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无为在歧路
无为在歧路,儿女泪沾襟。——古诗
一
云峰拎起干瘪的行囊,风尘仆仆地沿着熟悉的马路向扶贫市场行进。八点过了,街路上人车稀疏,显得很冷清。路边的白杨树经过几场喜雨,似乎更
加茂盛和苍翠了。麻雀无忧无虑地在林间嬉戏,不时地落到地上觅食。云峰穿过铁路桥涵洞,转弯来到摊床前。黄莺疑惑地看着她远征的夫君。云峰信心满满地离开,不到一周就胡子拉渣两手空空地回来了。黄莺还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回来啦。”声音没有假,是她的小凤。
小声安慰道:“啊,回来也好,抛家舍业的。”
“这两天生意咋样?”
“挺好的,你去买瓶酒。”
“我可没钱啦!回来时刀口有些肿,我坐的是卧铺。”
“没事儿,我这儿有!”黄莺打开腰兜儿,数出二十元钱,递过来。
“卖得不赖呀!”
黄莺自得道:“我还上货了呢!”
“我先回去啦!”云峰顺路踱进文化宫门前的国营副食品店,花三元钱买了一瓶松江小烧,又买了二斤五花肉、二斤豆角、两块大豆腐、一斤熟的猪头肉。他拎着菜蔬和酒肉,回到静谧的家中,倍感亲切。放下行囊,洗了把脸,刷了刷牙。开始准备午饭,先把米淘进电饭锅里,再切了一盘猪头肉,又做了一大碗豆腐汤。
大宇拿着一包方便面,推开厨房的门,看到爸爸,十分惊异,道:“爸,你咋回来啦?”
“不会外语,在开发区找不到工作。”
“那高大爷咋有工作?”
“人家是研究生啊,儿子,咱可要好好学习呀!”
“做什么好吃的啦?”
“猪头肉,豆腐汤。”云峰心疼地问道:“我不在家你吃啥呀?”
“天天吃方便面。”
大宇走进卧室,把饭桌支起来。云峰把碗筷递过来,又把电饭锅的内胆端进屋里,把猪头肉和豆腐汤摆上餐桌。
大宇看到旅行袋里的盐水鸭,问道:“爸爸,这是什么呀?”
“鸭子,晚上等妈妈回来一起吃。”
父子俩吃了顿丰盛的午餐。大宇撂下饭碗,乐颠颠地跑回操场,和小朋友打乒乓球去了。
云峰刷完碗筷,洗了洗脚。一边打开电视,一边欣赏《江城晚报》上叶子小姐的系列散文《波斯湾拾贝》。电视也看累了,文章也看完了,索性盖上被子睡觉。
大宇放学了,开门走进卧室。问道:“爸爸,晚上去饭店吗?”
“儿子,等下回吧!”
黄莺提前收了摊儿,一家三口在家中小酌倒也其乐融融。
小别胜新婚,况在壮年时。云峰感到家里的温馨。即便是喝粥,心情是舒坦的,而且和妻子相拥而睡,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次日早晨,大宇背起书包上学去了。可刚走不到两分钟就踅了回来。
“爸,给钱。一百四。”
黄莺道:“我这也不够哇?”
“先走吧,一会儿我去给你交。”
“爸,你可早点儿去,人家昨天都交齐啦。”
没打算即刻上班儿,可大宇要交钱,云峰也只能回厂子想办法。来到办公室,老谭很惊讶,问道:“小霍,怎么提前上来啦?”
“在家也没事儿!”
云峰的首要任务是到财务处去办理退出大户储蓄的手续。工厂不能按时开支,银行早就动员储户提前结算了。云峰填了张储蓄结算单,加盖完财务专用章后,骑着自行车到储蓄所取钱。而后到厂子弟小学,找到大宇的班主任,缴二年级的书费和学杂费。
班主任埋怨道:“就差霍振宇啦!”
霍云峰抱歉道:“你看,我出差刚回来。一共多少钱呀?”
