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黄金搭档
在耶和华山上,上帝自有安排!——摘自《圣经故事》
一
云峰小心翼翼从车库门口穿出,生怕破旧的自行车刮到崭新的奥迪轿车。骆瑛趿拉着拖鞋,一直送到别墅区的大门外。云峰的心里很惶惑,同样的两个人,却再也找不回划船时的感觉了。云峰停下脚步,叮嘱道:“快回去吧,好好地过日子。”
“有事儿来电话,我没别的,钱还是有一些。”
“谢谢!不用,我还能维持。”小白鸽有多少钱,别说是赠予,就是借贷云峰都不会张口的。
没想到心仪的长臂猿竟然如此落魄。骆瑛目送着高大的背影穿过临江公路,向松花江边走去。云峰沿着人行道向南迤逦着前行。约走出三百米,回过头来,看见丰姿绰约的骆瑛正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返回别墅。江边的一簇火炬树冠上落着一只灰色的鸽子,孤单单地四处张望着,云峰的身后是只心仪的小白鸽,他想起佛经中的寓言:
昔有雌雄二鸽共同一巢,秋果熟时,取果满巢。于其后时,果干减少,唯半巢在。雄嗔雌曰:“取果勤苦,汝独食之,唯有半在。”
雌鸽答言:“我不独食,果自减少。”
雄鸽不信,嗔恚而言:“非汝独食,何由减少?”即便以喙啄雌鸽杀。
未经几日,天降大雨,果得湿润,还复如故。雄鸽见已,方生悔恨:“彼实不食,我妄杀他。”即悲鸣命唤雌鸽:“汝何处去!”
“汝何去哉?”云峰慨叹着流逝的岁月以及连同岁月一并流失的情感。离开伊甸园,往昔的欢乐就一去不复返了,没有人能够回到从前。
猜疑、贫困和贪婪毁掉了情爱,转瞬间物是人非时不我再。韩如冰能够预知今天的结局,是否还会说:“我和他高中就好上啦。”不会的,肯定不会。谁会看中没有前途的人。爱也罢,恨也罢。时光是不能倒流的,也只有向前看。江边的护堤上开败的紫丁香,枯萎的花束夹杂在绿叶间,恰似怨妇紧蹙的双眉。微风吹过,传来阵阵苦艾的芳香。云峰猛吸了几口,鼻孔有些发痒,连续打了三五个喷嚏,大脑清醒了许多。
又走了十多分钟,停下自行车,独自凭栏。远山如黛,近水兴波。远山如黛,岚雾笼罩着山峦,看上去就像浓淡相间的水墨画,连绵不断,缠绕着城市;近水兴波,粼粼耀眼,穿城而过。人处天地间,渺小得如草芥如微尘如水滴。江水舒缓地流淌着,岸边有一群中学生在戏水。还有一个老人在江面上划着小木船在撒网打鱼,多么祥和的世界,昨天和今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三五个儿童在追逐浪花,对对情侣走在沙滩上,喁喁低语,甚至海誓山盟。当年,邱鸿和冯毅不也在江边约会吗?也许曾经海誓山盟过,还不是劳燕分飞?“句句是情流字字心”,云峰想起了这句诗,而后续到“口说爱你可别当真”,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
看了一会儿风景,云峰推起自行车向前走,转过江弯路,来到十里长堤上,临江的青年公园尽收眼底。把自行车锁在一棵大柳树旁,拾阶而下,走进公园,近距离地观看雕塑、花坛、园林、亭子。蝴蝶在花间翩跹,燕子在江面上连袂。江风携带着湿润的空气,吹拂着云峰的发丝。酒精的燥热从胃部升腾,脑袋晕晕的,似乎脸颊也开始发烫。云峰心里酸酸的,眼角流下清冷的泪水,是感伤还是懊悔,他说不清。
二
百无聊赖的王晓鹂无精打采的从江堤上走过。她也形单影只,惊喜地喊道:“火鸟!”
云峰抬起头来,十分惊异道:“晓鹂,你好哇?”
晓鹂快步走下台阶,云峰迎上前去,大有他乡遇故知,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怎么不展业?”
