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陈香莲临回家时跟我说:“跟外边人,尤其是陌生人,千万别说真话,否则你非吃亏不可。”我却做不到。
来菱湖做的第二件事——
游说安徽省高科技技术开发公司。
这是罗福来和万家发共同策划的。
万家发是这个公司的副总经理。
罗福来发觉郎县长想单独开发中华寿桃,这样等于断了他在皖南的财路,他当然不甘罢休,于是,便和万家发联手,想借助安徽省高科技技术开发公司的力量,与皖南山区开发公司抗衡,来搞垮郎县长。
罗福来和万家发让我和陈香莲冒充是马陵市中华寿桃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临行前,罗福来作了特别训话:“你们到开发公司后,要讲普通话,有眼镜最好戴眼镜,要装出一种高级知识分子的样子,要拣会的说,不要乱说,要说得恰到好处。”
罗福来说过后,万家发又叮嘱几句:“尽量少说话,免得露出马脚。”
听他们这样说,我心里吓得扑通扑通跳。这哪是让我们工作,明明是让我们当骗子嘛。罗福来说,这不是欺骗,是策略,当一样好的东西还没被人接受时,你使用什么方式让人接受都不为过。身为雇员,不去也不行,事到如今,只能像棋子一样,任他们挪腾。当然,出乎原则的事,我还是不干的,毕竟这是开发桃树,中华寿桃的确不错,凭我这种愚笨的眼光看,也能赚钱。
早饭后,万家发按时到公司上班去了。他走后一个多小时,罗福来才带着我们出发。路上,罗福来还一再强调,要我们沉着、矜持,一定要显得高贵,像个高级技术人员。听了他的话,我暗自好笑,高级知识分子的派头,岂能是你罗福来一句话两句话就教出来的?你罗福来在外闯荡多少年,按说,中央主席的派头也该学会了,怎么还像个摆地摊的小商贩?我们乘车很快就到了安徽省高科技技术开发公司。公司办公大楼约有三十多层高,很气派,很豪华。走进大楼,只见办公室挨着办公室,各办公室都配备电脑、电话,手机、BP机声此起彼伏。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回电话、打电话的不同腔调声音络绎不绝,一派红红火火的景像。看到这种情景,我不由得心虚起来,还没见到人,两腿就有点发颤。
罗福来一点也不在乎,大模大样的走在我们前面。天气这么热,他仍在脖子上系个领带,大概他的脖子怕凉吧。
看他昂首挺胸的样子,我的腰也挺了起来。头不由自主抬得老高。我渐渐觉得现在的我,还是原来的我,虽说我是冒充马陵中华寿桃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但不是骗子,我是来跟他们做生意的,凭货给钱,不是捣空卖空。谈得成就成,谈不成就算。再说,他们是人,我也是人,人格上我们是平等的,只不过机遇不同罢了,倘若我有他们那样机遇,那样条件,说不准比他们还强。
罗福来假模假样地向一个工作人员打听万家发。工作人员指着左边一个办公室说:“万总在办公室里。”罗福来面堆笑容连声说:“谢谢。”
走进万家发办公室,只见他正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说话。罗福来走上前去,极有礼貌地问:“请问,万家发总经理在吗?”
万家发扭过头来,脸上极力装出一种惊疑的样子:“我就是,请问,找我什么事?”当着办公室里好多人的面,罗福来自我介绍,说他是中华寿桃园主,专搞农业高科技,又指着我和陈香莲说:“这两位女士是马陵中华寿桃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
万家发抢先和我们握了握手,其他工作人员都对我们微笑着点点头。万家发把我们让进里屋,那是他单人办公的房间,里面有老板桌椅、沙发。我们在沙发上坐下后,他又殷勤备至地给我们每人倒一杯纯净水。我和陈香莲都有点受宠若惊。因为,在万家发家,都是我们主动倒茶给他喝,他在我们眼里可是个高层人物。在他家里,我们大气都不敢出,现在他屈尊为我们服务,不是诚心折我们的寿吗?继而一想,我们是在演戏,他招待我们是应该的,想到这些,也就心安理得了。不过,有好几次,我还差点露出了马脚。早上,万老总刚走,就有人打电话给他,并让万总一定要回话。见到万家发,我就想起这事,于是,嘴一张,喊了声“万总——”,刚想告诉他早晨电话的事,突见罗福来对我瞪眼睛,后面的话只好咽了下去,忙改口说:“万总,你喝茶。”万家发笑了笑,便和罗福来大声大气地谈起中华寿桃来。
