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姒不以为,连忙替他辩解:“似乎亦不全是。我与他接触数次,发觉他还是有一套营商货色的。”
吕不韦似信非信地:“哦——”
猗淝脸皮还是很厚的,从来不怕讥笑挖苦,只瞬间,他便翻转成一张松弛的笑脸,还一本正经替自己标榜、贴金:“氏猗,当然氏猗,我老祖上过去,现在,将来都氏猗。我猗淝亦氏猗,我的后代还会氏猗。”他越说越得意洋洋,唾沫飞溅,“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猗地走一趟,看看那里的猗顿墓,真个叫气派,青砖石边,隆然大冢,四周花草茂盛,松柏成行,还有猗顿阁,猗顿祠,更是气势宏伟。一座猗顿石雕像,那是面容慈祥,黑鬓拂动,神采奕奕,被猗地百姓奉若神明。我是引以为豪啊,为我的猗氏感到骄傲啊!”
整个夜晚,猗淝是这张案桌几上抓一块肉,斟一觞酒,那张案桌几上夹一鸡腿,干一觞楚酒,把个肚子装的饱饱的,喝的暖暖的,反正脸皮厚,甚么都有了,且不花一个刀币,就听他一通通胡吹神侃,吹的热闹,喝的有气氛,众酒客没不愿意的,都任由他喝呀侃呀。
一直神侃到酒客都走完了,自己酒亦醉了。
“先生,先生。”范姒走过来一连声叫着他,却叫不动。
叫了大半刻,才有了动静,只听他含着个大舌头,语词不清地念叨着:“俺给你说个故事,陶朱公的故事。范掌柜吧,我可是与你有缘分啊,哦,两百年了吧,我的老祖……猗顿可是你老祖……陶朱公的关门弟子哦……我得叫你甚么?老师?先生?还是师妹?……我还是先给你叩个头吧……”边说着,他边就晃悠着站起身来,要给范姒叩头。
范姒赶紧一把扶住:“先生,时辰不早了,该回了,我让伙计送你回家吧。”
猗淝不肯,晃晃悠悠,拼命摇手:“不用,不用……我会走,我自己能走……”说着,一个摇晃往前一冲,没差点摔倒,又被范姒双手搀住。
还真有缘分,或许是猗淝故意造醉出来的缘分。
侍女招待端过来一壶热茶,猗淝是一口就灌下一盏,接着再满上,又一口喝尽,再一盏,三盏茶水下去,似乎好了许多,亦清醒了一点。
“先生,好点了吧?”范姒关切地问。
猗淝舌头还硬着,话拖得很长:“嗯,好……好点了……谢……谢范掌柜,给你添……添麻烦了,你不在意的话,我就多坐一会儿,等我酒……酒全醒了……就走。”
“行,先生,您坐会,没事的。”说罢,范姒转身就要离去。
“范掌柜——”猗淝喊住了她,“你能……陪我一会吧?我想……与你聊聊,我觉得你我有缘分……真有缘分。”
范姒刚想拒绝,一下又被猗淝一挥肥手堵住了:“范掌柜……别拒绝我,不管如何说……你我都是富商名人之后,你听我说……”他亦不管范姒愿听不愿听,借着一股酒力,又鼓唇弄舌,亦不知夜已更深,对着范姒就是一通直抒衷肠,顾自唠叨起猗顿拜师陶朱公致富的那些陈年旧事。
范姒停下步,耐心听着,其实她是怕他再醉倒下去,难以把持。
猗淝可清醒着呢,从当年他老祖猗顿耕无其田、衣无其桑说起,脑子还算不浑,说猗顿千辛万苦寻师,如何拜见富甲天下的陶朱公,讨教致富秘籍。陶朱公亦不计他穷,不计他没资金,更没门路,只看他有聪慧脑袋,便因他而异,因地制宜,根据猗地的自然环境等综合因素,对急想摆脱贫穷、发家致富的猗顿老祖传授了八字之术:“子欲速富,当畜五牸”。
