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野鸡上床,家破人亡。他居然把臭婊子带回家,竟然上了我的大床。看样子,这个家非完不行。
我没有急着回家。
神差鬼使似的,我竟来到了杨丽萍的店门口。店里灯光很亮。映在玻璃门上的人影是个女人,长长的披肩发,肯定是杨丽萍。天这样晚了,她还没休息,是在等雷文国,还是雷文国正躲在里屋同她说话?
我不想在这里碰到雷文国。
我仍然希望有关雷和杨的传说都是假的。
街上静悄悄的,没有几个人影摇曳。就我一个“孤魂野鬼”在游荡。天上的明月似乎对我很同情,所以,它总是伴着我走来走去。
不知谁家的影碟机,正在播放一首歌,一首优美动听的情歌“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头……”想到这些歌词,我摇摇头,自我解朝,凄然一笑。歌中是唱一位姑娘送情哥哥出门的故事,那是一种缠缠绵绵,依依恋恋,不想离别而又离别的场面,我呢,蓦然,十几年前的那个月夜,也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那夜,月儿很美,村口的小道上,走着相随相伴的我和他。我们默默地倾听渠畔淙淙流水,看田间飞来飞去的流萤。那是多么富有诗意的月夜,那是个让我永远难忘的月夜。
而今,时过境迁,我正在寻找的他,不是当年的他,正在找他的我,也不是当年的我。一种惆怅,一种悲哀,一种凄凉,袭上我的心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如今,我也只有这么一个祈愿了。
渐渐地,街上很难看到行人,许多店里的灯已经熄灭,看样子,快到半夜了。我已游荡了一天,两腿又涨又酸,肚子早饿得前墙贴到后墙,还是早晨吃的饭,能不饿吗?再转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原道返回。该回去的,他早就回去了;不该回去的,找他也不会回去。 家门紧闭。门上紫红色的防锈漆,早被风雨剥落得斑斑迹迹,一副衰落、晦气的样子。借着皎洁的月光,发现门锁已开,显然,雷文国回来了。
我用力推了推门,推不开,于是,我用夹带着幽怨之气和被侮辱感觉的手和脚,对准大门连拍加踢,门是铁板焊的,被敲踢得很响,“轰隆轰隆”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很远。屋里灯亮了,随即听到“吱呀”的堂屋开门声,紧接着“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我有增无减地继续砸门。雷文国边走边不耐烦地问:“谁?”
我没吭声,直到雷将门打开,我才停止踢门。我对雷视若无睹,不声不响,昂首入院。雷文国很诧异:“这么晚了,你一个女人在哪里转魂呀,到现在才来!”
嫌我一个女人家回来晚了,女人怎么啦,女人就不准出去走走?我冷冷地回他一句:“怎么,我不能去哪?你估计我去哪,我就去哪了。”我显得有点玩世不恭。
也许我从没有这么晚来过,也许我从没有对雷文国这样态度过,也许雷文国贼人胆虚,以为我知道了他什么,所以,他没有发火。不过,他吃不准我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于是用一种狐疑的目光在我脸上游弋,企图透过我的神情,探测我的心态。我板着脸,直视着他,看他想说什么,还能装多长时间糊涂。
雷文国很狡猾,他知道我想找他事,便佯装很困的样子,连连打几个哈欠,说:“天不早了,别生气了,休息吧。”
休息?想得倒美,不把情况交待清楚,你别想睡!我心里愤愤地想。
雷文国见我不言不语呆站在屋里,也不说别的,只管自己上床。墙上的穿衣镜里正映着我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我不想大吵大闹。雷杨之事,尽管别人早就知道,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也不想发火。马嫂的话有道理,我不想给人看笑话。
我强压着心中怒火,尽量放低语调:“雷文国,我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什么事?”
“你那天穿的粉红色内裤呢,我想洗没找到,你放哪去了?”我眼睛一直盯着他那对小眼。
“什么粉红色内裤?”他装糊涂。
“就是你前天晚上穿的那件,是谁的?”
“你的,还能是谁的?”
“请你跟我说实话。”
雷文国继续抵赖。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那件内裤是杨丽萍的,你也不要再抵赖了。你已经够聪明了,你还想欺骗我多久?”