班主任道:“一百三十二,这是明细。”
霍云峰并没有看明细帐,掏出一百五十元钱递了过去。
班主任找回十八元钱给他。
天老爷饿不死瞎家雀儿。上帝关上一道门,总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周六的下午,黄莺在沈阳的五爱市场批货回来,云峰赶紧取出三轮车,拉着货物出地摊儿。
黄莺不放心道:“还是我去吧!”
“在家好好睡一觉,折腾一天啦!”
“你自己能行吗?”
“没事儿,你告诉我上价就行。”
黄莺把上货的价签找出来,逐一地交代给云峰。尔后道:“好吧,我也洗洗澡,晚上去接你!”
云峰来到扶贫市场,摆完货物已近五点。出来散步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云峰拿出新批回来的T恤衫,吆喝道:“新版的T恤衫,批发价四十五一套。”
T恤套衫以冷色调为主,配上短裤正好适于运动。赶上这几天气温骤升,云峰的生意顿时热闹起来。等黄莺吃过晚饭,领着大宇来到地摊时,T恤套装卖出去七八套啦。
黄莺悄声问:“你都卖多少钱啊?”
“都是四十五,不讲价。”
“啊,那我还去上点儿回来。”黄莺心里盘算到,每套上价二十八,摊上路费不到三十元,一个晚上净赚一百五六哇。
“太辛苦你了,也没汽车呀!”
“没事儿,坐火车。明天下午就回来啦!”说着,黄莺叮嘱大宇道:“跟爸爸在这儿好好玩吧,妈走啦!”
看到黄莺行色匆匆的背影,云峰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暑期刚过,技工学校的校长聘请云峰做兼职教师,每节课五元钱,一周六节。云峰征得谭总同意后,爽快地答应了。
技工学校教研处长是个五十岁左右戴着近视镜的女人,看上去倒很慈祥,问道:“小霍呀,我这儿就剩《铆工工艺学》没找到老师了。你看行不?”
云峰深知讲一加一和微积分都是一样的讲课费,便爽快地答应
道:“好,让我试试。”
“这是教材、课程表、教案本。教案一定要做好,经教研组长审批,再讲课。”
“是,老师。”
“咱们还是校友呢,有事儿尽管来找我。”
云峰心里一热,这个厨娘般的老女人,居然是校友,想必也会关照的,他十分感激道:“谢谢!”
云峰拿着教材、教案本和课程表返回办公室。
谭总正在办公室扯淡呢,看他进来嘱咐道:“小霍呀,好好讲,那边要是挣钱多,我跟校长说说,把你调过去。”
领导的关心使云峰倍感温暖。自打上海归来,他有点怀疑兄弟情谊了。
二
云峰西装革履地走进办公室,卢荻逗他道:“火鸟,穿得这么利索,又去勾引哪个小姑娘?”
“别瞎说,今天讲课。就咱的破厂子,哪个小姑娘愿意嫁呀?也就是黄莺跟我凑合吧!”
云峰第一次以老师的身份走进教室,心中还是有些忐忑。铃声响了,他大声喊道:“上课!”
学生们懒散地起立,云峰道:“请坐!”
“这学期的专业课《铆工工艺学》由我和同学们一起学习。我叫霍云峰,(说着背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霍云峰三字。)85年毕业于南湖理工大学,和赵校长是校友。一直在车间工作,任过技术员、助理工程师、工程师,下料工段长。你们学的是《铆工工艺学》,那么什么是铆工呢?
矫正、放样、号料、切割、弯曲、装配、焊接或铆接等操作,就是铆工。你们的发展方向就是有技能的劳动者。走上工作岗位,首先要学会看图、认识金属材料、使用工具,展开放样……”
两节课下来,云峰感到了一丝为人师表的神圣。嗓子有些嘶哑,回到办公室。卢荻给他倒了一杯水,心疼道:“一个技校,你卖那么大力气干吗?”
“一家一个孩子,咱不能误人子弟呀!”
“都混到念技校啦,还有什么误不误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今天的学徒工,明天就可能是王永庆啊!”
“就这群猴崽子,还王永庆、李嘉成?”
