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我一直把郎县长送到旅馆楼下,临下楼时,郎县长突然停住脚步将胖乎乎的脸凑近我说:“你今晚好好照顾包总编。”
郎县长拦了一辆的士,热情地邀请我和包总编上车。我和郎县长分坐在包总编左右。
路上,郎县长和包总编亲切地交谈着。
他们谈的、笑的:有书上的,有书外的;有的我听说过,有的我没听说过。
大约十来分钟,的士停了下来。我以为到郎县长家了,谁知是一家小旅社。
老板娘长着一副烧饼脸,她见郎县长带两个人来住宿,高兴得眉儿眼儿笑成一团。
我身无分文,主动不得,只能由他们安排。
郎县长跟老板娘窃窃私语后,便开了房间。他笑眯眯地望着包总编,含含胡胡地说:“老包,在这儿好好休息,没事的。”说着就要去交钱,包总编连忙拦住说:“哪能要你交钱,我给。”郎县长说:“老罗让我安排的,我不掏钱怎行?”包总编仍坚持付了五十元的住宿费。
郎县长说:“时候不早,好好休息。”说完还意味深长地朝包总编笑笑后才走。出于礼貌,我比包总编多送了几步,我一直把郎县长送到旅馆的楼下。下楼时,郎县长突然停住脚步,将胖乎乎的脸凑近我说:“你今晚好好照顾包总编。”我说:“郎县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包总编是我老师,我们相识才几天,不存在一丝一毫杂念。”郎县长说:“一切你看着办吧,老罗叫我这样安排的,我尽到责任就行了。”郎县长似信非信,摇摇头走了。回到楼上,才知道郎县长只给我们开了一个房间。包总编让老板娘再开一间,她说:“都住满了,这一间还是我值班的房间,不是郎县长来,这一间还不租呢。没事的,你们住一个房间没事,绝对安全,我们跟公安局都是有联系的,有什么事,他们会事先来招呼。”身在他乡,又是深夜,包总编无奈,我也无法。想走,走不得;想留,留不得。包总大概看我比较为难,便说:“小李,你在这儿住下吧,我到别地方再找找看。”
“天这么晚,什么旅店也关门了。”我说,“包总编,事到如今,只能这样,心无私念天地宽嘛。”
虽然认识不久,但包总编能给我一种信赖感,他一举一动,既像严父,又似长兄,不知怎的,反正我很相信他。
我们不约而同地走进房间。他很严肃也很认真地对我说:“小李,你不要有其他想法,我不会欺侮你的,记住,我们都是人,不是兽。”
我感激得泪水差点夺眶而出:“包总编,我相信你。”
“这样吧,如果你放心,就睡床上,我在沙发上歪一夜就行了。”包总编说着便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还是你睡床上,我不困。”我真不好意思上床,人家花的钱,我怎好住呢?
“睡吧,不要再推了。明早你还得赶到老万家拿东西呢。”包总编诚心诚意地劝我。我只得坐到床上。我把床上的一条毯子递给包总编。包总编又递给了我,说:“我衣服穿得比你多。你看你,嘴都冻青了。”
因为外面下起了雨,我衣服穿得太单,的确有点凉。
包总编望了望雨后的窗外,关心地说:“这雨不知会不会下到明天。小李,我看不如这样,你去打个电话给罗福来,就说明早直接坐车走了,你准备带哪些东西,可以叫他帮你带回去嘛。再说,明早是十点的车,你万一回去耽误了,天黑前就赶不到马陵,到时你怎么回沙塘?”
“不行,女人的东西,他是不懂的。我不回去不行。何况,罗福来还不知到哪去了,我无法跟他联系。”
一提起罗福来,想想他这次令人费解的做法,我就不高兴,你这是明显把我们推进火坑嘛。从马陵来时,你说好探亲来回路费都报销,现在却突然变卦,把我扔给包总编,包总编凭什么给我买车票?你这不是明显敲包总编的竹杠吗?钱多钱少还是小事,我和包总编的清白谁来证明?万大嫂会怎样看待我们,郎县长和万家发岂不会污辱包总编跟他们一样?人家无缘无故受你冤枉,图的什么?