“无计可施!”
王晓鹂不解道:“你不一直陌生开单么?”
“公休日也无处可去。你呢?”
“咳,别提啦,刚从小姑子家出来,亲戚朋友能开的都开完了,陌生人又张不开口。”
“这工作真他妈不是人干的!”
王晓鹂附和道:“我也真的干不下去啦!”
“明天,跟哥去母子间?”
“母子间,哪个母子间?”
“就在你们公司边上。”
王晓鹂恍然大悟道:“我咋就没想到?”
“我的同学梁洁说那儿三口之家多,都是休十八个月的。”
“我看行!几点钟,在哪儿碰头?”
“八点半,在化公司门前,行么?”
王晓鹂爽快地答应道:“我没问题,咱们走走吧?”
这里真是约会的好去处,相邀不如偶遇,两个人在江边公园里散步。绿树掩映下的甬道铺着班驳的阳光,鸟儿在树间雀跃着,不时传出婉转的啾鸣;成群结队的燕子象黑色的精灵穿梭在江面上,似乎在炫耀矫捷的舞姿;蝴蝶联翩飞舞着,嬉戏在青年公园的花丛间;快乐的孩子们在水边追逐着。多美呀,和心爱的女人在江边小城携手百年,慢慢地变老该是多浪漫的事呀!可惜生存的压力把这一切和谐美妙的情绪驱逐殆尽。
王晓鹂情不自禁地挽着云峰的臂弯。在他的意识中,身边的女人就是骆瑛。一阵凉风吹过,撕下几片早衰的柳叶。云峰装作不经意地摆脱了晓鹂亲昵的搀扶。原本是自然的流露,并没有多想,只是被轻轻推开手时,晓鹂的脸颊才觉出丝丝的灼热。云峰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想起了一句话“女人因为害羞而美丽”。上帝常常把不相干的人聚在一个屋檐下避雨。企业若能正常开支,或许他俩无缘相识。可命运偏偏安排他们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选择了相同的职业。
休闲广场的浓荫中有一群票友在亭子里演练着皮黄戏。京胡的伴奏声有时超过了慢条斯理的演唱,大有喧宾夺主之势,忙里偷闲亦是人生的一大乐趣。尽管把国粹糟蹋得淋漓尽致,云峰还是一时技痒,拉着王晓鹂的手走上台阶,凑了过去。
票友多半是老知识分子阶层,唱的有板有眼,形神具备。只可惜牙齿漏风,很难做到字正腔圆。唱到高潮处,云峰也超然物外,附和着叫了声“好”。表演者是个剃着光头的老人,听到圈外人的叫好声,来了兴致,就像八百年才遇到的知音一般。
“年轻人,听得懂么?”
“听得懂,我也算是个票友。”
“是么,来一段?”
一位老人仿佛是在起哄:“李工,你老也来一段……”
被哄的老人道:“你唱花旦,咱俩就来一段儿。”
起哄的老人引火烧身,他牙齿已经掉光了,就连假牙都没有一颗,两腮塌陷,显然唱不了花旦了。你推我让,顿时冷了场。
“那,我来一段。”云峰大方地说着,踱进亭子的正中。
拉京胡的问道:“什么曲调,我给你伴奏。”
“不用,我清唱。”云峰走到亭子正中“,咿———呀———”调了几声嗓子,就唱道:“留恋着都市繁华,常想起乡村野花。漫步在霓虹灯下,难割舍豆棚瓜架。叹人生几多春秋冬夏,莫负了良辰美景好韶华……”
众人齐声道:“好!”
三十年前,师傅看家的段子,没想到云峰耳濡目染,也唱得有模有样,字正腔圆。唱词虽散淡不经,倒也不失水准。少小时不务正业练就的京剧功底,今天却派上了用场,以排解心中的抑郁和烦闷。
老者感慨道:“还是年轻好哇,底气就是足。”
云峰从人群中挤出,和圈外的王晓鹂汇合,炫耀道:“怎么样?”
