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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动的红领带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张连志    阅读次数:159414    发布时间:2014-01-12

  

第十八章 红领带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以为美,美人之贻。

 

——《诗经·邶风·静女》  

 

  

 

云峰比骆瑛小一岁,上大学也晚一届。专业更是风马牛不相及。云峰学的是机械制造,专业课是机械加工工艺、刀具和机床设计,主要作用对象是钢铁,将钢材加工成各种需要的形状和尺寸,装配成机器;骆瑛学的是石油冶炼,用瓶瓶罐罐将原油加热,分出汽油、柴油和重油,或者以石油为原料生产尼龙、乙烯等化工产品。云峰住在校园的紧里头一舍,墙外就是成片的菜地,每年开春,袅袅的粪臭常常不请自到;而骆瑛住在校园的最外头四舍,出了角门就是音乐学院,每逢夏季,悠扬的乐音往往和清风一起融入梦乡。如果说曾经相聚在一个屋檐下的话,那也可能是在电影院或是体育馆。即使有机缘见面,一个农村的毛头小伙子和一个城市的俊俏少女,又能擦出多大的火花呢?也许比不上萤火虫幽微的蓝光,瞬间就会淹没在无垠的暗夜里。命运之神偏偏把来自火星和木星的两个生命安排在一个光洁的冰场上。

 

云峰的滑冰成绩颇不尽人意,小的时候打出溜滑并不显得笨拙,穿上冰鞋腿脚却不听使唤,上了两次冰,连起码的达标速度都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这对于体育尖子来说,多多少少也是个讽刺,而他又是个不服输的人。

 

那是在冬天的一个下午,云峰提前二十分钟从教室的后门溜出,

 

早早地来到体育馆,为的就是第一个借出冰鞋。冰场一直由冰球队或是上滑冰课的班级所占用。三点之后,学生们才可以自由上冰。

 

云峰如愿以偿,一路小跑来到冰场,急不可耐地换好冰鞋。冰场上早有一个身着藏蓝色滑冰服,头戴藏蓝底白色竖纹滑冰帽的苗条女生,像掠过水面的燕子一样矫健,在如镜的冰面上风驰电掣地划过一道道弧线。显然,这个女孩子不是租借的冰鞋。肢体动作和谐美观,一摆臂一收腿都符合运动生理学的原理,充分展示了运动之美。她就是骆瑛。

 

云峰趔趔趄趄地划着。不到十分钟,云峰就感到两踝酸痛,脚趾冰凉。冰刀似乎穿在别人的脚上,而穿在他脚上的是枷锁,是沉重的镣铐。

 

冰场渐渐热闹起来,四周聚集了很多人。有的在换鞋,多数同学站在周围看着热闹。骆瑛从云峰的右侧超出后,她的重心左前倾,上身与冰面平行,右脚迅速发力压入弯道,左手炫耀似的划在冰面上,在云峰的眼前形成漂亮的弧线。紧接着,她站直身,左右摇摆着向前飘去。那悠闲的身姿恰似一朵闲适的云,无拘无束的。围观的同学们都抱以热烈的掌声。男生超过他,尽管不服气,心里还会坦然,在力量型的项目上落在女生后边,云峰感到了羞辱。

 

骆瑛小姐再一次超过时,仍是卖弄地紧贴着云峰的前面压入弯道,有意让围观的人看清似的。冰场外的韩如冰辈也跟着起哄。这也怪不着别人,云峰凭着长胳臂长腿,经常在打羽毛球时,把球扣到人家的脑袋上,班上的女同学几乎都吃过他的亏。

 

云峰的心里想:小丫头片子,要是在地面上跑,我算你俩的。可冰面不是跑道,转瞬间骆瑛又从他的右侧划着弧线超出了,左手仍然炫耀似的划在冰面上。观众们嘘声四起,有的喊火鸟加油,有的喊哥们儿下去……

 

滑冰场上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冯毅像跛脚鸭一样,摇摇晃晃地从云峰的身边滑过。安慰道:“小兄弟,别着急,慢慢来,像我这样。”说着,他做起了示范,冰面上顿时出现了两只跛脚鸭。云峰觉得他比自己也强不到那去,赶紧礼让道:“冯哥,你先滑吧。”

