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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动的红领带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张连志    阅读次数:96839    发布时间:2014-01-12

  

第十章 白领闲人  

 

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至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驰之士,亦在驭之而已。——摘自(汉)《光武帝求茂才异等诏》  

 

  

 

红彤彤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千家万户。云峰喝了一碗小馇子粥,便开始打扮,他对着镜子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脸上涂抹护肤霜,穿上雪白的衬衫,系上结婚时黄莺给他买的那条大红色的领带,披上西服上衣,和黄莺、大宇一道出发啦。

 

云峰先把他们娘俩驮到托儿所门口,再急三火四地赶往上上的办公室。

 

云峰从工具车间走出,看到周围的花草树木倍感亲切。车间四周是十米宽的灌木林,倘使在春天,开花的灌木争奇斗妍,而今青色的果实挂满枝头。他曾经摘过小杏一样的青果,里面除了果核,几乎没有可食之果肉。紧挨路面的是草坪,草坪里面的灌木丛中有着成片的草莓。芳草凄凄,草尖上还挂着露珠;透过灌木丛可以看到晚熟的龙葵,黑黑的浆果挂在枝秧上,犹如珍珠,在灿烂的阳光下,更显得娇艳。由于树丛的遮拦,只能坠落在杂草中,化为红泥。云峰想到了做人,徒有其表是靠不住的;有真才实学,没有合适的机遇,同样是徒劳的。就像他从未谋面的岳父,医术高超救人无数,却死于非命。想着心事,沿着绿树掩映的厂区公路右转,前行两百米就到了结构件分厂,一个三跨高举架厂房矗立在眼前。

 

云峰信步走进位于东侧二楼的厂长办公室,推门看到王达明,正在看报纸,赶紧打招呼道:“王厂长,我报到来啦!”

 

“正盼着你呢!”王达明放下手中的报纸,欢迎道。

 

王达明1965年初中毕业后考入中专学校,学了一年基础课程,又搞了三年文化大革命,70年留在校办工厂学做焊接工人,从学徒到班长、工段长、分厂副厂长,如今是分厂厂长兼党支部书记。

 

王达明点名要云峰,主要得益于夫人的推荐。工具车间会计经常回家说云峰如何如何塌实认干,听得久了也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她对小金库里的钱了如指掌,知道那些是云峰创收的。云峰不是党员,不能抢他的支部书记;王达明想培养他入党,一旦云峰发达了,自己也会有伯乐之名。王达明本来自乡野,又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洗礼,能在知识分子的夹缝中爬到现在的位置,实用主义的人际哲学自然驾轻就熟。老同学丁兰跟他打过招呼,却还在其次。

 

云峰谦卑道:“谢谢王厂长!”

 

“咱们兄弟还客气啥。”

 

云峰确认道:“我来主要做些什么?”

 

“管下料工段,再帮我抓一下技术。没问题,你有专业知识,又有实践经验。”

 

云峰半开玩笑道:“让您失望可别后悔。”

 

“我王达明看人是不会错的,那边交接完了么?”

 

“昨天欢送酒都喝了,我还喝大啦。”

 

“你上班穿西装,不怕弄脏了呀?”

 

云峰听出了话外之音,赶紧解释道:“我寻思离开工具车间不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就穿了套西装。”

 

“不过,这套西装真的不错。可惜呀,在车间穿不出,办公桌咋样?”

 

“挺新的,还能用。”

 

“那咱都搬过来,就和材料员卢荻她们一个屋吧!”

 

“行,只要能办公就行。”

 

“梁胖子你认识吧?让他开叉车把你的桌椅档案柜都运来。”

 

“那,我下去啦。”云峰告辞出来,王达明并没有送行。对他的装扮不满意,转念一想,从工具车间被挤兑走,收拾利索点儿也好,省得被曹国舅给看扁。推门而入,倒是很和他的意。他是个从工人堆里爬上来的粗人,上下级之间不愿意来虚的。

 

走下楼,就是厂房,云峰瞄了一眼繁忙的现场———折边的、冲孔的、焊接的、打磨的……马达的轰鸣声和机械噪声不绝于耳。临近厂房门口,还有两台20车床正车着门轴,他不能从厂房内穿行,觉得西装革履的,走在车间里不合适。碰一身机油不说,见到认识的工人不招呼说你架子大,频频打招呼又有些招摇。索性还从南角门走出去,在厂房外绕行到备料工段。径直来到叉车司机跟前,招呼道:“梁师傅,帮我把办公桌拉过来。”

 

“霍工呀,你真的调过来啦?”