边讲课边上班。工资说不开就不开,讲课费到月末就发,多少也可以贴补些家用。八小时之外还帮衬着黄莺卖卖货,日子过得忙忙碌碌。
这一天,上完两节课,爬上四楼,路过科协门口时,云峰意外地看到王达明似乎有意等着他,招呼道:“云峰啊,进屋坐坐。”
“怎么,您调科协来啦?”
“啊,昨天才过来的。”
说着,云峰随王达明走进科协办公室。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商场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王达明将云峰赶出后,过了不到两年舒心的日子,而今也步他的后尘,来到大楼享清福了。
男人对于权利的欲望不亚于性欲。一旦失去权利,心中的落寞是可想而知的。
“恭喜你呀,又升了半级。”
“咳,这哪是升啊。”
科协主席、工会主席名誉上都是副厂级,实际上是说啥也不算的闲职。只是开大会的时候,主席台上多加几把椅子而已。自打工资不能按时发放,全厂大会一次也没有开过。
“这不少挨累也少操心么?”
“那倒也是。不过我这儿有账户,还可以进行咨询和开发。”
“王主席,有什么活儿尽管吩咐。”
“你不提,我倒忘啦。校办工厂要上一套冶炼氧化镁的炉子,你有空给出图呗?”
“时间有的是,我回家也能画。”
“那你先去准备一下。”
“好,我现在就去准备。”云峰告辞后,夹着教案,直接走下楼去。来到位于工厂东北角的氧化镁冶炼车间。在用的冶炼设备多半是他设计的。图纸已经归档,关键数据脑海里还有印象。
云峰在现场记下电机和减速机的型号,测量一下安装尺寸。又问讯当班工人运行情况。
“挺好的,只是换电极太费事。”
“让你铁哥们儿李卫东做工装,他可是分厂厂长啊!”
“他?仰壳撒尿往上浇的主儿,不像你在车间那会儿,想用点儿啥工装,都给画图。”
设备运行良好,回到办公室,云峰从档案柜后边拽出一号图板,又在柜子上边找到蒙尘的丁字尺。到卫生间打回一盆清水,透了透抹布,将图板和丁字尺擦净,倒掉脏水。回到座位上,打开抽屉,三角板和整套的制图规尚在。只是没有2H、HB和2B铅笔以及图纸和透明胶带,好在卢荻管办公用品,一看他有所求,竭尽全力支持。不到两个小时,制图的前期准备就绪了。
谭栋梁走了进来,问道:“小霍,你忙啥呢?”
“谭总,王达明到科协啦。让我帮忙画一套电解氧化镁的炉子。他是老上级,你看……”
“给钱多的话,请我喝酒。”
“也别落下我。”卢荻插话道。
“那当然。”
“下月,部里派质量专家来指导工作,我老了,以你为主接待吧。”
云峰答应道:“是。”
谭总走后,云峰来到顶楼的档案室,想找出当年冶炼炉子的底图。不知道是档案员想揩油,还是真的弄丢了。总而言之没有找到。这增加了他的任务量,一切都得从头再来。云峰夙兴夜寐地画图,伏在图版上似乎闻到了钞票的墨香,看到了烤得发红的吱吱冒油的子鸡,他能想象到大宇啃着鸡腿贪婪而满足的神情……,不到两周,一整套氧化镁冶炼生产线的施工图就画完了。装配图、零件图和材料表汇总成册,厚厚的一本交到王达明手中时,他十分惊诧道:“云峰,这么快呀?”
“这几天事儿不多。”
其实,不是云峰的事不多,而是钱不多呀!他挑灯夜战,就是想早干完活,早拿到钱呀。
王达明道:“设计费恐怕得过一阶段。”
“没事儿,啥时给都行。”云峰心里想着钱,嘴上却说道。
三
1997快些到吧!
八百伴究竟是什么样?
1997快些到吧!
