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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光兰:苦涩的楝子树
临近腊月,天气异常寒冷,风如刀,割着我的耳鼻。我一直在乡村小道上行走,路不长,却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直至走进老屋。眼前的情景,已经取代了我童年的温馨世界。父母走了,人去屋空,断壁残垣,几多凄凉,正如屋外的寒风,袭上心头。怎能让来故乡冬游的同伴,承受我这份无尽的凄楚呢?强忍悲泣,我走出屋外,把目光转移在屋前这棵大的树上。恍惚间,这棵树,又让我回到了童年,回到老屋的温暖。
我曲膝跪在地上,双手合一,我必须以祭拜母亲的姿势,拜谒这样一棵树。
这是一棵普通的树,它的名字叫苦楝,又名楝子树,属于高大落叶乔木科,它耐寒、耐贫脊,生存能力很强,不需人工栽培,也能绿树成荫。秋天,楝子树的种子随风掉落在地上,来年便会生出很多小楝树来。我家这棵楝子树,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生长起来的。只知道,我有记忆的时候,它便像一个巨人,站立在我家门前。听母亲说,楝子树的枝叶、树干及根系都是苦的,树上很少蚊虫光顾。这样一棵平凡的楝子树,它却伴随我度过了懵懂的幼年。
母亲一生,如同楝子树一样,是苦的。她12岁那年,父母双亡,孤苦伶仃,被好心的爷爷收为童养媳。母亲14岁的时候,奶奶又因病去世,尚未成年的她,开始学习操持家务,跟着爷爷一起出工,参加集体生产劳动。在母亲看来,自己从小失去双亲,爷爷收养了她,她必须加倍努力,为爷爷分担家务,才能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刚刚解放的时候,母亲仅有18岁,她的花季刚开始。父亲又被清匪反霸队工作组,选为清匪反霸队员,他常年在外奔波,留下年轻的母亲和瘫痪不久的爷爷。从此,母亲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在合作化生产和文革期间,母亲白天同男人一样,桃大粪、送公粮、搬运石头,改田、改土,拚命地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收工回家时,母亲便忙于收拾家务,给爷爷喂饭、洗澡、帮助他按摩。在我的记忆,母亲是个没有睡意的人。晚上,当我睡觉的时候,她还在准备家畜的饲料和清洗全家人的衣物。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为全家准备好了早餐,等待家人起床用餐。
母亲任何时候都是繁忙的。天下雨的时候,生产队集体放假休息,母亲忙着帮助爷爷练习走路,他们公媳俩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拐一拐地行走。爷爷累了,闹着休息,母亲还要哄着爷爷,再坚持锻炼一会,爷爷的身体才能恢复更快一些。母亲每次掺扶爷爷锻炼完毕,她都会累得全身满头大汗。年年月月,母亲无怨无悔地伺候瘫痪的爷爷,直到他离世的时候,难舍地拉着母亲的手,说:“碧儿呀,自从你来我家后,就像我家门前那楝子树一样,苦不堪言,实在难为你了。要是下辈子我还有你这么好的女儿,该多好呀。”
“如果有来生,下辈子我还是你的女儿。”母亲的话尚未说完,爷爷已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敬老原本无可厚非,母亲伺候公公却引起了乡亲们的非议。他们对母亲说:“你不知道媳妇为公公洗澡是件大逆不道的事吗?真是不知羞耻。”“我从来不认为自己为公公洗澡是件耻辱是事情,我只知道他是我父亲,女儿敬孝天经地义。”母亲的宽容使乡亲感觉十分惭愧,从此,他们不再讥笑母亲,还为她们为荣,孝顺父母、公婆。
我们姐弟三人,都是苦楝树背大、抱大的孩子。
春天,百花齐放的时候,楝子树还像个孩子,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依然睡得很香很沉。直至清明,它才缓缓地从枝丫间,冒出嫩绿的骨朵儿,伴随和煦的春风,缓缓地展开叶片。直到地整个叶子完全生长开来,把树杆周围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夏季,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爱聚集在树下乘凉。母亲曾对我说过,爷爷瘫痪不久,我们姐弟三人先后出生了。她既要照顾爷爷,又要参加生产劳动,无暇顾及孩子们。夏天,她在出工的时候,首先是给孩子喂饱奶水,再用布条把孩子梆在楝子树上,然后去参加集体劳动。等到队长通知大家休息时,她才回到楝子树解开孩子,再给孩子喂第二次奶水。有时候,队长要求把那块地的活干完才能休息,孩子在树上已经饿得嚎啕大哭。母亲一边干活,眼泪却像淋漓细雨,涮涮流在地上。孩子一天天长大,学会走路了,渐渐也就离开楝子的怀抱,跟随母亲到干活的工地上玩耍。母亲向我讲述这段话的时候,她语言嗯咽,表情显得十分无奈。从母亲的语言里,我看出她生活的艰辛和对楝子树的深情。母亲视楝子树视为生命。
