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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丫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江苏黄云峰    阅读次数:678178    发布时间:2015-11-06

第五节


——留在女儿眼里的是:妈妈是个流泪的妈妈,一个被爸爸打在地上乱滚的妈妈,一个被逼走他乡的妈妈。


能看到女儿,就是我的一种享受。

女儿常搂着我的脖子说:“妈,你放心,奶奶待我很好,爸爸也是。我吃住都在奶奶家。妈,我现在自己能洗头了,瞧,这头就是我自己洗的。头发长了,我就到奶奶对门的小二店里剪,剪一次头不就是一块钱吗?”听了女儿的话,心里好酸,如果我在她身边,哪会让她自己洗呢?要知道,她才七八岁呀!

女儿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不仅学习好,而且挺懂事。我长期不跟她在一起生活,在她最需要母爱的时候,我却离开了她,雷文国在她跟前灌输了不少有关我的坏话,我原以为她会恨我、气我、不睬我,可是,她没有这样。相反,更加想我,爱我。每次到学校,只要女儿看到我,或者别的小朋友告诉她:“你妈来了。”她都会兴高采烈地跑出来,老远便扑到我怀里,而后便是摸摸我的脸、脖子,说:“妈,你胖了,在外婆家你吃了什么好东西?妈,你的头发又长长了。”有时,她劝我说:“妈,你回家吧,奶奶常念叨你。”

“妈……”

每次,女儿见到我都有说不完的话,都有撒不完的娇。最难过的,就是母女分手的时候,她眼泪巴巴地舍不得我离去。我想把她带在身边,雷文国却死也不让。女儿怕雷文国。不过,有一次去接她,我很伤心。那天是星期五,放学早,又赶上双休日,我打算把她接到沙塘过两天,等星期一再送到学校。那天,我是提前一节课去的,因秋湖小学和高山小学相差七八里地,我怕去晚了,女儿放学回家接不到。我不敢到家里接,万一被雷文国碰到找麻烦,我躲他都躲不及,还能上门吗?

那天下午风很大,刮得人睁不开眼。虽是早春,仍然很冷。为了接女儿,就是刮刀子也得去。有道是女儿想娘想一会,娘想女儿长长长。那种对骨血的渴盼,就像烈日燎烤,令人难以忍受。

我有半个多月没看见女儿了,常在梦中想她,想她想得直想哭。儿子走了,女儿又不在身边,我这颗脆弱的心无法承受这种无情的打击。我想获得女儿,可是,女儿姓雷,是雷家的孩子,应该在雷家长大。世俗是这样确认,法院也是这样判的。在他们的眼里,我只能是孩子可怜的母亲,是个生活不能自立的懦妇,是一个自己都不能保护自己的弱女子。

女儿啊,难道妈妈对你没有一点监护权吗?你在那儿生活,妈妈不放心。上次听人说,你冬天都是自己去澡堂洗澡。你太小了,刚脱掉开裆裤,自己怎么能去洗澡呢?比你大的小孩子还由妈妈带着,你,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孩子,在澡堂里,不怕水烫吗?谁替你搓背,谁替你洗头,谁替你擦身?上来后,又是谁能替你一件件穿衣服?你是否因为别的孩子有母亲照料而妒嫉?你是否因为有妈妈而得不到妈妈的爱而落泪?孩子,我多想为你尽到母亲的责任,妈妈不能,唯一能让妈妈安慰的是,我每个星期还能见到你一次。

那天,我赶到女儿学校,——也是我曾经工作了五个年头的学校时,下课的铃声还没敲响。女儿读一年级,班主任便是她的二娘。

我在女儿的教室外面站了好一会,静静地聆听着班级里孩子们那清脆悦耳的读书声。那节课正是语文课,孩子们的读书声刚停,就听到雷二嫂高亢、有力而又略带沙哑的声音。我知道,她是在指导孩子们朗读。

