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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场女人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欧国华    阅读次数:84991    发布时间:2015-06-07

第十五章


改完卷,统分之后,管志伟倍感失望。他那个班的学生的成绩大大地下滑,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平均分还没有及格。其他班也都比往年差。虽然他早有所料,还是止不住地灰心。他不怪学生,他只恨杨玲,为什么她要把陈萍和张欢换去,让他长时间的付出就这样白白地浪费了。而这一切,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作为校长,一上台学校的教学质量就下滑了,这能给她一个教训么?

管志伟垂头丧气去了卫生院,把这些讲给董小婉听。她思忖半响,说:“这是个不需要成绩、不需要能力、不需要理想的时代,要的是金钱和后台。你别看学校的教学质量下滑了,可人家照样要获奖,要往上提拔。对你来说,如果没有希望,就不要在那儿硬撑。你敌不过人家的,这是潮流了,胳膊拧不过大腿,逆流而上,带来的只有伤害。看淡一些,随他去罢!你不如多化点时间来想想我们的打算。现在不同了,只要有本事,就可以在其他方面尽情地施展。人生短短几十年,为何要这么垂头丧气地在失望与希望中度过呢!不喜欢的东西就不要勉强。我曾经给你分析过。搞行政嘛,你的脾气我了解。你不肯献媚,不会造假,没钱,没靠山,任你努力工作,也只不过是给别人卖命,为别人作秀而已,功劳照样是别人的——这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干我设想的,与世无争,付出一份努力,就有一份收获。人生难道真的非得当官才行么?赚点钱来幸福地过一生,于国于家都好。我就见不惯那些有才能没才能,有条件没条件都往政界钻,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人。这多可悲啊!这个社会真的疯了!”

俗话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那未必。看看董小婉、杨玲……比男人差了多少?管志伟认为她们就比他强多了。他只会拿上一件工作当宝贝,埋头苦干。而她们,有眼光有手段,上可进下可退。进可黄袍加身,金钱入袋;退可安然享受人生,幸福一世。哪像他自己,做事患得患失,优柔寡断,最后只好用一个个梦来安慰自己,麻醉自己。“哎!也真亏了她们两个,我有什么好,让她们如此痴心于我?”他想道。

……听到轻微的齁声,管志伟扭头一望,见董小婉躺在他的身边,双手抱着他的腰,已经睡着了。她的脸色微红,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细微的、满足的笑。曾几何时,这张脸总是忧郁着,愁眉百结。爱一个人真好!累虽累,却充满幸福。他现在不也是每天疯疯癫癫的么?跟杨玲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这种情况。

他翻过身来,吻了吻董小婉的额头。她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又睡着了。管志伟关了灯,却睡不着了,想着明天要怎样对家人解释。父亲好说,但母亲的脾气很倔。她本来就喜欢杨玲,突然换成了董小婉,她会很失望的。她的失望不一定是人,可能会是另外的东西。她这样年纪的人,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成熟世故了,一但形成定见,是不容易改过来的,不像他这样的年轻人,知道世界变化快……

第二天一大早,董小婉就跟管志伟来到了他家。管小艺听到声音,外衣也不穿,就跑出来拉着董小婉的手,像小孩见了亲人似的满脸欢笑,深情地叫了声小婉姐。管志伟拍拍她的背,对她说:“这是你未来的嫂嫂。”小婉脸上布满红晕,她没料到管志伟会这样直接地说出来。管小艺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前些日子杨玲还是未来的嫂嫂,怎么现在就变了?不过这变化是她喜欢的,她脸上的诧异瞬间就变为欢欣。她自信地说:“从我见到你们的那一天起,我就预感到小婉姐会成为我的嫂嫂。”管志伟想,她的推论的出发点和理由当然是:“我喜欢小婉姐。”

