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殉难
人啊,你本是尘土,终将还归尘土!——摘自《圣经故事》
一
云峰和晓鹂从医院回到保险公司,直接来到经理助理办公室,向洪雁作汇报道:“白鹭恢复得很好,医生说,再打几天消炎针,就可以出院了。”
洪雁高兴道:“太好啦。你们班的业绩怎么样?”
云峰愧然道:“不怎么样!又掉队三四个。”
洪雁安慰道:“人各有志,不可相强。坚持到最后的都是精英。火鸟,周总让你到他的办公室去,赶紧过去吧。”
云峰纳闷道:“上总经理办公室?”
洪雁道:“好事儿!”
王晓鹂焦急地问道:“什么好事儿?”
洪雁敷衍道:“一会儿就知道啦。”
“那我去了。”他轻轻地带上了门,赶到走廊的尽头,轻扣了三下门。
“请进!”
云峰推开门,礼貌地问道:“周总,您找我?”
“你就是霍云峰吧?”
“啊,我是。”
“进来吧!”周总开门见山问道:“你们健康险部最近怎么样?”
云峰走进办公室,站在老板桌前,毕恭毕敬地汇报道:“我和搭档一直在努力,可惜效果不理想,好不容易开了个大单,白鹭还受了伤。”
“王经理最近身体不好,你要多考虑一些团险总部的事儿,准备接班吧。”
“我想把个人寿险这块先收收尾,然后全力以赴做团险。”
“听洪助理说,这批学员就剩下十来个了,白鹭还上不了岗。你们是素质最高的一批学员,你可要把队伍给我带好。”
“谢谢周总的信任,我会尽力的。没别的事儿,我先走啦!”
“东方保险公司的未来就靠你们啦,好好干吧!”
云峰退出来,返回洪雁的办公室。晓鹂还在聊白鹭的情况,关切地问道:“火鸟,老板找你干吗?”
“让我把咱们这八九个人带好,准备接团险部的班儿。”
晓鹂不解地问道:“王经理呢?”
“可能要跳槽,老总没明说。”
晓鹂十分欣喜道:“这回团险部就是咱们黄浦一期的啦!”
洪雁道:“正式的文件下来之前别声张,有变故就不好啦。”
“现在王经理干嘛呢?”
“跟老总怄气,在医院挂床呢!”
云峰道:“我在想如何才能把蛋糕做大?白鹭起了个好头儿,
是学生险这块咱争不过国老大,不如开辟新的领地。”
晓鹂建议道:“咱不妨到建筑行业去,那里民工多,事故频发。”
云峰道:“我也这么想来着!”
洪雁道:“这个思路不错,在条款制定上,我给你们找最好的精算师。”
二
从洪雁的办公室出来,离开保险公司大楼,云峰骑上摩托车,带着晓鹂直奔江北———滨江市第一建筑安装公司。
锁好摩托车,跟门卫打招呼道:“我是马总的朋友,他在吗?”
门卫道:“啊,在!”
云峰和晓鹂一前一后信步爬上办公楼,熟练地找到经理室。门敞开着,马经理正在接电话,示意他们进来。等马经理接完电话,云峰招呼道:“马总,还认识我么?”
马总敷衍道:“认识,认识,招聘完事了。”
“这次拜访您,可不是来招聘。”
“那你们是……”
云峰赶紧递上名片道:“这是我的名片。”
马总接过名片,小声念道:“霍云峰,东方保险公司健康险部经理。”
王晓鹂道:“霍云峰不仅是工程师,还是保险公司经理。”
“失敬,失敬。上次……”
“误会,我们是同事。”
云峰从展业夹中取出一份文件,道:“这次给咱们公司带来一份医疗保险计划。”
马总想搪塞过去,就说:“保险计划,好,放我这儿吧,班子有空一起商量。”
晓鹂娇声问道:“有急事么,马总?”
“啊,没,没急事。”
云峰道:“我们的计划写得草,不如让王主办讲解一下?”
“好吧!”
介绍完人身意外伤害保险附加意外伤害医疗的条款,晓鹂十分自得道:“我们刚给湖区的水电站作完健康险,反映还不错。”
“是吗?”马总道:“他们保的是什么?”