我耐心地等着下课,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想透过玻璃窗朝班里看。我想看到女儿的那张稚嫩的小脸,可惜,班里小脸太多,几乎都像一朵盛开的鲜花,根本找不到哪朵花是我的女儿。我想走近窗口,但怕影响孩子们的注意力,只能远远地看着,焦急而又耐心地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响,我便急不可待地走进教室。其实,雷二嫂早就看到我来了,只不过装作没看见罢了。现在,她见我不请便自己闯进教室,先是装作一愣,旋即脸上堆满笑容,马上对一群孩子喊:“雷蕾,你妈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从孩子群中寻到女儿,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妈”字,接着,女儿便扑到我那干渴的怀抱。我一把抱起女儿,对她说:“明天后天是双休日,把书包背着,跟妈到外婆家玩两天。”

“我不去。”一向乖巧的女儿,一边望着我怯生生地回答,一边用眼不时朝雷二嫂脸上瞟。

雷二嫂见状,强笑笑,说:“雷蕾,你明天还要学跳舞,能有时间跟你妈去吗?”

女儿不知说什么好。她本就怕当她班主任的二娘,即便想跟我走,此刻也不敢说。她沉默不语,低头摆弄我衣服上的纽扣。

“雷蕾,快把书包背上跟我走吧,等星期一我再把你送来上学,保准不让你迟到。”我没有理会雷二嫂,仍然劝女儿。

“我不去。”女儿低声说。

女儿的声音虽然很低很小,却像锥子一样扎在我的心窝。我不知道心窝是痛、是酸、是苦,泪水顿时涌入眼眶,我哽咽着问她:“你为什么不去?”

“我不知道。”女儿声音愈来愈小,小得像蚊子嗡嗡。

“雷蕾,你得学跳舞,学校里下个星期比赛,你想不想跳舞?”雷二嫂不问我高不高兴,继续诱逼女儿。

“想。”女儿怯生生地说。

“你这么多天不回来,小孩子对你也生疏了。你看你叫她跟你去,她都不跟你去。”雷二嫂似乎用一种挑战的口吻跟我说。

我的心被雷二嫂刺了一下,我并不跟她搭茬,仍问女儿:“你到底跟不跟我去?”

“……”女儿不回答,却用眼睛看她二娘。再笨的人也会知道,女儿怕她二娘。

我本不想理睬雷二嫂的,看来,不理不行,我直截了当地跟她说:“二嫂,你回家告诉一声,就说雷蕾给我接走了,等星期一再送来。叫他们放心好了,女儿是我生的,我会疼她的,不会耽误上课。”说完,不管雷二嫂同不同意,把女儿硬抱上自行车,书包放在车篮里,头也不回走了。雷二嫂站在原地,一脸不高兴。她不想给我带女儿,管得了吗?我自己的孩子多会想带多会带,谁也别想挡着,谁也没资格干涉。我跟姓雷的离婚怎么了,辛辛苦苦七八年挣下一片家业,我未带走一分一厘,看看孩子还过份吗!我又生气又伤心地把女儿带着,此时,风已停了,夕阳衔山。刚出高山街,便停下车子,对坐在后面的女儿说:“你下去吧,既然你不想跟妈走,你就下去回家吧。”

女儿看我这样,吓得眼泪丝丝,嘟着小嘴说:“我不回去。”

“既然你不回去,为什么刚才在学校里说不跟我走?”我并不想跟孩子斤斤计较,只是想试探试探女儿的心,看雷家给女儿灌输了哪些影响母女感情的东西,以便适时准确地排除女儿幼小心灵与我感情不能沟通的障碍。

女儿乖乖地说:“妈,你没看到二娘在跟前吗?我要说跟你去,她回家跟俺爸说,雷蕾又跟她妈去了,俺爸不说我吗?上次我跟你去,回来俺爸就要把我扔到南边沟底,爸还盘问我,问你跟我说了些什么话,我不告诉他,他就要打我,就说不要我!”

原来是这样,可怜的孩子!想不到,我探望她一次,就给她带来这么多灾难,真没想到,雷文国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他不想给我看孩子罢了,还给孩子施加这么大的精神压力,没想到我小小的女儿的心灵上,还要压着这么大的负荷!我来带她,不是带给她福,相反给她带来了祸,女儿啊,妈对不起你!

