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婚姻是一个女人决定自己命运的最后一次机会。把握不住婚姻,就把握不住命运。
雷文国还真讲义气。
他并没因我拒绝他的求婚而恼羞成怒。
我依然安安稳稳地走进高山小学教书。
——这说明他背后没作梗让学校炒我的“鱿鱼”。相反,更加关怀备至。
你不是喜欢吃水果吗?(的确我喜欢,因为书上讲水果能美容。)我就给你送苹果——红富士的,送梨——砀山的,送蜜桔——黄岩的,送香蕉——广东的……我真不清楚大冬天他在哪儿弄来的这些鲜果,因为有些水果高山镇街上没卖的。这年冬天雪特大,天特冷,我仍然赤脚穿着旧旅游鞋,旧裤里面套着一条旧内裤,旧棉袄里裹着一件旧棉毛衫。雷文国发现后,没有吱声,几天内便送来了两双厚棉袜和一身新的毛衣毛裤。我无法拒绝他的热情。在冰天雪地北风刺骨的寒冷季节,有个人为你嘘寒问暖,你能说什么?这年冬天,雷文国还几次去我家,问种子、问化肥、问农药,缺什么,他总是帮助买好送去,钱虽不多,但送去的却是及时雨,是好心情。
我知道,他这是“贼”心不死,不把我的“心”盗去,他是不会罢休的。他曾跟别人开玩笑:“我虽然长得很丑,但我温柔。李天芳哪儿痒痒我挠哪儿,我不信她能不爱我!” 的确,除了看不中他的模样外,其他方面,还真没说处。接触一段时间后,我发现他很能干,也很有经济头脑。虽说他在文化站做事,但不是正式工,没工资发,只能自苦自吃。于是,他就在文化站的门市里包了一节柜台,卖书、卖录相带、卖年历、卖文具用品,有时还跟别人合搞点其它生意。看他那种餐风宿露忙忙碌碌的样子,谁也不会说他是个不正干的青年。几个月的相处,我还真找不出他的缺点。因为他对我痴情,所以对我,对我的家庭处处关心,第一个受感动的是嫂子们。
每次回家,嫂子们便数劝我,尤其是大嫂,她说:“找对象关键是看人心,其次才是相貌。漂亮不能吃,漂亮容易惹事。条件比你好的,你会受欺侮,对方拿你不当人,今天打你一顿,明天踢你两脚,后天他带个娘们来过,你怎么办?长得不如你,只要忠厚老实,能正干就行,这样人对你会有疼有热,不会有花花肠子。你是知道的,我长得比你哥要强多了。想找个漂亮男人,可以说到处都是,我为何偏偏看中你哥,关键就是看他老实、心眼好。在你跟前说句不该说的话,什么美、什么丑,上了床,灯一熄,还不都是一样的。”
嫂子说的是有道理。我也耳闻目睹过村里男人婚后置家庭于不顾的事实,他们三天两头打老婆,女人常常是鼻青脸肿哭回娘家。如今,是个商品经济社会,一切钱字当头。只要有钱,有些女人把自己的贞操都卖掉了。俗话说,男人有钱会变坏,女人变坏会有钱,一点都不错。正因为女人变坏,所以,美容院、按摩房、桑拿浴、舞厅、卡拉OK室,财源茂盛,那些三陪小姐,那些卖淫女,不掏男人的口袋掏谁的口袋。有些三陪女甚至公开扬言,要把高级干部思想搞乱,把中级干部口袋掏干,把基层干部裤带扯断,把银行的钱挖走一大半。有这样一些女人招摇过市,那些原本不安分的男人,当然会贼眼乱转。城里人是玩“洋”的,诸如包二奶、搂小“蜜”、纳小妾,那是玩深沉、玩潇洒;乡下人则来“土”的,诸如拜干亲、私奔、私通等。玩别人的老婆回家不找老婆事还可以原谅,如果无缘无故地再找自己老婆麻烦,今天打明天骂后天撵,那可就太不像话了。作为一个女人倘若真的找到这样男人,也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三姐说:“天芳,婚姻是女人一生中大事,它跟买衣服不一样,衣服买得不合适,可以退,可以送人,可以不穿。婚姻可不行,女人一旦嫁人,是好是坏,只能认命了。好了,还好;不好的话,一辈子倒霉。你可要看准人,不管他是丑、还是美,哪怕坐过牢也不怕,只要他正干、心眼好就行。”
婚姻是一个女人改变命运的最后一次机会,把握不住自己的婚姻,就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我能否把握住自己的婚姻呢?