王晓鹂对京剧不感兴趣,附和道:“挺好的,咱们走吧!小雪还自个儿在家呢。”
一听说‘小雪还自个儿在家’,就像偷情的女人谈起丈夫一样,云峰感到很别扭。
“你赶紧回去吧。”说着他们离开广场,来到王晓鹂放自行车的大树下。
“我送你回家。”
王晓鹂推辞道:“不用,过了桥我就到家啦。”
“那你先走吧,我去取自行车。”云峰缓步前行,夕阳照在背上,投下长长的身影。来到大柳树旁,骑上自行车,沿着江边迤逦着向北行进。
四十分钟后,云峰茫然的来到扶贫市场,天边的红霞照在楼顶上,恰似传说中的佛光。整个世界是那么地祥和。黄莺还在摊床前兜售着T恤衫,看见他的到来,犹如看到救星一样。
“你可回来了,这脬尿都憋一下午啦。”
这个世界生来就是不平等的,骆瑛小姐每月收入两三千元,作为零花。而黄莺从早忙到晚,微薄的收入,也只够果腹。云峰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汗然,从黄莺手中接过革制的黑色腰兜,说道:“你快去吧,我看着。”
黄莺匆匆地钻进身后的树丛中,云峰站在摊床前,看着挂在架子上的T恤衫,心中生出对妻子的感激来。就是靠她风雨不误地劳作,才维持了家中的日常开销。而他呢?竟然有闲情逸致去会初恋的情人,居然有浪漫的情调去江边欣赏风花雪月,去彩衣扮优……
黄莺一路小跑地回来,生怕离开这会儿丢掉生意。她并没有感觉出云峰的心猿意马来,关切地问道:“今天咋样?”
“一无所获。”云峰心虚地答道。
“快回家,给大宇做点饭去吧。”
云峰歉然道:“我买点啥菜?”
“家有鸡蛋,明天再买吧。”
“那我先走啦!”云峰骑上自行车往家赶,百余只灰鸽子掠过前面的楼顶,在晚霞中呼哨着归巢。鸽子飞入高空,变成了数不清的金色亮片。云峰骑过车棚子,看到大宇正在学校院子里和小朋友玩儿呢。看到爸爸锁自行车,大宇赶紧跑到栅栏边,商量道:“爸,我再玩一会儿!”
“吃饭就回来。”
“行,一会儿就回去。”大宇答应着,从栅栏缝递出书包来。
云峰独自回到家,进得屋来,但见房间里一片凌乱。被子、枕头在床上胡乱地堆着;拖鞋、袜子、玩具枪、积木、大小皮球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地板革上;散落在地上的还有昨天夜间换下来的短裤。写字台上有他打开的保险推销工具书《备胎》,有一摞自己裁的16开准备写保险计划书的白纸,棉布罩像藏袍一样披在电视机上。这是他的家么?女人蹲在市场上不舍昼夜地挣钱,回到家时就已经精疲力竭,哪还有气力料理这个家?没有女人料理,还能叫家吗?
大宇气喘吁吁地回来,一进门就嚷:“爸,我饿了。”
云峰先做了一碗蛋炒饭,端给大宇。然后焖了一电饭锅大米饭,炒好鸡蛋、切好元葱……
‘哐、哐、哐’响起了敲门声,云峰打开门,看到一个身着邮电服装的女士站在那儿,手中拿着宣传单,开口道:“你家没安电话吧,我是电信公司的业务员,咱们的楼还有电话网眼。我公司以200元的低价回报社会。这是海报……”
云峰接过海报,看了看,她说的和海报相一致,问道:“交完钱,啥时候给安啊?”
“明天就能安,信不着的话,你可以安装完再交钱。”
“明天派人来安吧,我也好准备一下钱。”
“这是剩下的号码,您晚上选一个。”说着,递给云峰一张写满号码的纸和申请表。
云峰接过表格,将漂亮的推销员送出门外,带上门,冲屋里的大宇喊道:“儿子,把这张表拿屋去。”
大宇慢条斯理地推开门。
“咱们要安电话啦!怎么,你咋不高兴?”
“我班同学都戴传呼机啦!”
