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升迁
操行有常贤,仕宦无常遇。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论衡》
一
4 月15 日至24 日,胡耀邦逝世后,广大人民群众以各种形式表达自己的哀思。在悼念活动期间,极少数人借机煽动攻击党和国家领导人,利用大小字报,反对共产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北京和其它一些大城市出现了较大规模的学潮和动乱。———摘自人民网《中国共产党80 年大事记·1989 年》。
云峰对学潮的了解主要来源于电视和《滨江日报》,有时忙得连
《新闻联播》都看不全。间或到市场买菜时路过文化宫门前,看到广场上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云峰总是行色匆匆,他认为学生应该以学为主,爹妈把裤子都当了供你念书,没有任何理由荒废学业。
回到家,云峰把路上的见闻讲给黄莺听,感觉中似乎又要发动“文化大革命”,而黄莺对那场浩劫是有着切肤之痛的。内乱中,她失去了双亲。知识分子本是文化的载体,理应在文化革命中起到导向和媒介的作用,可事实却是一群蒙昧的青年去革老师的命。
今天看来,知识分子阶层自身并不是完美无暇。有些大师在暴风骤雨式的革命大潮中摇摆,甚至变节。革命胜利后声色俱厉慷慨陈词,委实令人不快。有一位四川籍的革命家在大批判稿中写道:“格老子掉脑壳打天下,你一个酸秀才指点个鸟。俺农民子弟冲锋陷阵的时候,你把脑壳缩进脖腔子里,刀枪入库了才伸出来,你个龟孙子。”
话有些粗俗,倒也反映了真实的社会心态。
每天上班,黄莺都会叮嘱道:“消消停停的,别掺糊那些闲事儿。”
“没事儿,干完活儿我就回来。”
“文革中知识分子已经够惨的啦。”
“放心,我知道。工厂还得以生产为主,瞎闹腾机器也做不出来。”
黄莺一休产假,倒班工资、夜班工资和奖金都停发,一个月仅开四十元钱。有时想给乡下邮一点儿,还要左盘算右筹划。看看近期会不会来收电费、水费的,看看口袋、纸缸里的米面,玻璃瓶、瓦罐里的油盐能不能坚持到开支,看看近期有没有非去不可的婚礼。还要随时注意天气的变化,开支的前一天,云峰刚刚高枕无忧地花光口袋中的钱,到了半夜,大宇突然发起烧来。额头滚烫,嘴唇发紫且抽搐。把黄莺急得没了主意,翻遍了家中的抽屉,也就一元多钱。和邻居家在钱上是没有来往的,云峰只好到丁兰家去借。三更半夜地去扣门。丁兰上身赤裸披着外衣、反穿着短裤,慌里慌张来开门,反倒吓了云峰一大跳。她回屋穿上衣服,带着五十元钱,跟着云峰下楼赶往医院。
见到黄莺,丁兰解释道:“你姐夫刚出差回来。”
把大宇送往医院。孩子的双颊通红,嘴唇青紫,四肢不停地抽搐。
医生吓唬道:“再晚几个小时,肺子就烧坏了。”
护士赶紧用酒精给大宇擦身上,进行物理降温。在头皮上打点滴,烧才算退去。
云峰最后一个季度没有通过组织考核,积极分子的排名从第一急跌停盘。李卫东却一路凯歌火线入党,“七一”受党组织委派,领着十二个预备党员宣誓。云峰落寞地站在积极分子的队伍中,心里有些沮丧。
二
工厂支援乡镇的贺工,如今挂着副镇长的头衔,主抓乡镇企业。他找曹国有商谈,为湖区卫生筷子厂来求援一部非标准天车。
这是政治任务,曹主任不赶怠慢,立即承担下来。送走贺工,就把云峰叫到办公室,问道:“云峰啊,孩子怎么样?”
“都快过百天了,挺省事儿的。”
“家里能脱离开么?我想让你给乡镇企业干点儿活。”
云峰急不可耐地问:“什么活儿呀?”