正说着,管志伟的父母也起来了,他们在卧室里听到了外面的谈话,有些惊异,所以出现的时候满脸都是疑问。管志伟连忙介绍小婉,董小婉也热情地打招呼。他们客气而又淡漠地敷衍两句,满是失望地走了。董小婉察觉到,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一瞬而逝的黯然。管志伟只好补偿似的逗小婉开心,以弥补大人给她的不愉快。小艺在旁边见了,嫉妒,厥着嘴,瓮声瓮气地说:“女朋友来了,就忘了妹妹了——重色轻友。”管志伟打气道:“所以啊,你得赶快找个婆家,否则这个家以后没有你立足的地方。”“啧啧啧!”小艺昂起头,眯着眼,大声地抗议,“小婉姐还没过门呢,就要撵我走!”她指着管志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一个人,狼子野心——阴险!现在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她转向董小婉:“小婉姐,这种男人不值得爱,休了他,另外找一个。”董小婉望着他们兄妹俩斗嘴,在一旁微笑着。

小婉跟小艺做饭时,父母一个眼色把管志伟召到他们的卧室里盘问。他母亲问他:“你不是说杨玲是你的女朋友么?怎么就变成了这个董小婉?” “我喜欢她。”管志伟说。母亲有些生气,斥责他道:“喜欢能够当饭吃么?以后为了生活奔波劳苦,我看你还有爱情!现在的人哪个不是势利的?我们这个年纪,见得多了。好多人家开始时还不是爱得死去活来的,后来因为收入不佳,生活困难,前途无望,最后还不是劳燕分飞了,谁还记得当年他们的感情!”父亲吐出一口烟,弹弹烟灰,插进来说:“不是你母亲说你,你做事也太欠斟酌了。二十出头的人了,做事之前要三思,不要只顾眼前快乐,要从大局出发,长远考虑。一失足成千古恨。古往今来,多少人功败垂成,就在于意气用事——”母亲嫌丈夫说话啰嗦,接过去,更实际地切入问题:“你看杨玲多好?那点比不上这个董小婉?学识、聪明、家庭、前途,哪一点不比这个董小婉强!你呀你,我看是要疯了!”管志伟听得不耐烦,想赶快溜开,便装出受了极大委屈,为了面子却故意做出无所谓姿态的那种样子,潇洒地说:“我知道,你们说的都是实在的,是为我好。可人家不要我了,有什么办法?不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吧!你们不是想早点抱孙子吗?我哪敢耽搁时间啊!”这话到还管用,两老面面相觑,惊疑不已。母亲望着他,狐疑地问:“不会吧,我看杨玲那么喜欢你!”“她是喜欢我,可是人家有眼光,瞧不起咱们家,说咱们家穷。我有什么法子?难道要跪在地上抱着她的大腿摇晃求她回来不成?”他说顺了嘴,“我总得为咱们家争口气吧!”他父亲的态度瞬间变了一百八十度,坚决地道:“对!你做得对!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是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不求别人、不靠别人我们难道就不能活了么?我们不仅要活,还要活得有声有色,活给别人看看——”他母亲气愤愤的,反为他儿子抱不平:“想不到她这么势利!有什么?不过是老头子当点官罢了,有本事靠自己闯去!走了倒好,这种小姐要是嫁到家里来,以后有得气给你受,说不定连我们都得看她的脸色行事。清清静静地过一生有什么不好?你看我跟你父亲不是过出来了么,一辈子也没有真正的吵过、骂过对方。”她没料到他们建立的这个家会拖累她的宝贝儿子,害了他的人生大事,所以到恨起了杨玲,安慰起管志伟来。

他们想不到从小听话、诚实的儿子也会说谎,而且说得那样的圆滑,没有一点脸红。管志伟呢?他又有什么办法?他也不想说谎,可想到得让家人给董小婉一个好印象,他不得不这样做,别让她以后不愿进家门。果然,吃饭时,父母的态度大变,满脸堆笑地给董小婉夹菜,董小婉的情绪也好了许多。小艺偷偷地给管志伟做了个鬼脸。

