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在思想上,我得努力排除孤独;在生活上,我得适应孤独。我将在孤独一生的缄默中,解脱自我,获得希望。
三哥没让我返回母亲的住处。
他偏要我留在他家。
三哥有两个孩子。大女儿上初三,小儿子上五年级。三哥说,春节临近,他的香油生意特忙,顾不上家里,让我留下来照看两个孩子,早晚下班回来,帮助做做饭,看看家,这样,他在外能放心些。
三嫂也这样说。
我只得同意。
其间,几个嫂子都来接我去她们家过几天,我一概婉言拒绝。弟弟非要打电话给五哥,让母亲回来,我没同意。母亲好不容易去北方一趟,就让她在那儿好好过几天,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能照顾自己。何况,在三哥家生活得很滋润。晚上回来,十六七岁的大侄女做完作业,就喜欢找我聊天。谈古说今,论诗评画,我们娘俩谈得还怪投机。
挣脱了雷文国的羁绊,驱走雷家的种种阴影,我似乎轻松了好多。一时间,我仿佛又回到纯真的童年,梦幻似的少女时代。
腊月二十三,学校宣布放假。
我真不希望放假。不放假,膝下有学生萦绕,案旁有同事相陪。备课、上课、听课、批改作业,一天到晚,忙忙碌碌,活得很充实,不知道一天就过去了。可以说,每天,当我迎着朝阳走向学校时,心中便播下了希望的种子。披着晚霞归来时,我已经得到丰收的喜悦。一天一个新希望,一天一个新成果,能不乐乎?一放假,寄居娘家篱下的我,感到很凄凉,很孤独。床上一躺,眼睛一闭,不由自主地就会想到死去的儿子。这种想,是一种揪心撕肺地想,刻骨铭心地想,不可明状地想。就像久涉沙漠的行者,盼望一掬清泉;瞽目之人,想看到一线阳光;癌症患者,想得到生的希望。实际上,就是把人间所有的奢望垒起来,也没有重于母亲对死去爱子的想念。我常常一个人坐在三哥的院子里,忘记了天冷,忘记了深夜。盼望儿子能传给我一点信息,为此,常呆坐得腿脚凉麻,睡醒一觉的侄女叫我时,我才跟她进屋。
在思想上,我得努力排除孤独。在生活上,我得适应孤独。爱因斯坦说过,“所有品质高尚的人都是孤独的——而且必须如此——正因为如此,他们才能享受自身环境中那种一尘不染的纯洁。”不错,卢梭正是在孤独中与自己的灵魂对话,萨特在孤独中反复锤炼自己的意志。还有哥白尼、伽利略、贝多芬、牛顿、梵。高,中国的屈原、曹雪芹等伟大人物,他们也正是在孤独的一生中,使自我得到深沉的理想反省,以达到责任与使命的自觉;他们也正是在孤独一生的缄默中,让自我摆脱世俗的中伤、功利的诱惑、是非的纠缠,从而获得一种对人生、事业、明天、希望不死的信念。
腊月二十四,是小年,也是祭灶日。同事的哥哥结婚,下帖请学校所有老师喝喜酒,当然,我也在应邀之列。
大约十点多钟,我便骑车来到学校。开席一般在中午,我之所以早来,是觉得家里无聊,想在学校和同事们一起玩玩再去赴席。学校离办喜事的同事哥哥家相距不过几百米,那边一宣布开席,这边走去也不迟。
学校没有一个人,看大门的师傅告诉我,来了几个教师,都到校长小孩姨家打牌了。
学校既然没人,我只得去校长的小孩姨家。校长正好从小孩姨家出来,老远见我就喊:“李老师,你来啦,快去跟他们几个打牌。”我一向尊重这位校长。他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工作能力也不错。我很礼貌地问候他:“校长,你早就来了?”话音刚落,觉得身后有辆自行车戛然而止。校长笑津津地望着我背后说:“哟,你来找李老师?”
原来是雷文国带着女儿来了。
校长借口有事,骑车走了。看到女儿,心里一酸,没娘的孩子的确不一样。瞧她身上,衣服很脏,头发也乱蓬蓬的像堆乱草,两只小手黑乎乎的,灰都没洗掉。
女儿亲切地喊我一声“妈”,便从雷的车上跳下来,跑到我跟前。我心疼地把她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并用手给她梳理头发。
“李天芳,你到底回不回家?!你要回家,就作回家打算,不回家我就作不回家准备。你到底怎么办,干脆说一声,我拖不起。”
雷文国话说得很硬,很冷,没有一点温情。说实话,如果他在我回娘家十多天里能有所悔悟看我一次,或者打一次电话来让我回家,我都可能让他三分,可是,他来也不来,问也不问,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次,他又是那种野蛮的样子,刹那间,对女儿的怜悯和留恋造成的软弱一面,被犟倔的性格占了上风。我冷冷地、斩钉截铁地说:“不去!”雷文国听说我不回去,气得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说着。我只跟女儿说话,对雷睬都不睬,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
雷文国气急败坏,最后喊道:“好,你不要装孬种,说话算数!”
“我什么时候说话没算数过?!”我用轻描淡写、不愠不怒、不高不低的声调说。
他本来又小又黑的脸,几乎被气成了紫猪肝,厉声对女儿吼道:“雷蕾,咱们走,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不要答理她!”
女儿怕他,胆颤心惊地从我怀里挣出,顺从地走到他跟前。雷文国弯腰将女儿抱上车,走了几步后又转回头悻悻地说:“你抓紧把你那些家具拉走,永远别踏雷家门!”
如此粗俗鄙陋的男人,有什么值得让我后悔的,我既然这次走出雷家门,本来就没打算回去过。
望着女儿远去的身影,我想喊:“把女儿留下来!”可是,没有喊。我知道,雷文国想用女儿吊我、逼我、气我,我不会上当。
人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雷文国跟我三两句就谈崩了,说明我们的确已没有缘份。或者说,就只能做八年不到的夫妻。
本来挺轻松的心情,给雷文国一搅,全没了兴致。我推着自行车索然无味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校长小孩姨家门前。门前拴了条大黑狼狗,横躺在地上,看我来了,顿时跃起,龇牙咧嘴,汪汪地叫个不停。
它很想扑到我跟前,可惜它挣不脱铁链子,只能原地乱挣乱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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