“儿子,别跟人家比。”云峰说着,走进厨房,开始做晚饭。精盐没有了,他本想让大宇去,一想大宇那不情愿的样子,索性自己走到小卖部,顺便给儿子买了瓶汽水回来。
伺候完大宇吃饭,云峰来到扶贫市场,和黄莺一起站摊儿。顾客稀稀拉拉的,一个晚上也就卖出二十五六块钱。
接黄莺回来,已经快九点啦。共尽晚餐后,两个人开始挑选号码。
半夜无眠,云峰辗转反侧,堂堂男子汉养不了家。这一周又所获甚微,从保险公司挣回的钱,几乎都武装了自己——传呼机、安电话……
还真不如消消停停找个稳定的工作。念一回大学养不了老婆孩子,不如不念大学,种上两垧地,哄着一炕光腚娃儿。
“快睡吧,明天还得出摊儿呢!”
三
黄莺出摊儿后,云峰把二百元钱和填好的申请表留给大宇,叮嘱他在家等着安装人员。云峰骑着自行车如约来到化公司门前。远远看见晓鹂骑着坤车,缓缓而来。不知内情的人,还误以为这淡定从容的女子是衣食无忧的机关干部呢!
王晓鹂停下车,不好意思道:“霍哥,我来晚啦!”
“我也刚到。”
“嘀——嘀——”,云峰的传呼机地响了。他低头看了一下陌生的号码,不知道是咨询投保的,还是什么别的事儿,道:“我得回一个电话。”
推着自行车,一同来到路边电话亭前,云峰支上自行车,拿起公用电话,一边看传呼机上的号码,一边拨号,电话接通了。“你好,我是霍云峰。(霍工,今天九点面试),好,我就去。”
云峰放下电话,付了三角钱。道:“是这样,建安公司招聘,现在面试。”
“那,咱走吧!”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来到离化公司一公里的滨江市建筑安装公司。按照门卫的指点,爬上二楼,走到会议室。
门口有一个男青年负责接待,云峰上前打招呼道:“我姓霍,来应聘的。”
“霍工,就差你啦!快请进!”
“我在外边等一会儿!”
“人也不多,进去坐吧!”
走进会议室,在横头的空位置上并肩坐下来。
这是个近三十平方米的会议室。布置得十分考究。正中央有一中空的椭圆形会议桌,中空部分摆放着五六株翠绿的摇钱树,圆桌周围安置着靠背椅。已经有七八个人落座,靠里边的一侧还空着,那是给领导留的位置。
这时公司领导一行五人走进会议室。在里边的一侧相继落座。他们穿着统一的米黄色工作服,手中拎着红色的塑料安全帽。男青年走近一位坐在正中的领导,征询道:“马总,开始呀?”
“人全了吗?”
“有一位有事来不了。”
“开始吧!”
“今天,邀请大家来同公司领导见见面。首先,我把公司领导介绍给大家———马总﹑赵书记﹑张主席﹑李主任……”被他介绍谁的领导,都起身向大家致意。
马总:“我姓马,既然有缘相识,都认识一下吧!”
男青年:“请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吧!谁先来?(手指门口)从这边开始吧!”
门口是一位男士,他自我介绍道:“王大伟,三十岁,长春建工学院毕业,学的是土木建筑。”
应聘者依次介绍,轮到云峰,他起身道:“霍云峰,三十五岁,机械工程师。”
马总冲王晓鹂问道:“那位呢?”
“啊,陪我来的。”
男青年冒失道:“嫂夫人吧!”
王晓鹂争辩道:“可不是呀!”
男青年:“啊,对不起!”
这一解释,在场的人都把目光投过来,看得云峰很不自在。其实有的时候,是不应当叫真的。自我介绍毕,应聘者推出会议室。而后逐一问讯。云峰是最后面试的,那位男青年跟出门外道:“霍工,慢走!一旦公司做出决定,我立即通知你。”
王晓鹂迎过来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云峰释然笑道:“不怎么样!”