吃着饭,董小婉说起了他们的打算,确切地说是她的打算,当然理想并不在其中。管志伟的父母同意但也有几分担心——担心赔钱。管小艺对做生意最有兴趣。她认为官场阴暗,易使人失去本性,前途又吉凶未卜;打工受老板指使,听人摆布,还不能有发展,不如做生意强,独来独往,不受什么牵连,且前途远大——容易发财。所以董小婉刚说完,她就连声支持,并表示若需要本钱,她可以借给他们。

董小婉多了个心眼,怕管志伟的父母认为她想给他们借钱,忙说目前生意不做大,过一段时间有经验后再发展。至于本钱,她有的,以后若需要再跟小艺借不迟。

饭后,管志伟跟董小婉去了她的同学家。闲话片刻,她就转入正题,说她想收药材来卖。那个同学想必跟她的关系很好,在家里又可以独当一面,所以没跟丈夫商量就说他们的药材拉来了有多少要多少,还说要给得比人家的高。她带董小婉到她家的库房里面去看她收购来的各种药材。董小婉仔细地观察各种药材的成色,还问了制作,收购价等等,并把它们写在笔记本上,最后还要了些样品。

“看样子你的这个同学跟你的关系不错。”离开她家来到街上时,管志伟跟董小婉说。董小婉挽起他的手:“三年学校生活,就她是最好的朋友。她结婚那天,还是我当的伴娘呢!以后来她家我让她给你看当时的照片——就因为这层关系,我才会想到做药材生意。否则,我学的跟这个没有直接的关系,怎么会想到这上头来呢!”

第二天,他们又到药材市场上去转了一天,看了好多药材的收购价,天黑了才回到家里来。管志伟的母亲问了问情况。管志伟的父亲鼓励说:“好好干,只要尽心尽力去做,应该是会成功的。别像我们,为工厂打了一辈子工,到头来落得个无着无落的命运。早几年知道会这样,还不如去广东那边打工,没名嘛也有点利;要不就下海,做几年生意。”他感叹道,“当年那样子做了,现在家庭也不会这样了。”也许是想起儿子说的事情了。管志伟趁机一语双关地道:“所以我的选择也许是正确的。”他沉默不语。小艺比他们还着急,说:“还等什么呢?时间就是生命,不要浪费了大好的机会,等别人也想到这一点,生意就不好做了。”董小婉说明天她到电厂舅舅那里去一趟,回去后就开始做。

第二天,她跟管志伟去了电厂,天黑时才回来。

吃过饭,董小婉到管小艺的屋里睡。她看到管小艺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她跟管志伟在天星桥照的照片。她欣喜地拿起来,仔细地端详着。已经到了这种时候,管志伟也不必再隐瞒什么了,他说:“杨玲就是在这里见到了这张照片,后来才生的气。”董小婉笑吟吟地说:“想不到这几张照片到帮了大忙——她什么时候见到的?”管志伟把那天的情景约略地讲了一下。她听了笑道:“我也没有把我的那几张照片给别人看过,就是怕人家看到了告诉杨玲。但她终于还是看到了,这也许就是缘分吧。”管志伟望了一眼手表,说:“你睡吧,我走了。”董小婉忙侧过身来,揽住他的脖子,含笑望着他,只不说话。管志伟刮她的鼻子,问道:“你在想些什么?”董小婉还那样看着他,半天才笑说:“你还记得那次我来你家么?”管志伟说记得。她道:“那次我来,出货不过是个借口,实是想来你家找你玩。”她的脸一红,“我害怕迟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管志伟看定了她,努力地回想当时的情景。片刻后,他俯下头,向她吻去,董小婉的嘴也迎了上来,两人吻在了一起。正在这时,身后的门被推开了,管小艺冒冒失失地走了进来,见状不知所措,红了脸,喃喃地说:“要我出去么?”董小婉的脸霎时也红了,忙放开管志伟,坐到一边去。管志伟尴尬地从小艺身边走了出来。