五牸,即五种母畜:母牛、母马、母猪、母羊、母鸡。猗顿于是从简单事情做起,从力所能及事情干活,从几乎用不上多少投资的畜牧业开始,本钱小,繁殖快,只需勤劳肯干,牲畜就会越养越多,资本的雪球亦自然会越滚越大。俗话说:“母羊生母羊,三年挤倒羊圈墙”,“母牛生母牛,三年五头牛”,他更懂得道家之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亦就悟出了陶朱公的生财之术,由一、二、三乃至万物,那就是资本的不断积累与不断壮大,壮大到他后来的财富能与陶朱公范蠡的巨富,并称“范猗之富”,成为一代传世的财富名人及象征。
猗淝越说越眉飞色舞,越说越与范姒粘贴得更近:“范掌柜,这不是俺吹的吧,俺老祖猗顿与你老祖陶朱公的渊源深不可测吧?去看看猗地的“聚贤亭”,上有一对楹联,你知晓否?上联叫……叫做“陶朱朱陶,三致千金”,下联写的……是……是“猗顿顿猗,五牸盛名”。你说何谓“聚贤”,不就是陶朱与猗顿并称的意思嘛。范掌柜,你说俺与你是否非常有缘分?渊源如此久长矣。”
范姒被猗淝一通吹的不信亦似信,一直说到过了二更夜,猗淝还恋恋不舍,然又不得不似醒非醒归家去了。
到了第二日傍晚,猗淝又来了,还是免不了不停顿地海吹神聊:“诸位,诸位,‘五牸’的‘牸’如何写?你等不知晓了吧,牛字旁,加右边一个‘字’字。甚么意思?你等我想更不知晓了吧,雌性牲畜,就是母的,你妈妈的。”反正吃喝全有了,他越说越带劲,“亏陶朱公想得出,让俺老祖去喂牲口,还非母的不行。当然,亦亏了他老人家的指点,俺老祖才赚了许多金,得了富……不说富甲天下,亦是富甲一方,到如今,俺猗淝脸上亦光彩不少,亦有了俺猗淝的今日骄傲啊。”
自然,善面商贾还会呛他数句难听的话,猗淝亦早已习惯了,或一笑了之,或辩白一下,或干脆乘机炫耀以往,显摆现在。而大多达吏贵人非常喜他,听他说笑,添了许多饮酒气氛,那些公子哥等最是起劲,最为起哄,不断引逗他,盼他出丑,盼他跳梁,引得自己开心。当然,有猗淝的日子酒肆委实热腾不同寻常,范姒的酒亦会多卖出许多。
猗淝亦不是一味嗟他人之食,有时亦会买上几陶罐楚酒,分送给“诸位”畅饮。
如此,猗淝三天两头往繁丽酒肆跑,有话没话,有一搭没一搭,与范姒称兄道妹起来,一口一个陶朱公老人家,一口一个猗顿老祖,似乎范姒就是陶朱公的化身,而他猗淝则是猗顿的再世之人。
一来二去,范姒便渐渐认识了猗淝,亦熟识了猗淝。
范姒是越说似越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看他假,我看他真,反正有他,我酒肆生意好了一倍还多,多赚金锭不说,还盘活了生意,结交了诸多宫吏商友。你别瞧,猗淝这一唿噜,亦与府吏做成了好多买卖,他有钱,是个做买卖的人。是的,他一切固以金为中心,亦无可厚非,原本就是商贾的天性,在郢都这半年,我看他赚了不少金,颇有点乐不思齐了。”
吕不韦摇头不止,他亦相信他的眼睛毒辣:“我看他呵,不似纯粹商贾之人,实像个投机商客,你看看这一对玉佩,价格不菲呵,舍得花此大金,必定有所图,多有甚要事相求于我。”
“嗯,先生果然洞察如锥。”范姒不免诡谲一笑,坦言道,“是的,猗淝与我说了多次,他是想在宫廷珠宝买卖中分一勺羹,我说我做不了主。”
“他真敢为。”吕不韦发出异样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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