云峰道:“医疗保险和重大疾病保险。”
“我领你们去跟工会主席谈谈。”说着,马总领他们到隔壁的办公室,介绍道:“这位是东方保险公司的霍经理,来给咱们介绍保险,我挺感兴趣的,你们再交流一下。中午和弟兄们一起吃点儿饭,摸摸底。”
依旧是由晓鹂向工会主席介绍条款……
临近中午,工会主席领他们到建筑工人食堂。这是个特殊的群落,和农民差不多。工作服上挂满灰尘,黄色竹条编织的安全帽上粘满油污。走进食堂,洗洗手,嘴叼着水龙头咕噜咕噜地喝,两个装满米饭的白钢桶就放在餐厅的正中央。四周围着六七个敞着怀儿的建筑工人,拿饭铲的那一个弯下腰去,盛了一铲又一铲,直到装满饭盒。
云峰和工会主席一起排队买菜。白菜炖土豆,还有零星的大豆腐和白肉。云峰入乡随俗,也花了三元钱,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炖菜,走到王晓鹂坐的位置,共尽午餐。
用餐后,主席陪着他们到食堂外和晒太阳的建筑工人聊天。
“你是什么工种?”
“我开大卷扬机。”
“真不错,有技术。收入咋样?”
“马马虎虎,一千二三。”
云峰又问身边的戴着竹编安全帽的农工道:“兄弟,你呢?”
“架子工。”
“他是孙猴子。”开卷扬机的师傅打趣道。
“还真和猴子差不多,天天爬杆儿。”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保险公司的。”云峰道:“弟兄们,我们出来的目的就是养家糊口。有我们在,孩子老婆就有饭吃有衣穿,一旦我们不在了,谁来养活他们呀?我们的职业是在空中跳芭蕾。”
三
这一天傍晚,把王晓鹂送回家后,云峰急三火四地往江北赶。
大宇坐在学校院门口,样子有些焦急,看到爸爸就像看到救星似的迎了上来,小鸟依人道:“爸,你咋才回来?咱家门口有坏蛋。”
“那有什么坏蛋?你都是四年级的小学生了,还这么胆小。”
大宇煞有介事地叙述道:“黑社会的,剃着秃脑亮,戴着大墨镜,一身黑衣服。”
云峰领着大宇走近楼门洞,但见一辆军绿色吉普车停在那儿,在车门前的马路崖子上还放着一箱啤酒和一箱易拉罐饮料。
大宇所说的黑社会就端坐在吉普车里,看到他们父子走过来,赶紧下车问道:“您就是霍大哥吧?”
“我姓霍,你是……?”
“我是白鹭的同学,你知道我和白鹭登记结婚了。”
“恭喜你们,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国庆节。”男士说道:“快过节了,给你带来一箱啤酒,给孩子带来一箱饮料。”
“这是干啥?”
“谢谢你,霍大哥!是你给我留下的新娘,贞洁的新娘。”
“白鹭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
“我俩先去海南旅行,婚礼回来再说。”
“到屋里坐坐。”云峰邀请道。
“我该回去了,都来一下午啦!”
“那你慢点儿开。”云峰叮嘱道。
汽车向前开去,到楼头磨转车头开回来,路过家门口时,一按喇叭,扬长而去。
“儿子开门。”
大宇在前面打开房门,云峰把啤酒和饮料搬进房间。
“走,跟爸买菜去。”云峰想起去北京的列车上,问道:“大宇,你还记得要给爸爸买易拉罐喝吗?”
“早忘啦,只记得给鸳鸯喂爆米花,我要吃,你不让。”
……
像往常一样,云峰帮着黄莺把三轮车上的物品一样一样地搬回厨房和卧室里,然后共进丰盛的晚餐———猪肉炖粉条、炒肉拉皮,还有易拉罐啤酒和饮料。大宇异常兴奋,爸爸从来没有给他买过整箱的易拉罐。
电话铃响了,云峰赶紧接电话:“你好,啊,祝贺你,什么时间?周六上午十点,我早上就过去,啊,再见!”
“谁呀?”
“骆瑛呗!”
“太快了,晓鹂知道么?我总觉得晓鹂是我的亲妹妹。”
“你不妨抽时间去附属医院查实一下,她爸是副院长。”
“我冒冒失失地去问,好么?”
“咳,没事儿的。”
黄莺顾不上吃饭,就翻箱倒柜地去找手镯子,在书柜的最底层找到了,她兴奋地递给云峰,问道:“你看是不是和晓鹂的一样?”