放假了,董小婉也做好了做生意的准备。

那一天,管小艺跟哥哥去了红场。仰望着高大的群山,她不断地惊叹着;头从车窗里伸出来,只看到巍峨的群山耸立在公路的两旁,仿佛挟持着车子一路行进。绵延的森林,似乎没有尽头,遮天蔽日的,好多地方只看到树干和枝叶,没有天空。她一路问过不停:“在这样的地方上班,一定很新鲜吧?这里很原始,人们一定单纯,是么?”管志伟微笑着,没跟她仔细解释。解释了,又有何用?她会相信么?很多东西,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知道其中的滋味。他想,就让她保有她那美好的幻想吧,在她的心目中留着一片仍然灿烂的天空。

董小婉租的房子,在村子旁边,是很大的一幢屋子。那是一个官员几年前建的,现在他在贵阳住,空了下来,正愁没有人照看,所以房租很便宜。屋子上下两层,三进六间,可以放置无数的药材。董小婉买来了红纸,管志伟用他那还未练就的笔法歪歪扭扭地写了数十张海报。看着潦潦草草的字,他很难为情,不好意思把它张贴出去。董小婉却说:“怕什么!写得太好了,人家还以为又是山梁上的那帮子闲人玩的新花样。这样子好,像是出自生意人之手,人家相信。”

安排了一下,董小婉去上她的班,管志伟和小艺提着装满浆糊的小桶,到路口和各个村寨去贴广告。董小婉也拿走了一叠海广告,凡是来看病的人,她都请他们顺便带几张去帮助宣传。

第二天,便有附近的村民到屋子里来询问,顺便看药材的成色。他们还不太敢相信,这里随处可见的东西,竟然也有人出钱购买。在这里,这些东西可不值钱,平常只能作柴禾,有的用来垫猪圈。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当即就有许多人提着刀上山去了。到了晌午时分,他们租住的屋子的对面山上,不时传来人们的相互招呼声,应答声,冬日沉寂的山野热闹起来。

忙玩一切,天也黑了。吃过晚饭,他们围坐在炉子旁边烤火。瞅一个董小婉不在的时候,管志伟告诉小艺,不要到学校旁边去。现在虽然放寒假了,可杨玲是领导,还会留下来处理一些事务。她是见过小艺的,万一碰见了,也怪尴尬的。“你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她不解地问。也难怪她不理解,不久前好像还是难舍难分的一对,怎么突然间就分道扬镳了?“这……”怎么向她解释呢?说是合不来嘛,又怎么会走到一起的?说是误会嘛,怎么误会的?再说误会还有解释清楚的时候……管小艺瞧着哥哥,等待着他的回答。见哥哥一时语塞,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道:“是不是……她把你甩了?”这家伙,好像除“甩了”这个词,就再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表达似的。管志伟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为恰当的话来回答她,就顺口答道:“就算是吧。”“不会吧?”小艺满脸怀疑,“我看她挺喜欢你的,你的一切她都有兴趣。在我们家的那天晚上,她看到你同小婉姐拍的照片,她还盯着望了好久,手发抖,脸发青,我还后悔让她看到呢!不是深爱着你的人怎么会有这种表情!好半夜了她才睡着呢!”管志伟心里想,小艺不应该让杨玲看到那几张照片。可是,这又怎么能够怪她呢?也许这正如董小婉说的,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他跟杨玲有缘无分。“确实是她不爱我了。”他强调说。这样也好,让小艺从维护哥哥的尊严出发,不去招惹杨玲。

董小婉过来了,端着一盘板栗。“小艺,你们尝一尝,正宗的本地货。”红场出产板栗,且味道比别的地方好,价钱又便宜。“以后可以拉一些去城里卖。”她补充说。管志伟打开电视机,一边说:“你们吃吧,我不想吃,我看电视。”小艺提起杨玲,他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虽然他从心底里喜欢董小婉,可杨玲毕竟深深地爱过他,为他付出了许多,如果他愿意,肉体都早已交给了他,他觉得他对不起杨玲。