看我周围,有不少同学都结了婚,他们的家庭是否幸福,他们的感情是否相投,我不知道。但是,我能知道能看到的是,有些小夫妻经常打得人仰马翻,有的整日吵吵闹。 打、吵的原因,无非是因为钱。人家有吃有喝,你连买盐打油的钱都没有,当媳妇的能满意吗?当丈夫的本来就为钱烦恼,你再絮絮叨叨,怎能不发火?脾气好的,还能让;脾气不好的,只有打。与钱相比,情还是脆弱的。
与结婚的同学相比,雷文国还是有明显优势的。首先,他的家在镇上,地理位置好,没有地种,吃的是商品粮,将来有个孩子上学也方便,城里学校总比乡村小学好。其次,雷文国很精明,也很勤快,不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再者,雷文国走过弯路,受过处理,这既是坏事,也是好事。所谓坏事,就是他比同龄青年身上多一个污点。所谓好事,就是他会比其他青年珍惜生活,珍惜爱情,珍惜家庭。为此,他不会也不敢给我罪受,因为,在婚姻问题上,我占有绝对优势,一比他美,二比他纯洁。他不会抛弃我,也不会背着我去干坏事。自己家中本身就有个漂亮老婆,再去拈花惹草,他是会三思而行的。还有,我能够教书,这是我最大的理想——虽然,我不怕种地,但我怕贫穷,跟着雷文国,我就是想脱离穷苦的家庭,脱离愚昧的山乡。每每想起教书前的艰苦岁月,想起许多无所事事的日子。都很辛酸。说实话,如若不是遇上雷文国,在无聊和无奈之中,我不知道在家乡还能徘徊多久。也许,我还会去哪个饭店端那个让人卑视的盘子,我还会碰上文化站的那晚屈辱,我还会去窑厂抬那流血流汗的砖瓦,我还会……我像所有农村姑娘找婆家一样,在雷文国左一封、右一封求爱信的追逼下、在媒人刘西洋、穆林森及高山小学校领导的撮合下,我向父母说出了我的看法。父母亲没有表示反对。他们说,一切在于你自己,是好是坏,你认准就行,以后不能怨父母。老父最后还是说了一句:“我看雷文国还行。”他这一句话看样子好像说得很轻松,很随便,但对我来说,那可就是一锤定音。
一九八九年农历九月二十,便是我同雷文国订亲的日子。十九那天早上,老父破天荒给了我三十块钱让我去街上买件新衣服穿,好去雷文国家给人看,他生怕人家小瞧了我,殊不知我早去过雷家。我不怕他们家看不上我。看上,我不喜;看不上,我不悲。
新衣服,我还是想买的,因为这是老父第一次让我买,也是我第一次能捞到穿自己买的新衣服。马陵街上卖衣服的商店一家接一家,各色各样的漂亮衣服摆满了商店,高档的、低档的、毛的、涤的、布的,应有尽有。哪一件新衣服穿到我身上,都会给我增几分光彩、几分魅力。可惜,我只有三十块钱,像样点的衣服,哪件不在百十元以上。我买不起好的,尽管那些导购小姐为了让我买她一件衣服,好话说了一大车,我还是恋恋不舍地走过一个柜台又一个柜台。最后,花了十四块钱,买了件黄色上衣。黄色,是富贵帝王的象征。历朝历代的皇帝,谁不穿黄色的龙袍,清末,慈禧太后,那个老太婆,看谁顺眼,奖励的就是黄马褂,钱少,买个吉利嘛。
还有十六块钱,我不敢用,也舍不得用,晚上回家后,原封不动地交给了父亲。老父心疼地说,怎没多买一件,怎不在街上买点饭吃再回来。这一次,如果我真把三十块钱花完了,父亲是不会心疼的,因为,他知道,他的女儿将要离开他而去别人家了。虽说,平时他不太疼我,但我毕竟是他女儿,真正要到人家去,他还是难受的。