 

云峰答应道:“嗯!”

 

司机讨好般打抱不平道:“曹国舅这小子太阴,卸磨杀驴。”

 

云峰不以为然道:“咳,在哪儿还不一样。”

 

“我自己去吧,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没事儿!”云峰说着,坐在无蓬叉车的后备箱上。梁胖子启动机车,载着他赶往工具车间。  

 

  

 

备料工段坐落在焊接分厂的最北跨,中间由落地钢窗隔开。厂房的中位线开着两扇门,还铺设了供地平车通行的轻轨。从厂房内看,办公楼分两层,一楼是工具间和精密设备间,二楼就是办公室。楼梯是外环的,踏板是四毫米花纹板,楼梯扶手和立筋都是一吋的焊接钢管,显得很厚重。

 

插车载着云峰从中位线的北侧门进入,沿着安全线向东拐,走向最里头的楼梯口。

 

车刚一停,呼啦一下过来三四个工人,和梁胖子一起,七手八脚地把办公桌、椅子、半截档案柜和两纸箱子书抬到楼上。

 

办公桌还没有摆正,王达明就过来招呼道:“小霍,都搬完了吧!”

 

“啊,都搬完啦。”

 

“把班长都叫来,熟悉一下。”

 

话音刚落,身怀六甲的卢荻就说:“我去通知吧。”

 

几分钟后,她气喘吁吁地领回三位班长。王达明介绍道:“这位是小霍,你们的新段长。他可是南湖理工大学的高材生,希望工作上多多支持,有谁故意刁难,别说我老王不给面子,这几年的老脸可就丢光啦。”

 

班长们齐声附和道:“哪能呢!”

 

云峰自我介绍道:“毕业后一直在工具车间搞技术,今天到这里工作,希望大家多支持我,别辜负王厂长的信任。”

 

王达明接着把三位班长一一介绍给霍云峰。

 

下料工段一共不到三十人,分属四个班组———气割下料班、剪床下料班、锯床下料班和直属班。

 

霍云峰兼直属班长。班里有一个天车工、一个材料员兼出纳、一个电木下料工、一个叉车司机、一个保管员和统计师兼会计的卢荻。天车工是个少妇,刚结婚还没有生小孩儿,看上去比云峰要小个四五岁;材料员也是个少妇,孩子已经上小学了;电木下料是个男工,说话有些口吃,四十岁上下年纪;保管员、会计也全是女职工。云峰一下子仿佛掉进女人堆里。

 

王达明介绍完人员后,说道:“小霍呀,工段就交给你了,我前楼还有个会。”

 

“好,王厂长,您慢走!”说着,云峰送王达明到楼梯口,他心里清楚,这是把舞台腾给他表演。转身回到办公室,对班长说:“把弟兄们都叫上来,认识一下吧!”

 

材料员打开面对车间的一扇窗户,喊道:“都上来,开会!”

 

不一会儿,二十多人就就陆陆续续地爬上楼来,有的坐在窗台上,有的靠墙根站着。

 

云峰主持会议,把自己介绍给大家,紧接着问工人有哪些要求?

 

有的工人说:“现在活儿不多,干完活能不能回家干点啥儿?”

 

“我跟王厂长商量一下,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在新的办法出台前,咱们先保持现状,不要出现大的纰漏。”

 

第二天早晨,云峰穿着工作服,走上了新的岗位。王达明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他在工段内往来穿梭,觉得这个小伙子塌实任干,有学历又有涵养,心里很是满意。

 

来到备料工段两个月,延续了王达明的政策,也摸清了人员构成及存在的问题。在卢荻的帮助下,云峰很快就融进了这个集体,他向王达明详细汇报道:工人现在任务不均衡,有的工种连基本工资都挣不回来。

 

需要是创造力的源泉,满足工人的需要,工人才会有主人翁意识,才会迸发出创造力。王达明对备料工段了如指掌,经云峰一提,更加深了印象,可他并没有马上表态,而是让进一步研究,指示道:“你们集思广益,写出个方案来,咱们一起讨论。”

 

霍云峰召集职工代表和班组长开会,研究下一步工作,职工代表柳小强说:“段长,你说得算不?”