罗福来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大肆渲染中华寿桃的推广价值。他说,中华寿桃是桃中珍品、奇品、上等品,其营养价值,是苹果的多少倍,任何水果都不能和它相比,等等。我和陈香莲在一边听着、看着这个“王婆”是怎样“卖瓜”的。万老总一直笑眯眯地看着罗福来,偶尔插一句,又会引出罗福来一番长篇大论。最后,万家发装作心有所动的样子,望了望被罗福来演讲引来的办公室其他工作人员,说:“好吧,你们和我们共同搞,当然很好,这是难得的好事嘛,不过,我一个人还不能当这个家,我还得跟董事长说说。”罗福来说:“好,有劳万总引见。”于是,由罗、万两人导演的这场戏被推上了高潮。
在董事长办公室的会客厅里,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接待了我们。他姓古,听说我和陈香莲是中华寿桃研究所的,想和他们公司合伙在皖南开发中华寿桃,似乎很感兴趣。他问我们手里有多少亩桃苗基地,罗福来抢先替我们回答说:“她们有一百余亩。”
看样子,古老总是个生意老手,办事小心谨慎。他问我们在马陵中华寿桃研究所工作多少年了。我很随便撒个谎说五六年。他又问我电话号码。这个事先罗福来没交待,我紧张地扫了一眼罗福来,罗忙说出了他家的电话号码,古老总顺手记了下来。我跟古总和万总讲话都用普通话,教了十几年书,哪有不会讲普通话的,当老师第一条规定,就是必须对学生讲普通话。陈香莲一声不吭,我不知她会不会讲,她只是挺直了腰杆呆坐在一旁。看上去,她似乎是在认真地聆听,但我敢肯定,我们的话,她一句都不会入耳,因为她心中时刻在想念那个“白马王子”。
古老总又问了我有关中华寿桃的栽植和推广情况,以及它的开发价值,我都简单地作了说明。当然,我是牢记罗福来的话的,拣会的说。中华寿桃的资料看了不少,凡能记得的,有必要说的,都说了。
罗福来边呷着茶,边补充说些我不知的东西,诸如中华寿桃的来源,它的食用价值、它的市场前景,还有什么糖分、维生素等。他说得头头是道,有根有据,听得那位古老总不住点头。万家发坐在旁边,一副认真的样子,古总是他的上司,在这种情况下,没他插嘴的份。
从古总给我的名片上看,他是高级农技师,是处级干部。他听完我们的“卖瓜”经后,说:“你们所说的中华寿桃,郎县长那里也有,他有三亩多地苗圃,我去看过,的确是个珍品,有极好地开发前景。”
罗福来趁机说:“郎县长的寿桃苗就是我们提供的。现在,我们不仅推广种植面积,而且还跟种植大户签订了寿桃回收合同。我和江苏外贸公司联系好了,准备跟他们签订一百万吨中华寿桃出口合同,目前,我们正在寻找种植合作伙伴。”
古老总很感兴趣地说:“好吧,你明天把样品带来,我跟公司的其他几个经理商量商量后再给你回话。”
罗福来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古总在菱湖市有名的高级宾馆里款待了我们。吃的、喝的,自然是我见都没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过的菜和酒。
晚上回到万家,罗福来对我们大加赞赏,说我装得不错,真还有点研究所的知识分子样子。我的心里很酸楚,甚至有点悲哀。如果我的工作仅限于此,恐怕有一天,我非坐大牢不可。事后,陈香莲跟我说:“幸亏问的是你,要是问我,我可一句也说不出来。”
罗福来常对我们说,商场如同战场,你不欺不诈就别想在商场混下去。我真不明白,生意场上就得尔虞我诈吗?就得欺骗别人吗?如果靠这些赚钱,那不是使的昧心钱吗?
陈香莲越来越想家。她说:“在这儿实在无聊,整天骗吃骗喝,无所事事,我不打算在这混下去了,我得回家。”
我的思想波动也很大。我认为自己不适合这种工作。干这种工作纯属是玩一种无聊的骗人的游戏,游戏都有规则,违反了规则可是要受到惩罚的。我好担心!
可是,我跟陈香莲不一样。陈香莲在马陵市有个温暖的家,她有父母兄妹理解,更何况还有个男人在等她。我呢?无家可归,无人可念。如若有一线希望,我能孤身一人背井离乡到外地闯荡?如今这个社会,到处都一样既有文明,又有黑暗,像废都一样腐朽和堕落。出门打工的女人,有几个是干正当营生的?生活的重负,逼得她们只有出卖自己的肉体。哪一个堕落的女人开始就是堕落的?还不是社会逼的吗?
陈香莲想回家,罗福来不太想留她。他知道留也留不住,想留她没有一定代价是不可能的,何况,他现在还不是到那种非留她不可的地步。
陈香莲很不耐烦,初来的那种新奇感早去了爪洼国。她跟我说:“天芳,罗福来所说的工作你已经看到了,不就是说不完的假话,喝不完的骗酒吗?临来时,我对象就提醒过我说,要防备罗福来,他会骗人,是个皮包公司,他根本就没什么正经工作。我也觉得他不行,你看他为何这次只招女的不招男的,难道他那些工作只有女人才能干。他除了一张说假话的嘴,别的能有什么,在马陵他也不过是块下脚料。天芳,你看他说的公司在哪?特别是现在,我们和他住在一间屋里,虽说我们在里间,他在外间也不行,要是让我对象知道了,哼,那才真说不清呢!”