黄莺还指着镯子里边的“宏泰”两个字说道:“晓鹂的镯子上好像也是这两个字。”
“她真是你的妹妹该多好哇,你也就净心啦。”
四
1998年9月26日,星期六,农历八月初六。
清早起来,云峰吃过早饭,到楼边的小卖店买了个带双喜字的红包。把二百元钱的贺仪装进去,封面写上恭祝小白鸽新婚之禧,落款是———学友:大螳螂。
打开衣柜,看到骆瑛小姐送给他的红领带,依旧悬挂在横担上。脑海中浮现出和骆瑛划船的场景,心里有一丝的感动,骆瑛和黄莺都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只可惜领带的颜色褪掉了大半,式样陈旧得也不能再系啦。顺手取下晓鹂送给的红领带,对着镜子十分投入地打起来。而后披上外衣,揣好红包儿,骑上摩托车赶往江边的别墅。
云峰按响了门铃,迎接他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老妇人。云峰感到十分的惊愕,骆瑛有白人血统,这是他知道的,他原以为她的祖母或外祖母是白俄,没想到这血统来自于她的母亲,问道:“阿姨,骆瑛呢?”
“去竹林阁盘头发啦,庆凯开车陪着小瑛……”一口纯正的普通话。
“您就是骆妈妈吧?”
老妇人道:“啊,是,你是……”
云峰打量着老妇人———高高的鼻子、深陷的眼窝。脸上挂着慈爱的微笑,虽已年逾花甲,看上去也就五十岁,穿着鸡心领粉色衬衣,罩着金黄色羊绒开衫,戴着副金丝眼镜,圆润的脖颈上挂着金灿灿的项链,气质高雅,活像个温文尔雅的艺术家。
“阿姨,我是云峰啊。”
老妇人也惊异地问道:“云峰,你就是小凤吧?”
“嗯,小瑛的同学。”
“我知道,小瑛经常提起你。”
云峰将红包交给老妇人道:“把这个交给她,祝贺她新婚幸福。”
“小瑛马上就回来,参加完婚礼再走吧!”
“公司里还有事儿。”
和老人告别后,推着自行车离开别墅。洁净的马路上落下几片早衰的梧桐树叶,被秋风刮得哗哗直响,门前的花坛里大丽花开始凋谢,串红花的顶部也枯萎了。远远看见一个农民被保安拦在门外,来到近前,云峰问道:“白叔叔,你怎么也来啦?”
这位穿着破旧迷彩服黄胶鞋,戴着竹条安全帽的农民工碰到救星似的,说道:“小鹭旅行结婚去啦,临走时让我给她的救命恩人送五百块钱贺礼。”
“连那栋楼你都不知道,谁敢让你进去。丢东西咋整?”
“来,我领您进去,第八栋别墅。”
“还是忙你的吧,告诉我那栋楼就行。”
“别客气,我刚从她家出来。”说着,云峰磨转自行车,领着白叔叔走向通往别墅的路。
来到门口,云峰道:“白叔叔,您自个进去吧,她的妈妈在家。”
望着农民工推开别墅的门,云峰才转身离开。
推着自行车来到江边,云峰看到花坛里刺梅树的叶子开始枯萎,有一丛灌木的枝头却神奇地长着四个紫色的蓓蕾,其中的一两朵还不合适宜地绽开了小口,仿佛是村姑的笑脸,淳朴而羞涩。
江雾升腾着,江风吹拂着头发,云峰想到——秋天委实是收获的季节,骆瑛正收获着爱情。他曾读过郁达夫先生的小说《迟桂花》,深深地为迟到的爱情所感动。“只见新人笑,谁见旧人哭?”他想到的是去安慰那失落的旧人。骑着摩托车来到晓鹂的楼下,一边看楼前花坛里枯萎的芭蕉,一边揿动喇叭,晓鹂从二楼的窗口探出头来。云峰问道:“还去不去啦?”
“去,你先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时候不大,王晓鹂一袭浓妆从门洞走出,软语温言道:“等急了吧!”
“没有,快上来吧!”
王晓鹂跨上摩托车,云峰一加油,驶上街路,秋风将黄绿相间的柳
叶抛洒在空中,而人的命运和落叶又有什么不同,谁能够躲过厄运的捉弄。
“我的前夫和阁下的梦中情人今天举行婚礼。这对狗男女,就连小雪也被收买了,昨天晚上住在老姑家,她连个电话都没回。”
云峰故作惊讶地调侃道:“是么?要是寂寞,我送您到‘凤来仪’,给你找一位按摩先生。为您提供全方位的服务,直到您满意为止。”
“小心我告诉嫂夫人,说你对我性骚扰。”
云峰突然刹车,晓鹂那柔软的前胸爬伏在他的后背上。索性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腰,把脸也贴上去。有一种恨不相逢未嫁时的缺憾。
赶到保险公司大楼前,看到五六辆自行车孤零零地停在那儿,就像是监守岗位的哨兵。爬到六楼的走廊,李凤等一拥而上,围拢过来,问道:“怎么才来?”