我心疼地擦了擦她小脸上的泥灰,摸了摸她的头,苦笑笑,重新把她抱上车。我有意放慢车速,边走边聊。女儿到底一年级没白上,小小的年纪说出话来,我还得思考半天才能明白。女儿搂紧我的腰,小脸贴在我的后背上,娇娇地说:“妈,我以后要听你话,书上说的,父母命,行勿懒嘛。”我听了一惊,小小的女儿竟会引用《三字经》上的句子。我问她:“什么是父母命,行勿懒?”她说:“妈真笨,这还不懂。就是说爸爸妈妈要求小孩子干什么,小孩子不能违拗;哪怕爸爸妈妈说的是错的,也不准顶嘴,可以慢慢解释。”“照你这样说,刚才我在学校里叫你跟我走,你为什么不听话?”我又重复了一次。她说:“那不一样,在二娘跟前不行。”小小的人儿就懂得了世故。

“雷蕾,你在书上还学会什么?”我岔开话题,想从侧面了解一下她的学习情况。

“还学‘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这话怎么讲?”我故意问。女儿不加思索地说:“就是玉石不经过精雕细琢,不能成为人们喜爱的玉器,只能是块玉石;人不学习,就不能懂得许多知识、许多道理,妈,你说对吗?”

女儿的答案可以得满分,毕竟是七八岁的孩子。

沿途路边的野草、田野里返青的麦苗,都能引起女儿浓厚的兴趣。女儿指着衔山的夕阳,路边的小草,兴奋地说:“妈,你看大自然真美!”“美在哪里?”“美在绿呀,妈,你看,到处都是绿色,沟边的那棵小草上还开着花呢?妈,你说,那小花是不是小草的女儿呀?”我被女儿的天真逗乐了。

“你怎么知道花是小草的女儿?”女儿故作神秘地说:“妈,你没看见小花都长在青草的怀里?风一吹,小花摇呀,摆呀,像在母亲怀里跳舞呢!”我笑出声来,感叹女儿难得有如此形象巧妙的想像。女儿又说:“妈,小花真幸福,能天天在妈妈的怀里。”说完,她又紧紧搂着我的腰,用小脸在我背后亲昵地蹭着。“妈,我能天天跟你在一起多好。”

我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心疼地说:“会的,不过,蕾儿,不管你在哪里,妈妈都会认为你在我的怀里。”

突然,我看见高高的田埂上开了一簇小花,那花黄黄的,可能是迎春花。我灵机一动,对雷蕾说:“蕾蕾,你看那黄花漂亮吗?”女儿顺我手指方向望去,说:“漂亮。”“它周围有没有青青草?”“没有。妈,为什么它周围没有小草,是不是青草妈妈不要它啦?”“不是母亲不要它,是母亲在地面托着它,供给它养料,就跟我和你一样,我虽然没和你在一起,实际上是心跟你在一起的。你感觉不出来吗?比如,我常常到学校看你,给你买学习用品、买衣服、买好吃的东西,你能说妈妈没跟你在一起吗?”

不管女儿懂不懂,我尽量把心里话掏出来说给她听。女儿还小,她纯嫩的心灵还盛不下人间的烦恼,世上的一切在她的眼里都是真的、善的、美的。她无法理解我与她爸爸之间的矛盾,她不懂妈妈离她而去的原因。

回到母亲的屋里,天快黑了。弟弟要我们娘俩到他家吃饭,我没同意,我要亲手做饭给女儿吃。女儿喜欢吃鸡蛋面条,而且是宽面条,我便向弟弟借点面条,又要了几个鸡蛋。我先做了两个油煎荷包蛋,然后放油盐,炸葱花、姜丝,下面条,打鸡蛋。我把面条盛作两碗,娘俩一人一碗。我的碗里当然是清汤面,女儿碗里除放了面条里的鸡蛋外,还把两个荷包蛋放在碗里。女儿看我这样,大叫:“妈妈,这样不公平。”“怎么不公平?”我问。

“你为什么没鸡蛋,我的鸡蛋这么多?”女儿反问。

我笑笑说:“妈妈不喜欢吃鸡蛋,你替妈妈代吃不好吗?”