 

“你提得合理,我说得就算。”

 

“我们班组七八个人,一天干不上半天活。呆在休息室里打扑克,赵三把工时票子都输光了。”

 

“工作时间也敢打扑克呀?”

 

“你抓不着就算啦。不打扑克干啥?按工时挣钱,早退还扣钱。这个月连一百块钱都开不上,老婆没工作,你让我咋过呀?”

 

云峰同情道:“可也够难的啦。”

 

得到云峰的肯定,柳小强的胆子壮了起来,道:“干完活儿就让回家,我一个月划拉五六百块钱像玩儿似的。”

 

其他的人嗤之以鼻,道:“就你?”

 

“我咋地?别瞧不起人,就烤肉串一天也弄个三四十。”

 

“只要不耽误活儿,我看可以考虑。”

 

“耽误活儿?耽误活儿你拿我是问。”

 

云峰正言厉色道:“我可把丑话说在前边儿,一旦实行弹性工作制,捅娄子的话,立马就改回来,还得收拾你。”

 

会后,霍云峰起草了弹性工作制实施方案,再一次向王达明汇报。

 

王厂长觉得出成果是结构件分厂的,可以坐享其成;一旦出乱子,那是云峰的,他可以随时调整。

 

厂领导正为开工不足发愁,弹性工作制,无疑在完成任务的前提下,降低了空运转成本;也使任务不饱和的员工得到空闲的时间,从事一些创收的活动,以贴补家用。

 

一向吊儿郎当的柳小强,像变了个人似的。早晨七点左右就穿着工作服进入场地,放样儿、划线、气割,只要有活儿,不干完连厕所都不上,干完活把场地收拾得干干净净,边角料分类上架;将生活垃圾倒入垃圾箱里。向云峰打个招呼,乐颠颠地回家。一旦有临时任务,只要电话打到他烤肉串附近的小卖店,他不管生意怎么忙,都会放下,一路小跑,回到现场,从不耽搁。

 

员工们干完活儿就离厂。休息室再也不烟尘斗乱﹑呼五喝六啦。偶有不尽人意的时候,一经批评教育,都能够以大局为重。  

 

  

 

黄莺的工作迟迟没有调动。有人曾暗示她托萧茵在厂长面前说几句好话,总也没张开口。

 

过完春节,一上班儿,李厂长被副厂长给替代了,黄莺转干的事儿也就泡了汤。

 

正月十五,云峰给高云亭打电话,拜个晚年,顺便问一下考研究生的情况。云亭说:“我正等着消息呢,估计一两天就能有结果。”

 

几天后,云亭的电话直接打到办公室。

 

“火鸟啊,通知书下来啦!我老丈人周日请客。”

 

“我一定去。”

 

“别忘啦,带着老婆孩子。”

 

放下电话,云峰从心里为他十分高兴。可是,自己就甘心在工厂干一辈子么?

 

回到家,云峰告诉黄莺:云亭考上研究生啦,尔后道:“人家请客,还特意让你去呢!”

 

“我还去吗?”

 

“当然要去,咱也不缺鼻子不少眼睛的?”

 

“我不喜欢嫂子那居高临下的样子,这回,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呀!”

 

周日,云峰如约前往,黄莺却迟疑着没有跟来。她还真想去了的,翻出结婚时做的毛料套装,只可惜褶褶巴巴的,还有些瘦,尤其是裤子,旁开门都系不严了。

 

折腾了半天,也没找出一身合体的衣服,不无遗憾地说道:“还是你自己去吧!”

 

一见面,云亭夫人就热情地招呼道:“云峰啊,他们娘俩呢,我跟你哥说啦,让你们全家都来。”

 

“啊,黄莺上班儿啦。”

 

“再忙也不差一天呀!”