 

冯毅向前滑去,渐渐地拉开了距离。小女生又压了他一圈,围观的同学再一次响起了嘘声。云峰感受到了奚落,心里顿时火起。他想教训一下这个漂亮的女生,他仍笨拙地在冰面上向前划着。踉踉跄跄,活像酩酊大醉而败道的酒鬼。

 

冰面上陆续上来五六十位学生,有的比较熟练,有的和云峰不相上下。当骆瑛小姐再一次跟近时,起哄声撩拨起云峰的报复欲望。他仿佛是头被激怒的公牛,左脚腕猛然发力,身体急剧右倾,左脚的冰刀竖起45度,刀尖向斜后方的冰面迅猛蹬出,整个身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右前方骤然冲去,恰似离弦的箭一般,射向试图超过他的骆瑛。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小山一样倒了下去,娇弱的身躯被重重地砸在冰面上。两个人摞在一起,划出二十余米,直到冰场边缘的砖框前才停了下来。冰刀磕碰着,发出尖细的破擦声,在冰面上划出四道深浅不一的波浪线。后边的同学躲闪不及,劈里啪啦又摔到了五六位,整个冰场的西北角顿时乱成一团。

 

周围的男生先是起哄,后是气愤。停下来的地方恰恰是云峰放鞋子的所在。他脱下冰鞋,换上棉皮鞋,站起身来拍打裤子上的污渍。一群同学蜂拥而上,把他团团围住。骆瑛还在冰面上卧着,他走过去试图扶起她。骆瑛疼得出了汗,站不起来,裂着嘴,几乎带着哭腔说道:“我的腿可能折了。”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有的说向辅导员报告,有的喊叫救护车。只见云峰俯下身去,抱起骆瑛,命令道:“快,搂住我的脖子。”

 

骆瑛十分听话,伸出左臂攀住云峰的脖子,他抬步就往医院的方向跑去。骆瑛的小粉脸就像是北方极少见的刚剥皮的新鲜荔枝一样,晶莹剔透,娇嫩欲滴。额头因忍受疼痛而渗出汗来,仿佛是荷花上凝结的晨露。看在云峰的眼里疼在他的心上,他为自己的恶作剧感到懊悔。云峰那结实的臂膀托起骆瑛沿着冶金馆和冰场之间柏油马路,小跑着穿过横道,斜穿过风华园,直插机电馆门前的马路,奔往医院。韩如冰以及骆瑛的同学一路小跑才跟得上。来到医院,没用挂号,直接送到X光室,拍了张片子。

 

半个小时侯后,女医生看着湿漉漉的X光片,说:“小姑娘,你很幸运。如果摔伤骨盆,可就影响生育啦。”

 

云峰听了,更是一阵后怕。好在大学生享受公费医疗,经济上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云峰一直守护着骆瑛,给她打饭、刷碗……直到九点许,才回到寝室。

 

每天下课后,他都去医院看望骆瑛。他到学校商店去买苹果,红玉苹果二角六,国光苹果四角八。他买了两斤国光苹果,拎到医院去,自己一个都没舍得吃。

 

周日的下午,云峰把吉他带进医院,给骆瑛和病友们演唱校园歌曲《外婆的彭湖湾》,患者们没听够,他又弹唱了不太熟悉的《夏之旅》。

 

声情并貌充满青春活力的演唱,逗得骆瑛鼓掌叫好。她从心里原谅了这个莽撞的男孩儿,并为他的才艺和真诚所吸引。

 

过了两天,骆瑛就能下地;七天后,她就出院回到化学馆上课了。

 

机械系派员来征询对霍云峰的处理意见,骆瑛说:“别处分了,又不是故意的。”

 

和云峰在一起,骆瑛总会找到无穷无尽的话题,就像咕噜咕噜叫的鸽子。她又长得白净,云峰便亲昵地叫她小白鸽。云峰有着强壮的体魄,和超常的膂力,她娇声说:“你叫我小白鸽,我叫你大螳螂吧!”

 

“不行,螳螂脑袋多小哇,一不小心就成了黄雀的腹中餐啦!”