我就可以去HONG KONG……
初听艾敬女士的情歌,还觉得一九九七很遥远。弹指间,香港回归祖国的怀抱。老百姓关心国家大事,也不过是热心地收看新闻联播。谁不想到香港去站一站?可是没有路费没有地位是去不成的。
七月中旬,人们还沉醉于回归的喜悦中。工厂所隶属的部里派两个质量管理专家,来指导贯标工作。一个五十多岁,另一个六十岁出头。
云峰是质管处的后备干部,自然全程陪同。谭栋梁拿着云峰起草的材料向专家组及厂领导班子汇报。他是个久居官场的老江湖,没有材料都能说得天花乱坠,有材料的汇报更是语出惊人,从ISO9001标准的二十个要素培训,讲到质量保证手册的起草,讲到工厂的质量方针和目标,讲到程序文件的起草和作业指导书的编制,林林总总,汇报了一个多小时。专家给予高度评价,厂长也得到了许多顶高帽子,心里很是受用。
晚上,厂长、党委书记、工会主席等大员,在东海龙宫餐厅设宴款
待专家组,谭处长和云峰也应邀作陪。这是个丰盛至极的宴会———鱼翅羹、海参、醉虾、田鸡、鸵鸟肉、鹿肉。一桌酒席下来三千四百多元。
酒足饭饱之后,老谭安排云峰陪同专家组长到天香楼洗浴中心去
逍遥。他给了五百元钱,叮嘱道:“干啥都行,开宿费票子,回来报帐。”
谭总又叮嘱道:“小霍呀,那儿套票便宜,一百六十八一张。”
车停在天香楼洗浴中心楼下,司机道:“我昨天刚洗完,就在车里等你们吧。”
云峰还是邀请道:“大哥,一起来么?”
“不的,挺贵的,你们进去吧!”
云峰陪同专家组长走进大厅,来到三楼的男宾部。吧台小姐迎过来问道:“你好,几位呀?”
“两位。全套服务。”
“套票168元。四百押金。”
云峰掏出四百元钱,交给吧台。小姐逐张看了看道:“正好。”
吧台小姐说着,递出两套洗浴用品———浴衣、毛巾、浴液、洗发精、拖鞋、房间钥匙等,云峰和专家组长各领了一套,抱起来就往男宾部走。
吧台小姐心里憋不住笑,提醒道:“把鞋放这,给您擦一擦。”
云峰和专家组长脱掉皮鞋,换上拖鞋,拿着洗浴用品,走进相应的房间。换好衣服,走进浴室,盆浴、淋浴、搓澡、熏蒸……
云峰回到更衣室,小姐已经恭候了。电视里放着令人作呕的龌龊画面,伴音也十分下流,小姐道:“回来啦。”
“嗯,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负责这个房间按摩的。先给你破个谜语呗?”
云峰仰卧在按摩床上,搭讪道:“你说吧!”
“什么玩意越抻越长,越拨勒越硬?”
“竟胡说,你还是个孩子。”
“你想哪去了,是炸油条。”
小姐穿着透明的衣服,款步来到床前,趴在他的身上娇声道:“大哥,我来给你按按摩。”
云峰被这个举动惊呆了,推辞道:“赶紧下去,有话好好说。”
小姐下了床,开始脱衣服。她先脱掉夹克、胸衣,开始脱短裤。站在
云峰面前的是一个全裸的少女。枣红色的乳头嵌进白嫩的乳房里。多好的模特儿,只可惜这里不是画室,他也不是安德烈亚。
“赶紧穿上点呀!”
“穿上衣服,你来做什么?你不××,我挣谁的钱呀?”
云峰的酒醒了,理智提醒他,不能干这事儿。他下了床,趿拉着拖鞋,慌慌张张地走出按摩室。
按摩小姐追到门口,挽留道:“别走哇,大哥。”
门口的服务生问道:“小姐不漂亮,我给您换一个?”
云峰头也不回地来到吧台前。吧台主管,一身黑色职业装,就象星级宾馆的大堂副理一样。她不解地探询道:“先生,怎么刚进去就出来啦?”
“小姐,可以帮个忙么?”
主管小姐爽快地答道:“当然可以。”
“请帮我把衣服拿出来。”
小姐不解地问:“咋不穿完了出来?”
