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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丫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江苏黄云峰    阅读次数:678528    发布时间:2015-11-06

第六节


——可怜,头天挨打得那样惨,今天在学生面前还得装模作样,像啥事也没发生一样,那装出来的欢乐,真让人难受。


学校是去不成了。

家里电话因欠费早被停了,我无法跟校长请假。

雷母怕我出事,便守在我身旁。女儿上学去了。我心里非常急躁。自己受苦受难没什么,学生们不能受影响。这两天复习太紧,眼看要考试了,我却被困在家里,动不了身。雷文国堵在门口,我成了他的笼中鸟。

无奈,我从地上爬起来,双腿盘坐在沙发里,两眼微闭,像是老和尚打禅,入了定。昨天晚上没吃,早上也滴水未进,肚子竟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我有一种想吃饭的欲望,但我忍着。

雷母坐了一会,看我嘴干巴巴的,脸色蜡黄,便说:“天芳,去做些饭吃罢,再打再闹还得吃饭。”

人常说,好儿好女不如好身子。身体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得吃饭。跟雷文国这样闹伤了身体太不值得。

我起身到门口想去做点吃的,雷却阻拦,大声喝斥:“吃什么吃!我没吃你也别吃!”其实他早上送女儿上学时已经喝过羊肉汤了。

我见雷如此心狠,连饭都不让我吃,故意说:“我不吃你家饭,我吃我母亲送来的煎饼与你无关!”

“你母亲送来的煎饼还是个景呀!端了扔掉!”雷文国气势汹汹咬牙切齿地说。

“凭什么扔的?你不吃我还得吃呢!”我见他仍不让我吃,便说,“好,不给吃我不吃,我上学校去。”说罢推车要走。

雷文国堵着我说:“今天你不把问题交待清楚,哪也不准去!”

想想女人真可悲,他打过,骂过,还要囚禁你,你却无奈!我真恨上苍为何让我托生个女儿身。

“我犯什么罪啦?我交待什么?就是真犯了法,也摊不到你管,你还不够格!”我反唇相讥。

雷母见我们又吵起来了,忙劝:“别吵,有话好好说。”

既然雷文国不让我吃饭,也不让我上班,我只有回到屋里。雷文国阴阴地坐在门口,像个牢头禁子。过了一会,雷文国居然找到一张大白纸,还拿来一个小铅笔头,朝我跟前一放说:“你不想说,就写出来。你把你昨晚的事交待清楚,然后再写一份保证书给我,写好你就走。”

“你要我写什么,我有什么要保证的?”

“你老老实实把昨晚上经过写出来,几点跟谁走的,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写出来!”雷文国像审案一样,喋喋不休地说着。

“我写好,你就给我走?”

“给你走。”雷文国眨着凶残狡猾的小眼说,“不过,得叫你家里人来领,不然,你出去要是死了,或者不见了,你家找我要人怎么办?”

“天芳,叫你写你就写,写完不就没事了。”雷母想草草了事,也在一旁帮腔。

“好,我写。”我拿过笔,在大白纸上写了起来。我把昨晚前后经过写完后,结尾还写上一句: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不过,保证书没写,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保证什么?

雷文国将写好的白纸拿过去看了之后,狗颜大怒,朝我吼叫:“你写这是什么东西?看来看去你挨打还怨我了?”说着将那白纸揉成一团,恶狠狠朝我脸上一扔说:“重写!” “事实就是事实,我不能杜撰。你想要我写什么,那你就说给我写。”

“你做什么事你知道,凭什么让我说?”他又扔来一张白纸,“快,重写,不然,疤眼照镜子——自找难看!”

这次,我根本不看他,任他如何咆哮,如何对我谩骂,我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雷母看劝不好气哼哼地走了。

雷文国看我不睬他,竟背着我打电话叫大哥来。母亲不在家,大哥不知出什么事了,便急急忙忙骑车来到高山镇。到我家一看,原来是闹家包。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大哥很后悔,不该来这一趟。

我一看到大哥,满心委屈伴着泪水涌了出来:“从昨晚一直到今天,打了好几遍,逼我写‘供词’,还要写保证书,好像我在他家干什么坏事似的,他太没良心了!”

大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又把昨晚事说了一遍。大哥听了一言不发。

大哥又找雷文国了解情况。雷文国一口咬定,那晚我根本没拿总结,是跟别人鬼混的。大哥听后,沉下脸,严肃地说:“雷文国,你是什么样人,你自己清楚,我也清楚。我妹妹是什么样人,我清楚,你不清楚。她从小在我眼皮底下长大,在家过了一二十年,庄里人没有不知道她的,你到沙塘问问,有谁能说我妹妹半个‘不’字,我李家就不是正经人家。一个人要把心眼长正,不能把人都想歪了。你家里闹点小矛盾,哪需要打电话让我来?我哪有时间天天给你处理家务事?”