 

“那我只能叫你长臂猿啦!”骆瑛说着,把弯曲的双臂举过头顶,撅起嘴唇,模仿起马戏团里的黑猩猩。

 

“那是长臂猿吗?简直是黑猩猩。”

 

“反正都是猴子的表兄弟。”

 

“还是叫螳螂吧,多少还有点小昆虫的可爱。”云峰无奈道。

 

骆瑛住院耽误的功课必须补上,在医院里她也手不释卷,有些课程光靠看书是完不成的。出院后,云峰到四舍找了两次,她都去实验室了。  

 

 

 

沈阳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刚过三月,冰雪就消融殆尽。墙角的蒲公英长出了两三片灰绿色的叶子,萌茸的草坪返青了,远远望去,一片嫩绿。云峰披着崭新的军绿色呢子大衣走出寝室,神气活现地向学校大门走去。路过冰场时,冰已经融化,看上去很泥泞。大块大块的滩涂连成一片。再过三五天,就可以踢足球了。他习惯性地顺着冶金馆门前的大道向化学馆的方向瞥了一眼。在灿烂的阳光下,不远处一个快乐的女孩,向他挥手道:“火鸟,你好吗?”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来者正是骆瑛。云峰赶紧打招呼道:“小白鸽,你好些了么?”

 

骆瑛雀跃着来到他的身边,十分欣喜道:“我没事儿了,大螳螂,你上哪儿去呀?”

 

“我想上马路弯的书店。”

 

“我也想去书店,咱俩儿一块去呗!”

 

云峰想到,乖乖,多亏没有说我想上厕所。他愉快地回应道:“好哇。”

 

“咱们先到太原街,回来时到马路弯。”

 

“你是大姐,听你的!”

 

骆瑛和他走在一起,真是天生的一对儿。云峰披着将校呢大衣,有一股将军的气势。身边的少女那曼妙的身材就是走在T形台上,都毫不逊色,堪称是美女配英雄。

 

走出校园,搭乘环路无轨电车。云峰离售票员近,先掏出钱,买了两张票。开出两三站,车厢里出现空位,他礼让骆瑛坐下,自己站在她的身边,就像是忠诚的卫士。走下电车,拐进沈阳市著名的商业街———太原街。

 

“开春了,我想买双夹皮鞋。”

 

云峰附和道:“那就买吧!”

 

踱进一家国营商店。骆瑛一会儿穿上这双,一会儿又试试那双,不时地征询云峰的意见,娇声问:“好看么?”

 

骆瑛穿上一双黑色长筒皮靴,在试衣镜前,神气活现地走起了三十年代上海交际花的模特步。

 

云峰道:“在校园里,鞋跟儿太高不方便。”

 

一连试了四五双,骆瑛十分不情愿地说道:“看来,也只好等毕业再穿了。你说,啥颜色的好?”

 

“我看黑色的好。棕色的不庄重,红色的太扎眼,白色的又不扛脏。”

 

骆瑛接受了他的建议,花五十六元买了双半高根儿黑色牛皮夹

 

鞋。云峰心里盘算这可是一个半月的生活费啊。他耐心地陪伴着骆瑛继续逛商店。在一家服装店,骆瑛看中了一条红色的领带。他有些纳闷,一个女孩子买领带干什么?

 

离开商业街,他们来到马路弯书店。逛了一会儿书店,各选了一本外语书。云峰选的是中英对照的《大卫·科波菲尔》,而骆瑛选中的是英文小说《飘》。

 

从书店走出,骆瑛道:“这是给你的领带?”

 

云峰惊异道:“怎么,这是给我的?”

 

“住院时,我没少折腾你。”

 

“我不逞强好胜,你也不会骨折。”

 

“你也没想到我会受伤,是吧?”

 

云峰不好意思道:“应该我给你买点儿啥,哪好意思让你花钱。”

 

“咱俩儿谁花钱还不一样。”骆瑛道:“红色象征着爱情和喜庆。”

 

从少女口中说出“爱情”两个字,恰似对身边的男孩说:“我爱你!”