“按摩小姐太热情啦!穿着透明的衣服,趴在我身上按,短裤里还别着避孕套,这我受不了!”
“哪儿,你来做什么?”
“上峰要来,我也只能陪着。”
“好吧,哪个房间?”
“306。”云峰说着,从左腕上将房间的钥匙退下来,递给吧台经理。
目送着青年女子走向306房间。一分钟后,这女子就娉娉婷婷地捧着一叠衣服回到吧台前。
“太谢谢你啦!”云峰道。
“甭谢我,看丢啥没?”
“没啥好丢的。”云峰掏出钱夹一看,崭新的百元大钞还在,心里塌实多了。他仅穿一条半透明的洗浴短裤,站在吧台前,换上自己的衣服,系上红领带,就象中正先生在汉卿将军陪同下回到南京城,重又找回了尊严。
主管回到吧台内,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问道:“先生,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么?”
云峰有些警觉,反问道:“你经常询问客人的名字么?”
“当然不,可您是唯一被小姐吓出来的,我很敬佩你。”
“我姓柳,叫柳下惠,受的教育太正统,所以有些古板。”云峰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叫白鹭。大学毕业后,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到朋友这里来帮忙。”白鹭邀请道:“进来坐吧。”
“谢谢!”云峰说着,走进吧台内,坐在一把小转椅上。征询道:“换个职业不好么?”
“起先在物资局下属的一个厂子上班儿,没干上两年就黄掉了……”
云峰像大哥哥一样真诚道:“信着我的话,帮你留意一下。”
“那太谢谢啦!我这有书,你随便看吧。”
脑满肠肥的专家组长终于衣冠楚楚地走了出来。站在讲台上风度翩翩、气质高雅、知识渊博、口若悬河、妙语连珠的质量管理学者,也不过尔尔。那按摩小姐的年龄和他的外孙女差不多。云峰感到恶心,还是故做热情地迎了上去,招呼道:“赵老,还行吧!”
“挺好的,服务太周到了。”
白鹭小姐问道:“开什么发票哇!”
“宿费。”
白鹭问道:“单位?”
“滨江市机电设备厂。”
“就写你名吧?”
“别写名了,写名不好报。”
“行!”白鹭问道:”可,你这怎么算?”
“全费吧,小姐也挺不容易的。”
云峰把发票和找回来的钱揣进口袋,领着专家组长,离开洗浴中心。
四
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云峰正在技校授课。他向教导主任告了假,又以出差的名义到财务处借了二百元钱,一路小跑来到摊床前。黄莺正在大树下乘凉呢。问道:“干啥来啦?”
“大哥来电话,让我回去。妈可能没了。”
“啊,不能吧。春节时,我看还没什么大事儿,咋这么快!”
“我得马上回去。”
“我跟你一起走。”
“你别去了,大宇还得上学呢!我刚从财务处借了二百元钱。”
“你替我给妈多嗑几个头。”
“那我走了。”
云峰刚走到通往家乡的公路口,就过来了一辆开往榆树的客车,
他毫不犹豫地登上车,从榆树转扶余,再转乘到乡下的客车。一路风尘,下午四点许,来到离家不足五公里的路边小站,一辆红色的机动三轮车停在那儿,等侯着旅客。
云峰问道:“到太平庄去不去?”
“去,道不太好走,十元钱吧!”
云峰没砍价就上了三轮车,在青纱帐中穿行。脑海中不时出现母亲的面容,有时还会浮现出母亲到学校接他的情景,云峰不相信母亲
会死。三轮车颠簸着来到村口,他掏出十元钱,交给司机。一哭三叹的喇叭声从院子里传出,低沉嘶哑的喇叭声是传统的安魂曲。云峰失魂落魄地走下三轮车,小跑着冲进自家的院子里。只见庭院的正中搭起了灵棚,铁红色的棺材前是装满纸灰的瓦盆,没燃尽的冥纸还泛着火星,冒出缕缕的轻烟。
云峰直奔母亲的灵柩,试图推开棺材厚重的盖板,看一看孤单单地躺在冰冷的棺材里的妈妈。
守灵的阻拦道:“你还认识我么?”