别看雷对我很凶,但在大哥面前却装作可怜受委屈的样子。大哥怎么说,他怎么听。实际上,大哥很了解我,谁是谁非,看得很明白,只不过顾及面子,不揭雷的短而已。大哥更不想走后让雷对我再施暴。

大哥该说的都说了,我想做饭给他吃再走,大哥说什么也不愿意。我偷偷跟大哥说,雷不给我去学校,学校急等着我去复习。雷文国今天在家就是看着我的。大哥说:“明天你尽管去,家里饭不给吃,就到街上吃,太不像话了,无端找事,还算个人嘛!”我想和大哥一块走,大哥说什么也不让走,他怕雷家人说:“看,来到这,就把妹妹带走了。”我想也是,不能给大哥添麻烦。大哥说:“你什么时候回去都行,过不到一起去,到时再说,人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见大哥如是说,心里踏实了不少。

临走时,大哥又告诉我,昨天三姐家娶儿媳妇,大姐还念叨我,说我怎么不去。我告诉大哥,不是我不去,是雷文国不让我去。我的钱都给他搜去了。没钱也没法去。我跟三姐虽说是异母同父的姊妹,但她对我很好。她娶儿媳早就告诉我了,我这次却没去,即便三姐不说,三姐夫呢?姨侄呢?他们会怎么看?我跟大哥说,过两天一定去当面跟三姐解释清楚。大哥走了。雷文国把大哥送到门口,我把大哥送到村头。我再次跟大哥说,我真想回娘家,几年我还能熬过来,今后那几十年怎么熬?大哥让我自己拿主意。他说,现在父亲不在,母亲也去了五哥家,自己年龄也不小了,凡事想得开些,大主意应该自己拿。

大哥走远了,我才悲伤地返回。雷二嫂放学回来,见我干笑笑,看得出那是笑里藏刀。

“你也太聪明了!”她突然对我没头没脑地抛来一句话。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愤然问她。

我真不知这个女人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又缘何能说出此话,好像我做什么坏事,留下什么把柄给她抓住似的。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挑衅似的望着我。我毫不畏惧。心里没有冷病,当然不怕冷子打。我也用无所畏惧的眼光迎战她射来的目光。双方对峙了一阵,她终于退缩,眼望向别处,后又尴尬地笑笑,自我解嘲说:“我没啥意思,我只是说你昨晚到底到哪去了?”

简直是笑话!别说我是为你拿总结,就不是拿总结,我上哪去你管得着吗?我不卑不亢,不冷不热地反问她:“你说我会去哪里?因为怕你急用总结,怕我忘拿回来挨你说,我不顾天黑,走到半路又返回,拿回来等待我的竟是这样,你——”我说不下去了。真是好心没有好报。我一心为着她,想不到她竟如此待我。眼泪急剧地在眼里打转,但我没流。难怪雷文国怀疑我,连她都这样,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怪不得那天晚上,她把雷喊出去叽咕了一会,雷又跑到屋里把钱收起来的;怪不得她看雷拦着我不给上学校,竟不说一句公道话,雷对我大打出手,她竟隔岸观火、置若罔闻的呢!原来,她对我也存有一种偏见。生为女人是一种悲哀,嫁错了人则是悲哀中的悲哀。而同是女人,却不相怜相惜,相帮相助,而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真是大大的不该。

“照你这样说,你挨打还怨我了?”雷二嫂仍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说:“我要总结不错,可是,我没叫你深更半夜跟人转,什么总结能拿一天?你说那话只能骗骗自己,说给鬼听鬼也不相信。”

面对这样不值得敬重的人,我甩头就走。她被晒在那里,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很难堪。

被困在家里的我,一天没去学校,既没请假,也没打电话说明情况,学校里炸开了锅。校长挺纳闷,同事们更是满腹狐疑。因为头天晚上,为了找我,雷文国打了好多老师家的电话,所以,不少人以为我失踪了,或者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

更为可笑的事,雷文国打过我,并把我困在家里后,晚上又找到陆叶彬家,告诉陆叶彬夫妻俩,说我被打得如何如何。还敲山震虎说:“谁要敢朝我雷文国眼里揉沙子,那他算是瞎了八辈子眼!他在我身上动一根毫毛,我一定会让他还一根旗杆!”

陆叶彬感到好笑。你有能奈打老婆跑到我跟前炫什么耀!你打老婆与我有何关系,说这样屁话吓唬谁呢?

不过,这是他的心里话。他是一个息事宁人的人,不愿惹是非,本来就和他无关,他何必找气生?他只是向雷文国解释那晚情况,并没有对雷的诽谤表示抗议。

第二天上学校,多少有种耻辱感。陆叶彬会怎么看我?他老婆会怎么看我?学校的同事会怎么看我?起初,我本着脚正不怕鞋歪的态度了。旁若人地走进办公室。——自己的委屈、自己的苦恼何必让人知道?知道了谁又能给你帮什么忙,恐怕只能变成别人攻击的把柄。可是,当一个好事的老师神经兮兮地问我,那天晚上在哪里时,我才觉得事情并非像我想像得那样简单。陆叶彬对我也跟过去不一样,好似中间多了一层隔膜。原来我想找他道歉的,不该让他受此牵连,可是,转而一想,道歉又能说明什么?雷文国在他面前绝没说过我一句好话,也不会有什么好的表现,我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有些事情当时不去解释,相反会好些。时间长了,水落石出,便是最好的说明。

上了一天课。可怜,头两天挨打成那样惨,今天在学生面前还得装模作样,像啥事也没发生一样,那装出来的欢乐,真让人难受。要知道,我是老师,在孩子们的心中,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们哪里知道,他们心中的偶像,前两天还被人打得像狗一样,滚在地上。这真是人类的悲哀!