电视里正在放《永不瞑目》。欧阳兰兰疯狂地爱着肖童,最后却以身殉情。在枪声中,她缓缓地倒了下去,至死还深爱着背叛了她的肖童。她的悲剧命运,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肖童导致的。管志伟突然发现,欧阳兰兰有些地方很像杨玲,特别是在感情上,执着、疯狂。不同的是杨玲在仕途上老练、沉着,并且把爱情和事业分开来,而不像欧阳兰兰那样,把爱情当事业,一切都倾注在爱情上。

电视剧在凄怆的音乐声中结束了,剧中的欧阳兰兰一时之间在管志伟的大脑里幻化为生活中的杨玲,生活中的杨玲又幻化为剧中的欧阳兰兰,反反复复地在他的眼前闪现。欧阳兰兰幽幽地叫道:“肖童——”杨玲悲愤地呼唤:“管志伟——”无不在敲打着他的心。他默默地坐了一会,就站起来走进了里间屋里。小艺同董小婉正在说着什么高兴的事情,发出女人特有的格格笑声。

看到管志伟默不作声地进了卧室里去,董小婉跟了进来,抬腕看了看表,问他:“怎么就要睡啦,还这么早?”管志伟拍拍她的背,勉强挤出笑容,说:“今天累了,瞌睡。”说着脱了鞋,上床拉过被窝盖住自己。董小婉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端详他半响,说:“你有什么心事瞒着我吧?”管志伟说:“我有什么心事?不过是今天做了很多的事情,累了,想休息休息。”他拉过她的手来握着。董小婉狐疑地望着他。坐了一会,也许是想到外面还有管小艺,长时间让她一个人待在那儿不好,她俯下身子,轻轻地吻在管志伟的头上,说:“那你睡吧,我去陪小艺。”给管志伟掖好被子,拉灭了灯,走了出去。

黑暗中,管志伟想起跟杨玲在过去的岁月里发生的一切。她的清脆的笑声、温热的鼻息、温柔的唇、狂野的吻……过电影似的一幅幅滑过他的脑海。她在背后叫他,他回过头去问:“什么事?”“没什么,”她娇笑道,“你走吧。”她捧起他的脸,满脸微笑却又咬牙切齿地说:“管志伟,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杀了你!”她似笑非笑地说:“我老是想把你吞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她被别人从卫生院拉出去时,挣扎着回过头来,绝望地喊道:“管志伟——”

管志伟心里想:“杨玲现在在何处?在做什么呢?现在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想着她……”

生意正如董小婉意料的那样,出奇地好。年关将近,村民们要找钱来过年,又要预备孩子明年的书学费,冬天又是农闲时节,所以,家家几乎全部出动。年纪大的,腿脚不便,就留在家里洗、切、炕。农村事情多,小孩子从学会走路起,就多多少少的开始帮大人的忙了。生活锻炼了他们,四五岁就自如的爬坡上坎,如履平地,这时也小捆小捆地从山上背着药材下来。

村民们对董小婉尊敬之外,又加上了一层感激——为过年,为孩子明年的读书。每次过了秤,拿到钱之后,都要对董小婉说上几句感激的话。管小艺不上班的时候,也来帮过几次忙,后来见生意很红火,她索性辞了职,跟他们合伙做起了生意来。她同董小婉每天收购,管志伟则负责往外运。原先管志伟还以为找车难,后来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安顺市郊花牌坊处,每天都有三四十辆大车停在那里,司机们坐等着货主找上门来。他去了四五次后,熟了,刚到路口,几十个司机便围上来,敬烟讨好,要管志伟雇他的车。凶些的,不容分说把他拉上车去,启动了就走,也不谈论价钱。有几次还有两个司机争他争得吵了起来,差点动了手,还是周围的人劝着才罢休。可见工作不好找,生活艰辛,管志伟这才打消了不教书的念头,先混几年,看看形势再说。