“你王姐打扮起来太麻烦。”
王晓鹂道:“不晚,还没到八点呢。”
说着,云峰打开门,同事们蜂拥而进。他最后走进办公室,找出一本昨天发下来的《综合养老保险条款》单行本,领他们到会议室去。
云峰主持道:“既然同学们都来了,我把刚刚收到的条款跟大家宣读一遍,等内勤上班,我去领几本给大家发下去。”
随后,他又给同学们讲解《给付金额表》。
学习完新的条款,大家商量着如何推销?又沟通了各自的情况,而后分散活动。
十点多,云峰载着王晓鹂,沿着秋高气爽绿树掩映的街路向母子间驶去。
远远地看到黑烟从母子间东侧的窗子里冒出,正向西侧蔓延着,
很快整个小楼都笼罩在烟雾中。
“母子间着火啦!”云峰加大了油门。
院子里聚集了逃难的人。云峰停稳摩托车,王晓鹂扫视了一下大楼,惊异道:“看,那好像是小乐乐!”
三楼西侧最里端的窗前,晃动着一个小脑瓜顶,浓烟从窗子里喷出。
“你在底下,我上去看看。”云峰把头盔摘下来,挂在车把上,快步向楼梯跑去。
楼道里的人鱼贯而出,还搬着值钱的物件———电视机、录音机,甚至还有衣物。本来就狭窄的楼梯被挤得水泄不通。云峰犹如逆水行舟,好不容易挤上两阶,又被人流冲下一阶。他推搡着喊道:“让开,让开,楼上有个孩子!”
“霍哥,上去可出不来啦!”有人阻止道。
在云峰眼前晃动着小女孩的身影,恍惚是大宇童时的影像,又似乎是娇弱的小雪。他受不了孩子惊慌失措,而又无助的眼神。恨不得一步窜到三楼,把孩子抱下来。
人流闪开一条不足一拃宽的口子,云峰逆水行舟穿过人墙,义无反顾地冲进三楼的火场。楼板都快烧穿了,烫得脚心发麻。房间不时向走廊喷射着火苗。他快步穿过浓烟滚滚的走廊,跑向最里端,踹开紧锁着的门,撞进卧室。惊慌失措的乐乐哭着向他扑来,脸上挂着泪花。
“别怕,伯伯救你。”说着,他把孩子紧紧地搂在怀中,生怕失去这个娇弱的生命。返身冲出房间,走廊已是一片火海。赶紧退到窗前,向草丛中的晓鹂喊道:“小黄鹂,我们出不去啦!”
孩子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哭着说:“伯伯,我害怕。”
“乐乐,你先下来。”
孩子听话地离开他的怀抱。云峰用尽全身力气,扯下一幅紫红色大绒落地窗帘,撕做四条,接成一条绳索,系在她的腰上。叮嘱道:“乐乐,别怕。我把你放下去。”
云峰抱起孩子,从窗口向下竖。尽量把胳臂伸得远一些,生怕墙壁擦伤孩子娇嫩的肌肤。
晓鹂抚慰道:“乐乐别怕,姨在这儿接着呢!”