 

王女士的娘家人,云亭的领导,岳父的同僚以及夫人的同学朋友和一些攀龙附凤的人聚集了八九十位,向婚礼一样热闹,真是高朋满座胜友云集。在干部招待所摆了十桌,还请人写礼帐。云峰凑到跟前一看,有五十的有一百的。他囊中羞涩,把云亭叫到一边去,将二十元钱塞进口袋中。

 

“这是干吗,咱俩还用得着吗?”云亭推辞着,心里却有些嫌他太小气。就像是错过了一次吃饱饭的机会似的,埋怨道:“让你把媳妇孩子都带来,这里有酒席。”

 

云峰敷衍道:“啊,黄莺今天上班。”

 

他的岳父喊道:“小高,快过来见见你李叔。”

 

“我们公司一把手呀!”云亭吐了吐舌头,一路小跑着赶过去。

 

宴会开始了,云峰找到角落的一个餐桌和云亭独身的哥们儿一起入坐。云亭走过来关照道:“火鸟哇,你可陪这帮哥们儿喝好。”

 

吩咐完,云亭像新郎官一样,在夫人的陪伴下,挨桌敬酒。没敬到里边这张桌子,云峰就喝得头重脚轻了,赶紧起身和云亭打了个招呼,匆匆告辞。

 

王女士在一旁小声埋怨道:“咋这样,像没喝过酒似的。”

 

云峰听到了,佯做不知。走出餐厅,骑着自行车,晃晃荡荡地回到家。心里空落落的,有点儿酸。论学习成绩,除了外语外,云亭都远远不如他。招生规模逐年扩大,他只要花些力气攻外语就可以了。真考上研究生,黄莺和大宇怎么养活?

 

高云亭成完家后,从房子到孩子甚至储秋菜领粮油,所有的后勤工作老岳母全承包了。

 

黄莺看出云峰的脸色有些难看,问道:“小凤,你咋不高兴?”

 

“没有哇,也可能是喝多了吧!”

 

“你想考研究生,我支持你。”

 

“算了,人各有志。”他想说,人各有命,又怕伤害妻子的心。

 

不到一年,萧茵就被打回原形,和黄莺一起接蒸馏水。巨大的落差使她难以适应,精神有些恍惚。工人们交头接耳,有的是议论她,有的议论与她无关。只要小声说话,她就嗔心,像中了邪似的。见人也不搭理,处于自闭状态。

 

黄莺是萧妈妈看着长大的,原想娶过来做儿媳,没想到儿子只考取了商业技校。黄莺和萧茵倒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只是最近生疏了。

 

老人家拜托黄莺开导萧茵,给她介绍个对象。

 

黄莺回家念叨了几回,云峰说她多管闲事。说得次数多了,云峰觉得林涛合适,年龄也就比萧茵大三四岁。

 

周六的傍晚,云峰夫妇把林涛、萧茵同时约到家里来。两人见了面,还都挺中意的。

 

大宇刚出生,林涛就管他叫干儿子。起初,黄莺听着有些别扭,渐渐地也就习惯啦。如今萧茵和林涛处朋友,也认大宇做干儿子。大宇一到知青药厂去玩儿,萧茵就给他买零嘴吃,大宇嘴也甜,一声声干娘叫着,后来,连干字都省了,直接管萧茵叫娘啦。

 

没处上两个月,萧茵就向黄莺哭鼻子道:“处的好好的,说吹就吹了,啥人呢?”

 

黄莺安慰道:“没事儿,让你姐夫再做做工作。”

 

云峰找到林涛问:“嘿,哥们儿,我说咋黄啦呀?”

 

“就是打一辈子光棍儿,我也不娶厂长的姘头。”

 

“都过去啦!你老兄不也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婚吗?”

 

“宁可找三婚四婚的,也不捡破烂货呀!”

 

“跟你好好过日子,管以前的破事儿干吗?”

 

“既往不咎,既往不咎我还离婚干嘛呀?”

 

黄莺虽然不希望他们分手,倒对林涛的骨气肃然起敬。

 

初秋的一天上午,云峰的一位老校友谭栋梁,现为副总工程师兼质管处处长,在王达明的陪同下,来到工段办公室。

 

云峰赶紧迎接,让座献茶。老者开门见山道:“别忙和啦。前几天,我在北京开关厂,看到他们的剪床加了数显,不用卷尺拉,干活也快了,还准。”

 

云峰迎合道:“咱们也改改?”