首先是专业不对口,招聘建筑工程师,而他对建筑知之甚少,其次由于晓鹂的争辩,评委们对他没有好印象,自然得不到高分。
四
从建安公司出来,云峰闷着头走着。晓鹂打破了沉默,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跟来,也没戏。”
来到门口,打开各自的自行车,前往母子间。一刻钟后,终于到达目的地。这是五千平方米左右的院落,东西长百余米,南北宽五十来米,看上去像学校的操场,靠近门口的墙边有滑梯、秋千、单杠等少儿体育设施。而墙外是农家的玉米地。院落里有一座三层砖木结构的灰不溜秋的旧楼。
进了院子,把自行车停稳锁好,向楼门洞走去。两个小女孩正在楼前追逐。前面的小孩扔了一块小石头,赶紧转身逃跑,不但没有打着对方,自己还了坐个腚墩儿,摔倒在云峰的脚边,哭了起来。他赶紧扶起小女孩,道:“好孩子不哭!”
王晓鹂将小女孩抱在怀中。在她俯下身去的瞬间,云峰从张开的领口处清晰地看到了低垂的双乳,和暗红色的乳晕、乳头。女人的母性是无法泯灭的。
云峰赶紧扭过头去,偷偷地乐了一声。王晓鹂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哭着答:“乐乐!”
“乐乐,咱叫乐乐,咱不哭!”
乐乐不哭了,王晓鹂把她放下来。问道:“刚才你笑啥?”
“我看到了你的小秘密。”
王晓鹂脸一红,问道:“我能有什么秘密?”
“没什么,你的爱心。”
门洞正中的楼梯下边是个储藏室,其右侧的办公室挂着煤气服务站的塑料牌子。
俩人沿着木制楼梯盘旋着走上三楼,来到西侧走廊的尽头。云峰扣响了阳面的一扇门,王晓鹂紧随其后。
门开处,一位青年男士睡眼惺忪的探出头来,惶惑地望着他们。
“我是东方保险公司的霍云峰,来这里做保险宣传。”
“啊,保险宣传,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宣传。”
“对不起,打扰您啦。”
门咣当一声关上了。王晓鹂的心一沉,第一次连手就吃闭门羹,真有点出师不利。按培训教程来分析被拒绝的原因,能力和方式都没有错,问题出在那青年身上。昨夜修了通宵的长城,输光了口袋中的钱,打车还是向放局的朋友借的。回到家,妻子把女儿甩给他,就急三火四地上班去了。连口热水都没有给他留下。和衣躺在被子都未叠的床上,蒙头大睡。睡梦中搂得一张满贯牌,还没有收上钱,敲门声就把他吵醒了,一肚子怨气没处发,只能发泄在不速之客身上。
云峰自嘲地笑了笑道:“哎,换一家?”
王晓鹂无奈道:“好吧!”
云峰转过身,走向阴面的门前。勇敢地敲响了第二扇门。开门的是一位女士,她身着便装,戴着一副近视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问道:“你们找谁?”
“我们是东方保险公司的,来这里作寿险宣传。”
云峰递上几张宣传单道:“这是宣传资料,您贵姓?”
“我姓王。”
“咱们是本家,有小孩么?”
“有,一周岁。”
晓鹂直截了当问道:“投保了么?”
“没有。”
云峰道:“孩子小,不妨给孩子投点资。”
王晓鹂插话道:“我们公司推出的两种少儿险都不错!”
“下次来,给你带一份详细的计划。”
“我们可不一定保。”
“没关系的,介绍保险是我们的工作,保什么险种是您自己的选择。”
一口气走了七八家,不接受宣传的,也就第一家,其它的还都很客气,王晓鹂详细记录姓氏,夫妻年龄、孩子大小。走出母子间时,已经中午了。云峰长舒了一口气,道:“完成任务啦!”
“还超额了一访。”
“后天晚上,咱们再过来?”云峰商量道,几乎是命令的口气。
王晓鹂赞许道:“行!一层楼三次就能排查得差不多。”
刚出门,云峰的传呼就响了。低头一看,是林小强饭店的号码。
“我得回个电话。”
王晓鹂问道:“谁传你呀?”