“筷子厂需要一部非标准天车,厂房都盖完了。”
“车间照顾我三月啦,这活儿我全包啦。”
在计划经济的年代,多干少干,并不太影响收入。这几个月,六七位同事都很照顾他,不接受这次任务,似乎有意跟车间作对,闹消极情绪似的。
“你回去准备一下,一会儿跟贺工到现场去测测跨距。”
云峰请示道:“先回一趟家,跟我爱人说一声。”
主任给他开了一张出门证,道:“你跟孙工打个招呼,再走。”
“嗯,让贺工顺路接我。”
“你在哪儿等车?”
“我跟贺工住一个楼啊。”
离开主任室,云峰向孙工做了汇报,到工具室借了一把20米卷
尺,骑着自行车往家赶。
室外阳光灿烂,云峰的心情也格外畅快。回到家属区,先把自行车存进棚子里。怡然自得地走进门洞,轻轻地打开厨房的门,蹑手蹑脚地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儿子在床上睡着了,黄莺正在洗褯子。
黄莺小声问道:“咋这么早就回来啦?”
云峰哄骗道:“想你呗。”
“瞎说。”
“我要上湖区。”说着,他换好拖鞋,走进卧室,把装尺的工具袋放在墙角的地上。
“给厂子买鱼呀?”
“现场测绘,筷子厂要一部非标天车。一会儿就走,吉普车还在厂子呢。”
“晚上回来不?”
“不一定,明天咋也回来啦。”
大宇睡醒了,他并没有哭,而是转动大脑袋,好奇地看着干活的妈妈。
“给宝宝喂奶吧,我给你做点儿饭。”
黄莺放下手中的衣物,用毛巾擦了擦手,起身抱起孩子,十分亲昵地说道:“宝宝,开饭啦!”
她坐在床头给儿子喂奶。云峰走进厨房,接了半壶水,放在炉具上,打开主阀,拿起炉具边上的火柴盒,抽开一看,就剩两根了,还有点儿潮。他擦了一根,灰红色的火柴头脱落了,只飞溅几个火星儿;又擦下仅剩的那根火柴,还是没起火苗。推开房门,戏噱道:“儿他妈,拿盒火柴。”
黄莺站起身,右臂和手托着孩子,来到写字台前,左手打开抽屉边找火柴,边答应道:“等着啊。”
黄莺找出一盒新火柴,扔进云峰的怀中。
“给你蒸鸡蛋糕,行不?”
黄莺一副温顺可人的样子道:“行,我自己蒸也行。”
关上了门,点着煤气灶,云峰又开始用电饭锅淘米做饭。
米淘完了,水也开了。把三枚红皮鸡蛋打入黄色的小搪瓷盆里,用筷子顺时针搅了十数下,直到鸡蛋黄和清充分混合,然后倒入盐开水、花椒、豆油和酱油,再搅和几下。找出电饭锅上层的帘子,在水池子涮了涮,把搪瓷盆放进帘子里,坐在快烧开的电饭锅上,盖好了锅盖。回到屋里,炫耀道:“都做完了,上边帘子里是鸡蛋糕,下边是米饭。”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两声汽笛。云峰抚摩着孩子的小脸蛋,孩子叼着乳头就是不撒口,道:“儿子,我走了,你好好吃吧。”
“带牙具不?”
“不用带,明天晚上咋也回来啦。”云峰说着,拎起卷尺,恋恋不舍地走出了房门。
三
贺工就住在云峰家的楼上,五十二三岁,身材适中,整天梳着油光可鉴的大背头,喜欢穿白色的衬衫,打着天蓝色领带,背带西裤,看上去十分绅士。他曾经教过工农兵学员,不知是教得不好,还是学员的基础太差,总而言之,文革一结束,工厂和学校分家,两边都不想留他。工厂顶不过学校,他就像足球一样被踢到工厂来。
工厂里管他叫贺老师的,远远超过叫贺工的,可见他的桃李满天下。弟子们当面对他毕恭毕敬,背地里都管他叫大白唬老师。
一辆破旧的绿色吉普车停在门洞外的马路上,车箱的门敞开着。
云峰看到贺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快步登上了车厢,坐在贺工的身后,顺手关上了车门。歉意道:“贺老师,让你们久等啦。”
“我也刚到。”
云峰问道:“您不上楼啦?”