这一年的春节,管志伟就在红场他们租来的屋子里过。这段时间,收入颇丰,他也添置了几件像样的衣裳,全是董小婉亲自去挑选的。女人就是女人,她仔细地看布料、做工,还让管志伟穿上试了又试。当她挑到满意的时候,管志伟瞧了一下价牌,贵得叫人咋舌,她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买下来了,还自我安慰似的说:“不敢用的人也不会赚,用就用呗。现代社会,靠的是创造而不是地主似的一分一分积累。”管志伟也承认她说的有一定道理。女人爱服装,就像爱她自己一样。他想。

开学前的一天傍晚,他送货回来,坐在客车上打了个盹,车启动了才把他扰醒。走了不多久,车又停了下来,他听到前排有人跟正在上车的一个妇女打招呼,声音极似杨玲。他抬眼望去。暮色太重,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那人靠在椅背上,穿件粉红夹克。他很害怕是杨玲,又希望是她。快两个月没见面了,不知她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变化。半途中,车子经过一段正在维修的公路时放慢了速度,车上的人纷纷站起来防抖。那人也站了起来,不经意间回头瞧了一眼。管志伟疑心她就是杨玲,忙坐下来低下了头,利用前排站立着的人群遮挡住自己。过了那段路,人们重新坐下后,他才抬起头来。

车子打开了灯,把路面照得发白,窗外却显得更暗了,仿佛一下子就黑了下来,跌入了深渊里。两旁的山恍惚中像流水一般地向后退去。没有人说话,只有车子冗长的叫声和噼噼啪啪的抖动声,持续不断。

到了红场中学路口边时,那人贴着玻璃看着学校,一直都没有转移视线。不知为什么,管志伟潜意识里一下子就肯定了她是杨玲。可是,不知何故,她没有下车,还在那儿坐着。到了政府旁边,站台上,管志伟这才随着人群站起来,向车门口走去。经过那人身边时,他瞧了她一眼。那人果然是杨玲,她仰面靠着,双目紧闭,仿佛要把这乱糟糟的人群挤出自己的视线之外。管志伟的心怦怦地跳起来,她赶紧顺着人群下了车,担心杨玲会突然之间睁开眼睛。

车又启动了,管志伟望着它走了好远,直到消失在夜幕中,他才叹了一口气,走进路旁的一家小餐馆里。

管志伟坐在门旁边离炉火不远的地方等待着老板给他炒饭,一边回想着刚才的情景。他发现杨玲瘦了,状态也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原因。忽然,里间一个妇女的说话声引起了他的注意。她说:“认识刚才跟陈梅打招呼的那个女人么?”有女人的声音回答说不认识。“这人来头大呢!听说是市里某官员的千金。”另一个道:“她来这儿干什么,天都黑了?”那个女人说:“你还不知道么?她分到我们红场来教书,现在都当校长了。”“当校长了?那以前的校长徐仕政呢?”那人有些惊讶,说:“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么,好像是外星来似的!徐仕政因为贪污被抓了去,后来不知怎么又放了出来,不过工作丢了,校长当然也没有了。”另一个停了半响说:“这当然了,有官员的千金来了你就应该知趣地让位,还赖在那儿不走,不被整下去才怪!”那个道:“也是呢!俗话说的,‘官大一级犹如泰山压顶’。没自知之明,迟早是要倒霉的。走着瞧吧,她不久还要高升呢。这些人那个不是欺下谄上的!以前抬着猪头还愁找不到菩萨供,现在来了活菩萨……”后来话题就渐渐地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去,才没有让管志伟继续听下去。吃完饭,他又在那儿延宕了好久,直到里间吃饭的那两个女人走了,他才怅然若失地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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