包总编安慰我说:“你的事,我听牛国健说过,罗福来也谈了不少。不管以后怎样,你都应该勇敢地活下去,困难是暂时的。罗福来碍于我和牛国健的面子,不会,也不敢把你怎样。至于老万老郎,你小心提防就是了。喝酒时,我跟他们说过,我说你是我的亲戚,请他们多关照。我想,他们也许不会给你麻烦。”
“包总编,谢谢你!”我从心里非常感激他,因为,在这虎狼成堆的地方,他把我说成是他亲戚,无疑是送给了我的防身武器,包总编是大记者,对大记者的亲戚,他们不能不让三分。我说:“你在他们跟前说一句话,胜过我说一百句。包总编,你真不知我的过去是多么痛苦,该遇的和不该遇的,我都遇上了。多少年苦心经营的家毁于一旦,我,真是家破人亡,一无所有。我如果在家有一丝希望,都不会到这种鬼地方来。”说着,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而下。
包总编望着我,没有说话,只是听。
我把几年来闷在心里的苦水、生活的煎熬等各种痛苦的打击,都跟包总编说了。我希望包总编能向我伸出援助之手,把我拉出炼狱。我再次恳求他在马陵能给我找点事做。我知道,菱湖并不是我久呆的地方,也不是容我的地方,但是,沙塘我也不能去,与其回娘家,还不如在外死掉。
包总听了我的哭诉后,心情很沉重,他那紫红色的脸庞在夜灯下,显得更加凝重,那浓而黑的眉,那挺而直的鼻,那棱角分明的唇,都透出一种同情和关爱。他说:“我回去马上就跟牛国健说,想尽一切办法也要给你找条退路。现在天不早了,快睡觉吧。”
也许是把心中的事都吐给了该吐的人,也许是在比较安全的人跟前休息,所以上床后,眼一闭,很快就放心地进入梦乡。包总编则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天亮时,我被窗外几声雀鸣吵醒。抬头一看,身上多了条薄被子,包总编呢?只见他头枕在沙发背上睡着了。深秋的雨夜,有些清冷,包总编只穿了件衬衣,外罩一件黄马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睡得正香。我好一阵感动。我轻轻起床,轻轻的,本想叫醒包总编,让他上床歇息,但看他那酣睡的样子,我不忍心惊动他,只是把身上的被子轻轻地盖在他身上,然后便刷牙洗脸。梳洗完毕后,回到房里一看,包总编醒了。我跟他说:“天亮了,我得赶紧回去拿东西。”包总编说:“好,你快去快回,顺便跟万大嫂打个招呼,代我谢谢她这次的盛情款待。给,这二十块钱你拿着好买车票。”
我身上无钱,所以没有推辞,只是感激地说:“包总编,谢谢你,这钱我拿着,等回来时还你。”
“别那么客气了。”包总编说,“我先到火车站等你,按说我应该陪你回去的,可是,我一想不合适。我跟你一起回去,在万大嫂面前感到很尴尬,还是你一个人走吧,路上小心点,快去快回。”
外面还在下着绵绵细雨,我穿的是裙子,微微感到凉气袭人。初次在菱湖一个人赶车,不知从哪儿上车才能到万家发家,所以,一边急急走,一边前后张望着,只要看到停车,我都向司机打听该坐哪路车能到菱湖县。然而,司机呜哩哇啦地讲当地方言,我一句也听不懂。
后来,我突然看到一辆中巴车,车头前面写着开往“菱湖县”,我连忙招手,车停后,我问司机到不到农业局,他说路过那儿,我便上车。坐在车上,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我要感冒了。车上乘客无论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没有一个女人是穿裙子的,我真后悔自己没长前后眼,怎不知道天气是说变就变的家伙呢!
车开了好长时间,仍没进城区中心。我问身边乘客菱湖县城到了没有?那人说:“早过了,我一惊,忙叫停车,我责备那司机:”我跟你说到菱湖县的,你想把我拉到什么地方!“那个司机停住车,嘻皮笑脸地说:”我想把你拉到家里去。“这狗东西,看我是外地人,而且是个单身女子,竟欺侮我。我气冲冲地说:”你放尊重点,快开门让我下车!“车上人多,有不少好事者跟着起哄,他妈的,一群乌龟王八蛋!
我愤愤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正愁着怎么回去,突然发现路边有几辆出租的三轮摩托车,心中暗喜。我找了一个年龄大的妇女,给她十元钱,让她送我到农业局门口。那妇女爽快地答应了。
感谢天,感谢地,十块钱没有白花,那个嫂嫂没有骗我,颠颠簸簸走了近四十分钟,总算到了农业局门口。
刚走进万家大门,楼上罗福来和万总的大声喧笑绕过楼梯口,直冲我的耳膜。尤其是罗福来的嗓门更大、更响、更尖、更脆。我胸中的火顿时涌上脑门。这股火是一种委屈的火,一种怨恨的火,一种受侮辱的火,一种想立刻宣泄的火。
我是人,还是你们的礼品?你们凭什么随意把我馈赠给人?你们不是说昨晚不回家的吗,为什么要骗我?你一分钱不给我,让我在外跟郎县长、包总编怎么住?今天早晨我要是走迷路怎么办?要是被人拐卖了怎么办?我若是出了事,你罗福来能安稳吗?