雷文国不再说话,摸出烟来,躺在床上闷闷地抽着。
我站得很累,便拖过一张椅子,坐在床前,让雷文国坐起来跟我说话,虽然他极不情愿,但碍于我的要求,只得倚床而坐。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他说得很干脆,像是暗中下了大决心,“你听谁说什么啦?”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能瞒一时,但不能瞒一世。”我有点生气,“自己做过的事,不敢承认,算什么男子汉!”
“我知道我错了,”他吐了一口烟圈,“下不为例。”
“雷文国,你掂量一下,是家重要,还是杨丽萍重要?”
“当然家重要。”
“既然家重要,你打算跟杨丽萍怎么办?”
“一刀两断!”
“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半年多了。”
“感情发展很快是吧?”
“谈不上什么感情,她在我心目中没有位置。”
“既然没感情,为什么把她内裤穿来家?”
他语塞,停了一会,争辩说:“是她找我的。”
“内裤什么时候还她的?”
“第二天晚上。”
“你知不知道,她原先跟你侄子关系暧昧?”
“先前听人说过,我问她,她说是人造谣。”
“你信她,是不是?”我嘲弄地说。
“她是别人介绍给我的,后来,她主动邀我去歌舞厅玩,又借钱给我搞传销,我以为她很有钱,想利用她,谁知她是个外面光,根本没多少钱。”
“上次,你打我时说,要找就找个有品位的,这个有品位的就是杨丽萍吗?”
“我没这样说,你——”
我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雷文国,我与你的婚姻从开始就是错的,你说得很对,我第一眼就没看上你!反正现在我们办过了离婚手续,两个孩子一人带一个,大的你带,小的我带。从今后,我不会再跟你吵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觉得杨丽萍很不错,今天,我在店里也看过她,是个大美人。我看她还给你织毛线衣,”我有意把“毛线衣”说得清楚点,“反正都是离过婚的,你两人在一起挺合适,要不,现在我就给你当媒人跟杨丽萍说去。”说着,我真的站起来就往外走。
雷文国知道我脾气,看我出门,顾不得穿鞋子,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挡住我的去路。看他那架式,就像上次种玉米时,他像疯狗似的向我扑来一样,只是这次,不是打我,而是拦我,不给我出去。
也许他自知做了坏事,对不起我,一再求我原谅他,让我再给他一次悔改的机会。可是,压在心里的火,时不时要往外窜。有几次我真想大骂雷文国不是人。但我还是忍着,我说:“雷文国,你要找,就正正当当找一个,你跟那种人混,没准会害你自己,害你家人!你知不知道杨丽萍因为常年在外卖淫染上了性病,你整天用高锰酸钾洗,你怎么就不考虑呢?”讲到性病,我就想到阴虱;一想到阴虱,我就头皮发麻!我不屑于跟他讲话,看他都恶心!如果不是两个孩子,我不可能再进这个门跟他过。我很后悔,离都离了,当初为何不一刀两断,为这个家吗?我在外辛辛苦苦挣钱,就是为了让他在外花天酒地嫖婊子吗?雷文国挡在我面前,我走不了,我还想找杨丽萍,只得先稳住雷文国。我答应他不去找杨。他似乎对我很放心,因为他一直对我放心,正因为他对我放心,才会做出如此有损脸面的事。看到雷文国重新上床躺下,我突然转身向外走。雷见我又走了,赶忙下床追我。我见他追来,紧跑几步,一把拉开大门,随即关上,慌忙上了锁。雷出不了门,只能撅骂几句踅回屋里。
沿着树影婆娑的村道,我一路小跑,直奔杨丽萍的店铺。此刻,店门大开,杨丽萍显然没睡,不知今夜在她店里下榻的会是何人。
正在镜前孤芳自赏的杨丽萍,似乎有种预感。我刚到店门口,她便转过头来,很客气地将我让进店里。
“雷文国的毛衣织好了吗?”为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我随便找了一个话题。
“还没有。”杨丽萍笑了笑。看得出那笑很做作,是强扭出来的。“白天太忙,只有晚上才有空。”
“噢,我说那天雷文国拿毛线找谁织的呢,原来是你呀?”