云峰定睛一看,原来是他从哈尔滨归来时半夜投宿的那个舅舅。
“老舅,您也来啦。”
老人安慰道:“二外甥,出殡前才能看。”
哥哥和妹妹都从屋子里赶出来,和他相拥而泣。父亲从屋里走出来,出奇地安静,仿佛是变傻了。嘴中叨咕道:“日子刚好过,怎么就走了呢?”
云峰跪在灵柩前给母亲烧纸磕头。
母亲的病他是知道的,春节时母亲下地就有些困难,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了,要知道她才六十多岁。
等到出殡的那一天,推开棺材五公分厚的天。看到母亲骨瘦形销的遗骸,云峰肝胆欲裂。但见母亲牙关紧咬,双目圆睁,看上去十分痛苦。在死神来临时,衰竭的心脏做最后的抗争。他用右手抚摩母亲冰凉的额头,一点儿一点儿向下揉按,直至合上扩散的双眸。云峰知道母亲还有许多牵挂,割舍不下。其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小家。他责怪道:“哥呀,你咋不让我看妈最后一眼啊?”
“妈不让告诉你,怕耽误你教书。”
“妈,最后说什么啦?”
“可以让小凤回来啦。小莺是个苦命的孩子,咱可要好好待人家。”
云峰从嫂子手中接过酒精棉球,仔细擦拭母亲的脸和手,每个细微的皱褶都不放过,而后又梳理了她的头发。
哥哥递过五十元钱道:“妈妈一生省吃简用,走时不能两手空空。”
云峰接过钱,塞进妈妈的手里。
躺在棺椁中的母亲,经过擦拭,看上去还很安详,这时云峰才让亲
友们向遗体告别。
乡邻和亲友们按照当地的习俗安葬了母亲。出殡回来,洒泪告别了父亲,云峰连夜赶回滨江市。
母亲生病,他没有钱孝敬,奔丧也只带回二百元钱,他是母亲最疼爱最有出息的孩子,可他连最起码的赡养义务都没尽到,更不用说尽孝道了。他枉受了大学教育,这是他一生中最凄凉的季节。
就在母亲去世后的第三个七天的晚上,黄莺买回十元钱的烧纸,
云峰很是感激爱人的孝心,他知道母亲没有文化,担心恶鬼抢夺属于母亲的钱,于是学着小时侯看到的阴阳先生的文笔,打了份表证。
大宇在一旁看着,问道:“爸爸,你写啥呀?”
“你都上三年级了,看看吧。”
大宇在一旁念道:“表证兹有吉林省滨江市民霍云峰给其母吉林省扶余县*乡*村霍白氏万贯金钱若干,以表为证,不许外鬼抢夺。*
年*月*日。”
“别教孩子迷信的东西。”
“什么迷信,不过是一种纪念。”
全家人来到十字路口,云峰用木棍划了个一米直径的大圆圈,又在中间打上十字,就像是望远镜镜头上刻的坐标线,先把表证点着,接着把买来的几十个亿冥币也焚化了。
“奶奶能收到么?”
“能,没看我还给奶奶写了寄款单。”
五
严冬是摆不了地摊儿的。黄莺去察看工厂的境况,能开支的话就回去上班。她穿上羽绒服来到药厂,厂区一片萧索。门卫室人去屋空,锈迹斑斑的角门耷拉着,路面上只有几行深浅不一的脚印留在半米厚的雪地中,让人联想到聊斋故事里的鬼屋。要是晚上,女人根本不敢单独进来,就是白天,也觉得瘆得慌。
黄莺走进厂长办公室,里面只有两个女人,点着电暖气。其中的一位就是当年通知她上班的刘海波。
黄莺问道:“海波呀,啥时候开工啊?”
“四月份复工,不来的话就算自动离职,今年的养老统筹还欠着呢!”
晚上,黄莺向云峰说道:“我的养老统筹还得自己缴。二百八十多呢!”