陈香莲很后悔来这一趟。罗福来给她磨得没法,只好答应她回去。怎么回去呢?陈香莲一个人不敢走,罗福来也不放心她一个人走,万一出事,他负不了这个责任。不过,这家伙很精明,他给陈香莲出了个主意说:“这样吧,我在这边还有事,十天半个月不能回去,你不如打电话叫黑老包来接你。”
陈香莲一听,情绪陡然一下高涨起来。令女人幸福和快乐的莫过于男人的爱。听陈香莲说,她可是黑老包崇拜和追求的对象哦。罗福来早就说过,陈香莲是黑老包的人。我当时不明白包总编与陈香莲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罗福来在陈香莲面前老说包老总对她如何如何。陈香莲来菱湖期间,包总编是打来过几次电话,问候陈香莲。我当时还真羡慕陈香莲,有个真正关心她的人。陈也以此为傲,常在我面前大谈包总编对她的爱慕之情。罗福来一向以煽动风流艳事为能事,芝麻大的事,经他一吹一嘘,听起来就是超级新闻。
陈香莲说,只要一打电话给包总编,他准来菱湖接。罗福来也吹说:“这一点不错,陈香莲叫老包半夜三点来,他不敢五更到。”
陈香莲要打电话。罗福来不让,只让打包总编的传呼,罗说:“叫他朝这儿打,花销他的电话费。”
陈香莲信以为真,就让罗福来打传呼,尾后注陈香莲。罗福来似乎非常了解包总编,传呼刚打出不久,包总编就回话了。罗福来让陈香莲接,他站在一边指挥,让陈香莲叫包总编来菱湖接。看样子,包总编在电话里答应了,因为陈香莲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当她放下电话时,竟高兴得一蹦半人高。而立之人了,兴奋起来还如此忘乎所以。
陈香莲焦急而又兴奋地等待着包总编来接她回马陵。可是,从星期日早上一直等到晚上十二点钟,仍没见包的影子。陈香莲的兴致从沸点一下降到冰点。其间,罗福来帮她打几次传呼,仍不见回话。罗安慰陈说:“可能他现在已经到半路上了。”陈嘟囔着嘴说:“都十一二点了,路上哪还有班车。”
陈香莲在焦燥不安中又等了一个多小时,仍无包总编的人影。陈香莲越来越着急,她说:“我恨不能一下子飞回家中!”她实在不想在这儿多呆一分钟,她说这个地方太闷了。我劝陈回去后,再回来跟我作伴。她说,她回去就跟对象结婚了,这是她第二次结婚,她非常珍惜这次婚姻。她还说:“等我结婚时,一定请你喝喜酒。”
事实证明,等待是徒劳的。包总编并不像陈香莲说的那样,她并没有能牵住包总编。陈香莲到两点多钟才极不情愿地睡去,睡前还唠唠叨叨地对包总编发一通牢骚。我想起陈香莲接通包总编电话时的那份自豪和自信。她说她做好了一切准备,等包一来就跟他走。她还说如果包走到半路想留宿的话,她坚决不答应。她说,包可能会对她有非份之想,因为,在她眼里,包是那么贪恋她的美色。陈香莲自视很美,所以,平时吹牛皮、说大话,一点都不觉得脸红。这下她大可放心了,因为包总编不来,她在路上就不用担心包会对她如何了。然而,当我望着她那失落的样子,我又不理解起来。你既然防包,为何又盼包来?你既然吹自己想叫包怎样,包就怎样,包为何不照你说的办?其实你这不是吹牛皮,就是自作多情。说实话,陈香莲回不回去,我不太关心,有时还烦她,看不惯她的一些做作的举动,听不中她说的一些无聊话。我喜欢静,静心、静气、静思,我不喜欢她打扰我。
包总编不知什么原因,到底没来接陈香莲。第二天一大早,陈香莲就缠着罗福来送她回家。原来,罗福来十拿九稳相信包总编会来接陈的。我想不通,为什么罗福来偏要包总编来接,明明讲好的,来回车票报销,罗福来为何不想送?我估计,罗是想省几十块钱。因为,包一来,肯定不会让陈自己买票,陈不买票,这钱他罗福来就不要出了。生意人会精打细算。
陈香莲走时没忘了带走所有东西,连万大嫂买给她的一双拖鞋也带走了。小气鬼!
我把他们送到大门口,罗福来嘱咐说:“在万总家一定要和万大嫂搞好关系,万大嫂是个好人,万总也不错。工作上的事,万总会安排的,我跟万总一切都交待过了,你在这儿安心工作,好好干事。”
陈香莲也对我一再交待:“跟生人千万不要说真话。现在讲真话的人太少了,因为讲真话吃亏。”后来她又说我,不该跟万大嫂讲离婚及家里事。她说,你把你说的一贫如洗,没人能救济你,相反会降低你自己的身分。我不知她的观点正确与否,但,细想起来还是有道理的,人必要时伪装一下自己也是可行的,伪装是为了保护自己。我在千里之外,说了一些假话,谁又会跑到马陵去落实。唉,我这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学会说假话呢!
他们走了,我返身回来,重新关好大门,沿着窄窄的楼梯小道往上爬,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轻松感。我怎么会有这种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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