我告诉父亲说,早上吃得多,不饿,所以没买东西吃,再说,街上东西脏,吃了不卫生,容易生病。老父信以为真,夸我越来越懂事,将来会过日子。实际上,老父哪里知道,这些天来,我都是茶不思饭不想,走不安坐不宁,在个人的婚姻面前,思虑重重,我不知道跟雷文国订亲到底是对还是错。那些自诩前知一千载后知八百年的算命先生不知死哪儿去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为何不来给我掐算一番呢?——虽然我不信那些胡侃的家伙,但是,这时能来说两句安慰话也是好的呀!
二十那天,雷文国为了显示自己的派头,竟用轿车来接我,那是红色的“黎明”车。虽说车子不太高级,但在村里也起了不小的轰动,订亲用车接,这在沙塘是有婚史以来的第一次。我们家觉得有光有彩,老父更是激动得有打哈哈。家邦亲邻认为我找了一个有钱有势的街上人,都来向老父老母祝贺并一再叮嘱我,街上若有合适的,给他们的闺女也介绍一个。那些小姐妹们有的伸头张脑,有的鬼鬼祟祟,有的嘁嘁嚓嚓来到我家后,附在我耳边探听虚实。过去从街上下嫁到乡下的胖婶更是感叹不已,一个劲地夸赞街上怎么怎么好,懊悔自己有眼无珠,跑到乡下来受罪。
这天,我穿上那件缺乏生命原色的黄褂子,在嫂子的陪伴下,坐上了订亲车。此时,心中无悲、无喜、无乐、无忧,痴痴呆呆,麻麻木木,傻傻楞楞,似乎整个神经已经失去了作用。上车时,大嫂喊了我几声,我都没听见,后来,大嫂拍了拍我的肩膀,拉我上车,我才回过神来。
吃过订亲饭,雷文国非常高兴地带我到高山街上花了一百二十块钱为我买了一身衣服,穿了这身衣服,我左看不是滋味,右看不是滋味,因为我感觉那好像不是衣服,而是绳索,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将我和雷文国紧紧地捆在了一起。这是一个爱与不爱的相约,是一个有奈和无奈的结合。实际上,这是钱在爱情面前再一次显示威力。可怜的爱情,可悲的人生呵!
雷文国送我回家时还买了不少糖果,弟弟看到糖,高兴得要命,好像八辈子没见过似的,吃着,拿着,装着。他还剥了一块塞到母亲口中。我发现母亲糖含在嘴里,泪水却噙在眼里,我不知那是喜悦的泪,还是辛酸的泪。——因为母亲也没看上雷文国的貌相。她知道她的女儿给这样一个猥琐的男人做妻子太委屈了。
我把雷家给的四百块钱见面礼,递给了父亲。父亲知我心里不乐意,凄然地说:“我帮你存着,等你结婚时,给你买辆自行车。”
无论怎样说,雷文国都不是我理想的伴侣。突然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订亲了,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自己在街上被诱惑买了一件并不喜欢的衣服,虽然别人都说这件衣服我穿得合身,穿得漂亮,也许它是那样,但它毕竟不是我看好的,不管别人怎么吹,我心中总是疙疙瘩瘩,不是滋味。
唉,既然答应了人家,就不能后悔。
后悔又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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