 

云峰被这猝不及防从天而降的爱情给击晕啦。不管红色象征什

 

么,第一次接受这么像样的礼物,他的心里格外愉悦和激动。从书店走出,过了午饭的时间,平时一分钱都攥出水来花的云峰,却破例问道:“小鸽子,想吃点儿啥?我请你。”

 

“随便,吃点儿啥都行!”

 

来到一家国营饭店门前,云峰问道:“你看,这家行不?”

 

骆瑛答应着:“行!”

 

两个人踱进饭店,云峰到售货口买票,再到付货口去端菜。他买了一盘溜肉段、半斤小炸鱼、一碗汆白肉加血肠,两碗米饭,两个人把饭菜端到一张桌子上,骆瑛道:“喝酒吗?我给你买。”

 

“你会喝吗?”

 

“我不能喝,身体不方便。”

 

“咋地啦?”

 

“别问啦,不算病,女人的事儿。”

 

云峰不知道女人有什么事儿,既然不愿意说,也就不追问了。

 

“你不喝,我也不喝。”

 

“那我陪你喝一杯啤酒。”

 

“好吧!”他走到售票口,骆瑛也跟过来抢着付帐,云峰道:“下次,你再请我。”

 

云峰付了六角一分钱,拎回一瓶啤酒。两个人回到桌前落座。他用牙起开啤酒,给骆瑛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了一杯,初恋就这样开始了。

 

这顿饭花了六元多钱,用餐时,云峰始终面带微笑,可心里却叫起苦来。当时每个月的伙食费刚涨到三十元左右,六元钱委实不是个小数目。

 

吃过饭,他们乘坐环路无轨电车,到南湖公园下车。走进校门,骆瑛问道:“你一般都在哪儿上自习?”

 

“机电馆。”

 

“采矿馆也不错,阅览室里啥资料也不缺,人还不多。”骆瑛邀请道:“你来吧,我给你占座儿。”

 

云峰的心里荡起青春的涟漪,深情地回了一句:“好,谢谢!”

 

在相会处分手,两个人都有些恋恋不舍。不时地回头张望,目光再一次相遇,彼此点了一下头,心有灵犀,似乎在说:明天见。

 

约会从此开始了。弹指间,个把月过去了,两个人的感情与日俱增。学累了,便携手到校园里散步。风华园、小树林都留下了他们卿卿我我的倩影。

 

周末,在风华园的荷花池里观鱼,骆瑛偎依着风华少女的塑像提议道:“下周日,咱们去划船呀?”

 

云峰应和道:“上哪儿呀?”

 

“南湖公园。”

 

“好哇!”云峰答应道,心里却盘算要花多少钱。 

 

  

 

周日的早晨,云峰如约来到四舍。骆瑛刚刚起床,正要去刷牙。他打趣道:“小白鸽变成大懒猫啦。”

 

“你先等等我,一会儿就好。”

 

骆瑛开始着意梳妆打扮起来。云峰领着心爱的姑娘来到公园门口的小摊前。买了三根油条,一碗豆浆。骆瑛娇声问道:“怎么,你不吃?”

 

“啊,我吃过了。”

 

骆瑛独自吃着,引起云峰的口水。可是他的口袋中委实很寒酸,不能多花一分钱。今天的预算是十元以内,这相当于他一周的生活费。

 

来到公园门口,云峰赶紧去买门票,每张一角。沿着蜿蜒的小径相伴而行。在十指相扣的瞬间,少男少女还真有一丝触电的感觉。骆瑛条件反射般想抽回手,云峰粗壮的大手把纤细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就像抓住了仙女裙裾的下摆。骆瑛驯顺地偎依着云峰,游起了春日的公园。

 

浑河的春水泛着绿波。十数只小红船在绿波中荡漾。湖边的垂柳摇曳着青丝,婀娜多姿。路边的老榆树向泥土中播撒生命的种子——榆钱儿。粉蝶也来凑热闹,在花间翩跹。码头上播放着美妙的音乐,听到歌声,骆瑛问道:“你的吉他是从哪儿学来的?”

 

“长影乐团的作曲家走‘五七’道路,下放到我们村。”

 

“看来,文革并不一无是处,还在农村普及了音乐!”

 

“滑冰,你是跟谁学的呀?”