当我抬步上楼时,真想哭,但忍了。我不能懦弱,也不值得跟他们流泪,泪是流给自己或亲人的。即便是“狗熊”,我也得装成英雄。在他们面前,我宁愿心里流血,也不能让脸上流泪,我不能让人嘲笑我的无能和懦弱。再说,包总编还在车站等我,晚上我就能回到母亲的身旁,一切委屈和怨恨,我都让它滚到一边去。虽然,我被秋天的感冒折腾得清水鼻涕直流,但仍昂首挺胸走上楼去。刚到二楼万家发门口时,罗福来和万家发突然停止说笑,四只眼像狼一样,在我身上来回扫射,那眼神真让人捉摸不定。我没有理他们,径直走上三楼,而且脚步走得山响。
罗福来看我没睬他们,就喊了一声:“天芳,回来啦?”万家发也别有用心地问了一句:“昨晚睡得好吗?”
我没有回话,上楼后就赶紧锁上房门,换下湿衣服。
罗福来和万家发大概发觉我不高兴,便紧跟着上楼,又见我紧锁房门,更是大惑不解。也许他们认为,昨天晚上包总编没有满足我的条件,我才生气;也许他们认为,我跟包总编有了暧昧关系后,在他们面前故作正经,假装生气;也许他们真的认为,包总编对我非礼,我想不开自寻短见,或是像罗福来说的那样,我的神经病又犯了。他们砰砰地敲门,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天芳,你快开门!”
任他们喊破嗓子,敲烂爪子,砸碎了门,我就是不开,也不理睬他们。此时的我,出奇地镇静,根本就不考虑敲门的是老板,很可能随时都会炒我的“鱿鱼”。我不慌不忙换好衣服,接着就是刷牙洗脸梳理打扮一番,然后,收拾好回家的行装,这才打开房门。
罗福来被我的灼灼目光逼视得一时措手无策,不知说什么好,万家发搭讪地说:“老包刚才打电话来问你到了没有,他说你早该回来了,怎么到现在才到?”没等我说话,罗福来插嘴说:“天芳,你生气啦?”
“我有什么气可生?我哪有生气的资格,我是你们雇员,你们还不是想怎么样么样,我生什么气,我敢吗?”不管他们能不能接受,我板着脸,噼噼啪啪地说了一大通。
罗福来忙为自己辩护说:“我们昨晚也没回来。我到川子那儿去了,万总跟杨科长走了,天那么晚,让你一个人回来,我们能放心吗?再说,让你跟郎县长和包总编去有什么不好?有什么不对?如果连郎县长和包总编你都不相信,还能相信谁?”
“我不管你说什么,你把我丢给他们就不对!他们到底怎样,我不了解,你让我一个孤身女子跟他们走,安的什么心,我很清楚。我再憨、再呆、再差心眼,也能猜出你那个花花肠子打的什么结!”我这是第一次学着陈香莲那样跟罗福来抗争。他也是第一次看我动了真火。
“你看看你看看,你这说哪去啦?我跟万总叫你跟他们去,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也太多心了,我记得你不是这样人嘛,现在怎么变得那么敏感呢?”罗福来继续为自己辩白。 “我敏感,还不是跟你学的!”我堵了罗福来一句。
“天芳,还没吃吧,我下去给你热饭。”万家发自觉理亏,找个台阶自顾下楼去了。 “你看,万总亲自给你热饭,够面子了。”
“我吃不下!”我余怒未消。
罗福来看万总下去后,压低嗓门对我说:“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万总呢?再有气也不该这样呀?你现在还住在他家里,他又是领导,你要想在这儿干下去,不跟他搞好关系怎么行?”
罗福来这话似乎打中了我的要害。我现在是端人家的饭碗,人家说不给你端就不给你端,你要拗,只好走人,回娘家又能没气生吗?在这个社会上,想平平安安舒舒服服挣点钱,是绝对没有的。
我没有再跟罗福来说什么,但不管怎么说,心里不是滋味,他们昨晚这样安排,未免太缺德了,太损人了,太伤我的自尊、我的人格了。
毕竟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只想着回家看望老母亲。罗福来从身上掏了二百块钱给我,他说,那二百块钱万总负责给。他说,我是他跟万总共同聘用的。细想起来,真是羞死人!原以为到菱湖来是在一个真正的单位工作,谁知竟是个皮包公司。罗福来和万家发聘我来,其目的早已昭然若揭。现在,想回去也无法回去,因为罗福来和牛国健兴师动众租车到沙塘找我,村里人谁不知我一两千块钱一月,事实呢,四百块钱还是两个人给的,这叫我回家怎么说?