“你白天跟一个女的来过店里是吧?”
“你好眼力!不过,我们是随便转转,看了不少理发店,就数你这里红火,你真行。”今天扯谎,似乎觉得脸不红,心不慌,竟还有一种得意的感觉。我不想跟杨丽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那天,雷文国把你内裤穿回去,我想洗洗再叫他送来,可是,雷不同意,说什么内裤本来就是脏的,他不跟我说,自己把内裤送来了。”我边说边观察杨的神态。
杨丽萍不愧见过世面,老于风月,大概是给女人找后账找出了经验,所以,听我说话,连脚心都不跳。她说:“你说这话就错了,他哪天也没穿过我的内裤呀,我的内裤又怎能给他穿?你千万别听人瞎说,现在有些人太差,好事不往我身上推,坏事只向我身上赖。雷文国经常来理发,上次拿毛线来叫我帮忙织,考虑到是老顾客,我就答应了。当时我还问他,‘你老婆不能织吗?他说她天天在校教书,晚上回来又晚,没时间。’我还跟他开玩笑说,‘你还怪知道疼老婆呀!’”
杨丽萍不愧是杨丽萍,说出话来,滴水不漏,好像我错怪了她。我索性摊牌:“你说那内裤不是你的,可是雷文国却说是你的,这也无所谓。”杨丽萍想争辩,我没让她说话,继续说,“其实,你完全可以跟雷文国结婚,今天晚上,我不是以雷的老婆身份和你说话的,你知道,我跟他早离婚了。因为离婚时,我不知道又怀了孕,后来就生下了儿子,有了儿子拖腿,没办法,真离便变成了假离,本来,我也没想带儿子另找人家。好在我跟雷文国还没办复婚手续,你俩仍有恋爱、结婚的自由,我不会干涉的。”
“你说这话又错了!我不可能跟他结婚,我也不想结婚。”杨丽萍说,“当时雷文国见到我说,他离婚几年了,想跟我交朋友,我既不信他,也没想跟他相处。看得出,你是个有文化的人,说话跟其他人不一样。不过,请你相信我,我与雷之间是清白的,要不信,你还可以问问你的侄媳妇。”
杨丽萍跟雷文国侄子过热火那年,杨丽萍经常明目张胆地去雷的侄子家找,慑于男人的淫威,侄媳妇不仅不敢说,还得招待杨丽萍。晚上,雷的侄子公开在西屋里跟杨丽萍鬼混。听侄媳妇说,杨的瘾很大,时刻离不开男人,一会不找男人日就难受。有时没男人日,她就自己抠。
雷的侄子虽说在乡里干事,但一点也不注意影响,他不仅跟杨丽萍睡,还把其他饭店、舞厅里的“小姐”带回家。侄媳妇在东屋睡觉,他在西屋寻欢作乐,完事后又上侄媳妇床,并恬不知耻地跟老婆讲他的感受。侄媳妇表面强装笑脸,心里在流泪、流血。
杨丽萍比我大几岁,虽然画着浓浓的妆,丝毫掩饰不了她纵欲过度的那份憔悴。不过,红红的灯光下,她显得比白天漂亮。两弯修整的细眉,宛如弯弯的新月挂在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上。可怜的女人!说实话,我有时并不鄙视她,一人一个生活方式,我只当作她是与我不同行业的女人罢了。
杨丽萍原以为我找上门来会跟她大吵大骂,像过去她碰到的其他女人一样。倘若是那样,她更不在乎,相反有种占领者的感觉。她会更加作弄为她神魂颠倒的男人,更会奚落为她气急败坏的女人。杨丽萍想以自己的容貌,让许多“饿猫”为她馋涎欲滴,为她鞍前马后侍奉,她还想给她离过婚又结婚的前夫看看,看她活得如何潇洒,如何舒心,如何在男人窝里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
其实,杨丽萍靠自己的手艺,在经济上完全可以自立,只是她选错了方式,靠出卖肉体赚取钱财,结果让自己的路越走越窄。她在小学上学的一闺女一儿,皆十来岁,懂得人间耻辱,由于妈妈那里“叔叔”多,孩子们从没找她,而依靠爸爸。即使杨丽萍去学校看他们,他们也躲起来,偶尔碰面,也从不叫声妈,面对这种现实,我想杨丽萍也不能好过到哪里。看看时候不早,我与杨丽萍之间也没有多少话要说,便准备回去。临走时,我又提醒杨丽萍:“如果你继续这样走下去,有一天会发现前头没有路,你应该早早寻个好归宿。”杨丽萍听我这句话,不知是出于对我感激,还是她原本就善于虚伪的应酬,所以,一定要送我,并在前面给我带路。我坚持不让她送,骗她说:“我家还很远,你回去吧。”杨丽萍顺口答道:“哪远?不就是在这东边吗,拐个弯就到了。”我听了一惊,她对去我家的路比我还熟。
