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又喊了一声“先生”,仍不见范睢反应,他便挥挥手让左右近侍赶紧退下,只留下自己与范睢,前后走步一起回到王书案几前。可又万万没想到,想不到秦王突然一个回身,拉住范睢的双手,躬身垂首道:“请先生幸教寡人也。”
范睢猝不及防,一下魔怔了,嘴里含混其词地发出了“啊啊”两声。
秦王见他并未说话,紧忙再次躬身请求。而范睢仍魔怔般地“啊啊”了两声,如此三次,秦王甚不明其意,明显带有点儿失落。紧接着,秦王第四次放大了声音,躬身恳求道:“先生,您是否不肯幸教寡人也?”
范睢此时似被促醒,亦冥冥中感觉火候已燃,于是“扑嗵”一声,再次双膝跪地,慌忙道:“大王,卑下该死,罪该万死!大王啊,是卑下受不起,不敢受啊!”他用手臂衣袖抹了抹泪湿的眼眶,诚惶诚恐地,娓娓言道,“卑下听说,从前吕尚遇到周文王时,只是渭水边钓鱼的渔夫,他俩关系纯属交情生疏。然吕尚一席话后,文王便恭敬地尊他为太师,还用车载他一起回宫,原因就在于吕尚的话说到文王心坎里去了,由此文王便得吕尚辅佐终成霸业。您想,倘若文王疏远吕尚而不与他深谈,周朝亦就无天子之圣德了,而文王、武王亦就难一统天下了。如今卑下羁旅异国他乡,与大王亦是交情生疏,而卑下渴求想与大王陈述的都是匡扶补正国君之大事,关涉君王骨肉之亲情,亦非常之愿意献上卑下的愚忠,然卑下却不得而知大王心意究竟如何?故大王适才三次询问,卑下均不敢答应,恳万请大王宽恕也。”
秦王一听此言,更进一步躬身恳求,道:“那现在,先生是否可以教寡人,不足虑矣?”
范睢仍是一副诚惶诚恐,紧忙真切坦言道:“大王,卑下并非顾虑不敢言。即便卑下今日说与大王,明日便遭杀身之祸,亦决不畏惧。是因死不值得卑下患,亡不值得卑下忧。更何况,五帝是为圣人,亦难不免一死;三王是为仁人,亦难不免一死;五霸是为贤人,亦难不免一死;乌获、任鄙是为天下力士,亦难不免一死;成荆、孟贲是为天下勇士,亦难不免一死。所谓死,人人不可避免,然处于明了必然死去的情势下,大王信我计谋而能做成大事,亦就完成了卑下的最大愿望,卑下还有何忧患矣?”说着说着,他神色更加凝重起来,心情异常沉重,顿了顿,才又继续慨然道,“想当年,伍子胥被装入布袋逃出昭关,夜行日藏,饭都食不上,爬行,裸身,叩头,鼓起肚皮吹笛,还在吴国街市行乞讨饭过呢。但后来,他终究帮阖闾复兴了吴国,使吴王建立了霸业。若卑下似伍子胥一般呈献计谋,效忠大秦,纵然遭囚禁,终身不见大王,只要卑下的计谋能实现,卑下又有何忧虑也?曾经,殷韩的箕子,楚国的接舆,漆身为癞,披发装疯,终究无益于殷、楚。若让卑下与箕子、接舆有同样的遭遇,但最终有益于圣明的大王,那定然就是卑下最大的荣光,卑下又何必感到耻辱也?只是卑下担忧,恐卑下死后,天下人见卑下为大王尽忠反遭死罪,恐以后谁都将缄口停步,再不肯到秦国来了。现在,大王是对上畏惧太后威严,对下被奸佞臣子惺惺作态所迷惑,自己始终身居深宫禁院,离不开左右近臣的把持,恐会终身迷惑不清,更没人帮大王辨出邪恶。长此以往,从大处说国家覆亡,从小处说孤立无援,这些才是卑下所最担忧的,是最为大王担忧的了。至于说困穷、屈辱之类的事情,处死、流亡之类的忧患,卑下可以凛然从不惧怕。若卑下死了,而秦国能得以大治,那卑下的死亦定然比活着更具有意义,全然亦就值了。”
秦王谦恭地听完范睢的一番肺腑之言,顿然感受到了至深的教诲,于是紧忙言辞更为真切地,躬身道:“先生不应说如此之话!我大秦确实偏僻边远,寡人又是无才愚笨之人,能让先生屈尊至此,乃是上天叫寡人来烦扰先生,以使先王留下的功业不至于中断。寡人若能深受先生教诲,亦是上天需要先生扶助先王,不遗弃寡人也。先生啊,寡人决意,至今往后,事无巨小,上及太后,下至朝臣,寡人都将悉听先生之教诲,请先生千万不要对寡人心存甚么疑虑也。”
至此,范雎颇受到秦王的信任。然还是因初入秦廷,他尚不敢深涉内政,仅仅纵论外事,借观秦王俯仰。
一日,秦王又邀范睢进宫谦恭请教。
范睢遂感到该给点秦王实质建言了,于是便列数起大秦之优势来:“大王,卑下以为,秦地之险,天下莫及也。它,北有甘泉高山、谷口险隘,南绕泾水和渭水广大地区,西南有陇山、蜀道,东面有函谷关、崤山。大王已拥有雄兵百万,战车千乘,其大军之利天下亦莫能敌也。以大秦将卒之勇,车骑之众,用以制伏诸侯,就若猛犬追赶跛免,极轻易便可建立霸王的功业。然如今,大王却闭锁函谷关门,不敢向崤山以东进军,这想必就是穰侯为大秦谋划之不忠实,从而导致大王的诸多决策失误啊。”
秦王一听,立感警怵,便连忙又恭恭敬敬,躬身道:“请先生畅言,寡人愿闻其详。”
范睢一见秦王如此真诚,亦就不再客套,开始与秦王出谋划策,缓缓言道:“卑下闻穰侯要越过韩、魏国土去进攻强齐,此可不算好的计谋。因为,出兵少了不足以伤齐,而出兵多了则对秦有害。卑下揣摩大王之计谋,是想自己少出兵,而让韩、魏尽遣兵力,然此可就有悖情理了。如今,明知盟国都不可信任,而大王却要越过它国领土去远距离作战,恐是极不合适,显然疏于算计。先前齐湣王攻打楚国,杀楚军、斩楚将,两次拓地千里,但到最后连寸土都未获得,此难道是齐不想得到土地乎?结论否,那是因为疆界情势不允许齐国占有啊。然一旦诸侯见齐疲惫困顿,国力大衰,君臣不和睦,便联合起兵攻打它齐国,齐缗王无力抵抗,只得出走,最终遭致军队被攻破,从而被天下人所耻笑。落得如此下场,就因为齐耗尽兵力攻打远方的楚国,反而使韩、魏获得土地壮大起来。这就是通常所说的,把兵器借给强盗,把粮食送给窃贼啊。”
秦王听得在理,频频点头,道:“那以先生之见,寡人该当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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