点,地是不会亏待我们的,我们在自家的地里挣钱。会够娃儿们上学用的……”女人顾自说着,没发现男人那羞愧的脸色和眼里漫过隐隐的泪光。女人接着说到:“咱家的牛有了崽子,明年下了崽,也能卖成钱,还有……”女人的话还没说完,男人就紧紧的把女人拥在怀里。
男人的心里裂开了一道缝,这道缝是由悔恨划成的。这缝里面汪出了他对女人深深的歉意,还有自认为是这个家的一轮太阳的羞惭。外面那个女人只不过是给他洗了几次衣服,端过一两次热饭,而他就对她有了些微恋意,以至于他毫不犹豫地拿出八百块钱给她买金耳环。此时他一想起那八百块钱就一阵心慌,不敢想,那是对女人那双柔柔的清清的眼睛的亵渎。他也想他太拿自己当一回事了,家里的日子在女人的操持下,正蒸蒸日上得往上走,他一个大男人一年到头交给女人一万块钱,还觉得自己像个救世主一样,而女人却那样谦卑的接过钱,柔柔地笑着不说一句话,就连自己一天到晚累得吐血的辛劳都是轻描淡写的带过。
羞惭涌上了男人的脸,以至于他不敢抬头,只是深深地把头埋在女人的乳峰之间。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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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节描写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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