“一个哥们儿。”
到电话亭回完电话后,各奔东西。云峰来到江边的饭店,林小强在邻近门口的餐桌上摆了四盘下酒菜,哥俩喝起酒来。
一边喝酒一边商量如何经营凤凰歌舞厅,时间在醉话中流逝。客人陆陆续续走进饭店,哥俩还没有尽兴。老板娘忍无可忍走到桌边,没好气地问道:“我说强子,换一张桌子行不?”
云峰赶紧告辞道:“强哥,不早了,我得走啦!”
云峰掏出五十元钱要买单,柳小强醉醺醺道:“哥们儿,你别骂我。”
云峰把钱装回口袋里,柳小强一直送出门外。打开自行车,云峰向市区的方向走。柳小强提醒道:“家在那边儿!”
“不回家,我还要买电话呢!”
“明天再说吧!”
“我不去,他敢关门吗?”似乎他就是天王老子。
骑着自行车,赶往交电大楼。还好,大楼营业到晚上八点,云峰十分从容地选购了一部咖啡色的话机,价钱也不贵,仅为一百二十元。
回到家里,电话线已经进屋了。云峰把话机插上,拨通了传呼台,道:“你好,请传7125。”
“您的电话号码?”
云峰几乎和大宇同步念道:“********”
刚放下电话,传呼机就响了,摘下传呼机一看,正是自家的号码。
五
云峰赶到炼油厂研究所楼下时,远远看到骆瑛站在楼门洞里。
赶紧锁好自行车,跟随骆瑛到研究所旁边的被黑衣少女驱赶过的办公楼———开发办。云峰顺利地签了单。骆瑛挽留吃饭,他推辞道“:走晚了,就得挨浇啦。”
云峰刚骑出大山坳,天骤然暗了下来。一阵狂风挟着灰尘刮过,地面上顿时多了些折断的杨树枝条,硕大的雨滴从天而降。人跑不过雨,
雨滴越来越密集,云峰下车躲进大楼的雨褡里。转瞬间,水天一色。十分钟过去啦,雨还在下,二十分钟过去了,雨也没有停的迹象。半个小时过去了,雨似乎有些小了,对面的树底下有个卖雨斗的老翁,红的、黄的、蓝的、绿的雨披挂满两个大树间的绳子上。
口袋中属于自己的钱只有十二元。云峰推着自行车,来到小贩前,一问价:“十六元一件。”
和小贩商量了半天,才花十二元买了件。穿上雨披,赶往公司交单。洪雁在契约部看到他,十分欣赏地问:“又陌生开单啦?”
“嗯!洪老师。”
从保险公司大楼出来,雨已经停了。西北方的天际出现了大片的蓝天。晚风带来湿润和清新的气息,吹得杨树叶子哗哗直响,间或从树上掉下豆粒般大小的水滴,落在地面的水泡里激起涟漪。建筑和树木被暴雨洗涤一新,被积水冲在一起的枝叶和垃圾还时不时地横在路面上。
回到家,云峰的两个裤脚都粘满了泥水。黄莺问:“挨浇没?”
“别提啦,不买雨斗根本就走不了?”
“你买雨斗啦?”
“啊。”
“八元钱一件,我上了十几个,才卖出去俩。”
三口人共进晚餐,直到这时,云峰才想起来,竟然忘记了吃午饭。
黄莺叙说逃难的情景,还心有余悸。她说:“我寻思能到家呢,没曾想刚过黑水桥,雨就像瓢泼似的,灌进车斗里。我想这下完了,针织的东西肯定湿透了,一染上色,咋卖呀?我拼命往回骑,直接推进门洞里,邻居大哥进不来屋,我也没管,把兜子往家里倒腾,天老爷挺照顾的,货物一点儿也没湿。”
来到母子间的三楼回访。恰巧小王和丈夫都在家。小王说道:“霍哥都来三四趟啦,保不保给个痛快话。”
她的小丈夫问道:“你说呢?”
小王道:“我看给儿子保点儿行?”
“那就保点儿!”
“给咱儿子保点儿吧。”
云峰道:“我把资料都给小王了。我们公司推出的少儿终生保险和育英才保险都不错。”
“我看了。”
王晓鹂道:“你看中哪一种啦?”