“都上班啦,家里也没人。怎么,曹国舅就派你自己去呀?”
云峰笑道:“信不着啊?”
“起重设备人命关天,还是稳妥点儿好!”
云峰一听也有道理,就说:“等我画完图,让孙工好好给审一审。”
“孙大倔子有水平,有他参与,我就放心啦。”
汽车在城市的街路上行驶,一会儿红灯,一会儿市场,走走停停,二十公里的市区开了接近一个小时,终于驶上了通往郊区的公路。视野变得开阔起来。路的左边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右边是蜿蜒曲折的松花江。山上层峦迭翠,江边稻浪翻滚。在这阳光灿烂的夏日,云峰感到心旷神怡。汽车来到一处古迹前停下来。贺工道:“这是明朝的古迹,你下去看看,我也撒泡尿。”
云峰下了车,但见公路的左边靠着山坡有一座方亭,红柱绿瓦。亭子正中立一块青石古碑。其上刻着“摩崖阁”三个篆字,比起家乡的‘大金得胜陀颂碑’来说,不可同日而语。这块碑充其量是省级文物,基座是水泥加固的方台,而家乡的古碑基座却是典型的赑屃。
贺工靠山根儿撒完尿,也凑过来卖弄道:“这是明朝的码头,长白山的千年古树,放倒后,推入大江,飘到这里,打捞上岸,造成战船。”
云峰不止一次听过放排的传说,还是附和道:“怪不得管滨江市叫船厂呢!”
贺工接着说道:“战船顺流而下,再驶入乌苏里江和黑龙江来抵御沙俄的入侵。”
登上汽车,继续向湖区进发。汽车驶上三十年代建成的双车道预应力钢筋混凝土大桥。一座大型水电站展现在眼前。但见二百米长九十米高的水泥堤坝将松花江拦腰截断,堤坝两侧的泄洪水柱恰似瀑布喷涌而出,落入江面依旧汹涌澎湃,发出哗哗的涛声。汽车过了桥,驶进滨江市最南的一个城区———朱雀湖。街柳亭花一片繁荣,只是规模小了点儿,五分钟汽车就穿过了湖区,路面变成了砂石甬路。路的两侧出现了连绵不断的小山峦,左侧的山峦曾是光秃秃的荒山,如今被郁郁葱葱的松林所覆盖,其中有他和邱鸿精心栽植的。
支离破碎的片段浮现在云峰的脑际,仿佛胸前还偎依着女人。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行驶,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滨江市朱雀湖区兴旺镇。汽车停在一家小饭店门前,云峰看了一下表,一点十分。跟随贺工进了饭店,落座在一个临窗的餐桌前,问道:“洗手间在哪儿?”
老板娘道:“园子里有厕所。”
这农家地处道南。一进门是餐厅,足有十五平方米,放着四张餐桌。两侧是可供人居住的房间,从敞开的门逢里可以看到炕桌,穿过厨房便是一个小菜园子。云峰走进去,找到墙边的厕所,撒了一泡尿。园子足有半亩地,一派翠绿,豆角、黄瓜、西红柿、土豆、茄子,倭瓜、西葫芦……靠墙是一溜甜高粱,而墙头上爬满看豆花和打蔫的牵牛花。蜜蜂在葵花间采蜜,蝴蝶在柿子秧中翩跹,最有生机的是黄瓜架上的蝈蝈,一串串琴声奏响了盛夏田园的交响乐。倘若不离开农村,临街盖上三间房,伺弄着小园子,开起一爿小店,就是给个厂长都不换啊。
回到餐厅,只听得老板娘热情地招呼道:“白镇长,今天咋晚啦?”
“啊,我回市里去了一趟。”
“还以为让女人给拴住了呢!”
云峰心里想:“这老家伙,在工厂名声就不怎么样,到了小镇,还没改掉裤腰带松的毛病。”
“想吃点儿啥?”
司机停完车也走进饭店,挨着贺工身边坐下来。
贺工问:“你吃点啥?”