 

骆瑛自豪地说道:“老爸,我老爸的滑冰可是专业水平,‘一五’期间带着妈妈和苏联专家一起来到滨江,参与了三大化的建设。我五六岁就和爸爸一起上冰场,冰鞋从小到大有七八双。”

 

边走边聊,沿着垂柳掩映的柏油马路来到船坞。云峰交了一元钱租金,又交上学生证作抵押,租了一条小木船。云峰拉着缆绳,骆瑛灵巧地走上小船,随后他也趔趔趄趄地走上船,小船左右摇晃着,溅起水花,吓得骆瑛赶紧坐下。

 

云峰歉意道:“没事儿吧?”

 

“吓了我一跳。”

 

云峰将两个桨上好。叮嘱道:“大小姐,你可坐稳了。”

 

“怎么,不会划呀?”

 

云峰如实答道:“没划过。”

 

云峰猛地一桨下去,击起的水花,溅了骆瑛一脸。船立马打横了。

 

他赶紧划下另一只桨,船总算不侧歪了。像驴拉的磨一样,在原地打转儿。骆瑛看到他的笨拙,很好笑,同时也无比幸福。划累了,小船在水面上闲适地飘摇。

 

“还是我来划吧。”

 

云峰不太相信骆瑛会划船,鼓励道:“你也来试试。”

 

骆瑛接过双桨,两臂一前一后地摇着。小船平稳地向前穿行,简直是水波不兴。

 

小船时而穿过小桥,时而靠近堤岸,微风抚面,柳枝摇曳,一双紫燕,轻轻地掠过水面后连袂高翔,春天里它们也在播种爱情。云峰想到老家的燕子在厨房的梁上垒窝,城市的燕子在哪儿垒窝呀?

 

坐在船上,面对身边的漂亮女孩,云峰鄙薄起自己来,心中暗暗想到:光有一身蛮力气是不行的,不由得赞叹道:“你划得真好!”

 

“小的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带我到玄武公园去划船。你小的时候玩儿啥呀?”

 

云峰忆起自己童年,讲道:“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没时间搭理我,除了学习吉他外,就是和小伙伴们上山挖野菜,有时喂猪,有的时候是人吃。要说游戏,也就在沙土地上争抢着拍拍鸡蛋大小的皮球,要么就是和临村的孩子撇土垃坷,和同学们玩抓特务。”

 

骆瑛感到很新鲜,接着问道:“那么冬天呢?”

 

“冬天?踢毽子,玩秫秸棒,放爬犁,打出溜坡,拣粪……”

 

“来,我教你。”

 

当少女把手放在少男的手之上传授划船技艺时,触电般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实际上,骆瑛曾经在他的怀中停留过,可那时她除了疼痛没有别的感觉,要说有,也就是对这个大男孩的愤恨。而他除了内疚,就是闯祸的恐惧。

 

骆瑛教云峰有节奏地划船,小船随着桨的入水一蹿一蹿地前行,约划了五分钟,她把手松开道:“你自己试试。”

 

云峰掌握了技巧,不一会儿就划得得心应手,小船靠在一个亭子边的树荫里,停了下来。

 

骆瑛不无遗憾地说:“把吉他拿来就好了!”

 

“我给你朗诵一首诗吧!”

 

骆瑛鼓励道:“好哇!”

 

云峰清了清嗓子,朗诵道:“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没有辅导课的傍晚,云峰都到采矿馆去自习。骆瑛比云峰大一年级,譬如英语、高数、党史等公共科目,骆瑛还可以指点一番。学习累了,两个人就到风华园去散步,繁花碧树小桥流水,流连忘返。间或去机电馆和建筑馆之间的小树林。树林幽静极了,足有二百米见方。清一色拳头粗的松树,树下有供休息的长椅,空地上都被晨炼的人群踩踏得十分平整,没有一颗杂草。树林的南侧,有一小山峦。山上有一座红色的亭子。梁上挂着一口古钟,直径有八百毫米,高约一米。钟上的铭文早已锈迹班驳,钟高字小,又是繁体,又有锈迹,地面上的人们很难解读铭文,据说是为了纪念抗战胜利和缅怀参加12·9运动的学子们所铸。亭子周围有数十丛枝繁叶茂的蔷薇,两三米高,花开时节,黄色的蔷薇花厚重得象柿子饼。