万家发热好饭后,又上楼来找我,罗福来也催我下去吃饭,走了几个小时路,的确肚里也饿得慌,吃就吃点。只是万大嫂上班去了,没有当面辞别,我得留个言给她。于是,找张纸,写了几句话,谢谢她对我许多的照顾。我将纸条交给万总后,看时间不早,到底没吃饭,只是拿了两块小饼,便匆匆赶车。万总一直把我送到门口,并给了二百元钱,说是工资。罗福来是跟我一块上了去菱湖的车的,他说他到某地有事。车上,他问我:“包总编生气没有?”我反问他:“假如是你,你生不生气?”罗福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那天,我看你邀他上楼说话,我想再给你们创造个说话机会。”我不高兴地说:“你这是为我们创造机会吗?你这是造孽!”“别说的那么难听。”罗说,“本来就没什么,你跟他去,也是去;跟我去,也是去,反正不花你一分钱,跟谁去不一样?”因为车上人多,我不愿跟这种无耻的人多说什么,只是问一句:“我回马陵后还回不回来?”
“当然得回来啦,你这是放假过节嘛,不过,得等过了十月一以后才能来。”
“好吧,到时你通知我。”
“我肯定通知你,到时我还得送你回来呢!”罗福来假惺惺地说,“后天就是中秋节了,回去跟你母亲好好团聚团聚。”
中途,罗福来下了车,临下车时还一再叮嘱我,到火车站下车。
吃一堑,长一智,还用你操心!你不操心,我还安全点。我心里说。
现在司机真骗人,明明到汽车站,却说到火车站,钱被骗去,还耽误你事。到汽车站时,已经十点多了,我急得要命,估计包总编早等不耐烦了。真担心他不等我就坐火车走了,若是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我从来没一个人坐过长途车,买票、检票、上车、下车、中途换车,想到这些心里就发怵。一出汽车站,为抢时间,就赶紧“打的”。司机要五块钱,就给他五块钱,只要能赶到火车站,见到包总编就行。
出租车走不多远,前面又堵车。各种各样的车排成长长的两队,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我干急也没办法,司机又不能飞车驾驶,只好等。大约过了一二十分钟,车队才开始缓缓移动。到了火车站,我掏了五块钱给司机,便跑步去候车室。我边跑边看,眼睛注意着车站广场,我想看到穿着黑暗格衬衫的包总编身影。
突然,在候车大厅的前面,靠近围墙的地方,走来一位中等身材,身着黑衬衫的男人。我惊喜的迎了上去,刚想张口喊一声,却被一声“闷雷”打了下去:“怎么到现在才来,几班车都过去了!你是怎么搞的?今晚还想不想回家?从菱湖到这儿多远的路,你竟走了这么长时间,你到底还想不想走!”
看到包总编因生气而板起的让人畏惧的面孔,我怯怯地笑着解释说:“路上堵车了。” “堵车能堵那么久?”