 

王达明附和道:“得改改,给宝钢二期工程配套电控柜,下料不精可不行。”

 

“小霍呀,你找个时间到北京开关厂去看看,也散散心。”

 

“那我就国庆节走,带上老婆孩子?”

 

王达明同意道:“行,你媳妇也没出过门儿!”

 

云峰心中很是得意。回到家,炫耀道:“国庆节,我领你们到北京去玩儿!”

 

“别瞎扯,咱哪有钱呀?”

 

“工厂派我到北京出差,你跟去不?”

 

黄莺没有马上回答,大宇道:“我去。”

 

黄莺问道:“你说北京有什么呀?说出来咱们就去。”

 

“真的。我想想,北京有……北京有天安门。”

 

“儿子,咱们去北京啦。”

 

大宇一听妈妈说上北京,乐得手舞足蹈起来。

 

蜜月时,没有像样的婚礼,没有时兴的家具,就连最基本的房子都没有。如今条件缓过来了,领娘俩旅旅游,就算是一种补偿吧。黄莺犹豫道:“得花多少钱呀?”

 

“也就花个车费,住宿一天我能报12块钱,有一两百块钱够了。”

 

“好吧,首都也应该让大宇见识见识。”  

 

  

 

1991年10月1日,云峰一家三口,登上了滨江至北京的特快列车。大宇感到很新鲜,在过道上跌跌撞撞地跑来跑去。黄莺小心翼翼地在后边跟着,像老抱子用翅膀护着小鸡雏似的。大宇看到流动餐车推过来,就跟在后边嚷着要吃的。

 

“妈妈,铁罐里装的是啥呀?”

 

“啤酒,爸爸喝的。”

 

服务员问道:“买吗,三元一听?”

 

“给爸爸买吧,他喜欢喝。”

 

“爸爸喝醉啦,找不到路咋办?”

 

服务员看出没有生意,就推着车边走边像念经一样嚷道:“啤酒、白酒、火腿肠、饮料……”

 

“妈妈,还有火腿肠……”

 

“妈给你带了,还有酸奶呢。”说着,黄莺把儿子领回座位,打开坐席底下的食品袋,取出火腿肠、蛋糕和酸奶。

 

大宇讨好道:“爸爸,我要给你买啤酒,妈妈不让。”

 

“啊,儿子乖。”

 

“小凤,你不吃点儿?”

 

“你们先吃吧,我还没饿。”

 

大宇吃饱了,玩累了,躺在云峰和黄莺的屁股后边呼呼大睡。经过二十一个小时的旅行,一家三口来到了向往已久的首都北京。

 

天还没有黑,黄莺抱着大宇,云峰拎着旅行袋儿,随着如潮的人流,通过地下道,走出站台。

 

大宇嚷着要撒尿。这是天子脚下,随处方便是要罚款的。云峰说道:“小莺,你在这儿别动,我领儿子去厕所。”

 

爷俩刚走,一位中年妇女,拿着北京市交通图过来叫卖。黄莺掏出一元钱,买下一张。又过来一位妇女问道:“住宿不?我们旅社就在前门附近,价格便宜,出行方便……”

 

黄莺问道:“包房间一宿多少钱?”

 

“一宿才三十!”妇女边说边来拉扯道:“走,跟我去看看,我们有接站车。”

 

“能便宜点么?”

 

“地下室便宜,一宿二十。”

 

黄莺也学着用京腔回绝道:“忙您的吧,我到安贞桥去住。”

 

一男一女围了上来,那妇女轻蔑地训斥道:“有地儿住也得跟我走,不去也行,交5元咨询费,害的我瞎耽误工夫。”

 

云峰抱着大宇回到站前广场。正赶上三个京痞子围困黄莺,气不打一处来,问道:“怎么啦?”

 

“他们要咨询费。”

 

“什么咨询费?”

 

男子凑过来居高临下的口气道:“我们公司负责介绍旅馆,收费五元,全市统一价。”

 

云峰不耐烦道:“咋地,我问你啦?”