“没事儿,咱还有钱,你明天就去缴。”
“妈妈不在了,也该给爸爸邮点儿钱啦!”
“等过了元旦再说。”
过了元旦,工厂破天荒来了个开门红,云峰开回680元钱,偏又赶上一月份过春节。妈妈刚走,老爸肯定会感到孤独。全家走委实抛费不起,把黄莺和大宇扔下又不忍心。来到邮局,给哥哥寄去了300元钱,并在汇款单上留言:春节工作忙,回不去了。
背着黄莺做事,这是头一次。并不是怕她反对,而是怕她知道后上火。这一年云峰扳手指头查了一下,工资性收入也就3300元多一点儿,工厂累计拖欠他工资接近8000元,黄莺不摆地摊儿,全家人真的要喝西北风去了。
除夕下午,为了扫掉母亲逝世带来的悲痛,云峰领着黄莺、大宇逛起了副食品店。在他有钱的时候,买一斤干豆腐都要排十分钟的队;而他钱不充足的时候,副食品店的商品却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三口人拎着两斤猪肉、几根火腿肠、包饺子的芹菜等离开商店,回到家时,邻居在门外帖上了对联,大宇问道:“爸爸,咱们咋不贴对子呀?”
云峰道:“奶奶不在了,过年,她要到咱们家来看看,有对联,她是不敢进屋的。”
这个春节,过得无声无息。初一早晨,云峰就把厨房门外的对联揭下来偷偷地扔进了垃圾箱,只留下门中间的“福”字。
大宇感到很郁闷,初二就到丁兰家去了。一住四五日,借口说跟小哥哥学习外语。云峰则天天躺在床上睡懒觉,黄莺怕他憋闷出病来,拽着他沿着楼头的田埂向西山走去。路的左侧是一片棚户区,住着城市的贫民。气压很低,炊烟弥漫,生煤烟和粉尘悬浮着,呛得人透不过气
来。右侧是一望无际的稻田地,被化工司征用多年,满眼是焦枯的芦苇和蒲草,在初春的寒风里瑟瑟地发抖呻吟。大宇入托的幼儿园就在贫民窟的正中,远远望去,人去楼空,一片萧索。田埂小路凸凹不平,枯黄的草叶子、光秃秃的灌木丛的枝条和残雪上都积满煤尘,穿过贫民窟,前面是一座山丘,朝阳的道路上,残雪开始消融,显得很泥泞。路边是成片的松林,虽然蒙尘,但很苍翠。偶有几株老橡树,掉光了叶子,枝头上成串的干豆荚在风中摇曳,发出窸窣的声响。云峰和黄莺爬上小山,踏上人迹罕至的雪野,享受着大自然的赏赐。背阴的柳树边有一坐孤坟,坟头上宿草丛生,远远望去,都快被雪给填平了,两只神鸟落在大柳树上,他不清楚冬天为什么乌鸦不鸣叫,嘴被寒气冻上了吗?
“唉,春节应该给妈妈上上坟!”
“明年,咱们一定要回一趟家。”
“暑假上长白山,寒假回大平原。”
黄莺没有说话,生活难以为继,谁还有精力去祭扫先人。
“走吧,我的大孩子。”
两个人手挽手下山,头顶的太阳像是伤痨病人的眼,无神干涩冷漠地照着这座山丘,惟有杨树上的两只花喜鹊,悄悄地聊着情话,似乎是告诉这对患难夫妻,春天的脚步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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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兄: 钧鉴。 CIP编目数据上周已核出,今由内蒙社发来。 具体为: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1)第134049号。 具体查询方式: 中国新闻出版信息网http://www.cppinfo.com/,首页右侧“CIP核字号验证” 或新闻出版总署http://www.gapp.gov.cn/cms/html/21/index.html,首页右侧“CIP数据核字号验证服务”。 核字号输入2011134049,及网站随机验证码验证。 如查询不到,则查询方式有误,或本人核字号发错,请与我联系。 图书本周最迟下周付印。 此致,敬礼。 孙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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