司机道:“可着客人来。”
“我也吃啥都行。最好是园子里的菜。”
老板娘不无炫耀道:“园子里的菜,在城里可吃不着,一点儿化肥都没上。”
贺工熟练地点菜道:“鲶鱼炖茄子,农家酱拌黄瓜,排骨炖豆角……”
点完菜,贺工又问:“喝点儿酒么?”
“不喝,一会儿还得上高哪。”
“那我也不喝啦!”
“别介,您喝您的。”
“那就来一瓶啤酒。”贺工卖乖道:“实际喝酒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老板娘拿着菜单走了,时候不大,就端来一盘小西红柿。放在餐桌中央,云峰还真有一种回到家中的感觉。做好的菜陆陆续续端了上来,足足装了四大碗,没有大酒店器皿的奢华,倒也别具特色。
四
汽车驶离乡镇,在盘山道上爬行。窗外是茂密的森林,不时看到对面山腰的飞瀑。景色迷人,坐在车中却没有欣赏的兴致,云峰右手紧紧抓住把手,生怕颠簸的吉普车跌入深不见底的山涧。
汽车拐进了一个依山而建的院落。红砖院墙,墙头是绿色琉璃瓦。铁栅栏门旁的大理石柱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中日合资滨江市兴旺卫生筷子厂。院子有一百米见方,临近大门是两层办公楼,顺着里侧院墙是厂房,办公楼和厂房间堆着二十多立圆桦木,直径足有七八百毫米,长约三米,是制作卫生筷子的原料。
贺工将农民企业家和云峰做了介绍,一行四个人走进厂房内。这是一栋狭窄的非标准砖混厂房,门窗和玻璃钢封顶均已完工,建筑工人们正在整理地面。云峰盘算着厂房的面积,南北长十三个牛腿跨,每跨六米,总计七十八米,东西宽十二米左右的。
云峰随口问道:“厂长,有一千平吗?”
“九百多一点儿。”厂长不得不刮目相看,原以为是个刚毕业的毛孩子,没想到心中还挺有数。
贺工对陪同人员说:“帮着找挂梯子。”
厂长向建筑工人一扬手喊道:“过来俩人。”
两个民工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路小跑着凑了过来。
“老板,干啥呀?”
“找梯子,和霍工一起量量牛腿之间的距离。”
两个工人走了,厂长问道:“还用啥?”
云峰道:“不用,尺我都带来啦。”
民工抬过来松木杆钉的梯子,也就八九米长。支在一个牛腿上并扶着,云峰爬上梯子,在牛腿顶端的顺梁正中画上坐标线,回到地面;让民工把梯子搬到另一侧,他又顺着梯子爬上,扯住窗户框,蹬上牛腿,蹲在上面。贺工叮嘱道:“小霍呀,你可把住啦。”
“没事儿。”云峰一只手扶着安全绳,一只手画坐标线找中心点,对下边的人说:“谁过那边儿去拉尺?”
贺工说:“我上去吧。”
“不行,你这么大岁数。”
一个民工说:“我敢上高。”
云峰把皮尺放下来,民工拉着尺的一端爬上了挪到了另一侧的梯子。云峰问道:“看到我划的线了么?把一百和十字线对齐。”
“对齐啦。”
云峰拉紧了尺,对面民工的手一松,皮尺像彩带一样飘落到地上。老板冲民工呵斥道:“真没用,还能干点儿啥?”
民工解释道:“我一愣神……”
老板道:“快下来取哇,还等我给你送去啊!”
云峰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他想:我提醒他一下就好啦,何必挨老板数落呢!
民工回到地面,拣起皮尺,重又顺着梯子爬上去。这一次民工把尺扯的很紧,云峰记下了数,把尺收卷回来,又用三米卷尺量了量牛腿上平面距顶棚的高度和中央到窗子的安全距离。
民工抬过梯子,云峰顺着梯子下到地面上,冲民工道:“来,咱们在底下核对核对。”
民工抻好尺,云峰又测量一番牛腿之间的距离。基本上没什么出入,才放心地把数据记在笔记本上,揣进口袋里。
干完活儿,天就黑了,老板陪着他们回到小镇去吃饭。
酒席间,老板说道:“我们生产的筷子全部出口日本。”
云峰诧异道:“连筷子都进口,物价得多贵呀?”