“我看育英才还行,跟大户储蓄似的。”
“这种保险偏重储蓄,如果保五份,孩子上高中和大学家里就能省一半儿的力气。”
“哪得多少钱啊?”
“一千八左右。”
“太多,我先保三份吧!”
王晓鹂拿出费率表,一查道:“一份三百七十四元,三份一共一千一百二十二。”
云峰讲解道:“十四年累计交纳一万五,能返回三万元,而且还给宝宝一份保障。”
小王的丈夫道:“正好发奖金啦,现在就交吧。”
王晓鹂从展业夹里取出投保单,递给云峰,他推让道:“你填吧,这份是你的。”
小王惊异道:“怎么,你们不是一家的呀?”
王晓鹂只是微笑了一下,并没有争辩和解释。她开始填单收钱开收据……
还没等开支,王晓鹂就急不可耐地给云峰买了一条产自意大利的领带。领带的颜色居然也是红色的。想起骆瑛在太原街说的话,云峰的心中叫起苦来。他想拒绝,面对真诚的小黄鹂,他没有勇气。
傍晚,白鹭打来传呼,邀请他们到歌厅去。云峰推脱着不去,白鹭又给晓鹂打传呼。最后,云峰答应道:“那就去吧!”
一见面,白鹭抱怨道:“霍哥,你架子挺大呀,没有王姐绑架你还不来呢!”
云峰解释道:“我寻思给你省点儿,挣钱不容易。”
“都是哥们儿开的,不要钱。”
走进歌厅套房,果盘啤酒都摆好了。六七位穿着暴露的小姐呼啦一下站在门口,服务生问道:“点小姐吗?”
云峰推辞道:“赶紧拉倒吧!”
“那就我们姐妹陪你唱。”白鹭说着,拿起麦克风,调出李清照的《一剪梅》,十分投入地唱了起来。“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归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地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云峰和晓鹂一边看着画面,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欣赏白鹭的的歌声。委实唱得不错,云峰鼓完掌,道:“只是有点儿太悲啦!”
“省得你拿柳下惠来糊弄我,惹得小鹂姐笑话。”
“霍哥,到你的啦!”
“女士优先。”
王晓鹂道:“你先来,我酝酿一下情绪。”
“好吧,给我放《爱江山更爱美人》。”伴奏声起,云峰起身接过麦克风。别说,放下道貌岸然的躯壳,唱到‘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云峰还真有点儿花花公子的嘴脸,三个人兴尽而归。
这一天,开完晨会后,李凤开始给伙伴们讲故事——
情狼哥是第一中学的音乐老师,他每天早晨都到玄武岭上练声,
总会有一个凄婉低沉的声音与之相和。一天,校长到岭上晨练,正赶上情狼哥练声,他全神贯注旁若无人,校长很是欣慰。学校掏钱送他去进修声乐。结业后第一天早晨,他就迫不及待地到岭上去回报知音的鼓励。呓呀了半天,没有任何回响,他怅然若失地准备下山,一个老者气喘吁吁地迎面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小伙子,刚才是你在练声?”
“大爷,是我。”
老人十分动情地说:“我可找到你啦!”
“莫非和声的就是他的女儿?”
“我都找你半年啦,自从你不来练声,我的宝贝不吃不喝,不到半个月,就抑郁死了。”
“怎么会这样,我不去进修就好啦!”
“还是以事业为重吧?”
“能领我去看看她么?”
“当然能,这不,我把它给您带来了!”老人放下肩上的狼皮,道:“它死了,皮我没舍得扔,拿来给你做个褥子吧!”
晓鹂道:“死丫头,又编排谁呢?”
“你看谁是发情的小母狼,谁是她的情郎哥!”
白鹭道:“再瞎说,小心火鸟把你锁起来。”
李凤辩解道:“我又没说你!”
云峰显然听到了她们的讪笑,却若无其事的推门进来。白鹭像来了救星一样,喊道:“火鸟哥,快把她锁在墙角,省得她咬人。”
云峰冲李凤道:“怎么,你敢欺负我表妹?”