“不行,绝对不行!妈妈,我知道你能吃,生弟弟时你就吃过,一次弟弟吃掉地上的鸡蛋,你还拾起来洗洗就吃了呢。”

女儿非要给我一个荷包蛋,我只得同意。女儿将荷包蛋夹到我碗里,直到看我吃完了,她才吃。

她边吃边说:“妈妈下的面条真好吃。”

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孩子啊,你缺少的母爱太多了。

女儿个头不小,有我大半截高。晚上睡觉时,她撒娇似的直往我怀里拱,把小脸贴在我的胸前说:“妈妈,搂紧我。”我心疼地搂着她,她也反搂着我。母女连心,女儿到任何时候都会跟妈妈贴心的。过一会,女儿突然求我说:“妈妈,回家吧,爸爸学好了,不会再打你的。以后,他再打你,我就不理他。”从小,女儿就看着我和雷文国常打常吵,可以说,她是在我们打骂声中长大的。我并不想给女儿一个坏印象,我也想给女儿一个完美的母亲形象,可惜,雷文国打碎了我的梦想,破坏了一个母亲的尊严。留在女儿的眼里是:妈妈是个流泪的妈妈,一个被爸爸打在地上乱滚的妈妈,一个被逼走他乡的妈妈。

女儿啊,妈妈又轻易想离开你吗?妈妈又怎能不想回家呢?可是妈妈回不了家,也不想回那个家了,你目前还不能理解妈妈不回家的原因。

最让我伤心、让我内疚的是女儿另一番话。她说:“妈,在家里,我最怕天黑了。我不喜欢天黑,我希望天永远不要黑。因为,天黑了,我一个人在家好害怕。爸爸每天回来很晚,奶奶也不来看我。没办法,我就把各个屋里的电灯拉亮,把电视机的声音放得很响,然后,再洗洗脚上床,等着爸爸回来。夏天,晚上打雷更怕人。妈,一到打雷时,我就吓得钻在被窝里直喊你,我好想你来陪我。妈,我常常做梦都梦到你。一次我梦见你回家了,高兴地喊: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我扑到你跟前时,却扑了空,你不睬我,走了。我跟在后面追你,爸爸偏要拉着我,我一急,醒了。原来,我跌下了床,爸爸把我抱了起来。”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女儿依依不舍地跟我告别。当我把她送到学校,看她泪流满面,一步一回首的样子时,心里就像装进了多年的陈坛老醋,酸得不能再酸。我迅速走出校园,来到没人的地方,然后大哭一场,再擦干眼泪,装作没事的样子,走进我的工作岗位。

不几天,女儿竟给我寄来一封信。我简直不敢相信,她才是一年级学生呀!信封和信瓤都是铅笔写的。信封上,没写邮编号码,也没写哪个乡,只写了以下几行字:秋湖小学,李天芳妈妈收,高山小学雷蕾。真应该感谢送信的同志能这样负责,要知道,他们送来的不是一封信,而是女儿的一颗童心呀!信的内容是:“妈妈,我在你那儿过得好开心。妈妈,你勇(永)远都是我的好妈妈。妈妈,我朱(祝)您勇(永)勇(永)远远,开开心心。您的女儿雷蕾。”

这是女儿给我寄的第一封信。我心里真激动,激动得只有用偷偷的哭来表达。谢谢女儿,谢谢我的女儿能理解妈妈。女儿啊,妈妈在心里为你祈祷,为你祝福,希望你快点长大成人,希望你学业有成,希望你天天快快乐乐,也希望你有一个好的知你疼你的后妈妈。但是,不管海枯石烂,不管到天涯海角,妈妈永远都是你的好妈妈,亲妈妈。

看了女儿的信后,更增加我自强自立自尊自信的决心,我要活着,要好好地活下去,为自己,更为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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