 

月色朦胧的夜晚,坐在长椅上,云峰用吉他弹奏台湾校园歌曲,给心爱的姑娘。骆瑛一边嗅着清新的花香,一边听着情人的演奏,说不上有多么惬意,人间仙境盖莫如此。

 

好景不长,出去吃饭的次数明显少了。每次出去,云峰都有一种负罪感,都会想到父亲,想到农村困顿的生活,想到春节他带回的五百元钱本是准备给‘嫂子’过财礼的,为此,哥哥好像还和对象大吵了一顿,把婚期也推迟到了年底。要不是出于手足情深,很可能和他翻脸。

 

吃过晚饭,韩如冰到水房子洗了一下衬衫,而后走出一舍的大门。看见云峰夹着书摇摇晃晃地走在通往校门的马路上,和去机电馆的路正好成直角。想喊他,找不出理由,跟在他的身后,一定会被发现,索性放慢了脚步,用眼睛瞄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待云峰走出五六十米后,她才尾随着往前走。来到柏油马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即便是云峰回头,也注意不到她啦。沿着洁净的马路向前走着,看到云峰右转拐进采矿馆门前的马路,韩如冰加快了脚步。等她来到采矿馆门前,云峰早已没了踪影。

 

爬上十八级台阶,犹疑着走进空荡荡的学馆。她从三楼阅览室的后窗户看到云峰和骆瑛坐在橙黄色的灯下,不时地喁喁低语,她吐了吐舌头,自觉无聊,逃难般地走下楼去。

 

沿着采矿馆和足球场之间的马路赶往机电馆,顺路踱进风华园———鱼戏荷叶间,怀春羞红了桃花面,西面刮过阵阵的乳香,她似乎看到黄蔷薇的花朵,云峰陪着她爬上那座小山该多浪漫啊!可惜那个本该属于她的大男孩坐在别的少女身边。

 

正如鲁迅先生在《伤逝》中发的感慨:“我们需要爱情,也需要面包。没有面包,爱情也会饿死的。”

 

云峰的心中产生一种吹肥皂泡的幻觉,肥皂泡越吹越大,看上去也越五彩斑斓,绚丽多姿,同时也越接近破裂。他正等待着命运的裁决,也许分手已经不可避免,他委实付不起恋爱的成本,可他寄希望于这个时刻来得晚一些。

 

买参考书和下学期的教材花去四十多元钱,云峰在审视着自己的开销。俗语说“人不风流只为贫”,恋爱是需要本钱的。两个人在一起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的最好地点是公园、影院和小饭馆。逛公园、泡影院要买票,进饭馆尽管可以大块朵颐,可付起帐来却要隐忍心疼故做潇洒,装在盘子里的不是菜肴,而是农村老爹的心头肉啊。晚上躺在床上都得自责地琢磨,一顿饭花出一个礼拜的伙食费是不是有点儿暴殄天物。他独自上街,时间来得及就步行,要说奢侈的话,顶多中午加买一只烧饼。可领着女朋友上街,是不能如此寒酸的。应付伙食费、书本费等必须的支出,主要靠的是每月二十二元的助学金,每每买几本喜欢的书都捉襟见肘。两个人在一起,说话散步的时间比学习的时间长,想入非非的时间比精力集中的时间长。学院组织的几次考试,云峰的成绩都滑到危险的边缘。好在伊甸园里还有许多比恋爱更重要的事儿———上课、泡图书馆。

 

暑假前的几个星期,云峰借故听《理论力学》的辅导,不到采矿馆上自习了。他找出荒废的课本,发现还有许多内容大脑中一片空白。

 

云峰的回归,韩如冰倒是求之不得。她每天都在机电馆阅览室给他占位置。临近暑假的时候,骆瑛邀请云峰绕道滨江市,却被婉然谢绝了。骆瑛十分自豪而又略带炫耀地告诉云峰:化学系英文竞赛,她口语第二,笔试第三,综合成绩全班第一。

 

骆瑛娇声问道:“你知道么?我得感谢你!”