老板道:“小日本可鬼啦,筷子用完后回收,造成纸再返销中国,这一转,不但筷子白用,还赚了几倍的利润。”
“是吗,咱干吗卖给它?”
“人家给投资呀!设备厂房都是人家的。”
听得云峰心里一紧,对于资源匮乏的日本用武力掠夺达不到的,
如今用金钱达到了目的。而且把原材料用到了极至。
从湖区回到家,十点都过了。贺工从汽车的后备箱里拎出一个白色食品袋,里面装着两条鲤鱼,每条鱼都在两斤左右。递过来道:“小霍,这是给你的。”
云峰道:“谢谢贺工。”
“甭客气,好好干活儿!”
云峰轻轻地打开房门,生怕惊扰了老婆、孩子和邻居。
听到锁孔的哗啦声,黄莺坐了起来,拽亮了灯,看到云峰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惊喜道:“哎呀,你回来啦!”
“看我拿啥啦?”
“鲤鱼,你买的?”
“人家给的,得快点儿收拾,别放坏了。”
“你看着儿子,我去收拾。”
黄莺下地,穿上外裤,拎起鱼。鱼扑棱了一下,吓了她一跳,重又放在地上。胆怯地说:“还活着呢,我不敢弄。”
云峰道:“好吧,我去整。”
一上班,云峰就把测量的结果向孙工做了汇报。而后着手设计。他翻阅资料,校核主梁的强度,看选用36号工字钢,还是32号合适。校核端梁强度,选择槽钢规格。一切准备就绪后,着手画装配图、零件图……
_周日休息,高云亭来访,情绪有些低沉。已经连续三年考上海的研究生,今年总算考上了。可由于学潮的缘故,学校要求政治成绩,他又被刷了下来。云峰为他抱不平:政治素质和政治成绩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一个理工科的研究生为什么非得为死记硬背的教条所左右呢?美国的总统宣誓就职时,右手都要按着《圣经》,显然是基督徒,可美国依旧掌握着世界上的顶尖技术。难道背熟了唯物主义,真的对研究自然科学是不可或缺的吗?诺贝尔自然科学奖还没有颁给一位共产党员,这真是无神论者的悲哀!临近中午,云峰领着云亭来到副食商店,买了点五香干豆腐,油炸花生米和一瓶江城美酒,高高兴兴地回到家,抱着儿子,陪高云亭唠嗑,黄莺开始做菜。
好在还剩一条完整无缺的鲤鱼,半个小时后,四盘菜就端上了餐桌。云亭道:“弟妹,过来一起吃吧!”
“你们先喝吧。”黄莺说着,开始给孩子喂奶。
边喝边聊,从下午三点,一直痛饮到深夜。临走时,云亭留下二十元钱,道:“我媳妇也要来,孩子太小,脱不开身。”
云峰推脱道:“算了,你也不宽裕。”
云亭执意要给,云峰就把钱揣进了口袋里。云亭骑上自行车,趔趄着往家赶。
转眼之间,三个月的产假就修完啦,劳资员刘海波来通知黄莺上班。也可以接着休假,但停发工资。晚上,黄莺和云峰商量着怎么办。
“实在不行,就把咱妈接来。”
“那感情好,可往哪儿住呀?”
“要不,把儿子送回去。”
“光喂奶粉可不行,再说我也想呀!”