 

两个女子也围了过来,云峰对北京市的痞子深恶痛绝。放下大宇,左手一把拽起男青年的脖领子,低声说道:“小兔崽子,你知道我祖师爷是谁吗?告诉你,我的祖师爷是张大帅。碰瓷儿讹人的事儿你还嫩点儿,杀人越货能吓得你拉裤兜子。”

 

大宇一看有人欺负妈妈,在一旁加钢道:“爸,你揍他。”

 

两个妇女嚷道:“东北虎打人啦。”

 

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是讲皇权和王法的地方。呼啦一下围过二三十人。云峰冲妇女道:“你别嚷,我要打的人,没有一个能站起来的。”

 

黄莺解劝道:“咱不给就算了,吵吵个啥劲呀!”

 

云峰松开了手,男士像从刀下逃脱的小公鸡似的,脸憋得通红,导着气,整理了一下衣领。一句话都不再争辩,逃难般的走开了,两个妇女紧随其后。

 

中年妇女边走边小声嘀咕道:“东北虎真没教养!”

 

“客气点儿,不看你是女的,我他妈揍扁你!”

 

妇女缄口不言。走出二三十米,男青年才缓过气来,英雄般地吹嘘道:“这要是在背静地儿,我扁了他。”

 

妇女嘴中又嘀咕些啥,根本就不屑去听了。云峰道:“看来只能到办事处去啦!”

 

黄莺问道:“挺远么?”

 

“远,得先坐地铁。”

 

走出站前嘈杂的广场,来到地铁站。云峰背着旅行袋,黄莺牵着大宇的手,走下三十几级台阶。云峰道:“小莺,去买两张票。”

 

“买到哪个站啊?”

 

“上车都一个价。”

 

“啊,宝宝在这儿等着吧,妈妈去买票。”

 

“儿子,这就是地铁。车在地底下走。”

 

黄莺拿着票回来,惊叹道:“这,可比地下商场大多啦!”

 

交完票,走进灯火通明的站台。幽深的隧道里零星地亮着五颜六色的信号灯,远远望去,象璀璨的夜空。一辆草绿色的地铁车响着汽笛,呼啸着疾驰进站。黄莺把大宇揽在怀中。列车停稳了,三口人登上车厢。

 

人不是很多,黄莺抱着儿子坐在椅子上,云峰站在她的身边。

 

走出地铁站,又坐了两站汽车,辗转来到办事处。驻京办主任给官员送完礼之后,偷偷地溜回东北老家了。云峰拿出介绍信,登记房间。

 

服务员把他们领到一楼的尽头。

 

打开房间,两张单人床,一台二十英寸的彩色电视机。

 

云峰和黄莺洗漱毕,三口人走进招待所食堂,共尽晚餐。回到房间后,看了一会儿北京电视台的国庆文艺节目,大宇困了,黄莺搂着大宇睡下了。云峰看完晚间新闻,也钻进了黄莺的被窝里。三个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没想到,羁旅中也有爱情。

 

翌日上午,霍云峰先送黄莺和大宇到动物园门口,自己去开关厂调研。中午到动物园接他们去颐和园。从万寿山上下来,一家三口坐车来到王府井,逛起北京百货大楼来。黄莺对一套标价168元的铁黄色呢子套装爱不释手,她相中了款式和颜色,进试衣间换上一看,还比较合体。

 

“来一趟不容易,买吧。”

 

黄莺道:“太贵了。”

 

“不贵,三五年穿不坏。”

 

“就听你的。”

 

云峰到收银台交了款。

 

服务员问:“配裤子还是裙子,都一个价。”

 

“还是配裤子吧。”

 

黄莺想给云峰选一套西服,一看价钱不由得咋舌,最后她只买了一条海兰色的领带。歉意道:“就给我自己买了,你俩啥也没有。”

 

“没事儿,下次出差再买,也是一样的!”

 

又逛了一会儿,黄莺买了床单被罩,还给撅着小嘴的大宇买了一只冲锋枪。

 

从百货大楼出来,走进新华书店,黄莺问:“你买啥书哇?”