我家最早的老屋,是解放前地主的柴房,是木质穿架结构的茅草屋。解放后,共产党打土壕分田地,把地主那间柴房分给了贫农出生的爷爷。七十年代以后期,老房已经是破败不堪,每逢下雨,母亲把家里所有盆盆桶桶都拿出来接雨,弄得满屋泥泞不堪。那些日子里的每个夜晚,我都在叮咚的泉水声度过。记得有年,弟弟生病,父亲回家看望弟弟,看见妻儿住着如此破烂的老屋,坚强的父亲落下了伤心的泪水。他第一次向组织请了10天长假,决定重建新房。父亲和母亲商量拆掉旧房,既可以节省木料,也能减少部分劳动力,却遭到母亲坚决反对。她对父亲说:“这老房子是共产党分给你老爸的,是党的恩情,也是你老爸的遗物,我想留着它作个念想。”父亲苦于没有木材,他又想到屋前的楝子树,同样遭到母亲的反对。那天,父亲趁母亲割草之际,拿起斧头到房前偷砍楝子树,母亲听到动静后,立马赶到房前,一下子抱住楝子树伤心地,说:“建房需要的木材,我上山给你砍,但苦楝树绝不能砍,她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父亲拗不过母亲,丢下斧头就走了。父亲走后,母亲将父亲砍伤楝子树的口子,裹上苔鲜,缠一层塑料膜,再用麻纯包扎严实。一年以后,楝子树的伤口慢慢愈合了,却留下了两道深深疤痕。楝子树保住了,从此,母亲起早摸黑地在大山里砍伐木材、割茅草,花费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把建房的材料准备齐全,等待和父亲回家一起共同建房。母亲常常站在楝子树下,远望着父亲回家的那条路发呆。父亲因工作繁忙,不能再次请假回家。万般无奈的母亲,决定与乡亲们交换劳动力,建好自家的房屋。那时候,村里无论哪家建房,她都去帮忙。她像男人一样,伐木料,割茅草,背砖头,背瓦片。长时间的劳作,母亲的肩膀磨破了皮,旧伤疤没痊愈,新伤又开始红肿流血,甚至化浓。她的双手也被镰刀、茅草划出一道道血口。冬去春来,母亲那双手,如同干枯的老松木,那样粗糙,斑驳。母亲拚命地给村里人干活,得到村里人同情和理解,在他们的帮助下,乡亲们仅用两个多月时间,就为我家建好了一间木质结构的新房。新房落成了,母亲坐在楝子下伤心地流下了眼泪,她心里的苦,只有楝子树才能理解她希望自己用汗水,用生命保护的楝子树,以后长得更高大,更旺盛。
楝子树,给我童年增添许多乐趣。那年春节,是我们住进新房的第一个新年。母亲特地在镇上买了几斤猪肉,让我们过一个快乐的节日。嘴馋的我,趁母亲繁忙之机,偷偷地割了一小块猪肉,放在火上熏烤。香气扑鼻的烤肉,熏得我唾涎三尺。我把烤熟的肉放在桌子上,准备食用时,小猫飞跃式跳过来,叨着烤肉往屋外冲去。我跟着小猫追到屋外的楝子树下,只见小猫四个爪子抱住楝子树,嗖地爬了上去。它坐在树杈上,慢慢地把烤肉放在树杈上,用前爪子按住烤肉,它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舔舔烤肉,好像在羡慕我说:“嗨哟,真香。”气得直跺脚。我家的小黄狗,见我着急的样子,也跟着围在楝子树下打转儿。
楝子树,是一道村里羡慕的风景。
母亲一生生育8个孩子,其中有五个孩子夭折。深藏母亲心中的痛,就像楝子树那道深深疤痕,永远镂刻在母亲的心里。小时候,我瘦弱多病,母亲到处求医,不见病情好转。邻居说,我天生是楝子的女儿,必须拜楝子为干娘。以后楝子会保佑我茁壮成长,而且还成为国家有用之才。楝子必定是一棵树,我怎么能屈拜一棵树,叫它为干娘呢,以后不成同学们的笑柄吗?当然,我不会服从母亲要求。母亲很生气,将只八岁的我,一下子拉到树下,说:“楝子曾经背过、抱过你,就当它为保姆也应该跪拜。”她强行把我头按了三下,但我一直没叫一声楝子树为干娘。
时光荏苒,母亲和楝子一天天地变老,我们姐弟三个先后离开了楝子树,离开了母亲,和当年爸爸一样去了外地工作。我们走了,乡亲议论纷纷,说我家的楝子树,是村里最美的风景,被我们占领了,是楝子树保佑我三姐弟走出大山,成为全村唯一一家4口人吃商品的家庭,乡亲们羡慕我的母亲,羡慕我家的楝子树。听到乡亲们的议论,每次回老家的时候,我总是站在村口,远远地观赏楝子树。枝繁叶茂,树干笔直,挺拔向上。它的确是村里一道风景,也为我家增添了秀丽的色彩。
如今,母亲走了,楝子树已经枯竭。然而,它的身躯如从前一般坚忍地站立着,它继续守着母亲,守着那间残破的老屋……
此时,我的泪,不足表达自己的心思,不得不以最虔诚的方式,跪拜在苦涩的楝子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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