“那就送托儿所。”
黄莺无可奈何道:“也只好如此啦。”
吃过早饭,云峰用自行车驮着母子俩到服务公司办里入托手续,
开完单子,还需开健康证。一家三口来到医院。医生说得验血,黄莺抱着孩子来到化验室,护士拿着针就要扎大宇的静脉,她不敢看,把孩子交给了云峰。
下午,黄莺抱着孩子取化验结果,一切正常,医生给开了健康证。她又抱着孩子去商店,买床单、水杯等入托的用品。
星期一,吃过早饭,云峰就用自行车驮着娘俩去上班。刚到托儿所门口,黄莺就抱着大宇下了车。云峰摘下车把上挂的兜子,递给黄莺,急匆匆从地往山上赶,生怕迟到。
黄莺抱着大宇走进幼儿园,所长把她领到小班儿。有七八个不足半岁的孩子都送来啦。她把大宇递给阿姨,儿子“哇”的一声哭了,胖乎乎的小手,搂着她的肩膀不撒开,黄莺感到牵肠挂肚般地难受。她流着泪,头也不回地离开托儿所,为她送行的是一片婴儿哭声。她分不出来哪个哭声是大宇的啦。
黄莺回到原来的班组。工友们跟她打招呼,她都有些魂不守舍,心里牵挂着儿子是不是还在哭。刚到九点半,黄莺就脱掉手套,一路小跑赶往托儿所。远远听到婴儿的哭声,就以为是她的宇儿,迫不及待地跑到小班儿门口,阿姨说:“你儿子睡觉呢,挺省事儿的。”
一起回到药厂的同学铁梅调入大修队,做技术员;萧茵调到厂办,给厂长当秘书。加多少钱,黄莺都不会去厂办的。厂长是个有名的色鬼,身边的女人不和他上床是呆不长的。从事设备维修,倒是她梦寐以求的工作。
晚上回到家,告诉云峰道:“倒班当工人的,就剩老哥我一个啦。”
云峰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读职大,当工人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大专毕业,让她继续当工人,谁都会感到委屈。
“你不说,大姐和厂长是同学么?”
“这年头,办事儿不送礼恐怕是不行的。”
五
实践是经验之母,云峰原以为天车梁起拱很麻烦,还得动用压力机械。其实很简单,只要在工字钢梁下垫上不等高的钢管,在相应位置用火焰加热,工字钢受热的部位软得像面条,靠自重就可以变形接近底下的支撑物。火焰变形后,迅速在梁上焊接角钢珩架,加以固定。
观看了施工的全过程,云峰受益匪浅。工人师傅对他深入一线勤奋好学也很是钦敬。机械部分制作完毕,林涛负责的控制部分也接近了尾声。将机械部分、电气部分和电动葫芦组合在一起,安装在两跟架起来的轻轨上,通电一试,运转正常。
安装天车由曹国有亲自带队,林涛、霍云峰就连毫不相干的李卫东都去了。
筷子厂举行开工典礼,李卫东拿照相机给白镇长和曹国有在天车底下拍了张合影,也给林涛和霍云峰拍了一张。
中午,大摆宴席。曹国有、贺工、霍云峰、林涛和李卫东都被安排在首桌。镇长和厂长亲自作陪。云峰被安排在厂长和镇长之间,他一再推辞,曹国有道:“既然镇长给咱们面子,你就坐那儿吧!”
宴会后,他们满载而归,每人一份土特产———蘑菇、新鲜木耳、甜枣子、山里红……还有两条据说是刚引进的德国鲤鱼。
生产这部天车,车间小金库得到现金五千五百元,工厂得到一张三千元的支票。云峰以为曹主任最少也能赏他五十元钱,到了发奖金的日子,他从孙工那儿领回三十七元九角,比李卫东和林涛多七元九角。
林涛还凑热闹说:“兄弟,请客吧!”
电气部分的图纸是林涛出的,居然一分钱都没多给。
还以为是会计写错了,云峰跑到隔壁去查原始凭证,但见霍云峰同志天车设计费15元扣除一周的奖金7.1元净剩7.9元,底下有曹国有歪歪扭扭的签名。
回到家,云峰有些想不开,黄莺解劝道:“算了,不就多干点儿活吗!”
吃过晚饭,云峰气哼哼地去找曹主任理论。云峰扣响了门,曹国有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俯身把一双拖鞋放在面前,道:“小霍呀,快进来!”