乐乐家的板壁和地板烧得差不多了,煤气罐的胶管正在燃烧,像一条毒蛇吐着红信,罐顶被火焰烤得通红。
楼梯口的储藏室也着了火,不时响起零星的爆炸声。王晓鹂焦急地翘望着三楼的窗口。只见一道火光从云峰的背后迸射炸裂,同时传出“噗”的一声巨响,窗子被气浪给掀了出来,玻璃雨哗啦啦地甩向地面。云峰趴在窗台上,头颅耷拉下来,窗帘从他的手中松脱滑落,像彩练一样当空飘舞。红领带在窗台外迎风摇曳,和窗帘遥相呼应,距离渐渐地拉大。
云峰受到了致命的冲击,胳膊无力地下垂在窗外。声音渐渐隐去,脑海中一片橙黄色的恬静。爆炸的火光宛若一条巨龙若隐若现地在他的眼前不停地晃动。朦胧中,他雀跃在铺满鲜花的路上,周围是碧树繁花,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仿佛走进了东北大学的蔷薇园。两旁是夹道欢迎的人群有童时的伙伴、有最后的伴侣,他看到了慈祥的奶奶,看到了久违的妈妈……不知是生命的本能,还是业的指引,他没有做片刻的停留,一直朝前飞奔,把一切繁华利禄都抛在身后,从容而安祥地抵达生命的尽头。
佛祖显形了,冥冥中发出浑厚的声音,打破了这恬静:“孩子,跟我回极乐世界吧,那里四季如花……”
“不,我不配。我杀生无数,五岁时就残忍地剁下病鸡的脑袋,而吃它的肉。”
“诚实的孩子,只要你心中有佛。”
“心中有佛?可是,我并不是您的信徒哇?口口声声宣称众生平等,普陀寺闹蚁灾,主持找防疫站喷洒农药,自己放下屠刀,怂恿别人拿起了匕首。”
面对这个不识抬举无缘超度的家伙,佛祖拂袖而去。
面色阴郁的阎王领着两个青面嘹牙的恶鬼,拦住了云峰的去路。
开口道:“不跟佛走,随我下地狱吧!”
“真正的共产党员虽上不了天堂,也绝不会下地狱。”
“既然你出自善心,可以给你开点恩,还想见见谁?”
“该见的,路上大都看过啦,就让我见见马克思吧!”
“好,去把马克思带来。”阎王吩咐道。
牛头马面去了很久,无功而返。阎王愠怒道:“怎么,连个人都带不来?”
“翻遍了生死薄子,根本就没有马克思这个人。”
“马克思生于何地、葬在何方?”
“他是德国人,好像死在英国。”云峰补充道:“对了,他可不信神。”
“不信神的人我管不着,你还是去见上帝吧!”
“见上帝?干嘛要去见他?他不喜欢聪明的人,岂能对他顶礼膜拜?”
“不跟佛走,不见上帝,你也只好去见安拉啦。”
“真主安拉?他的信徒手足相残,弱势的一方去谄媚撒旦。我对他的教义一无所知,也不想和那个晦气的乌拉姆·侯赛因作邻居。”
“这不行,那也不好。你,你真难缠,我不管你啦……”
回首来时的路已是一片金秋,在橙黄色的恬静中,云峰融进了永恒的世界。和煦的春风、久旱的甘霖、秋天的月光、冬天的瑞雪都仿佛是他的化身,给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带来一丝温暖,一片滋润,一缕光明,一瓣高洁和吉祥。
晓鹂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看到骤然下坠的乐乐和飘动的红领带,立即张开双臂迎上前去。巨大的冲击力将她击倒,头猛烈磕在地面上,震动了五六下,才停了下来。身上埋了一层玻璃雨,她顿时失去了知觉。殷红的血从右后脑部溢出,浸湿了地面,双臂仍牢牢地把乐乐揽在怀中。
黄莺清早就摆好了地摊儿。城管的车姗姗来迟,穿制服的执法人员,像驱赶蚊蝇一样,将流动商贩都赶到远离主干道的旮旯胡同里去。黄莺所在的扶贫市场无处可退,只好收摊儿回家。带着大宇搭公共汽车赶往附属医院,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黄莺轻轻地扣开院长室的门,怯生生地问:“我想找张院长。”
“啊,我就是。”院长和善地问道:“你找我做什么呀?”
“我想打听点事儿,您认识黄志远吗?”
“啊,你,你不会就是小莺子吧?托人打听你的消息,一直没有回音啊!”
黄莺从窗角看到一颗流星在西北的天际划过,淹没在灿烂的阳光下,她的心脏莫名其妙地骤然一颤,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紧咬牙关,定了定神回答道:“我是黄莺,想打听一下我妹妹的下落。”
“她长大成人啦,在东方保险公司上班呢!”
黄莺惊问道:“您说的是王晓鹂。”
“你早就认识她?她就是你的妹妹。”院长问道:“你过得怎样?周
日领着孩子到家里来,你姨经常念叨你的。”
“国庆节吧,国庆节我去拜谢你们!”
一位医生神色慌张地走进来,请示道:“江北着火了,有重伤员。”
五
黄莺回到江北,顺路到自由市场买了两兜子菜。在住宅区的车棚子门口,碰到丁兰推着自行车出来,大宇招呼道:“大姨,干啥去?”