 

“给儿子买几本童话。老王的女儿古文学得不好,帮她买一本参考书。”  

 

  

 

光阴荏苒,两三年过去了。五月初,工厂响应国家号召,组织各种活动宣传生产安全。云峰动员共青团员,积极参与。过了一个礼拜,就有两个人用草纸写了三四百字。翻开一看,语病频频,错别字连篇,根本就拿不出手。他这个党员一时技痒,何不亲自写一篇,一来显示自己的文采,二来给车间弟兄敲敲警钟。云峰花了一个通宵写征文,由黄莺誊写清楚,交到厂宣传部。没想到征文会引起风波,葬送了他的前途。

 

以下是他的征文稿:

 

 

如果不是中午陪客,不是醉醺醺地踩下剪板机的开关,也许我那右手的食指就不会被挤扁,可生活是不允许假设的。我只能把刚刚结束的瞬间当做梦,一场噩梦。

 

劳动局的安全检查招待宴本没有车间安全员的份儿。偏偏我的发小安大全是检查团的成员,安全科长便叫我去陪客。他乡遇故知,彼此有说不完的话题。酒到知心处,未免多饮了几杯。送走检查团,安全科长对我很满意,我也有些飘飘然地回到下料工段。

 

在车间门口,一个老者和我打招呼:“小伙子,忙着呢?”

 

原来是去年退休的安全科干事老胡,似乎在刻意等我。

 

“有什么指示?”

 

“是这样,我盖了个烟床子,想做几个门鼻儿。”

 

“进去剪呀!”

 

“都下班啦。”

 

“弹性工作制么!我给你剪。”

 

废料架上料头成堆,剪几个门鼻儿简直就是举手之劳。我取下一条白钢板,问道:“老胡,这块行不?”

 

“行!”

 

我从口袋里掏出石笔,熟练地划线。

 

拿着板条,走到剪床前,双手擎着,对好线,踏下了开关。一切都像行云流水般流畅。我简直要陶醉于自己的技艺了。

 

压料脚———偏斜的压料脚压在我那送料的右手食指上。剧痛,钻心的疼痛使我酒醒了。我看清了血肉模糊的右手。更看清了剪床后边墙壁上挂着的操作规程。真后悔!我再也写不出那样隽秀的字来啦!

 

……

 

文章写得确实不错,宣传部长给予高度评价。月底总结时,该篇征文获得一等奖,组织部发给云峰一个被罩作为奖励,并把文章登在厂报副刊上。

 

一大早,王达明来到云峰的办公室问道:“你的征文得奖啦?”

 

“嗯,一等奖!”

 

“你小子还他妈的还长能耐啦!”

 

听书记的口气不像是表扬人,云峰有些摸不着头脑。搭讪道:“谢谢您的鼓励!”

 

“凭良心说,我对你咋样?”

 

“当然,恩重如山。”

 

“可是你不能恩将仇报,把咱们给卖了呀?”

 

事出突然,云峰答不上话来。半晌才分辨道:“书记,我没……没……我没有哇。”

 

王达明教训道:“还说没有,戚燕翔喝酒上岗扭了腰,李建树下料冲掉一个小手指。你我都是有责任的,我没上报是怕影响全车间奖金,你可倒好,写一篇喝酒上岗轧坏手指的征文……”

 

云峰解释道:“王书记,您误会了,我写的是小说。”

 

“什么小说,狗屁!这不明摆着说咱们不注意安全生产么?”

 

秀才遇到兵,云峰百口难辩,谈话不欢而散。好在文责自负,他并不想逃避,时刻准备着离开。

 

王达明越想越气,仿佛霍云峰是一颗安在身边的定时炸弹。

 

一个月后,云峰辞掉下料工段的工作。他不懂得做储君的规矩,据说做太子不能太精明,太精明皇帝会有危机感。可也不能太愚钝,太愚钝皇帝不放心,害怕百年之后守不住江山。云峰长完工资入完党后,王达明就开始防范了,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好在云峰把剪板机改造得很成功,谭处长很赏识,正好手下的田工退休,就把云峰调到质管处,负责考核全厂质量奖。

 

一夜之间,云峰从白领变成了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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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莲子 : 2014-1-12 17:54:38

张兄: 钧鉴。 CIP编目数据上周已核出,今由内蒙社发来。 具体为: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1)第134049号。 具体查询方式: 中国新闻出版信息网http://www.cppinfo.com/,首页右侧“CIP核字号验证” 或新闻出版总署http://www.gapp.gov.cn/cms/html/21/index.html,首页右侧“CIP数据核字号验证服务”。 核字号输入2011134049,及网站随机验证码验证。 如查询不到,则查询方式有误,或本人核字号发错,请与我联系。 图书本周最迟下周付印。 此致,敬礼。 孙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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