“早上回去坐错了车,耽误了好长时间。”
“这么大的人怎会走错路呢?你不认识字吗?车牌上都写得清清楚楚,你管什么不看?太蠢了!”包总编看样子很着急,说,“唉,没办法了,只好坐下午车了。”
我没敢吱声,像捅了漏子的孩子,默默地跟包总编走进售票大厅。他叫我站着别动,自己上前买票,我想掏钱给他,因为口袋里已经鼓起来了,那里有四百块钱的薪水。我刚想张口,包总编似乎知道我要干什么,他用冷冷的眼神制止我说:“不要你买,留那点可怜的钱去孝敬孝敬你老母亲。”
我站在那儿,不知是感激还是敬仰,反正心里热乎乎的,——虽然刚刚被熊得那样厉害。不知怎么搞的,我总觉得包总编既像我的父亲,又像我的哥哥,不,比哥哥还亲。孤孤单单地漂泊在外这么多日子,谁曾这样真诚地关心过我呢?那些美酒,那些笑脸,我知道,后面都包藏着一颗祸心,而包总编的严厉,却是一种真诚的、实在的关爱。
票买好后,包总编递给我一张,交待我“要收好”,然后,拎起我的大旅行包就往候车室里走。我没有阻拦,我知道阻拦也是徒劳的。他身上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逼得我只有服从的份,没有违拗的理由,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路过“W”、“C”时,包总编大概怕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对我提醒说:“那是卫生间,可以去方便。”一个大老爷们想不到他的心还怪细。从早晨我就憋到现在,我的确想寻找地方去方便方便。顾不上羞涩,我去了卫生间。
出来时,包总编正站在长椅边对我招手。看样子,他真怕我走丢了,时刻关心着我呢。我赶紧走了过去。猛想起早晨还借他二十块钱,得还。可惜,罗和万给我的工资都是五十元大钞,我只能将大票递给他。包总编将手一挡,说:“你还很困难,那点钱就不要还了。”我不同意,仍坚持要给他。他生气地说:“别推来推去的,给人家看了,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如果你一定要给我也行,你就拿这钱去买包点心,留路上吃。”看来,我只有这样做了。于是我在车站的售货亭里买了几包康师傅方便面和一大瓶雪碧。
从马陵市状元阁私立学校的简单相识,到菱湖旅馆中同处一室,一夜相安无事,我觉得包总编,并不像罗福来和陈香莲说的那样,是什么花花公子。他穿着很普通,举止很沉稳,说话很严肃,心地很善良,待人很诚实,应该说,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怎么能同花花公子对上号呢?不管别人怎样评论他,我认为他是“洪洞县里”的大大好人。
上车的人很多,包总编让我拎着大旅行包在车下等,他自己先挤上车,占好位子后,才从窗户里招呼我把包递上去。这是两人坐位,挤得满头是汗的他让我靠窗坐在里面,他坐外边,这样能挡住拥挤于车厢走道里的旅客。
天已放晴,窗外远处黛青色的大山,起伏在苍茫的云雾间,朦朦胧胧。我无心观赏皖南的秀山丽水,一心只想早点回到家乡,因为一夜没休息好,再加上列车行走时机械地摇晃,瞌睡渐渐爬上心头,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呵欠。包总编看我疲劳,便让我趴在茶几上睡觉,他顺手将车窗帘拉开,挡过了太阳射进来的燥热和刺眼的光线。来菱湖这些天,因为牵挂老母亲,思念亲人,担忧未来,我都没安心地睡过一个好觉,这次,我竟毫无顾忌地放心大胆地一下子睡到了马陵站,整整五六个小时没醒。等我睁开眼时,天已经黑了,马陵车站灯光辉煌。我不好意思地对包总编说:“怎么没喊我?”包总编难得地笑了一下说:“我看你睡得怪香,就没叫你。”
因为回家心切,谁也没饿,几包方便面和雪碧还“原封不动”地躺在旅行包里。
回到马陵,包总编就等于回到了家。他问我有法回去没有,马陵有没有落脚的地方,如果没有,就赶紧住旅社,不能为省几个钱在街上乱转,这样会出事。我告诉他,我有个亲侄女就在街上工作,她住在单位宿舍里,我可以跟她挤一挤,睡一个晚上不成问题。
包总编听说我有地方去,这才放心。他一直把我送到侄女的宿舍门口,正准备走,我连忙叫住他,要把方便面给他带回去给孩子吃。他根本不要,说:“我家孩子都大了,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你带回给你母亲吃吧,大老远地从外地赶来,没点东西孝敬老人不好,你最好再买点月饼带着,后天就过节了。祝你过个愉愉快快的中秋节。”
“包总编,我回马陵的事,求你多费费心,哪怕扫厕所也行。只要有事做,二百块钱一月我都愿意。”我再次请求包总编。
“我一定会给你想办法的,事情一天没找到,我都不敢给你打包票。不过你放心,一切事在人为。”
“以后我怎么跟你联系?”
“我给你一张名片。”包总编从身上掏出一张名片,然后又将他的传呼号写在上面递给我说,“有什么事,可以打我传呼。”
我又问包总编要了一本《鬼国》,我说,我有一个好朋友,她的遭遇很像《鬼国》里的女主人公。包总编说,他在菱湖没送完,正好还有一本。实际上,我知道他有一本,所以才开口的。他问了我女朋友的姓名,然后在书的扉页上签了字。
包总编走了,我看着他一直走进灿烂的灯火中。他那矫健的步伐,稳重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印下了很深的痕迹。说真的,哪怕他走在茫茫的人海里,芸芸的人丛中,我一眼就能认出他。记得他在一本书里写道:静止的灯,能照亮一个幸福的家庭;流动的灯,却能带来一路光明。
他不正是那盏流动的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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