“我也上市场。”丁兰问道:“怎么,小莺,来客人啦?”
黄莺欣喜道:“我正要告诉你呢,我找到了亲妹妹。晚上你也过来吧!”
“谁,什么亲妹妹?”
“你不知道,我妈临死的时候生下个女儿,她还活着,就住在江南。”
“哎呀,我怎么不知道?她过来时,你就打电话。十月一,都到我这儿聚一聚。”
回到家,她给云峰打传呼,想让他早点儿把晓鹂带过来吃晚饭,也帮着她收拾一下鱼。
云峰迟迟没有回话,黄莺只好自己收拾鱼,筹备团圆宴——酱牛肉、腊肠、凉拌西红柿、银耳拌山楂……
电视里正在播放配乐词朗诵《蝶恋花·答李淑一》: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低沉的洞箫伴着男演员声情并貌的朗诵,令黄莺怦然心动。这首词还是在中学课本中读到过的,这十几年很难听到啦。
大宇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推门就喊:“妈,外面来了好多车,说是找咱们家。”
“看到你爸了吗?”
“没有。”孩子答道。
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但黄莺必须面对,就像小的时候被流放一样,她别无选择。黄莺打开房门,看到一群人前呼后拥而来。
“你就是霍经理的爱人吧?云峰在救火中受伤了,伤得很重。”
“现在在哪儿?”
“中心医院,正在全力抢救。”
黄莺走下汽车,随着人群赶到急救室时,云峰已经抬进冰冷的太平间,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黄莺搂着大宇扶尸恸哭,不相信生龙活虎的小凤会突然丢下她们娘俩不管。眼前分明躺着爱人的尸骸,微闭的双眼中含着泪花。她的心一阵刺痛,血液全部涌上头顶,仿佛坠入万丈深渊,又似大厦顷颓,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等她醒来,看到病床前的医生一片忙碌。丁兰松了一口气,紧紧攥着她的手安慰道:“小莺啊,你可挺得住。”
“啊,大姐,你来啦。”
“小莺,咱回家吧。晚上小凤的爸爸过来,家里不能没人啊。”
“好,回家。”黄莺在丁兰的搀扶下,咬紧牙关从病床上爬起来。
周总经理安慰道:“小黄呀,你可要保重身体,照顾好孩子。”
面对这一切变故,黄莺只有默默地承受。天哪,你做事为什么如此不公?黄莺有着苦涩的童年,和云峰结婚之后,夫妻恩爱,生活虽然清贫,但两个勤劳而善良的人在一起,没有什么度不过去的难关。相继下岗,使他们少了一些甜蜜和温存,只要晚上能枕着爱人宽厚的肩膀,她就有无上的安全感。儿子还少不更事,她必须坚强地活下去。为了孩子,为了一切活着的人。
晚上,洪雁代表公司给黄莺送来了一张3万元的现金支票,这是东方保险公司对员工意外死亡给予的最高赔偿,还带来同事们捐的5000余元现金。
霍老爷子和云龙风尘仆仆地赶来,已经是后半夜。振寰没能来城市念书,云龙心存芥蒂,看到没有瓜窝棚大的房间,知道错怪了弟弟。
黄莺领着大宇护送云峰的骨灰和老父亲一起回到他出生的那块土地,安葬在祖坟茔地里。小凤长眠在母亲的脚下,永远不离开魂牵梦绕的故乡了。从此,他抛却老泪纵横的父亲、少不更事的儿子和日夜思念他的妻子,不在为生计发愁,也不在为工作拼搏……
回城前,黄莺拿出一万元钱给老父亲颐养天年,老人没有接,他说:“儿子都没了,我要钱干啥?留着给大宇上学吧!只要一年能让我看一次孙子,我就心满意足了。能走动时,我去看你们。走不动时,让他来看我。别忘了,乡下还有个老爷子惦记着你们。”
乐乐小朋友只是受到一点儿惊吓,姥姥抱回家灌了点儿朱砂末,
哄她睡上一觉。午后,就拿着晓鹂姨给的红气球和小伙伴们玩儿去啦。
王晓鹂的肋骨砸断了三根,昏迷了八十多个小时。刚醒来,就迫不及待地问:“火鸟,火鸟怎么样?”
“王姐,你就安心养伤吧。霍哥,他没事儿的!”乐乐的妈妈在病床前闪烁其词地宽慰道。
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晓鹂所期冀的身影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她知道火鸟凶多吉少,又昏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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