进得客厅,看到李卫东正给科长的儿子辅导英语呢。
云峰在茶几前落座,主任夫人给他倒了一杯水,十分关切地问道:“小霍,听说你生个儿子。”
“啊,都上托儿所啦。”
“是吗?我一直想去看看,也没腾出功夫来。”
云峰满肚子怨气说不出口,只得敷衍道:“也没啥事儿,到我姐家,顺便来看看主任。”
曹国有道:“小霍的业务水平不错,刚给筷子厂设计的天车相当好使。”
云峰喝了一杯茶,告辞出来。
九月初,车间提拔个副主任,又是李卫东捷足先登。理由很简单,云峰政治素质不过硬。他感到十分的懊丧,他是车间恢复高考后毕业的唯一男大学生,论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都是无可挑剔的。
曹国有找云峰谈话道:“你看一个大学生,当副主任一天跑跑搭搭的,真有点儿白瞎。别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上了几天班,黄莺实在按捺不住,又提起转干的事儿。云峰道:“找个清闲活儿,也好照顾大宇!”
“送点儿啥呢?”
“咱们到商店去看看,完了再说。”
云峰揣着二百元钱和黄莺抱着大宇来到国营第二百货商店,踯躅在名烟名酒柜台前。看了半天,决定花一百三十六元钱,买两瓶西凤酒和两条重九烟。乖乖,这相当于黄莺两个月的工资呀。给自己办事,云峰宁可不花这笔冤枉钱。
黄莺拎着烟和酒,独自来到百货商店对面的厂长家门口。她轻轻地扣响了防盗门。(人家是有门铃的,可是她没有看到按钮。)厂长的夫人从门镜中看到拎东西来的,赶紧打开门,惊异地问道:“你找谁呀?”
黄莺头一次送礼,嗫嚅道:“我找李厂长。”
夫人接过礼品道:“啊,他在家。”
黄莺随着厂长夫人走进屋,换上拖鞋,走进客厅。
夫人道:“老李,看谁来啦?”
正在看电视的厂长从沙发上欠了欠屁股,以一种十分亲昵的语气道:“啊,小黄呀!快请坐。你现在忙啥呢?”
“嗯,刚休完产假,还在班组干活呢!”
“职大应该读完了吧?”
“和萧茵、铁梅一起毕业的。”
厂长故做惊讶道:“是吗?我怎么把你给忘啦!”
“丁兰是我表姐。”
“哎呀,你咋不早说,不是老田动作快,我就是你姐夫啦,看你,还拿东西干啥?”
女主人支起了饭桌子,黄莺赶紧告辞。厂长起身送到门口,黄莺客气道:“快回去吧,可别冻着您。”
黄莺赶到新华书店和云峰汇合,心中升起了无限的希望,就像华老栓拿到了救命的血馒头。
九月中旬,云峰被调入结构件分厂作技术员兼下料工段长。工具车间在畅林楼吉菜馆摆了两桌酒席,为他送行。技术组、管理班和班组长作陪。
曹主任跟他很客气,当着车间管理人员的面,承诺道:“小霍呀,以后有用得着车间的地方尽管说。”
云峰敷衍道::“谢谢领导关怀!”
车间主任又拉关系道:“车间下料时,也请你多多关照!”
“太客气啦,工具车间是我的家呀!”
宴会上,会计大姐安慰道:“我们家老王那儿,就缺你这样业务水平高的人。”
曹主任、李副主任及班长轮番敬酒,云峰心里不痛快,还要装做高兴的样子,没等酒席结束,他就酩酊大醉了。林涛把他送回家,刚一进门,云峰就呕吐得一塌糊涂。可把黄莺折腾坏了,她又是心疼,又是厌恶,好不容易才把云峰安顿好,天也就放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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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兄: 钧鉴。 CIP编目数据上周已核出,今由内蒙社发来。 具体为: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1)第134049号。 具体查询方式: 中国新闻出版信息网http://www.cppinfo.com/,首页右侧“CIP核字号验证” 或新闻出版总署http://www.gapp.gov.cn/cms/html/21/index.html,首页右侧“CIP数据核字号验证服务”。 核字号输入2011134049,及网站随机验证码验证。 如查询不到,则查询方式有误,或本人核字号发错,请与我联系。 图书本周最迟下周付印。 此致,敬礼。 孙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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