 

“还感谢我?”云峰不解道。

 

“是你劝我买的《GONE WITHTHE WING》(《飘》)哇!”

 

云峰只有钦敬羡慕的份儿,他也想见贤思齐,可是望尘莫及呀。

 

暑假回家,云峰并没有去送骆瑛,他比较欣赏秦观的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云峰西装革履和韩如冰结伴回家,骆瑛在候车室里分明看到了,她没有勇气走过去,只有暗自伤心。谁曾想这就是他们劳燕分飞的开始呢?

 

回到家里,十岁的小妹翻云峰的口袋,只翻出八分钱。这是一张普通邮票的价钱。小妹坐在云峰的怀里,小手摆弄着红领带道:“小凤哥,你这领带真好看,比我的红领巾强多了。”

 

云峰听了不由得一怔,他想到了送领带的人。

 

并不是领带有多么漂亮,“美人之贻”而已。它是用普通的红色丝绸做的,里面的麻布划船时溅上了水,有些收缩,又没有重新熨烫,看上去褶褶巴巴的。只是送领带的那个人让他精神恍惚,神魂颠倒。

 

妈妈问道:“小凤啊,你处对象没?”

 

“没,没有啊。”云峰心里发虚道,他也在问自己:“我处对象了么?”  

 

  

 

云峰心存感激的揣着卖猪凑的二百元钱,风尘仆仆的赶回学校。

 

生活委员给他送来一摞子《青少年日记》和一沓子信。其中的一封是梁洁寄来的,告诉他已经毕业,留在滨江市。他并没有太往心里去,信只草草地浏览了一遍,就丢在一边儿。他的心里只有小白鸽,别的女孩子根本引不起兴趣。

 

寝室的哥们儿都回来了,带着各地的土特产。浙江的加饭酒、江西的腊肉、四川榨菜不一而足。晚上聚餐,云峰拿出八枚咸鸭蛋,老六用暖瓶打回生啤酒,同寝室的弟兄们各取所需,过起了共产主义生活。聚餐后,云峰想到了心爱的姑娘。他拎着六枚绿皮鸭蛋,心中充满了对初恋的美妙幻想和憧憬,沿着绿树掩映的柏油马路向四舍走去。途径采矿馆时向右拐了个直角弯,右边是他们经常在一起自习的采矿馆,左边是足球场,那是撞出火花的所在。走到尽头儿,沿着足球场左拐,又是个直角弯,这时左边依旧是足球场,右边便是化学馆,那是骆瑛上课最多的地方。

 

路过化学馆,云峰心里期盼着撞上好运。来到第四学生宿舍,扣响了骆瑛房间的门。

 

“请进!”

 

云峰推门而进。室中只有一位女生在整理内务,云峰问道:“小白鸽呢?”

 

“谁知道野哪儿去啦!”

 

原想把咸鸭蛋留下来,又害怕骆瑛的室友笑话他太土气。朝思暮想的人不在,也只好告辞出来。云峰顺路走进采矿馆,爬上三楼。阅览室里零星地坐着十三四个人,有的翻看着杂志,有的看着报纸,真正看教材和参考书的并不多。和骆瑛经常落座的椅子上空空如也。他又踅回化学馆,穿过空荡荡的实验室,找到骆瑛的班级教室,从后排的玻璃窗子往里看,只有五六个人,根本就没有他的小白鸽。

 

云峰狐疑地回到寝室,酒精发挥了作用,脑袋有些沉,他和衣躺在床上睡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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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吉林-莲子 : 2014-1-12 17:54:38

张兄: 钧鉴。 CIP编目数据上周已核出,今由内蒙社发来。 具体为: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1)第134049号。 具体查询方式: 中国新闻出版信息网http://www.cppinfo.com/,首页右侧“CIP核字号验证” 或新闻出版总署http://www.gapp.gov.cn/cms/html/21/index.html,首页右侧“CIP数据核字号验证服务”。 核字号输入2011134049,及网站随机验证码验证。 如查询不到,则查询方式有误,或本人核字号发错,请与我联系。 图书本周最迟下周付印。 此致,敬礼。 孙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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