李凤一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架势,嬉皮笑脸道:“霍哥,我没有哇。”
“女士们,该上岗啦。”
一群女士嬉笑着散开了。
白鹭开单后,对自己也有了一点儿信心,陌生拜访也不打怵了,而且还在污水处理厂培植了一个基地,小单子源源不断地开。她十分感激道:“霍哥呀,我真出徒啦!”
“好哇,交完单后,去看东兰没有?”
“哪有功夫啊?”
“咱们去一趟吧。”
说着,他们走下楼去。白鹭用摩托车带云峰在街路上缓缓前行。撒娇道:“我爱你,塞北的雪。”
“昨天还是北方的狼,咋又变成塞北的雪啦?”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
“啥呀?一块雪糕。”
“一束白玫瑰。”
“你可拉倒吧,死人才送白花。”
“这你就不懂啦,白色象征纯洁,玫瑰象征爱情。加一起就是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到母子间,只记得院子里的臭李树挂满青果。门口有一位男士在修摩托车,云峰打招呼道:“啊,今天休息。”
小女孩炫耀道:“爸爸,这位伯伯我认识,叫‘火鸟’。”
王晓鹂道:“宝宝真乖。”
“我们是保险公司的。”
“那个公司的?”
“东方保险公司。”
“我女儿的托儿所就在你们公司投的保。前几天我接她,和人家撞架啦,把儿子摔坏了,你们公司还给了三百多块钱的医疗费呢!”
“是吗,理赔挺快的吧?”
“出院就给啦。这是忙啥去?”
“大庆给儿子保了三份育英才,我们来送保单。”
“一会儿下来到我这儿,我也给儿子保几份。”
“我是小姑娘。”
“那我们先上去啦。”
云峰和王晓鹂爬上三楼。乐乐听到脚步声,从家里迎了出来。招呼道“:火鸟伯伯———”
“叫我‘霍伯伯’。”
“不么,就叫火鸟伯伯,阿姨叫你火鸟。”
云峰张开双臂抱起乐乐,她把脸颊帖在他的脸上。
“咱们还进去么?”
“去,买卖不成友情在么!”
王晓鹂扣响了阳面的门。男士开门,看到女儿在云峰的怀中,赶紧说:“乐乐,快下来,怪沉的。”
“今天休息?”
“啊,夜班。快屋里坐。”
这是个十二平方米左右的房间。刚一推门,便是用木板隔出的三平左右的厨房。卧室里,临窗放着一张双人床,一个大衣柜,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放着彩电,靠门边放着两把折叠椅、挨着床边放着一个崭新的三轮童车,显得拥挤不堪……
女主人正在洗衣服,问道:“谁呀?”
“保险公司的霍哥。”
霍云峰、王晓鹂和男士一起进了房间。孩子依旧赖在云峰的怀中。女主人道:“快请坐。”
他们在床边落座,女主人从冰箱里拿出听装饮料。
王晓鹂客气道:“不渴。”
女主人:“厂子分的。”
王晓鹂道:“对门小王给孩子保了三份育英才,楼下周晓辉保了三份少儿终身平安。二楼隔壁的王大庆也投保啦。”
“一共多少钱?”
“一千零点儿,这东西可多可少,根据自己的实力。”
王晓鹂道:“缴到十五岁,孩子的教育费用就够了。”
“这钱是省不了的。”
“这楼的孩子多,我要不集资建房,也能保。”
女主人道:“要不,国库券到期了,给乐乐保点?”
“行,大户储蓄下来,你们就来签单吧。”
听得云峰和晓鹂的心里热乎乎的。
相关新闻
张兄: 钧鉴。 CIP编目数据上周已核出,今由内蒙社发来。 具体为: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1)第134049号。 具体查询方式: 中国新闻出版信息网http://www.cppinfo.com/,首页右侧“CIP核字号验证” 或新闻出版总署http://www.gapp.gov.cn/cms/html/21/index.html,首页右侧“CIP数据核字号验证服务”。 核字号输入2011134049,及网站随机验证码验证。 如查询不到,则查询方式有误,或本人核字号发错,请与我联系。 图书本周最迟下周付印。 此致,敬礼。 孙凡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黔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纪实文学学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