第二天恰逢双休日,放晚学回来,我不声不响地捡掇家务,该刷的刷,该洗的洗。刷过洗过,我便收拾衣物,拣那要紧要忙等着穿的衣服叠好,放在一个大包裹里,准备带走。我再次下定决心离开雷家大院。

身上没有一分钱是自己的。兜里装的一百块钱,还是学生交的学费钱。被雷文国撞晕的头,还在隐隐作痛。临走前,我想试探一下雷,看他到底对我是什么心情,对我还有没有爱,这个家到底还值不值得让我留恋。

“你给我十块钱买药,我头上让你撞得非常痛,受不了。”我望着雷文国阴沉的脸,故意用商量的口气说,按说,夫妻打仗,任何一方若有不适,对方总会产生怜悯心,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我们结婚几年了呢?

没想到雷文国非常绝情。说实话,他如果当场掏十块钱给我买药,或对我稍稍有一点点疼爱,我恐怕就迈不出这个曾苦心营造的小家。谁知他不仅不给钱,还说出让我凉透了心的话:“我跟你早离过婚了,凭什么给你钱?别说你头痛,你就是死也不管我事。你要想死,这里还不是你死的地方,出了这门,你上哪儿死都行!李天芳,你真也太不要脸了,我把你离过了,你还死活赖在我家干什么?”说完,他头一扭走了,我被晾在了那里。

雷的话深深刺伤了我的心,更激起我早点离开这个家的欲望,我不能跟一个没情没义的人在一起生活,我应该挺起胸膛走自己的路。

我推着破旧的自行车走出雷家。迎面竟碰上雷四嫂。雷四嫂见我一副远行的样子,加之她也听说我和雷打架的事,以为我是偷走的,便拦着我的车,硬把车上的包袱往下拽。也许她是真心不让我走,因为我对她不坏。她儿子在学校里上几年学的学费都是我垫的。她边拉我边劝我:“你不看他小叔,还得看孩子呀,你走了孩子怎么办?你不在家,孩子晚上放学没奔头,多可怜哪?你就忍心看着孩子在家没人管吗?”

我清楚,女儿在家不会受屈。她原来就是跟她奶奶过的,她奶奶照顾比我强。我真的要把女儿带走,雷文国也不同意。一是法律判给他的,二来他也真疼女儿,特别是儿子死后,女儿几乎成了他的命根子。

雷四嫂还在竭诚地挽留我。可是,一想到雷文国刚才说的话,我的心便凉了,就愤然起来:“你留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跟你过一辈子。你真的关心我,那天雷文国抓我头发往死里撞时,你在哪的?为什么不来拉架?这些年来,雷文国一次又一次无来由地打我,你们谁来过问了?谁替我挨过,谁替我受过?你留我下来以后的罪你能替我受?你能替我挨打受骂?不能吧!一个人日子能不能过,自己知道,我不是三岁孩子,能没数吗?”

雷四嫂见我越说越气,仍抱着和事佬的态度劝我:“哎呀,别计较那些了,谁家烟囱不冒烟,上牙跟下牙还咬呢,何况是夫妻俩。听我话,不要走了,抓紧把车子推回去。”说着,硬把我车子往回拖。

我心里想走却走不脱,只得把怒气发泄到雷四嫂身上:“四嫂,今天在姓雷的门前,我还叫你一声四嫂,离开这个门,我就不认你是张三李四还是王二麻子了,你赶紧松手,不然,别怪我不给面子!我的事你能管了吗?你能管雷文国不打我?你能管雷文国不嫖婊子?你能让我死去的儿子回来?不能吧?既然不能,你何必死死拦我!你想看我在这儿活受是吧?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别忘了,你也不过是人家花钱娶来的媳妇,姓雷的不来拉我,你一个‘外来户’算什么?!”

雷四嫂看我说这样话,又看我走的态度是那样坚决,不由得松了手,但嘴里还语无伦次地反复念叨着:“别走,你别走……”

我没有理她,趁她撒手的瞬间,推车就走。她愣在原地,表情木然地看着我上车。刚骑了十来公尺远,迎面撞上雷文国。他和另外一个人边走边讲什么。当我带着行李骑车经过他身边时,他竟然把头一扭,装作什么没看见,仍然走他的路。我也好像跟他从来不认识似的,骑着自行车,径直走去。

两个人就这样在生活的道路中再次擦肩而过。

也只能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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