“你去过我家?”我不禁问她。她自知失言,但很快就转过话题:“路过你家门口,当时雷文国酒喝高了,在理发店里不能走,我看没法,只好送他,下次再不会这样做了,男女之间,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还是少沾为好,以后,雷文国来我店里,我不理他。”“那也没必要,你是开店的,人来理发,你就有这个责任。”
送到拐弯处,我坚持不让杨丽萍送。杨说:“我送你是一方面,但主要是想当面问问雷文国,我什么时候给他内裤穿的?他跟我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心想,杨丽萍你再会装,也掩饰不了你的假象。你不说还好,越说越丑,屎不扬不臭。再说,家是一方净土,岂能让你这种骚婊子进入。如果让你跟我一起进家,雷文国当我面会怎么说?倘若他恼羞成怒,毒打我一顿,让你这个婊子看见,我划不来。
杨丽萍看我真的不让她去,只得返回。
我回家之后,雷文国还没睡觉。他也不可能睡,我去找杨丽萍,会有什么结局,他也吃不准,只能在家里静等消息。
他正在抽烟,看我一脸冰霜进屋,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杨丽萍是不是来过我家?”我问。
“来过。”雷文国跟我解释说,“她是送伞来的。那天下雨,我到她店里理发,理好发后,天晴了,伞也就忘拿了,要不信你问蕾蕾。”
我听女儿讲过,有一次杨丽萍来我家,雷文国正发烧,便去药店买药给雷吃的。还有一次,杨丽萍躺在我家大床上,让雷文国把鞋提给她,雷文国还给她穿鞋的。我听人说,雷文国一次在酒桌上跟人说,杨丽萍对他如何如何好,说一百个我也不如杨丽萍一个。
雷文国在外跟杨丽萍鬼混,我就恶心,后来,他竟居然将这个脏婊子带进家来,还让她躺在我的大床上,我更恶心。我望了望雷文国,觉得这个人丑陋无比。他犯了一个大忌:“野鸡上床,家破人亡。”这个家,看样子非完不行。
那一夜,我严重地失眠。我不想和雷文国共枕而卧,更不想沾那张给婊子睡过的床。我坐在沙发上,心里有种对香烟的渴望。我拿过雷的烟盒,从里面抽了一支,然后像个老烟客,大模大样地点上火,我猛吸了一口,浓浓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我两眼眯着,看一缕缕淡蓝色的烟雾像彩带一样飘去,我的心灵好像随那缥缈的烟雾升腾。烟可以解闷,可以打发孤独,可以麻醉神经,可以驱除苦恼。那一阵,一贯讨厌吸烟的我,似乎对烟有了新的认识。抽着烟,便想起马嫂,想起她的嘱咐。我望了一眼雷文国,他坐在床头似睡非睡。那蜷缩的一团,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恶。马嫂失去马大哥,不是过得很好吗?我失去这个丑陋的小人,为什么就不能过好呢?
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也不知抽了多少支,总觉得口中发苦,发涩,无味,头脑昏昏沉沉的。我不再和雷文国说话,一切都是明摆着的,也无须多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在缭绕的香烟雾中睡着了,睡得很沉。红红的烟头将沙发烧了一个小洞,我也不知道。最后,它自己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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